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有谁听-Chapter 5
这次回来以后,巴蓬能明显感觉到北冕变得有些焦躁。他虽然还能笑出来,并且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对劲,但巴蓬还是察觉到了。可是与此同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北冕。他在第三次转世中重回超台等级,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自己收获了许多赞誉,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对北冕说什么,看起来都像是同情的施舍。
我到底还有没有资格做他的朋友?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会陷入纠结之中。虽然北冕在他面前表现得一如往昔,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实力差距过大而产生隔阂,但他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的人生和北冕相比简直是顺风顺水,偶尔的低谷也像玩笑一般过去,没有经历过北冕所经历的那些,他真的能理解北冕吗?
其他人对北冕的态度也隐隐有些转变,即使他们理性上都知道那不是北冕的错,却总是下意识地地归咎于他。北冕走在路上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别人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偶尔还夹带着一些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巴蓬实在气不过,把那些诋毁北冕的话全都反驳了回去,但是北冕当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羞愧得无地自容,却想不出补救的办法。最后他能做的,也只是挑了一个早餐结束之后所有人都在的机会,向他们公开道歉。
“我很抱歉,我没有达到预期的强度,非常对不起。”他九十度鞠躬,把姿态放得很低。
所有人都看着他,最后,黄蜂开口打圆场:“没关系的,你不必在意。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巴蓬突然站了起来,他无视身边人惊讶的目光,疾步上前拉住北冕的手,然后快步走出了食堂。
一直到把北冕拉到食堂后面,巴蓬才甩开了北冕的手,愤怒地瞪着他。
“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本来就没有错!”
“可是……我确实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体验……”北冕嗫嚅着,不敢对上巴蓬的视线。
“那和你没有关系!”巴蓬气得说话声音都在颤抖,“就算那个时候被命名的不是你,而是浣熊、黄蜂或者别的什么人,结果也会是一样的!98W根本不可能发展起来,这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
北冕把头偏向一边,垂落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表情。
“但是那个时候在那里的是我。”他低声说,“不管怎样,这个结局已经无可更改了。”
巴蓬被他噎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他明白北冕的意思,无论当时有多少个“如果”,有多少种可能性,最后的事实都已经确定。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做多少补救措施,都已经无法百分之百挽回了。有些时候过程怎样无所谓,因为人们在乎的,只是结果罢了。
可是我不希望你成为那个受害者。他艰难地张开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北冕抬起头,他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巴蓬不确定那是泪水还是阳光照射在虹膜上的反射。但是他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以前从未想过,绝望和希望能同时在一个人的眼神里出现。
“再给我一次机会。”北冕喃喃自语,“我一定会证明我自己的。”
巴蓬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北冕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陷入自我怀疑的困境,在焦灼中折磨自己。在一个清闲的日子,他把北冕约出来,带他去海边散心。
海风从太平洋上吹来,两人的头发被吹得飘飞起来。这是真正从地球上吹来的风,带着在几十亿年的演变中积累下来的咸腥味,还有水蒸汽夹杂在其中的潮湿的味道。他们并排站在悬崖边上,北冕出神地望着广阔的大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想直接从这里跳下去。”他说。
“啊?”巴蓬吓了一跳,以为他突然想不开了。
“没什么。”北冕笑了笑,“我只是……一看到海就忍不住。如果命名表上没有那么多名字就好了。这样我们也不用每次都等五六年。”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拍打在石壁上的海浪,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我过去的这十几年,一直在浪费时间?”
巴蓬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北冕可能是在问自己。他的语气实在很奇怪,像是在询问,却又像是自言自语。为了防止他多想,巴蓬赶紧抢先回答:“哪有浪费时间?你这是正常的情况,别想太多。如果每个人都能想多强就多强,那西太现在应该已经170kt满天飞,个个都能单挑海燕了。”
北冕扑哧一笑,像是被他的夸张描述逗乐了。
“海燕倒不至于,我没有那么大的期望。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又淡了下去,“我还是希望能强大一次,至少给我自己一个交待。这个要求应该不高吧?只要一次就好。”
巴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这个时候顺着北冕的意思可能比较好。于是他点了点头,说:“你别担心,西北太平洋每年都有那么多强大的台风,说不定下一次就轮到你了呢。”
北冕弯起嘴角。
“谢谢你,巴蓬。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巴蓬突然感到一阵心虚。北冕干净的眼神仿佛在拷打他的心灵,让他感到难以承受的压力。他真的是最了解北冕的人吗?他值得站在这里让北冕依靠吗?他真的能帮北冕解开心结吗?诸如此类的问题不断涌现在他的心中,而他什么都回答不出来,只能在北冕看过来的时候,轻声说一句:“没关系。”
从海边回来的时候,他们顺道去了一趟海边的许愿台。
这个许愿台建立的时间已不可考,但是从它栏杆上斑驳的痕迹和石砖泛黄的颜色来看,已经在这里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它是一个建在海边悬崖顶部的石质平台,围着汉白玉的栏杆,因时间久远已经有了磨损。许愿台边上长着一棵树,高大繁茂,显然生长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台风们之间不知从何开始流传着一种有些迷信的说法:手托一条写有自己名字的红绫在这里面向着大海许愿,然后把红绫挂在旁边的许愿树上,愿望就可以实现。这种类似于信仰的东西当然并没有任何依据,但是常常会有人来这里,有些是为了找个心灵寄托,有些只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平静和安稳。
北冕和巴蓬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人。许愿台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巴蓬看看北冕,提议道:“反正来都来了,要不要干脆许个愿再走?万一灵验了呢?”
“可是……”北冕犹豫着,“我们都没带红色的丝带。”
巴蓬四处看看,灵机一动,扯下脖子上红棕色的围巾,对折以后交到北冕手里:“这个应该也可以吧。”
“还有名字怎么办?”北冕还有些迟疑。
“这很好办。”巴蓬在许愿台边缘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很小的乳白色的石头,“试试看能不能用。”
北冕接过石头,犹疑地看着巴蓬:“你把围巾给我了,你就要损失一条围巾了……”
“就当我送你的。”巴蓬很爽快地回答,“一条围巾而已,没什么的。好了,你快点许愿吧,犹犹豫豫的说不定愿望就不灵了呢。”
北冕再没有多说什么。他把围巾铺在地上,用那块滑石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面对着大海站直身子,抬起双手,摆出一个宛如藏区牧民献上哈达的姿势。他规规矩矩地鞠了三躬,而后走到许愿树边,珍而重之地把它系在了树枝上。许愿树上已经系了很多宽度和长度不一的红丝带,写着各种各样的名字。有些他们很熟悉,有些他们压根没听过,有些还很新,有些已经破损黯淡。然而它们承载着的,都是一个个朴实无华的愿望。
“好了。”做完这一切,北冕转头对巴蓬笑了笑,“感觉心情好多了,谢谢你。”
“这没什么。”巴蓬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他们并肩走下山崖,在快到平地上的时候,巴蓬回头看了一眼,那棵许愿树依旧高高地屹立在峭壁之上,满树的红绫随风飘动,宛如一朵腾跃的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