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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武侠推理小说】连载(末)破冰篇

2020-01-19 10:42 作者:楚荆风  | 我要投稿


第十章 教训


但见甄世隐在高盛耳旁低语了几句,末了又后退两步,躬身施礼道:“你我二人能否转危为安,就全凭这件事能否做好了,还望大人不要意气用事,毁了自己的前程。”

“那是自然,”高盛漠然道,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对于甄世隐所说的这件事,尽管不情不愿,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接受。

二人道别后,高盛便回到府衙内院休息,直至天光大亮了,才让人叫来几名衙役,按照拿着他亲笔写下的条子,到辛千铸家把那对男女给提回大牢,并且又写了封公文,让手下人快马加鞭,送往州府衙门,务必要在天黑前赶回来。

这些事,狗剩儿都在府衙大堂的房梁上看得一清二楚,那封送往州府衙门的公文,正是要求将人犯处以斩首重刑的申请文书。

为了防止出现冤假错案,自开国之后,凡是地方上要处决重刑犯,都得向上级府衙提交申请,由上级官员复核通过之后,方才允许,传递文书的衙役,需携带批复后的公文,连同斩首用的鬼头大刀一并带回,这时,下级官员才能择日行刑。

待那衙役携带公文离开后,狗剩儿寻了个空子离开,之后便回来找辛千铸,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并告知。

由于那衙役骑得是公家专用的快马,就算骑马此时去追,恐怕也来不及,而且前往云州府衙的路有好几条,狗剩儿也并未跟随那衙役,所以不知道他走了哪条路。

“高盛这老王八蛋,可真够操蛋的,既如此,也休怪我心狠手辣了,”辛千铸听罢,不禁咬牙切齿,霎时便捏紧了拳头,说话间,就要冲到府衙找高盛“理论”一番,却被狗剩儿给拦住:“辛捕头莫急,某有一计,既能救人,也能让高盛丢了官帽,且听我道来。”

说罢,狗剩儿便垫着脚,在辛千铸耳旁低语,最开始,辛千铸还满脸不忿,但随着狗剩儿将自己的计划渐渐道出,辛千铸便开始频频点头,最后忍不住赞道:“好计策!”

狗剩儿见辛千铸认可了自己的计划,便趁热打铁,敲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二人商议结束后,辛千铸仍是跟着莫言勋去义庄继续验尸,狗剩儿则按计划,从辛千铸那里拿了些银钱进行布置,其中细节自不必说。

一日过去,翌日清晨,府衙的衙役,拿着官府批示的文书到大牢里提人,许是为了掩人耳目,除了那对男女,还有好几个死刑犯,也都在今日处决,这些人被铁链给锁了手脚,前后串成了一排,在两队衙役的押送下,“叮呤咣啷”地经过闹市。

凡处决囚犯,先要押着他们游一趟街,让四邻八舍的人都瞧个满眼,方才用木笼囚车运往刑场,其一是为了彰显王道法度,警醒世人,其二是为了给死囚家属留个机会,倘若自觉冤枉,此时拦住队伍,大声喊冤,这名死囚,就必须被收回大牢,择日再审。

当然,这不是无限制的,按太祖皇帝所言,拦车喊冤,只此一次,若再审之下,仍是处以死刑,那替死囚喊冤者,便要投入大狱,待下次处决这名死囚时,这个人会被一同绑到刑场上,虽然不会真的杀了他,但在行刑之后,此人将会被处以流放之刑。

这行死囚游完街后,早有衙役在路口等候,不分男女老幼,一并推入木笼囚车,由骡子拉着到了法场。

法场中央早已搭好行刑用的台子,上面摆着几个半人高的大木墩,每个木墩的截面都有面盆大小,上面沁着黑褐色斑块,那是由于斩首时,囚犯的血会溅落在上面,干涸以后便留下了这些痕迹。

每个木墩旁都立着身穿红衣红裤后,头上裹着红头巾的彪形大汉,大汉手里别着一口森然骇人的鬼头大刀,当然,除了第一个刽子手的刀是从州府衙门请来的,其他几口刀都是本地铁匠打造,供奉在城隍庙后的阁楼上。

死刑犯被运送到刑场后,先在不远处卸下脚镣和手铐,用麻绳五花大绑后押到监斩台前验明正身,待监斩官用朱笔将犯人名字挨个勾去后,方才押赴刑场,直待时刻到了,便要开刀问斩。

“嘭——!”阴阳生掐着时间,临近午时,他点燃了第一通铁炮的药捻,此时人犯都已被押到刑场高台上,炮响后,刽子手纷纷上前取走脖颈后面别着的犯由牌,跟着便有几名衙役端着倒满酒的酒碗上台。

“嘭——!”第二通炮响,那些刽子手一手在怀里别着刀,一手接过酒碗,那些送酒的衙役见刽子手们接过了酒碗,忙不迭地离开了高台,仿佛有什么在上面要咬人似的。

那些刽子手端着酒碗,直待第三声炮响后,方才将之饮尽,却并没有全喝进肚子里,最后那口酒含在嘴里,将刀横在身前,将嘴里的酒水猛地喷了上去,摆好架势,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监斩台。

监斩台坐着的,正是本城太守高盛,他今日作为监斩官,身披红披风,端坐台上,手里端着茶杯,耳听得三通信炮响动,便放下茶杯,从签筒里抽出令签,只要手中令签落地,那台上的几名死囚,便要在今日此时身首异处。

“午时三刻已到,斩——!”眼见时辰已然是到了,高盛面沉似水,手中令签应声被他猛地投在地,高台上的刽子手们得了令,当即举起手中鬼头大刀。

眼看着就要人头落地,忽听得头顶传来几声闷响,吓得刽子手也都停止行刑,紧接着便有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落下,在场之人见状皆是惊骇不已,此时并非寒冬,这漫天飞雪究竟从何而来?

“辛千铸,你这白痴!”高盛见状,先是惊异,随后便明白过来,当即在心中暗骂,而正如他心中所想,辛千铸穿着一身素,仿佛披麻戴孝那般,忽然从人群中窜出,几步便跃上了高台,喝退了那些刽子手后,对着监斩台拱手道:“太守大人,天象有异,恐……。”

“恐你玛个头,你倒是先看清楚了台上之人都有谁再说!”高盛气急败坏,起身抬手点指辛千铸骂道。

“啊?”辛千铸被骂的一脸茫然,当即回过头去,再看时发现,台上虽然有对男女,却是之前因偷情以至于合计谋害亲夫而被抓获,并非是玄虎门弟子那小妾,其他死刑犯也都是他认识的,多为云安城周围匪盗,其中便有之前被他打得吐血的王泛。

虽然在牢内,由狱卒请了郎中为他治伤,但那是为了防止伤重不治而死,拖累看守他的人吃官司,自然舍不得用上好的伤药,什么便宜用什么,虽然最终留得一条命在,却也是苟延残喘,早已憔悴不堪,与先前那般凶恶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听到辛千铸的声音后,本已是把脑袋摆在木墩上引颈就戮的王泛,猛地睁开眼,极为艰难的直起身子,见对方果然站在身前,不禁大笑数声,而后用尽力气朗声道:“想不到辛捕头今日竟来送某一程,您是英雄,折在您的手上,某心服口服,有劳!”

“你说啥呢?要点脸不,谁要送你一程,要死就赶紧死去!”辛千铸看到台上没有意料中的那对男女,知道是自己莽撞了,此时听到王泛在身后又是笑又是大叫,也没怎么听得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就着他的话怼了回去,而后便跳下了那座高台。

落地后,辛千铸心中暗暗打鼓,他虽身在公门,但随便冲入法场,那可是重罪,虽不至于掉脑袋,但流放个八百里恐怕是跑不掉了。

“辛捕头,你与那王泛虽是水火不容,但同为习武之人,倒也惺惺相惜,如今这话既然说完了,还不赶紧退下!”高盛脑子转得飞快,借着王泛的话,替辛千铸打了圆场,听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不追究他闯入法场了。

“遵命,”辛千铸就算再傻,也明白高盛的用意,急忙冲着监斩台施礼,而后疾步退出了法场,高盛见他离开,方才松了口气,二次投下令签,众刽子得令,伸手将死刑犯的脑袋按在木墩上,几道刀影掠动,那些个人头便都落了地。

接下来冲刷血迹,收拾死尸,这都不必细说,待看热闹的百姓全都退去后,高盛抬手点指辛千铸,让他到近前说话,随即摒退左右,法场之外只留下他们两个。

“说吧,谁给你通风报信,说本官要杀了那对男女,又是谁给你出得馊主意,让你在法场内弄出一场预示冤情的漫天飞雪,”高盛负手而立,漠然问道。

“一,一个乞丐……不对,那应该是他的伪装,反正那人自称狗剩儿,原先是个乞丐的模样,这些日子却换了装束,我也不知他的底细,”此时的辛千铸已然是慌了神,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畏惧高盛,不假思索的和盘托出。

“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这么信了?”高盛阴沉着脸,看那样子,恨不得抽辛千铸几个大耳瓜子才解恨。

“属下鲁莽,请大人责罚,”辛千铸听罢当即单膝下跪道,岂料高盛摆了摆手:“辛捕头心怀公正法理,虽然险些误了行刑,但终归是事出有因,算了吧!”

“多谢大人!”辛千铸虽然心知这是高盛邀买人心的手段,但内心还是有一丝感动,却听高盛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在你心里,本官是个什么样的官呢?”

“有小过而无大错,小事糊涂,大事清楚,”辛千铸如实回应道,基于方才的事,他本可大肆吹捧一番,但眼下只有他们二人,他也听出对方是真的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个什么样子的官,故而没有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

“倒也中肯,”高盛点点头,随即又转过身去,背对着辛千铸:“辛捕头,你也说了,小事糊涂,大事清楚,想我高盛为官一任,虽谈不上两袖清风,但也是个有底线的人,你可莫要小瞧才是。”

“怎么会呢?”辛千铸满脸堆笑,尽管事情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般发生,但他却希望高盛能大发雷霆,臭骂他一顿,眼下这般通情达理,反倒不好意思,想起自己先前暗地里骂了高盛不少次,内心不禁有些惭愧。

“怎么不会呢?恐怕在那人的蛊惑下,你早已认定高某是个因为利益熏心,以至于罔顾人命的昏官了吧!”高盛苦笑道,随即又转过头:“你心中有公理正义,这自然是很好,却要记住,千万不能因为公理正义而偏听偏信,以至于铸成大错!”

“大人教训的是,属下谨记在心,”辛千铸恭声应道,心中自是骇然不已,而他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发自内心的尊敬高盛。

第十一章 假人


“姓高的,你什么意思?”半日后,府衙内宅,高盛的书房内,甚至没有让人通报,甄世隐便直接冲了进去,指着正在读书的高盛斥道。

“请注意你的身份,虽然你是玄虎门少主,虽然玄虎门因功而受过皇封,但那终归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高盛放下手中书卷,慢条斯理道,“你私闯府衙,又对身为朝廷命官的在下如此无礼,依照律法,我可让人打你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甄世隐咆哮,他本以为经过之前那番对话后,高盛应该明白该怎么处理那对男女,可对方今日虽然处斩了一批罪犯,其中却没有他们,在获悉此事后,甄世隐当即冲入府衙兴师问罪。

“呵,想来少主也非蠢人,却为何想不明白,那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杀,至少不能像今天那样光明正大的杀,”高盛嗤笑道,“官府杀人需留有案底,之前,虽然请张师爷代笔写了卷宗,但细节却经不起推敲,往后若被上级提刑官翻出来,我可是罪加一等!”

“听这意思,是你想要让人暗中下手了,”甄世隐听罢,稍作思忖便明白过来,当即向高盛躬身施礼:“方才是在下鲁莽,还望大人恕罪。”

“关心则乱,这我理解,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下手,而是你,”高盛微笑,随即起身走到甄世隐面前,压低了声音:“之前你没成功,是因为辛千铸从中作梗,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今天这一番作为,正好也打消了他对本官的怀疑,你大可以放心的去做。”

“大人深谋远虑,在下佩服!”甄世隐再次躬身施礼,对高盛显得很是恭敬,然而心中却对此人增添了几分戒备。

玄虎门以往虽然也跟官府打交道,却是敬而远之,并未深交,再加上高盛风评一般,有关于他的功绩,都有高夫人和张师爷搅和在里面,自身似乎没多大本事,一来二去,甄世隐便将其给轻视了。

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大意了,高盛,远比他所想的要厉害得多,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终归是通过科举做官的人,能力不可能不强,只是他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才能,虽埋没了身上的闪光点,却使得旁人无法将其看透。

“等这事情平复下来,我会寻个由头让辛千铸离开云安城,届时,不管你是亲自下手还是雇人下手,总之,仅此一次,将那他俩劫出牢狱,然后找个僻静地处理掉,当然,为彰显国家法度,我会让辛千铸全力搜捕杀人凶手,至于如何收尾就看你了。”

高盛淡然道,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以至于甄世隐在一瞬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是看到对方表情是如此的认真,确信并非玩笑。

“你让我动手,然后你找人抓我,若被抓了还要依法处置,合着从头到尾就让我一个人倒霉么?”甄世隐有些不快。

“当然,你家里的人,你出的主意,最终又是你来动手,从头至尾都与本官无关,可不就你一人承担么?”高盛听罢,欣然地点了点头,理直气壮道。

“你就不怕我被抓后说出实情?”听到这话后,甄世隐登时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方,能把如此不要脸的话说得这般义正言辞,恐怕也是古今难得了,稍稍想了想后便出言威胁道。

“无所谓,你不说,直接杀了完事儿,你若说了,我自然不会承认,更何况,公堂之上我最大,届时一通刑罚下去,容不得你胡乱攀咬,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弃,就这么把他俩关在牢里耗着,不过,我善意的提醒一句,那个弟子,他跟大大人可有点关系!”

高盛微笑道,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畅快过,之前的他,习惯于低调行事,以致于很多人都忽略了他,“双宝”也好,“三宝”也罢,人们只看到师爷、夫人、辛千铸的才干,却忘了是谁把他们聚于麾下的。

“我知道了,”甄世隐轻叹道,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了,本想借此事拿住高盛的小辫子,令官府成为自己的庇护所,岂料对方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甄世隐看着对方那喜形于色的表情,恨不得将其当场掌毙,但他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忍住了。

说罢,便躬身施礼,转身离开了书房,望着甄世隐渐渐远去的背影,高盛那张笑脸陡然变得阴沉下来,坐回桌前,拿起之前未看完的书卷,却没有看,而是将之盖在自己脸上,露出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丝诡秘的笑。

正如高盛所言那般,自刑场一事后,辛千铸对他的看法已然是大不相同,此外,由于狗剩儿也不见踪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从而冤枉了高盛,没过多久,辛千铸就携重礼上门拜访,声称自己往后再不会怀疑高盛,日后定会为其马首是瞻。

至于牢中那对男女,高盛此前虽然应承了甄世隐,会给他寻个机会灭口,却更像是一条缓兵之计,始终没能将其兑现。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流逝着,就在甄世隐按捺不住时,伴随着一封密信出现在高盛的书桌上,这件事才被他提上议程。

密信来自京城,信的内容却只有高盛能看懂,倒不是因为用了什么别国文字,而是一封写满了字的信,这是他在离京前,特地找人编纂了一套密文和解密手段,只有对照专用的解密手册,才能读懂信件内容。

读完信后,高盛当即用洒了金箔的信笺和上等笔墨写了封信,待墨迹干时,将其仔细折好后塞进羊皮制成的小筒中,用火漆封了口,又将其拆开了,做完了这些,方才让人到玄虎门去请甄世隐。

“这是那位大大人的亲笔书信,你看看吧……,”待甄世隐赶到了书房,高盛抬手将那拆了封口的羊皮小筒丢给他,脸上带着三分笑意。

“你还是怕他,”甄世隐读完信后,不禁嗤笑道,“也对,官大一级压死人,又何况是权倾朝野的大大人,不过,他这信中的内容,倒让我颇为觉得意外,想当年,一个几乎没有关系的同姓之人,都能让他插手风影卫,还差点搞死辛千铸,这次怎么会如此……。”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京城就传出消息,由于皇权更迭,咱们这位大大人已然是风光不再了呀!”高盛听罢讪笑道,语气中似乎还透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感觉。

“世事无常,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才多少年呢!”甄世隐虽然与那位大大人不熟,但也有所耳闻,知道他曾位极人臣,号称九千岁,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你的机会来了,我之前按兵不动,就是防止他找我麻烦,现在好了,不仅京城消息得到证实,连这位大大人都亲笔写了封信过来,表示他不会干预司法,事已至此,你便可以放心去做了,”高盛淡淡一笑道。

说话间,从甄世隐手里取走那张信纸,抬手丢进地上炭火烧得正旺的铜炉中,此时节并非寒冬,天气也不冷,这铜炉在地上显得十分碍眼。

但见信纸飘飘落下,火舌卷动几下后,眨眼间便被烧成一沓纸灰,高盛抬眼望见甄世隐面露不解,便笑道:“他命不久矣,这些书信自然留之不得。”

“这么说,近几日,我便可以动手了?”甄世隐显然认可了这个回答,便又将话题扯回到杀人灭口这件事上。

“你知道么?”高盛却不搭茬,而是兀自说了句没相关的话,“最近云安城周围又开始闹匪患了,咱们这位辛捕头,看来又要有得忙了,话说回来,他今天还主动请缨,说是想要带人出城剿匪来着,只是那些匪盗狡猾成性,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用得着这样吗?”甄世隐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要感慨一下,小心谨慎的人他见过,但像高盛这样的,还真是世间罕见,其用意,他也明白,无非是不想把事挑明了,以免落下口舌。

“还真是辛苦辛捕头了,”想到这里,甄世隐也随之附和道,从高盛那里获悉辛千铸将要离城剿匪,他也暗自松了口气,倒不是因为真的害怕对方,而是这辛千铸因为脾气秉性的缘故,可谓极尽搅屎棍之能,只要他在城内,那杀人灭口的事,多半要出岔子。

话到此处,已然无需多言,又坐了片刻后,甄世隐起身告辞,对于杀人灭口这件事,他已然计较了多时,其计划在心里来回走了几十乃至上百遍,如今终于能够得以实施,恍恍惚惚间,竟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回去之后,甄世隐便吩咐手下,让他们在府衙附近看着,只要辛千铸一带人离开,他便要开始准备杀人灭口的相关事宜,当然,这些手下和之前那些服毒自杀的杀手一样,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启禀少主,那辛千铸与二三十个衙役乔装成商队,已于今日清晨离开了府衙,想来是出城剿匪了,”翌日清晨,甄世隐的寝室,有个樵夫打扮的人来到门外后直接敲了门,没过多久,就听到里面传来有人干咳了两声,这是暗号,那“樵夫”便将所见如实禀告道。

“我知道了,你吩咐下去,今晚兵分两路,其中一拨人依照计划去大牢杀人,另一拨人跟我前往府衙,刺杀高盛!”房内的人压低声音说道,那“樵夫”得了命令,转身便离开了玄虎门内宅。

待那“樵夫”走后,寝室的门方才从里面被人缓缓打开,却只开了巴掌宽的一条缝,其中露出甄世隐那阴沉且惨白的脸。

“我本不想杀你,可你实在太聪明了,然而聪明的人,往往不会活得太久,”甄世隐心中暗道,想到此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

午夜,云安城。

此地虽因商贸繁华而有“不夜”之称,但也是要分区域的,比如贫民较多的地方,为了应付每日劳作,大多早早睡去,比如官府衙门,毕竟,正常情况下,若不是大案,没人愿意三更半夜审犯人。

十几名身穿夜行衣的杀手从后院外墙纷纷翻入其中,由于夜已深了,纵使是负责巡夜的家丁也扛不住困倦,找了处避风地,靠着墙沉沉睡去。

那些杀手早就摸好了府衙内的布置,眼下已然是轻车熟路,入院后先俯下身子,向四下丢出石块,这叫投石问路,若此举惊动了府内的人或狗,他们就会提前做好准备。

那群杀手见许久没有动静,方才缓缓直起身子,却尽可能放轻手脚,依次穿过府内的花园和长廊,来到府衙内院,这里有高盛的寝室和书房。

高盛虽有夜读习惯,但眼下终归是深夜,书房内并无灯光,这就意味着,他们要进寝室杀人,而寝室内除了高盛外,还有丫鬟和他的夫人,甄世隐虽然只下令杀了高盛,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为免惊动府内其他人,也就只能全都杀了。

但见为首的那名杀手,用特殊工具挑开横在里面的门闩后,众人鱼贯而入,只见寝室内用屏风隔开,屏风外是丫鬟的小榻,榻上四仰八叉地斜躺着一个丫鬟,那群杀手见状,二话不说,上前捂住嘴,然后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紧接着便有人转过屏风,看到里面有张挂了帘幕的架子床,透过薄纱,隐约可见其中有两个人躺着。

“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然而上命所差,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莫怪莫怪,”杀手头目心中默念道,若是旁人,断不会如此,主要对方还是个当官的,他虽是个杀手,却有些莫名奇妙的迷信思想,总觉得这类人会有神佛庇佑。

默念结束之后,那杀手头目方才高高举起手中长刀,又在心里念叨两句方才落下,却听到下方传来“噗”的一声闷响,待其收回长刀,上面却并未有血,而是沾着一小簇棉絮,那杀手头目见状大惊失色,猛地掀开罩在床上的被子,里面赫然是个棉包缝制的假人。

第十二章 弧线


“糟糕,上当了!”眼见床上躺着的并非高盛夫妇,这众杀手登时慌了神,紧接着就听到寝室外响起了犹如惊雷般的咆哮,那群人听得分明,赫然正是本应出城剿匪的辛千铸。

尽管那群杀手自知被骗,却又怎甘引颈就戮,手持兵刃纷纷冲出寝室,但见门外辛千铸拄刀而立,见他们出来,便点指斥道:“杀不尽的草寇毛贼,尔等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怎敢擅闯府衙内院,还不快束手就擒!”

众杀手听罢面面相觑,敢情对面不知道自己是甄世隐派来暗杀高盛的,毛贼草寇又是怎么个意思,莫不是把他们当作城外剪径的强盗了?

正当纳闷时,却听一旁传来高盛的声音:“你们这群强盗当真是无法无天,不光在城外劫掠行商,还跑到府衙内杀人放火,还好辛捕头发现端倪,又快马加鞭赶回来向我禀报,要不然,本官还不得死于尔等的乱刃之下!”

这一众杀手循声望去,却见高盛身穿便装,披着件灰布大氅,从书房里走出,披着头散着发,怒声斥道。

高盛这话,倒也并非胡扯,当然,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一些盘算,之前,他向甄世隐透露辛千铸会在近期出城剿匪,并且也想到对方可能会派人盯梢,所以暗中将大部分衙役都派到牢狱附近进行埋伏,只要甄世隐的人敢出手,就会被当场擒获。

别看高盛在甄世隐面前说得那般轻松,可他确实也顾忌对方反咬自己,故而假意与之进行合作,却又设伏抓人,从而把握证据,直接杀对方一个哑口无言。

可让高盛没想到的是,出城剿匪的辛千铸并未遇到哪怕半个所谓的劫匪,这是因为他的大名早就灌满了那群劫匪的耳朵,而且会让人在府衙附近盯梢的,也并非甄世隐一家,尽管作了伪装,但那群劫匪派到云安城的探子,还是把他的行踪上报至山中匪巢。

那群劫匪听闻此事,自然不敢下山劫掠,尽管这群匪徒总人数远超辛千铸和他所带的那群衙役,但他们很有自知之名,故而不敢下山,辛千铸领着人在城外各大山头间的小路上走了足足有半日,却始终不见半个劫匪,登时心里犯了嘀咕。

虽然之前在法场上承诺不会再怀疑高盛,但此时,辛千铸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一个沉寂已久的念头——高盛想杀人灭口,继而便开始无可挽回的认为,所谓劫匪,只是高盛的一通借口,为的便是调虎离山,给出时机去杀人灭口。

正当辛千铸打算率队回城时,却被一人给拦住了去路,来得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失踪了多日的狗剩儿。

只是此时的狗剩儿,已非从前那般乞丐打扮,身上穿着合体服帖,布料也十份考究,头发被高高挽起,用青玉制成的发冠束好,又插了根羊脂玉的发簪,身上、脸上也被洗得白白净净的,乍一看,好似贵门子弟,但仔细瞧,还是能看出眼眸中那点江湖气息。

“你是……狗剩儿?”辛千铸虽然看出来人,但这番打扮,却又不敢将其认了,而是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

“正是在下,”狗剩儿拱手应道,似乎是意识到这名字与眼下这般打扮全然不配,稍作停顿后,狗剩儿微笑道:“不过那是我过去的名字,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丁名珏,甲乙丙丁的丁,玉珏的珏。”

“你不是乞丐?”辛千铸倒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丁珏的打扮发生了改变,而是在他看来,一个本来以某个身份存在于世的人,忽然告诉别人,他其实是另外一个人时,往往会裹挟着某些不好的事情。

“我是,但那是曾经的事了,眼下事态紧急,咱们最好不要浪费时间,简单一句话,高盛要死了!”丁珏淡淡道。

只这一句话,就把辛千铸给吓了一跳,当即翻身下马,冲到丁珏面前问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点,谁要死了?”

“高盛啊,你们太守大人,不过没关系,现在是晌午时分,若能及时赶回去,倒也可以让他幸免于难,具体事情,咱们路上说吧!”丁珏淡然道,说罢便打了个呼哨,只见树林中传来一声好似虎豹咆哮般的马嘶,紧跟着就有一匹枣红色骏马闻声而来。

“嚯,这马可金贵!”辛千铸虽然不懂马,但他终归是在京城待过的人,见过世面,那枣红色骏马绝非凡品,虽不能说是稀世罕见,却也不是寻常官宦人家能拥有的,哪怕将其放在御马监里,也能位列前茅。

可这样一匹堪称千金难买的上品骏马,竟然被狗剩儿给唤了出来,哪怕对方已然改换了装束,却无法抹除之前乞丐打扮留下的印象。

“这小子,别是皇帝老儿在民间的私生子吧!”见此情形,辛千铸脑子里也忍不住开始乱想起来。

但没等他想得更多,就觉着自己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提,紧跟着就落在了马背上,丁珏也跟着翻身上马,那匹骏马通灵非凡,都不用人刻意去鞭策它,只消用腿轻轻一夹马肚子,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随即便发足狂奔起来。

这一套动作好似行云流水,也让辛千铸暗暗心惊,他自幼习武,虽然看着并不胖,却有着身实实在在地疙瘩肉,并不比同体型的人轻,甚至些个胖子还要重些,然而,丁珏却毫不费力的将他提到马上,这力气,可绝不在自己之下。

“知道你为什么遇不见劫匪么?”返程途中,丁珏淡然问道,然而不等辛千铸回答,就兀自继续说道:“因为那群劫匪对你有所耳闻,故而命人在城中打探,他们知道你乔装成了商队,所以不会上当,不仅如此,还要趁你不在,入城劫掠一番。”

“你怎会知道这些?”辛千铸愕然,对此,丁珏并未回应,而是继续道:“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府衙,确切些来说,就是高盛和他的家眷,我这马的脚力远胜普通马匹,定能在天黑之前回到城内,届时,你如实禀报便可,高盛大人那般聪颖,自会作出合理部署。”

二人共程一马,没过多久便回到了城中,只是在入城后不久,丁珏就勒住了缰绳,他告诉辛千铸自己还有事要做,让他自行回府衙禀告,待辛千铸下马后,但见丁珏一催胯下那匹神骏异常的枣红马,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进入府衙,辛千铸将情况向高盛做了汇报,并刻意隐去遇见丁珏这件事后,也正如他所说得那样,获悉有劫匪要入城刺杀自己的高盛并未慌张,在维持原先计划不变的情况下,又从城防调来二十名士兵,换上家丁服饰,暗藏兵刃,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为了防止被劫匪窥破计划,高盛特地从牢内调了名身材较为瘦弱的死囚,命人用蒙汗药将其迷倒,洗刷干净后换上丫鬟衣服,一番描眉打鬓后,抬到屏风外的小榻上,贼人若闯进寝室,自然不敢明火执仗,只要不凑近仔细观瞧,想来也看不出来这是用男人伪装的。

之后又让府内婆子用枕头和旧布缝了两个棉包假人,早早摆在床上,自己和夫人则换上府上小厮和丫鬟的衣服,并且改了妆容,在跟着其他下人“服侍”完那俩假人后,退出了自己的寝室,又在书房内打个地铺休息。

夜深之后,果然有人潜入府衙刺杀高盛,尽管辛千铸说是城外劫匪,但高盛却认为,这群人十之八九,是甄世隐派来的。

“怎么只有辛千铸一人在此?”那众杀手自知在劫难逃,便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待他们看清院内局势,不禁有些愕然。

虽然辛千铸吼得大声,但院中的的确确只有他一人,就算如此,那些杀手也不敢动心思去反抗,毕竟,那可是辛千铸。

若有其他人在,他们或许早就服毒自尽,但只有辛千铸一个,就算打不过,想逃还是能逃得了的,看这意思,高盛也并未打算将他们逼死,故而在获悉有人要刺杀他的消息后,竟然只让辛千铸在此看护。

念及此处,这一众杀手相互间看了看,心中已然有计较,接着便发了声喊,一起冲向辛千铸,却在即将杀到面前时,忽然想两旁四散开来,并未与其短兵相接。

由于高盛事先已经做了部署,提出要求,若那些杀手要逃,可千万不要阻挡,故而看到那群杀手四下逃散,辛千铸便按照高盛事先说的,任由他们离去。

直到那群杀手都逃得干净了,辛千铸才摸摸鼻尖,走到太守高盛面前,拱手道:“启禀大人,那群杀手皆已离开府衙,只是……。”

话到此处,辛千铸却不再说,而是望着高盛,想要搞清对方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高盛显然也知道他的意思,便淡淡道:“辛捕头,想来你并不清楚,但凡动物被人豢养,甭管平时性子有多野,受到惊吓后,第一时间就会逃回主人家里。”

“可他们是杀手,眼下未能完成任务,就这么回去,恐怕要被灭口吧?”辛千铸听罢了高盛所言,轻轻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思忖了片刻,提出质疑。

“无须在意,既然对方敢放他们出来,就必然拥有防止他们反水的手段,之前那次,你在牢外也看到了,这群杀手见自己被人包围,毫不犹豫就服毒自杀,只能说明他们的主人拥有某种比在大堂受刑审讯还要恐怖的手段,没准这其中就有必须回去的原因呢?”

高盛淡然道,“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们逃回自己主人身边,我之前就已安排追踪好手在府衙周围监视,只要这群杀手逃逸出去,就跟踪他们,从而找到幕后黑手。”

岂料二人正说着话,就见两名身穿夜行衣的人从外面闯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在院中见到高盛后,便喘着粗气拱手施礼道:“启,启禀大人,那群杀手逃至半路时,被人瞬间斩杀殆尽,已有旁人继续追踪那人,我们俩特地回来向大人禀告!”

“十几个杀手就这么被杀光了?”高盛听罢,瞳孔一缩,声音甚至都变得有些颤抖,他虽然料到幕后黑手可能会灭口,但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迫不及待”,待那衙役再次给出肯定答案后,高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方出手极快,瞬息之间,那群杀手就被他斩杀,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之前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都离得较远,所以没看清那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不过您放心,那人出手虽快,但走得很是从容,剩下的那些兄弟都跟着呢!”另一名负责追踪的衙役做了补充。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有脚步声,听着很是匆忙,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疾步而来,高盛以为是之前派去追踪的人,便未在意,见对方来得匆忙,以为他们跟丢了,便没好气的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启禀大人,您要死了!”岂料,来人听到了高盛的问话,却默不作声,兀自低着头紧着几步走到他的身前,待距离近时,忽然冷笑道,说话间,已然从腰间抽出长刀,刀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银色弧线,而那弧线的顶点,正是高盛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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