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原著)论沈浪和金无望的相敬相知!
古龙笔下的人物,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唯独不能没有朋友。作为古龙开创性的标志作品的武林外史,对一代名侠沈浪的刻画,自然离不开友情这个主题。
沈浪和金无望是相敬相知!
金无望身为最大反派快活王座下四使之一,武功、智谋均属一流,正因如此,他不可能像沈浪与熊猫儿那样一见如故,而只能先相敬再相知!
沈浪在古墓中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了金无望所有计划的来龙去脉,在此基础上,两人有了彼此的第一印象:
灰衣人默然良久,方自缓缓道:“沈兄你果然是位聪明人,简直聪明得大出在下意料。”
沈浪道:“金兄倒也坦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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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聪明,一个坦白,纵然不是朋友,也是有意思的对手了。在他们各自的世界中是如此的寂寞,遇到有意思的对手那种喜悦和遇到知己的感觉想来也不会差多少了。既然是对手,就少不了一番斗智斗勇,而这番争斗是以金无望掌握主动开始的。
沈浪古墓被金无望所擒,身中迷香神仙一日醉,金无望以朱七七为人质逼他自断手臂,他们的故事就在这一番争斗中展开:
金无望缓缓道:“在下今日纵不能取他性命,至少也得取他一手一足。”
沈浪目光逼视金无望:“金兄当在下真的已被那‘神仙一日醉’所迷么?”
金无望面色已微微变了,但口中仍然冷笑道:“沈兄说词当真不错,但在下……”
沈浪道:“在下就让金兄七招,请!”
金无望突然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大厅石门“咯”的一声轻响,他身子便已消失在门外。
沈浪苦笑道:“方才我只不过是以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拼命站起,将他骇走而已。”
笑声之中,石门又启,金无望一步跨了进来。
沈浪右手扣住金无望腕脉间大穴,左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微微笑道:“这一着金兄未曾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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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争斗胜负已然易位,沈浪从被困到困人,面对刚刚要断他一臂一足的金无望,他并未表现的太过激动,只是让他将自己带出古墓,甚至于中途遇到掌中天魔花蕊仙,两人还能不急不缓的闲聊几句:
沈浪微微一笑,道:“金兄若是换了在下,不知要将她如何处置?”
金无望冷冷道:“杀之无味,带着累赘,不如就将她留在此地。”
沈浪微笑道:“金兄已饶了你性命,快把丝绦绑在手上,金兄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金无望道:“沈兄既无伤她之心,在下也只有带她走了。”
沈浪大笑道:“不想金兄竟是小弟知己,竟能猜着小弟的心意。”
金无望道:“自古艰难惟一死,花蕊仙怕死,在下何尝不怕?沈兄放过在下一命,在下怎能忘恩负义?沈兄要去哪里,在下愿相随尽力。”
沈浪笑道:“在下若非深信金兄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又怎会对金兄如此放心?……在下领路前行,先远离此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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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交谈甚是巧妙,沈浪只字不谈自己的意图,但金无望句句都说在他的意图上。如果你说这是古龙用语言的技巧来雕饰二人的话,那接下来的一个细节想必能让你无话可说:
金不换忍不住大喝道:“沈浪虽可放走,但那厮可是快活王手下,却万万放不得的。”
沈浪道:“你留得下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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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二人被围攻,沈浪担保半月之内查出古墓失踪的武林人士,进而解围。但是金不换要把金无望留下。古龙并没有让此时的沈浪化身圣母玛利亚,说什么同生死、共荣辱之类的官话,来衬托其人格魅力,而是反问一句你留的下他吗?这一问,既照顾了金无望的颜面,也堵住了在场诸人的口舌。
最最重要的是,也体现了古老爷子笔下这种可贵的友情形成,并不是屈居于主角光环之下的。只有真正会交朋友的性情中人,才能写出这样的细节,而在这个细节中,金无望和沈浪也变得有血有肉,好像就在你我身边!
沈浪解救了金无望,两人结伴同行查访那些失踪的武林高手。此时的金无望对沈浪与其说是友情,更多的应该是感激或者说是交易,代价就是帮忙查访这件事罢了。所以沈浪心中还惦念着快活王的秘密,而金无望也还在为快活王尽忠。
在此情形下,金无望莫名其妙的塞给一个貌不惊人的老者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尽管做的巧妙,又怎么能瞒过沈浪的眼睛,双方又一次进行了极为精彩的对话(见书中第八回玉璧牵线索)
一番交锋之下,又归于沉默,双方继续往前走,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金无望一开口,我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变了:
过了半晌,金无望忽然向沈浪微微一笑,道:“多谢。”
沈浪与金无望相处数日,金无望只有此刻这微笑,才是真正从心底发出来的,沈浪含笑问道:“你谢我什么?”
金无望道:“你一心想追寻快活王的下落,又明知那司徒变此番必是回覆快活王的,你本可在暗中跟踪于他,但司徒变已见到你我一路同行,你若跟踪于他,我难免因此获罪,于是你便为了我将这大好机会放弃。你如此对我,口中却绝无片言只字有示恩于我之意,我怎能不谢你?”
这个冷漠沉默的怪人,此刻竟一连串说出这么长一番话来,而且语声中已微有激动之意。
沈浪叹道:“朋友贵在相知,你既知我心,我夫复何求?”两人目光相望一眼,但见彼此肝胆相照,言语已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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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的描写将两人从相敬到相知的过程写的可谓是入木三分。孤僻的人总是难以被人理解,但一旦理解后,感情也更为真挚。
金无望与沈浪找到了那些失踪后的武林人士之后,沈浪另有要事,无暇分身,金无望代沈浪一行,将众人送至仁义庄,以了却那半月之约,事情了解后,两人相见时:
沈浪展颜一笑,抱拳道:“多谢金兄……”
金无望道:“多谢两字,似乎不应自你口中向我说出。”
沈浪笑道:“不错,这两字委实太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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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相信这是开篇那个阴沉的金无望所能说出来的话?但纵观这一路走来,他有这样的变化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前文已经交待,两人只是因为要寻访失踪的武林人而暂时结伴同行,现在此事已了,又该何去何从呢?
相信通过前文的铺垫,此时的金无望若是反水与沈浪共抗快活王,已然是入情入理,只因此时的金无望已经得知快活王的阴险,但古龙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悲壮!
金无望仰天长长叹了口气,道:“仁义庄之约既了,展英松等人亦已无恙,无论如何,此事总算告一段落,我……我也该回去了。”
沈浪动容道:“回去?”
金无望垂首道:“不错,那柴玉关虽凶虽恶,但他待我之恩情不可谓不厚,终我一生,总是万万不能背弃于他……”
“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人,但……”
再次抬起头来,再次目注沈浪,凝目良久,厉声道:“自今而后,你我再会之时,便是敌非友,我便可能不顾一切,取你性命。你今日放了我,他日莫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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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二人的情义之悲壮被古龙烘托到了极点,还是那个坦白的金无望,还是那个知恩图报的金无望,这就如同他帮沈浪一样,同样的原则,谁又能横加指责,但想到日后或许会生死相搏,谁又能不黯然神伤呢!!
人生得意须尽欢,纵然是前途未卜,纵然是一别天涯,此时的情义就在此刻,唏嘘日后的翻脸无情,岂非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沈浪惨然一笑,道:“人各有志,谁也不能相强。今后你我纵然是敌非友,但能与你这样的敌人交手,亦是人生一乐。”
金无望缓缓点头道:“如此便好。”
两人相对凝立,又自默然半晌。
忽然,两人一齐脱口道:“多多珍重……”
两人一齐出口,一齐住口,嘴角都不禁泛起一阵苦涩的笑容,朱七七却不禁早已瞧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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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儿女,俱是洒脱,说走边走,自是不用十里相送,漫揾英雄泪。但江湖儿女,情深义重,洒脱之余放不下的是对彼此的担忧:
金无望颔首道:“江湖险恶,奸人环伺,沈兄你……”
沈浪截口道:“金兄只管放心,我自会留意的,只是金兄你……”
金无望仰天长笑道:“但将血泪酬知己,生死又何妨……”挥挥手,踏开大步扬长而去,再也不回头瞧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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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但生死在这样的情义面前,也不由得黯然失色。一句但将血泪酬知己,便跨越了生死的距离。
但是金无望这一走却并未回到快活王的身边,因为朱七七,他又卷入了另一场纷争,而正是这场纷争让他见识到了沈浪的仁义(具体故事在第一篇文中有提及,在此不再重述)也让他真正狠下了心,帮沈浪共抗王怜花:
金无望仰首去瞧天上白云,喃喃道:“何去何从?何去何从?……”突然大喝道:“沈浪,金无望贱命今已属你,你还问什么?”
沈浪又惊又喜,道:“但你故主之情……”
金无望道:“哦,金无望难道不如杨大力?”
沈浪大喜道:“沈浪能得金兄之助,何患大事不成……金兄,沈浪必定好自为之,必不令你后悔今日之决定……”
两人手掌一握,什么话都已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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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沈浪一直都是混不在乎的模样,在此时他第一次流露出大喜这种激烈的感情,可见两人真是惺惺相惜,难分你我了。
但这个决定的代价,是金无望的手臂:
金无望惨笑道:“我拼了这条右臂,方自伤了他一掌”
沈浪凝目瞧了他半晌,长长叹息道:“但金兄你……你又何须如此?”
金无望道:“此事本是我一时大意,才会中了他的暗算,与你又有何关系?”
沈浪道:“但你却不必出手的。”
金无望作色道:“胡说,我怎可不出手!”
沈浪黯然道:“你那时若不出手,只是一走了之,他三人怎挡得住你?但你明知不敌,亦要出手,只是为了我……”
金无望大声道:“你有何难受的?你怜悯我已是残废,是么……哼,金无望虽只剩下一只手,也要比那两只手的强胜千百倍,你信不信?”
沈浪道:“我……我……”
金无望叱道:“怎的今日你也做出这般儿女态来?你数次救我性命,我都未曾言谢,你还在此啰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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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两人,一个倒卧血泊中,重伤难起,一个前途多难,忧患重重,但就在此时此刻,这两人却大笑起来。这一笑,尽显江湖英雄儿女的无限豪情!
但是金无望终究还是走了,就如同他选择留下一样。因为他本意是要帮助沈浪抗击王怜花,但此时的他已经是残废,留在沈浪旁边只是拖累。
更何况,他并不认命,他还要回大漠去见昔日的故主。故主纵然无情,但金无望终究是凭着自身的实力东山再起,最后成了大漠悍盗龙卷风的军师,对抗快活王,令其节节败退。最后也是他在白飞飞的提示下救了沈浪一行,二人相顾一笑,王者归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全书来看,金无望不像熊猫儿那样慷慨激昂,洒脱不羁,他的机智与沉着就像一层铠甲保护着自己也隔绝着他人。在金无望的世界中友情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如果没有沈浪的宽容与信任,或许他自己都不会发现自己竟然和熊猫儿是同一类人--热血激昂的好男儿!
从这个角度来说,金无望更适合做沈浪的知己,因为他的经历让他比别人更能了解沈浪的所作所为,而最好的朋友是那种不喜欢多说,能与你默默相对而又息息相通的人。
后记:
随着本书的完结,金无望这个人物也就再没在古龙的小说中出现过。但是当我读多情剑客无情剑,看到书中提到沈浪、熊猫儿、王怜花,买舟人海,寻访海外仙山的时候,瞬间就想起了金无望,当平生知己已然飘然出世,他又在哪里呢?
还在随着龙卷风驰骋大漠吗?或许大漠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他身上本身就有着大漠的苍茫和肃杀,我脑海中始终有着这样一幅画面:
一袭黑衣的独臂男子策马奔腾,在呼啸的西风中,在如血的残阳里……
悲凉但不凄凉,只因那时的他,一切都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