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微小说】秋真
星期四，秋天夜晚，加班以后回家的路上。
今天夜里很冷，仍然穿着薄款制服的我急急的低着头，夹着里面并没有装着什么东西的公文包快步走着。包的表面上还翻起了褶皱，有好几处破线了，只是一直带着它上下班习惯了，不带着它总是没有安全感。
最近，也有把它换掉的打算了。
我没有路上去优哉游哉地环顾四周的情致，也从没有那样尝试过，前面到了那个生意红火的，给年轻的情侣准备的西餐厅，再过了这个路口，拐进小路里，我就可以避开这吵闹的大道了。我只是这样想着，却不由得被突然从路口蹿出来的风吹的一激灵。
说来我没有穿得厚实一点的原因，也是最近都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忙工作，无暇看天气预报；其实就算有了时间，通常也会忘记的，我是一个……很不在意这种生活细节的人。当然，这并不代表我粗枝大叶，不拘小节，无论是工作还是人际交往，我都考虑的很多，很周到，几乎是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就绝对不会执行的人，我想这点还是要申明的。
好的，马上就要安静下来了。
于是我带着这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目的性，又加快了步子，像是要从风的手中逃跑似的一口气拐进了小路，不过就在这时候我抬了一下头，停在了路口。
我隐约看见一个身影蜷缩在窄巷尽头的转弯处，那里是我要通过的必经之路。
我犹豫了一下，如果是什么流浪汉之类的人，我也许是不想见到的，或者说是比这更加糟糕的可能……不，应该没什么事，比起这些我还是更想尽快的回到家里，而不是因为自己的猜疑在大路上绕来绕去。
我想回家吃晚饭，喝咖啡。
用实际的目的来重新坚定了我的想法，便迈开步子，想疾走冲刺似的赶紧通过，避开那个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的人。不过，我却很快又因为这个想法而自嘲了一番：因为区区一个流浪汉就如此的慌乱，几经改变自己的计划和想法，多荒唐的事情啊；要是被同事和上司知道了，我大概就没脸再在公司里待下去了。
于是我正了正夹在腋下的公文包，不慌不忙地踱步而过。这时候，那个人影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向这旁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张望着。我才得以看清这个人的轮廓，是一个体型娇小的姑娘。
因为突然变成了这样的情况，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毫无心理准备，只能硬着头皮，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往前走着。
“那个，先生……”
在我马上就要从这个女孩旁边经过的时候——确切地说，我已经是超过她半个身子了的时候，突然被这十分细微的声音叫住了。我一愣，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无奈之下只好回头，这才开始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女孩。
她穿着脏得已经看不清原来颜色的连衣裙，瘦弱的四肢裸露着，身上和脸上也满是尘土，尤其在这夜晚灯光要很吃力地挤进来的小路上，更是辨别不清她的五官，只有这双乌黑的眼睛在夜里仍然闪着光亮。
我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等她开口。
“请问……能给我一些钱吗？”
她在向我乞讨。
当我得到这样的一条讯息的时候，便在心中松了口气。因为她是乞讨者，这一点和我预想的没什么两样，即便是在如此年龄的女孩子，也只是个乞讨者，这不会影响我态度上和计划上质的改变；要改变的，或许只有沟通方式而已。从事企业合作的我，只是这样想着。
“我是个商人，可不会无缘无故给别人钱的喔。”
我这样轻松的说着，因为自己的立场和实力上的绝对优势，轻松得甚至有些自大地说着。
“但是先生，你看……”
我很清楚她已经没什么东西给我了，再如此消耗下去也是无趣，但是我是不会放弃任何能够获得的潜在利益的。
于是我故意在她眼前摸出钱包，从里面随便抽出几张二十元五十元面值的钞票放在手里，又把钱包揣回口袋，双手折叠着这几张钞票，看着女孩。她盯着我手里的钞票，眼里的光亮似乎更加跃动了。
“嗯，那这样吧，如果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在这里的话，这些钱就是你的。”
她听了我的要求，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低下头沉默了好久，双手不断地来回搓着。
“那算了。”
我把钱塞到裤子口袋里，转身就走。
“那个！”
我压根就没有打算走多远，她的声音像是一声发令枪响一般，让我马上又转头回来，心想着她总算是肯把她的故事卖给我了，就像又谈成了一次交易一样，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我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您了，如果……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她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在她还没有抬头向我开口的前一秒，我已经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
“这个我不需要。”
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还没有走到这条路的一半，我却停下脚步，立刻又后悔了起来。我后悔的原因，或许是出于我良知上的愧疚，如果她没有从我的手里得到钱，那么显然，她对下一个路过的人所采取的措施可想而知……说到这里，心里面却不知怎的涌起了一阵怪气，如同嫉妒和兴奋一样，灼烧着我的内脏，身子马上就热了起来。但是更多的，我是后悔于我自身的判断失误，拒绝了带她回去，就拒绝了任何故事发生的可能性，这对于我这种全部人生都在家和办公室度过的白领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亏损。所以我再度掉头，急忙向着那个被我忽视掉的无价之宝奔去。脑子里还责备着自己因为缺乏前瞻性和全面性而谈空的一笔交易。
要知道，在当今这个精神空虚的时代，故事才是最宝贵的资源。
我不知不觉的已经站在了这个女孩的面前。刚刚，她眼睛睁的很大，手肘无助地拄着膝盖，呆呆的望着对面的墙壁。
她太好猜透了。
和我那些每天要换十几张脸谱的合作商相比，她太好猜透了。她一边为自己刚刚的决定讶异懊悔，一边又万念俱灰，打算用尽自己求生的本能。
但是旁人眼里看到的，只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
她有多么可怕的想法，她有多么可怕的过去，我想，我是交代不明白的。灵魂是直白的，一眼望过去，若是面具不够丰富，那么就是过于单纯。
我早就明白，她为了生存可以做的事情，我同样也会为了利益而做，这是完全对等的。
于是我抛开了一切为自己作出的袒护，和一切有关良知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笃定地站在那里，对这个正在抬头怯怯望着我的女孩，这个交易者，乞讨者直直的发出一句话。
“那么，你值多少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