【俾胡】 圣诞节和社畜之间关系尚可

阳光在这个城市已经绝迹了两周。
为了这个,俾斯麦同事们的心情都不太好。
年底,没有几个打工人喜欢这个词汇。生活与你之间不是宙斯、耶稣和妈祖那样,虔心祈祷就能有求必应;生活是要命的阿兹特克神话,是无能为力的奥丁和他的阿斯加德,是把一切都弄得混乱但不断尝试逃离的巴罗尔……极致的欢愉付出的代价是更极致的痛楚,人类的幸福不过是悬浮在痛苦上的孤岛罢了——新年休假和年度审核的关系就是这种理论最完美的注解。
但好在老天爷在你横渡苦海时不会多管闲事,用舢板、帆船还是靠一身虎胆纵身游过去,各凭本事这点在他老人家无数的艹淡操作中尤其值得赞赏。
我们的俾斯麦往年那都是依仗着一身天然的正气冲入冷潮,不要嘲笑她,有多少人蜷缩在岸上连一个脚趾头也不肯被打湿呢。
下班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很久,当然我们说的是正常人意义上的那种,而不是针对工作狂的。每一个工作狂都是把灵魂融化成胶水牢牢粘在椅子上,过早离场无异于是要她们撕下一块身心,这种痛楚真真不是凡俗之流能随便想象出的。杯子里的最后半口咖啡已经冷掉了,举起来晃晃,有一点沉积物挂在杯壁上,像是工作给生活留了疤。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待久了也早就僵住,关节轻轻一按,个个劈啪作响,摆明了缺乏润滑。
脑袋嗡嗡的,手机现在也嗡嗡的——“寒潮蓝色预警”。俾斯麦鬼使神差地又点开那个聊天框,望着上边短短几行字发愣,一时之间只会进气和出气。
圣诞节,有意思的圣诞节。外边的高楼上圣尼古拉斯红白色的身影已经跳了一天的舞,没拉严的百叶扇挡不住闪闪的灯光,它们照在俾斯麦的文件上,一会儿是红光,一会儿是绿光,拼命地提醒她,这是个可以凑凑热闹的节日。
俾斯麦看看走廊外边,她的组员们好像还有不少蹲守在工位上,这个日子加班如果也这么平凡的话,似乎凄凉过头了。
想到这里,她明白了,站起来,穿大衣,锁了抽屉,关上电脑,到小组办公室门口说:“今天可以了,大家回去吧。”
沙恩霍斯特说,好的队长。
格奈森瑙说,好的队长。
欧根说,好的队长,圣诞快乐队长。
欧根今天穿了脚腕带绒的小靴子,肉色的丝袜和红黑格的短裙子,头上有两只驼鹿发卡,连眼妆都是圣诞风,非常有节日氛围。办公室的其他小姑娘跟她多少都一样。
眼见着俾斯麦上下打量她,欧根急忙说:“我等下有朋友聚餐。”她新做的美甲上没有意外的是雪花图案。
俾斯麦听了点点头,说:“挺好的,今天辛苦了,大家明天见。”
在一群“老大明天见!”的声音里,俾斯麦关了办公室的灯,锁住门,一个人往电梯间走。
等下行的时候,她在反光的门上观察自己:
黑色的帽子,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黑色的公文包。
喂,你怎么跟个送葬的一样。她在心里笑自己,面子上却一贯的冷冰冰,和门里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她认真地什么也没看出来。
墙上的挂钟不是简洁的现代款,而是奇怪的古典摆钟,罗马数字和镂花的指针,每一秒都是清晰可闻的“咔哒”一下,哪怕只在这里站了短短一分钟也让人感觉很有分量,一缕奇异的惶恐与焦躁油油地从心底爬上脖颈,就要冲向大脑。
“叮!”地一声,开门换了一屋子的眼睛跟她面面相觑,俾斯麦跟为首的那个打了招呼,并不扭捏地挤进去了:“局长晚上好。”
她和腓特烈肩并肩,腓特烈重新低头看她的手机屏幕:“今天还加班吗?手底下的人会不会抱怨?”
俾斯麦也很想看手机却不行:“刚才已经把她们放掉了,过节嘛,有时间去逛逛街挺好的。”
“那你等下去街上?”
“我回家。”
“家里有对象?”
“还没有。”
腓特烈微笑着瞥了她一眼:“搞得这么可怜?有点凄凉啊。”
俾斯麦也笑笑,看了回去:“回家挺好的。”
“记得劳逸结合,”腓特烈摇摇头,“回去就别工作了。”
又是“叮!”地一声,电梯里的人哗就散了,人群小声的嘀咕一下子变大了,俾斯麦只在腓特烈后面跟了几步:“是,局长。”
腓特烈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和人群一起出去了,他们走得比平常快许多,倒把俾斯麦留在了后面,她从人群的最前面一下子甩到了最后几个。
外面清冷清冷的,不是冷清,是清冷,清水一样凌冽醒人的冷,俾斯麦一下子脑袋明晰起来,嗡嗡声被风一吹就没有了。她坐到自己的车子里,开了窗子,打了火,冬天要暖发动机才不伤车,顺带点一根烟等。
她又鬼使神差的打开手机看那个对话框,直到暖气已经把前挡风玻璃给糊住。
她使劲甩甩头,把烟碾了,一打方向,再踩油门,大G轧过减速带,融进了夜幕的人河。
俾斯麦把CD机打开,放了不知名的歌,在大城市长达整个前半夜的晚高峰里辗转腾挪。当然,最后不关你是布加迪还是迈巴赫,都会堵住的,时间长一点或者短一点罢了。
俾斯麦把歌声放得很大。
手机抖一抖,组群里热火朝天,有对象的在秀恩爱,有朋友的在秀派对,有钱的在秀礼物。
俾斯麦跟这群王八蛋在秀堵车。
——沙恩霍斯特:老大你往哪里赶呢?今晚上到处都是人。
——俾斯麦:家。
——胡滕: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圣诞节一个人过吧
——路人A:不会吧
——路人B:不会吧
——路人C:不会吧
……
——俾斯麦:好了,你们可以滚了。
——格奈森瑙:哥,真不行你来我们家,我把沙恩让给你打着玩儿……
——沙恩霍斯特:你是不是想死!
……
堵车嘛,堵堵停停,停停堵堵,俾斯麦堵的不动就看她们发疯,看的高兴偶尔说两句,一下子走完了大半个小时的高架路。终于挤到了她要的那个岔口,她跟前车一样,狠狠踹了油门一下,大G跟一头受尽了委屈的牛一样,发动机哞哞叫着闯进了小区。
保安跟她敬礼,俾斯麦点点头,把车停进了地下库。
熄火的时候,她又点开了那个对话框。事后她觉得自己变愚蠢了,蠢出生天的那种,那么大一辆外地车停在旁边她都没看见。
她只顾盯着屏幕叹气。
那气好长好长,她从地下一层一直叹到顶楼,一直叹到开门,一直叹到她迎面撞上某人。
“31号晚上,来我家吃饭吗?”女人穿着她的小熊围裙,洗碗的水珠有一颗沿着橡胶手套滑下来,流过举起的手臂,挂在了洁白的手肘上,散射着莹莹的灯光。
俾斯麦低头着看她,惊吓却嗫嚅着:“我不知道没有有时间……”好大的个子缩着肩膀也变不成想要的小小一坨。
胡德走过来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地摇啊摇:“今天都24号了!你怎么这么能磨人啊……”
俾斯麦被她摇的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工作用的冰块脸被她摇碎了,她披坚执锐坚不可摧的身躯此刻柔弱的过分,在某些女士的大力摇晃之下摇摇欲坠:“你怎么来了?”
胡德歪头看她,随后又摇头,放开了手,重新往厨房那里走:“无聊,没事干,来你这儿做家政阿姨。”
“没事干?圣诞节唉?”俾斯麦赶紧把包和外衣放下,跟在后面。
女人走进了厨房,举起了水池里的那根白萝卜,指着俾斯麦:“你不也没事干。”
俾斯麦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卷起了袖子,进去占住了另一个水池,里面躺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鱼,一包还没有拆封的海鲜菇,一袋子化冻得差不多的棒骨。
“我回来做家务,没有没事干。”
从水池向窗户外边望,大城市新建的高楼在远处做联排篱笆圈住了天,而她们的脚下,无名的街道盘结着,组成了一片没有名字的集市,零星的酒吧和廉价小旅馆、成人保健和盲人按摩的霓虹灯在夜色里闪烁,补胎配零件的大叔蹲在路牙子上抽烟,肩膀上那条沾了机油的白毛巾和橱窗里彩色的酒瓶一起倒映在积水里。
“这就是没事干。没事干也不回消息,该打。”胡德蹲下来打开柜子,翻找出一打篮子,“今天我做饭了,31号必须你做听见没有。”
“知道啦。”俾斯麦竭尽全力让这声抱怨听起来很抱怨,但没有在厨房装潢的时候弄点能反光的材料是她的失误,不然就能看见自己十分不值钱的笑,还是那种最便宜的忍不住的歪嘴笑。
“笑什么?不回我消息很好笑?”
“没有笑。”
“不要睁眼说瞎话!”
“没有。”
胡德气的抄起萝卜往她身上打,水滴四散,俾斯麦一声不吭,抽了张纸擦一擦胡德的手肘,“到时候准备几个人的饭啊。”
“还有几个?”幸亏是她才买的菜,没有跟上次一样,萝卜一切开都空心了,当时胡德气得直朝她翻白眼,“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俾斯麦更高兴了,又紧张的摸摸鼻子,这个问题她想问好久了:
就我们两个?
可惜胆子还是不够肥。
俾斯麦洗着海鲜菇,眼睛若有若无的往人家身上飘,总能及时拉回来,姑娘使着菜刀反光一下一下扫过眼睛,扫得她恍惚间有一点点出神。往常这个时候她大多在楼下的摊子,正赶着老头的第一屉鲜肉馄饨出锅,配一碗桂花赤豆糊,或者是隔壁老板的水煎包。而不是现在这样,等一个姑娘给她做要等好久才能喝到的一碗汤。
她的肚子现在咕咕叫。
胡德停住了,看着俾斯麦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脸,也开始叹半口气:“高压锅里有炖好的蹄髈,你先吃饭,”又转过去,把剩下半口气叹完,“谁知道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早一天迟一天的。”
俾斯麦旁的优点不消说,只听话这一项,就很不错,尤其听应该听的人的话,更是值得说道的好习惯。
胡德就开了厨房的灯,是勤俭持家的姑娘;俾斯麦就着这点灯光下饭,是只顾看人家的懒狗。
俾斯麦想不出任何甜言蜜语,她大口扒饭像个大病初愈的饿死鬼,却忘了自己到底怎么得病。她看着灯光,看着灯光底下的姑娘,半个身子裹在黑暗里想,爱情是怎么来的,爱情来源于她来捡走我。我没有人理,没有地方去,她来找我,她莫名关心我。我把握不了她,我搞不懂她,于是我莫名爱她。
胡德还不是俾斯麦的对象。从流程上来说,没有告白,没有鲜花,也没有广而告之,对一个老牌又正派的家庭教养出来的,这些是必须实践的事情,不管当事人会不会觉得落于俗套,俗世里生活下去就必须遵循世俗的法则。从心态上来说,俾斯麦必须挫败地、充满挫败感地承认,她还没有敢碰过胡德的心,甚至连她自己的,她也从未剖白过。她承认一个人面对这种情感问题时必须首先穿过外界刺激造成的精神紊乱和内部情感促成的激素失调,现在是圣诞节,自从胡德给她发了那个消息,她每一天都紊乱,每一天都失调。
俾斯麦尝试过,什么都不要想,结果发现情绪紊乱是多么重要啊,她上班的的时候什么情绪也没有,吓得沙恩霍斯特向她自首,说老大你别吓我,我承认你的洋葱薯片是我偷的你别吓我。
胡德还在厨房里忙,她生气的时候会给她做饭,其实不生气的时候也做,高兴的时候也做,她们两个好像只有做饭的时候交流起来最轻松,胡德第一次来俾斯麦家就是因为俾斯麦没有饭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俾斯麦把钥匙交了出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胡德收下了,于是她们两个彼此随便地打开家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俾斯麦坐在桌前,听着小火慢煨的沙吊子里汤汁咕嘟咕嘟,大概是今年的寒夜里最后的篝火味儿,最后的落叶已经被风彻底卷走了,今年冬天来得早,香味伴随着北风钻进窗户缝的呜呜声在屋子里慢慢散开。
俾斯麦在屋子里给胡德翻出了一件摇粒绒外套,自己穿着灯芯绒的,两个人站在阳台上没有雪看,但有酒喝,头发静电噼噼啪啪电得人没有脾气,22点大货车轰隆咔啦上了五环路。
俾斯麦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可控,更不要说尝试接触胡德,这更不可控,勉强克制不去冒进的想法像一根针扎在心脏再用手最粗暴地反复揉搓,是在反抗本性,人很难跟分子层面的东西抗衡。俾斯麦跟胡德说,晚上还在我这儿睡吗?明天早上我送你去上班。
胡德说,好啊。
她俩的关系就这么奇妙,胡德进房间占领床,俾斯麦在外面躺沙发。
俾斯麦自己评价:俾斯麦禽兽不如。
事情第一次这么发生的时候,俾斯麦整夜没有睡着,她一会儿萎靡地坐在沙发上,一会儿非常猥琐地跑到房间门口去,一会儿溃败到阳台上躲起来……就这么过了一夜,第二天她早早爬起来洗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抽了一个耳光,也没有半点碰过门把手。
俾斯麦知道俾斯麦终于疯了。
俾斯麦喝一口酒,手指发抖,没给胡德看见。
胡德睡下后,她才敢吸烟,坐在床边,外面是嘈杂的汽车和行人,她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前面的马路还没有这么繁忙,周围是老小区,老年人都早早睡觉。等到她住习惯了,这里却住进来越来越多的小年轻,他们把老小区变成了鸽子笼,房租便宜离市区近。
烟灰掉在地上,俾斯麦拿抹布抹掉了,胡德不喜欢烟味儿,等下她还得通风。
(图片侵删)
PS:感谢到现在仍然关注我,对我这个鸽子不离不弃的善人们(做流泪状)
私信有人来问我为什么这样久不发新文(期间粉丝数奇迹般的龟速爬升令我惊叹)
大家的每个评论我都有看到,评论区不作回复的答案其实很简单,仅仅是我个人单纯不敢第一时间点开评论罢了。每篇文章我会静置它一周以上,因为半年以前甚至更久之前受到冲击而不得已为之……感谢各位在我这个隐形透明人这里依然保持了我入坑以来就向往的圈子内部的和谐。我从不认为一个游戏的主要受众群体天生高人一等,我也不认为按头强制接受是一件礼貌的事情,但是我既然基于个人的理解和天生的性格选择了创作的倾向,就必然牵涉到如沸的物议中,必然会招致反对和敌视乃至攻击,也会很难不会体会到潮流的裹挟和动荡。
但请放心,即便一年的难产和沉寂让我知道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落笔如刀飒飒生风,出于对历史、作品、人物的热爱而投身创作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也就不值得我因噎废食。
生活在继续,事业学业和疫情也在继续,2019年的那个寒冷刺骨的冬天对我的人生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时刻,伴随着整个世界的风云变幻,哪怕是这些充作茶余同人连载,稀稀落落地写也已经上千个日子,数十万文字了。
希望碧蓝航线能活得比我爬出这个坑更久一点,值此新年将至算是我的一点祝福,也祝大家2023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