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文】如若阮籍行济世 第三十三章
江莺见阮籍走进庭院，立马迎了出来。
阮籍看着江莺既期待又忐忑的表情，无法抑制的露出了笑脸。
成了！
江莺立即意会到了阮籍的意思，不顾什么礼仪，一把抱住了阮籍咯咯的笑起来。
此时还有什么比这真心实意的喜悦情感更美好？阮籍双臂也环住妻子，将头搁在妻子的肩膀上，两人相互感应这彼此的心跳，阮籍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心相印的温暖。
……而至于自己早被太傅大人套牢的这件事……
管他呢！再说吧！
又是五日一次的休沐日，阮籍与家人洗完了澡坐在庭院里晒头发。
阿浑与阿元在席上玩握槊。
阿舒则在女仆的陪伴下玩茉莉花。
阮籍靠在枣树下，心里却想着等会怎么和阿元交流。
自己长期没和他交流，猛地要说点什么，反而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阮籍不想端坐在厅堂上对阿元居高临下的教诲，阿元和阿浑不一样，阿浑小时候时常跟在阮籍身后贴身说话，父子间的相处氛围轻松一些，所以要说什么的话正式一些会让阿浑意识到这和平常的教导不同，而能让阿浑正视父亲说的话，相反阿元从小面对的就是阮籍端坐教诲的说话方式，所以这样说话反而会让阿元以为父亲只是和往常一样交代什么，这就无法交心了。
这对父子之间可以说是颇为生疏。
阿元快输了。阮籍远远瞥着战局。
阿元这孩子，只会阻挡对方的攻势却不去想怎样为自己谋求，紧盯着别人的步伐失去了全局观。
啧！
阿浑侧卧在棋盘边一脸轻松的等着阿元移子，坐在对面的阿元已经紧张的满头大汗。
这头算白洗了。阮籍想。
阿元对结果太过在意了。
这游戏不是这样玩的。阮籍挪了挪位置将自己还湿着的另一侧头发面向阳光，心想着要不要指导阿元下一盘。
未为不可。
阮籍想到这儿就立即行动，用手抖了抖还没干透的发梢，走到了棋盘一侧坐下。
阿浑见到父亲过来马上端坐起来，而阿元见了父亲反而更紧张了，双手紧紧的握着，嘴唇也抿的煞白。
阮籍见阿元这样，知道他的关注让阿元更加紧张于是便故意让自己变得懒散起来，双腿一伸，然后把不远处放果子的案几拖过来由自己靠着，双手一拢，再打一个哈欠，整个显得懒洋洋的，只希望能让阿元觉得自己并不怎么看重而稍稍放松。
谁知阿元确实放松了些，但嘴却抿的更狠了。
这盘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但是阿元还没看清，依旧移动着棋子，企图给自己的棋带来一些生机。而阿浑只是看着，没有提醒阿元局势已经不可挽回。
输了。
一局过后，阿浑麻利的重新摆好棋子，阿元则沉浸在失败中无法自拔，所以安静着有气无力的摆好自己的棋。
阮籍看见了阿元的表情但是没有做声，仰头看着远处开得正盛的金灿灿的金丝桃。
双方掷骰子，再来一局。
这局阿浑持红，阿元持黑。
握槊这游戏，前期在自己的领域里各自布局，要等到某方的棋子率先越过了楚河汉界，攻防战才会开始。
阿浑出手干净利落，率先进入敌方疆域。
阿浑之后，轮到阿元扔骰子，这次扔出了一个四点。阿元还在为是攻是守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走。思索过后最后提起一子，看这样子他还是准备阻拦阿浑的棋子前进。
“动这颗。”阮籍突然说道。手指着的那枚棋子走动四步就会跨越边界进入阿浑的地盘。
阿浑与阿元双双惊讶的抬头望着父亲。
观棋不语真君子。父亲这是怎么了？
阿浑见状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立马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低头只看棋局，不再看两人。
相比阿浑，阿元则显得有些慌乱，在见到哥哥没有说话后，明白了哥哥是默认了父亲对他的指点的，但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是否应该接受父亲的插手，最后放下了已经拿在手里的那枚棋子，按照父亲说的，走了另一个。
一投一走，阮籍时而任由阿元出子，时而出言提醒。
“你走这里会损失两步，阿浑不论扔到几，走这步棋都能越过你去……”
“注意阿浑的这三颗棋……”
“等一等，看看你自己的棋在说……”
“算一算步数……”
这些明显不是阿元日常的思考方式，阮籍每每出言提醒阿元都会思索良久，不过等到阿元最终决定要走那颗时，阮籍就会闭嘴任他自己走而不加阻拦。
阮籍的这些话明显对阿元有了启发，使他时不时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不过最后还是输了。
阮籍并不失望，反而很欣慰的点点头称赞阿元道：“不错，比上一局好多了。”
阿元猛地抬头望着父亲，眼睛里突然放出光来。
原来上一局父亲就在关注我了吗？阿元心里突然生出了许多希冀。但是马上又自我否定：要不是看我下的太差，父亲觉得丢人怎么会来教我？
想到这些阿元立即收了收心，低下眉眼朝阮籍道：“多谢父亲教导。”
在常人看来阿元这样做是谦逊知礼的表现，但是这一行礼立马就在阮籍和阿元之间划下了沟壑。
见到阿元这样，阮籍的嗓子突然就堵住了，刺疼刺疼的。
这样被拒之门外。就没法和他打开心扉的说说话了。
阿元与阿浑整理棋子还准备再下，阮籍安慰自己道：不用太心急，也让孩子有时间适应自己的态度。
于是阮籍依旧细心指导，阿元对游戏的理解渐入佳境，三盘之后，阿元终于赢了一局。
阿元欢欣雀跃的情绪就算是端坐在席子上也无法遮掩，嘴角直咧到耳根子，而坐在对面的阿浑终于能松一口气。
……或许不用说什么，只要陪伴着，关注着就可以了。阮籍心道，看着阿元的喜悦也露出了笑容。
阿浑去如厕，阮籍趁此机会靠的离棋盘更近一些，将刚刚阿元赢了的那棋局又摆出来，拉了阿元复盘。
阿元从没被阮籍教着做过什么，反而总是旁观着父亲指点哥哥，两人对弈，心里时常羡慕，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父亲亲自指点的这一天。
阿元心中的喜悦久久不能平静，被父亲拉着将两方的布局摊开来讲，心中对这游戏的理解更加深了一步。
阮籍看着阿元的笑容，决定不去提那日没有叫他见管辂的事，如果猛地提了这个，恐怕之前游戏的轻松氛围立即就消失不见。
而阿浑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应该是知道自己想要单独和阿元说些什么，故意躲开了。
阮籍对长子的识趣暗自点头。
“……如今你摸到了这游戏的门路，有空就多和阿浑下一下。”阮籍鼓励道。
阿元则有些摸不着头脑，家长们大都是鼓励孩子勤学苦练的，哪有劝孩子多玩耍的？所以听了阮籍的话，阿元立即摇头道：“玩物易丧志，孩儿得空还是多看几卷书的好。”
若是能和哥哥一般出色就好了。阿元心想。
阮籍闻言心中叹气，终于教导起来：“这天底下没有日夜都在耕地的牛，更没有不喝水就能活的人。虽然读书要紧，但是也要有个界限。白日里人醒着，夜里人就要休息，遇见暑天中午还要午睡，冬日里就要多睡晚起，连天地都有四季的变换，何况是人呢？你日日勤奋苦读，却没有出成绩，这是你没有好生修整也没好生读书的缘故。”
阿元小小的脸皱了起来，自己有好生读书的。
“我与你母亲多次说过，让你不必这般努力，你只是不听，以为我们诓骗你，是吗？”
阿元当然这样觉得，这想法在心里转了一下，克服住想要说谎的冲动，点了点头。
“白日里头不会掺杂着黑夜，黑夜之中不会露出白日，所以你若说你时时都在读书，那就等同于将日夜混在一起，那就既不是日也不是夜。这就是我说的，你既没有好生读书，也没有好生修整了。”
阮籍盯着低头不语的阿元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你读书时时常走神吧！”
阿元猛抬起头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这事父亲怎么知道的？
“我若读什么书觉得枯燥无味就会频频走神，若是目的心太强也会急躁走神。”
焦虑的理由太多了，不过阿元是为什么焦虑阮籍可以大概猜一猜。
“你想要变得像阿浑一样受人瞩目，是我猜的这样吗？”
阿元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一阵酸痛感盈满了胸膛。
他不说话。
阮籍心里沉甸甸的，这是他之前放任阿元不管而结的果。
“你时常走神是因为这书你不是为自己而读的。不是因为你自己想读才读的。”
阿元不太懂父亲说的什么：“不是的，孩儿是自己想读的。”他反驳道。
阮籍摇摇头：“你是为了别人的目光而读的。”
既然是为了别人的目光，那当然也包括父母的赞许。阿元想让父母关注他，看着他。阮籍心酸着想着。
自己的儿子果然像自己，连想要备受瞩目的心也一样。
阮籍从小丧父受尽嘲笑，欺辱，从此立志要高人一等将当初欺负他的人都踩在脚下，但是等自己做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在展露才华之后就会受到别人目光的限制，使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期许里，一有什么别人眼里的不妥，就会受到指责，这和小时候受到的嘲讽有什么不同呢？一样的痛苦不堪，更甚的是这让自己不能自己了。
阿元听得似懂非懂。
“因为不是为自己学的，所以心里就会有负担，一旦有负担，就不能专心致志，不能专心读书，自己心里就会唾弃自己逼迫自己，越强迫，越会失去兴趣，没有兴趣，更读不下去，所以你读了一天的书，其实等于一天都没有读书。”
阿元自己思考起来，只是皱着眉头想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元，你拿起书的时候，是真心想知道里面讲了什么，还是拿起书来就不想读只是觉得不能不读呢？”
阿元嘴角颤了两下，说了实话：“我不想读……”
阮籍心里一阵阵发酸。自己的儿子竟然将自己逼迫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些，阮籍的语气不由的软上一份：“刚刚我指导你玩握槊时，你开心吗？”
阿元点头。
“刚刚和你分析棋局的时候你觉得是你自己愿意听的吗？”
“是。”
“如果你什么时候有了和今天一样想要了解怎么玩握槊的想法而好奇书本里写了些什么的时候，你就再去读书吧。”阮籍说着。
阮籍本想宽慰阿元，谁知阿元听了他的话反而慌起来：“夫子说……，那哥哥……”他语无伦次着。
阮籍也发觉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了，不论怎么样还是要顾及阿元的处境的，于是想了想改口道：“张弛有度就好，学一个时辰，玩一个时辰。”
但是阿元还是十分不安。
“你害怕这样会让你的成绩一落千丈？”
阿元点点头。
“成绩不好会怎样？”
“会……，会被人嘲笑……”
听到这儿阮籍默然了，他知道这样的感觉，受伤的感觉。
“……既然像之前一样读一天书也不能成第一，不如试试我说的法子，你如果不放心，少玩一会儿好了，休息多久你自己定。”阮籍再次让步。
听了阮籍的这话，阿元才放心下来。
“但是一旦心里觉得不想读书了，就立即放下书卷出来，心中平静了才能再继续读，听见了吗？”阮籍严肃的告诫说。
阿元连忙点头。
这孩子太乖巧了……
阮籍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去抚了抚阿元的头发。
若要让他真正明白为自己而读书的意思，恐怕还是要等到自己的方法奏效，打消了他心中的不安才能徐徐图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