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墙之危》——第十二章
译者:Ozymandias
校对:Lrc

前线来讯
混沌使徒
终极枯萎
卡拉奇平原 距突袭六十九天
芝诺比从巨大的列车中走出,她本以为当前是夜间,却惊讶地发现军队下车后迎接他们的的是一抹奇异的晚霞。她四周一片昏暗,仅能分辨出列车反应器排风口闪烁的光泽,以及道路两旁高耸灯杆间缆线中探出的光亮。其他人缓慢地拖步前行,双眼向上张望;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抬眼,眼前景象令她瞠目结舌。
夜空被异色点亮——红色、紫色的光斑闪耀,绿色、蓝色的光弧划开夜幕。几道流星缓慢、摇曳着掠过苍穹,群星之间依稀可见异光瘴尘。
“那是残骸,”孟博说,芝诺比知道他指的那些坠落的光尘。
“虚空中的战争。”她充满敬畏地轻声说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目睹的一切。
“继续前进。”奥克耶上尉在身后呼喊。“其他人快速离开月台!”
仍在仰头看天的芝诺比加入了蹒跚前行的队伍;他们虽然心不在焉,但群体意识战胜了个体意志,驱动着队列前进。
“看啊!”队列前有人伸出手指,指向夜空中一团浑浊的昏黄污斑。亮白的火光在空中燃烧——一艘被击毁的星船坠落在大气层上,船身解体的一刻火花四溅。这一景象让大家倒抽一口凉气,如同在“统一日”观看庆典的观众。
“荷鲁斯杀到近地轨道了……”亚力克赞达中士说,平日里泰然自若的风度荡然无存。“战帅在向我们逼近。”
“即使他占据上风,”凯泰回答道。“在他与泰拉之间仍有无数尖船利刃。”
“记住贾瓦希尔说的——我们要做好战帅军队着陆的心理准备”,芝诺比说。
“登陆点不会是这儿,”科泰回应道,他指着东北方向。地平线上,天空的色彩因为激烈的战事不停变幻,映照出人造的极光。“而是喜马拉奇雅上的帝国皇宫。”
“在我们赶到那里之前,战斗可能就结束了”,芝诺比身后的某人说。芝诺比想回头看是谁说的,却不料脚尖被土路的车辙上所绊,险些跌了一跤。惊魂未定的她这才将注意力放在眼前和周边环境上。
“我们这是去哪儿?”除了头顶的微弱的流明灯光和身后的巨型列车,视野里别无他物。她回忆起刚刚的月台,那是个被简陋支起的厚混凝岩【1】平台,仿佛悬浮在半空一般。“我想这里就是卡拉奇平原吧,对吗?”
“不知道,”孟博摇着头说。他环视四周,再次摇头。“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看到另一群人怎么了吗?那些先离开队伍的人。”
“没有,我们从列车下来时,他们早走远了。”
芝诺比陷入了不安的沉默,跟随大部队继续前行。上万人行走在凋敝的荒野上;或许连领队也不知目的地在何处。几分钟后,路边的灯柱消失,唯一的光源仅剩近地轨道的火光;苍穹外,激光炮与等离子映出一道道彩虹照亮了地面。
行军的时长从几分钟变成了半小时,又持续到了一小时,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寒风刺骨,士兵们一边紧挨着彼此向前移动,一边挣扎着从行囊中取出更厚重的外衣。奥克耶上尉穿过人群,快步上前,他组织大家按三人组成小队,其中两人背负行李和装备,由第三人取出他们的外衣。芝诺比拿出旗帜,她将旗帜暂时交给赛琳和亚力克赞达中士,但在拿出外套后立刻接了过来。
“我觉得这次只是一次中转,巴纳上尉【2】,芝诺比说。“我们已经走了几公里了”。
“你只管继续向前,士兵,”上尉回答到,但从他的语气中能明显感到,他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所知的并不比旁人多。
他们继续走着,在行进过程中,士兵队列开始分散,逐渐展开。芝诺比听到帝国的监军对那些离队较远的士兵进行了呵斥。虽然看不到艾格沃上校和军纪官的踪影,但芝诺比偶尔能听见摩托引擎的轰鸣,她推测高级官员正被安置在某类车辆中前进。她当然无法想象出像贾瓦希尔这样的高层在看似无休无尽的土坑里负重前行的景象。
“有灯光!”
一声高呼在行列前方回响,但芝诺比什么都看不见,身边的高个同伴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在继续前进几分钟后,孟博张口说话了。
“灯光。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车辆。好像是探照灯?
队列的步伐减缓,随后停止,然而他们辨别不出前方停止的原因。随后他们又开始以排为单位地缓步移动,每分钟仅向前移动几步。终于,第六十四防卫军的一连见到了前方几百米处的铁路口。这个站口与他们最初从旋翼运输机着陆的站台相比毫不起眼,尽管两个站口都来往着由无数车厢组成的百米长蛇,但这个站口比他们出发的站台要小得多。所有的车厢均已武装至牙齿:顶层架设炮塔,射击口沿着列车边缘排列。一切都被履带车的前灯和其他车载灯具照亮。每当一趟列车被载满,就会在缭绕的废气烟雾下、在机械齿轮的“吱嘎”声中驶离——每一辆列车都是将近三百米的机械长蛇。从艾达巴开始,士兵们按照连队顺序依次走进列车,随后迎接着近地轨道的战火与闪光驶向东方。
几位连队长官在轨道旁等候。芝诺比看到了艾格沃上校,这让她宽心许多。
“近地轨道的防线已经崩溃,”连队指挥官说。芝诺比听到了四周同时响起吃惊的声音,她自己的惊呼也被掩盖。“战帅的兵力四小时前已经攻破大气层。卡拉奇平原此刻正暴露在零星的的轰炸下,所以我们正尽量避免直接换乘。虽然敌人可能在泰拉的各处登陆,但我们的目的地与行动目标始终如一。”
一名军纪官——名为欧耶努兹的消瘦男子,被分配给了阿尔法排,在艾格沃发言的同时,他取出了一沓纸卷。
“每个小队的领队请领取一张,将纸上的消息传达给小队成员。纸上写着具体的命令,以及最大程度降低被轨道扫描发现或被飞行器侦查几率的做法。对敌人而言,比横穿阿拉巴德地区的这六趟列车体积更大、更重要的轰炸目标有很多。尽管如此,我们将经历几天的旅程,能够引起的注意力越少越好。”
一名年轻的军官从暗中走出——他的肩甲上悬挂着远距离通讯器的线圈和盒子——并打断了艾格沃上校。芝诺比因为距离较远听不到二人的对话,但从年轻男子表情中透露的焦急和上校的反应能够判断出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艾格沃上校、军纪官员和身边几名中尉马上开始了忙碌而低声的讨论,这让芝诺比喉头一紧。
身后的人不自觉却失控地往前拥挤,因为想看清或听清发生的事而不断推挤着前排。在调整位置时,有人踩到了芝诺比的脚后跟,有人为了站稳扶住她的肩膀。四周传来愤怒的抱怨,士兵相互推搡,她听到了肘部甚至拳头在她周围挥动的声音。
“我们必须行动!”科泰一边喊,一边向排在列车前的军纪官挥了挥手。包括芝诺比在内的一队士兵向前走了几步,尝试腾出更多的空间,但在后排的人群很快向前挤满,这股力量向后传导,给后方不断增加的等候人群带来了起伏。
然后,灯灭了。
这突然的黑暗让芝诺比一激灵,她体内最后的一丝镇定消失。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后极力抑制住了恐惧。人群因疼痛与愤怒发出叫喊,嘈杂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芝诺比又向前走了一步,却在一块埋在土中的石块上扭到了脚。她险些摔倒,情急之中伸手抓住一只肩膀;如果此时摔倒,身后的人群会向前拥挤,在她跌倒的瞬间踩踏在她身上——她想象着那情景,心脏砰砰直跳。
“你得站稳了。”亚力克赞达中士抓起她的外套,把她扶正。他转身走开,露出牙齿呵斥他们身后的士兵。渐渐地,芝诺比的双眼适应了来自近地轨道战场的昏暗光芒,列车的轮廓和人群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一个小灯笼在左侧亮起,提着灯笼的军纪官走来。军官们开始分头行动,几名上尉在暮色中奔跑着。
“所有人,现在上车!”奥克耶高喊,一手拍在孟博的肩膀上,几乎是在将他推向列车。“按照方队和连队顺序依次上车,快,快,快!”
这是最糟糕的决策。
防卫军的战士们原本在黑暗中饱受恐慌,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命令受到了惊吓,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前涌去。芝诺比紧握旗杆,激光枪和行囊重重地压在身侧,她刚要迈步却被身边的人撞倒。一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起,随后她就被推搡到了最近的一扇车门前,一组金属台阶直通车厢。她刚重新站稳就又被撞进了列车,哪怕旁边的科泰也在往车厢入口挤,芝诺比连同行李一起被推进了车门。
如往常一样,亚力克赞达中士奇迹般出现在方队的前方,他站在扶梯前维持着新上车士兵的秩序。
“走到车厢那一头,一直走到底。到车厢那一头,一直走到底。”
士兵们拥挤在漆黑的车厢中。车厢大约三十米长,六米宽,微弱的光芒从车壁与车顶中间的一排小窗透过。车顶扎着吊网,沿着车厢交叉摆放的长椅椅背上套着布口袋,均可用于摆放小件的行李。车厢被薄薄的网格分隔,芝诺比透过网格能看到其他人正蜂拥着上车。士兵们协商着绕过木质长椅,不时发出咒骂,靴子在椅子下方相互碰撞,人们用磨破的小腿和磕碰的膝盖摸索尝试着找到合适的落座位置。
与战士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他们嘈杂的推测声。
“我听说敌人正在来袭的路上。”
“有什么东西应该发现我们了。”
“肯定是近地轨道上的战船。”
“空袭,她说的肯定是空袭。”
“我听上校说我们五分钟内就要出发。”
“我们可没那么快就全部上车,”孟博回应着最后那句。
芝诺比爬上长椅,站起身向窗外看去。他看到人群正在车厢之间蜂拥,他们朝着一旁平行的那辆列车涌去。机车发动的轰鸣响起,在震动了几秒后开始移动,几乎要把芝诺比晃下长椅。
“不,停下!”她叫嚷着,好像司机真能在两百多米的轨道那头听到她的声音。“前面有人在横穿轨道!”
她将脸贴在商户玻璃上,透过反光向黑暗中观察,她身边的其他人也从座椅起身探望。列车早已缓慢前进,但仍然有士兵胆敢在车厢的间隙处奔跑。她虽然看不到那些人,但听见了几声尖叫——是那些速度没跟上的人发出的,尖叫声在列车车轮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消散。
她隔着士兵队伍看到列车门仍然开启着。亚力克赞达和其他人在门口,将那些追赶列车的迟到者拽进车门。人群靠近的一侧是几个穿着制服的军官,艾格沃就在其中。
人们开始从两侧往车上挤,但上车的速度减慢了许多,几秒钟才能上来一人,这与命令刚下达时人们持续涌入车厢的效率完全不同。列车开始加速,如同一个人从散步变成了小跑,这速度甩开了列车两旁追逐着上车的人,他们追了几百米后终因两腿乏力而放弃追赶。
车轨向左侧转弯。透过窗户,芝诺比能够看到几队被抛弃的士兵,地平线上的微弱光芒映射出他们的轮廓。夜空中突然闪过更加明亮的火光。远方传来了爆破声,夹杂在列车的叮当声中。
“是爆弹!”一人喊道。更多的红色火光交错在昏暗的夜空,火光汇聚在那些被抛弃士兵所在的一片阴影中。一股突如其来的残酷火光再次点亮,子弹连射的枪声如暴雨般在离去的列车后方响起。
几秒种后,一场爆炸点亮了不远处的区域,刹那间照亮了摇摇欲坠的建筑——那个临时搭建起的站台在夜幕的笼罩下矗立在列车轨道的尽头。芝诺比惊得退缩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在被闪光短暂地致盲之前,她似乎看到了鼓动的烈焰前有数个身穿铠甲的身影。
她从长椅上跨了下来,将行囊和激光枪拖到腿边后沉重地坐下,心有余悸,一言不发。
“你看到他们了?”孟博从后排探过椅背小声询问。
芝诺比盯着前方,目光空无一物,她的视线因为震惊而模糊。
“我不确定看到的是什么。”
她颤抖地抬起手抚了抚额头。在车厢拥挤的士兵队伍里,她的外套显得闷热无比;因为紧急命令,快速、费劲的上车动作让她的蜷曲短发被汗水浸湿、开始打绺。她的腹部开始绞痛,脉搏剧烈跳动,如同锻造的铁锤般在耳边敲打。其他的一切都如同被静音一般,尽管此刻的隔壁房间内,上百次对话正在嘈杂地进行。
那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争。这不是某个发生在遥远星球的战役,甚至不是即将发生在列车轨道尽头、帝国宫殿城墙外的冲突与战斗。此时此刻,艾达巴的住民已全部牺牲,因帝皇与荷鲁斯之间的战争而遭受了屠戮。千万人死在了生产线上,他们大多数都在超负荷地工作,有的被本应被精心维护的制造机器弄伤,身体在战争带来的劳作中老化。但他们的遭遇终究不同,这些遭遇发生在家中,他们还是会被铭记,尸体也能得到火葬。对于那些离开阿拉巴德地区的人而言又会怎样呢?她认识他们当中的任何人吗?他们是否会被人怀念?
一切突然变得浩渺而冷酷。
会有人怀念她吗?
几滴水珠滴落在她的手上,她困惑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她自己的泪水。
沉风平原 突袭发生十八个小时后
阿巴顿沿炮艇的斜道走下,在踏上泰拉染血的泥土前停顿了几秒。他向前走了几米后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这是他首次在地面而非空中观察攻城战的现场。荷鲁斯之子的一名护卫跟随在身后,但他抬起一只手制止住他们继续下船。
“在这里等我,”他告诉护卫们,转身走向一座废弃的防守堡垒——拉亚克选择了此处作为仪式的举办地点。四周的地面散落着帝国军队士兵的尸体,尸体皮肤斑驳,舌头耷在嘴边——他们均死于致命的疾病和毒物。
阿巴顿从中穿过,向中央大厅的拉亚克走去。几小时前,使徒就离开了复仇之魂号,这期间他都不在阿巴顿的视线范围内,让这位荷鲁斯之子的指挥官既感到解脱,又感到疑虑。考虑到密切关注敌方动态的必要性,阿巴顿确信自己不应该让拉亚克远离自己的视线,虽然这名怀言者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战帅的支持。
与深红使徒近在咫尺的现实,反而让他觉得两人不见面会更让他感到自在。术士在众多防守据点中选择了此处:这座堡垒位于狮门空港正北方。通过破损的屋顶,阿巴顿能够直接看到空港上方直指暴风雨云端的塔尖。
很显然,这座堡垒在攻防战中被来回争夺了几轮,没人顾得上花费资源清理死尸。大厅和走廊堆积着双方的死者:其中多数是人类,也有少部分亚人和变异人。其中有两具身穿动力甲的尸体,铠甲上是莫塔里安的军团涂装。这座堡垒距离死亡守卫首轮进攻的中轴位置很近,距离狮门大约超过一千公里。
“为什么选这里?”阿巴顿低吼。“从这个位置怎么能让佩图拉博攻入空港?”
拉亚克手指地面。地面的尸体身上爬满了食腐动物,巨大的千足虫、变异的老鼠和黑背甲虫,这些动物完全不受遍布在沉风平原上漫过脚踝的毒雾影响。真菌生长组成的怪异生命体摇摆着,向污染严重的空气中喷射出雾状的孢子。
“腐朽之神的目光扫过此地,祂心情大悦。隔绝恶魔的屏障并非来自狮门的空港,而来自帝皇。我们应该从皇宫中心入手,削弱防护。”
死亡守卫的泰丰也在场,蹲伏在一具肿胀的尸体旁,一只节肢动物如同某种猥琐的宠物在他的手上爬行。同上一次阿巴顿和他见面时相比,卡拉斯·泰丰与他的原体父亲一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阿巴顿回忆起莫塔里安原先称他为泰弗斯而非泰丰,仿佛他身体的变化也给他带来了全新的身份。尽管他与阿巴顿一样身穿厚重的终结者装甲,但他的装甲上布满了怪异的锈蚀斑点,陶钢表面如染病的骨骼般伤痕累累。外观类似有机体的通气管道从动力装置的外壳连接到脖颈,发出嗡鸣的昆虫不断涌出。一根犄角从泰弗斯的额头突出,令阿巴顿联想起那些不时出现在战帅亚空间厅堂中的腐朽之神的使者。这位死亡守卫手持长镰——是莫塔里安那柄标志性武器的一个小型复制品。镰刀坑洼的刀刃散发着怪异光芒,在死亡雾霭中的苍白地闪烁着。
随后,佩图拉博抵达,伴随他巨大身形的出现,他的沉闷气质很快充斥了堡垒。他的出席比荷鲁斯更有压迫感,他用目光扫视着堡垒中央的厅堂,挑战所有胆敢与他对视的目光。
“您的机械伙伴们需要在外等候,”拉亚克说着,指了指跟在原体身后正穿过大门的铁环阵列。
“把我的守卫们支开,让我一个人面对来自几个军团最强大的战士?”佩图拉博将头转向那些站在拉亚克身后的剑奴。“我们都知道巫术的奴仆诡计重重。我可没有忘记福格瑞姆是怎样利用我完成升格的。”
拉亚克的剑奴整齐如一地转身,从拱门离开。猩红使徒用并非人类的目光凝视着原体,他的语调缓和,且充满耐心。
“您的出席并无必要,钢铁之主,您可以自愿离开。我之所以邀请您来此地,是为了遵从您希望参与观察的命令。这些没有灵魂的意识会扰动仪式的灵能水平。”
既然是因为自己的命令而产生的要求,佩图拉博自然别无选择,只能顺从地命令铁环撤退到隔壁的前室。在机械护卫离开后,拉亚克走到房间中央。他逐一审视着屋内的人,随后停下脚步,面对原体开始解释。
“如果您向马格努斯或千子中的任何一员询问亚空间的本质,从他们口中得到的理解与我接下来展示给您的将截然不同。普洛斯佩罗的潜修者用类推法分析亚空间,认为他们通过研究可以分辨出亚空间运行的规则与模式。然而,独特的情感、阶段与质地让亚空间本身就存在一套独有的规则,因此马格努斯的傲慢招致他被亚空间所愚弄。您必须抛弃一切已经习得的科学常识,以仪式和信仰的概念取而代之。”
佩图拉博轻哼一声,专心地听着每一句话。阿巴顿并不确定给钢铁之主透露太多细节是否明智。佩图拉博极其擅长把他人刚刚传授的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化腐朽为神奇。一旦掌握了关于亚空间力量的艰深知识,他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将可能打破一切限制。
“试想我们在亚空间所在的位置,那是与关联、情感有关的位置,与物理空间无关。如同你我之间出身背景上的关联,与躯壳无关——我们的过去、我们对待彼此的态度、我们共同的经历。这些要素无法记录,无法计算,会被记错,甚至可能是凭空的想象。但对于亚空间而言,那些都是真实的,哪怕物理上不存在。”
“我不确定是否完全理解你的意思,但继续说下去。”原体说道。
“我们即将发起的仪式能够让您的兄弟们登陆泰拉。仪式将分为物理和精神两个部分。屠杀已经发挥了作用。”拉亚克挥手指向他们四周的死尸。“但如果没有情感,屠杀毫无意义。如果我砍伐一片树林,我也会终结同等数量的生命,但没有人会称其为屠杀,我连最微弱的力量都无法召唤。死亡本身是无形的,正如恐惧、仇恨与愤怒。这些都是亚空间中涌动的能量,是诸神的供奉。物理世界中会诞生精神世界。当二者合理地贴合、连接在一起,通往两个世界的纽带和通道就会产生。”
“我更清楚你的意思了,”佩图拉博说,“那么如何连接纽带?”
“那是一门艺术,而非科学,”拉亚克低声道。“是信仰塑造了一切,是发自内心对于力量的诚挚奉献。词句、符号与行动仍然让仪式具备物理属性,目的都是为了形成根植于内心的信仰。我数年来都在研究这些神秘原理,都是为了让亚空间的通路更加顺畅,但正是我的信仰创造了我和诸神之间的纽带。为了神祇,你必须供奉出你自己。”
阿巴顿看到佩图拉博眯起了眼睛。
“就如我的兄弟们一样?”
“那只是选择之一。他们已经贡献出自己,并被内心深处的欲望所重塑。诸神会充满愉悦地共同接受您的祭拜。”
“祭拜?诸神?”佩图拉博显然很难接受这些概念,但不知是碍于理智的思考或是个人的信条。
“您曾经追随过一位神,尽管祂不允许您称之为神。”拉亚克这时瞥视着阿巴顿。“为什么不侍奉那些承诺回报的神祇,反而选择拒绝接受爱戴与供奉的神呢?”
“我们来这里有更具体的目标,”阿巴顿哼声道,他在猩红使徒的注视下感到不适。“我们此行是为了打破保护空港的屏障。”
拉亚克蹲下,将手指戳进脚边一具死尸的内脏中。尸体上的虫子四处飞散,簇拥环绕在泰弗斯的脚边,仿佛是雏鸡寻求母鸡的保护。怀言者术士站起身,拽出一根绳状的肠子。肠子显然已经病变,布满灰白的水疱和浓黑的疥疮。
“众神将共飨伪帝之光,最终将其熄灭。我们必须以祈祷和献祭强化、用信仰增添祂们的神力,将诸神能给赐还给我们的一切贡献出去。我们的献祭是为了确保祂们的伟力。此刻适逢吉时,亚空间之力在增强,而帝皇的现实之力式微。两个世界之间的帷幕都在削弱,这让我军的舰船能够穿透过星系,也让诸神的气息更加临近。”
听到关于熄灭帝皇之光以及混沌诸神对于人类的计划,阿巴顿如坐针毡,但他一言不发。而佩图拉博则因为别的原因感到不自在。
“你的话充满隐喻,在用晦涩的谬论掩盖真相。”
原体烦乱地屈伸着手指。“不要试图用谜语遮盖你的知识。用平实的词句解释。”
“我再说一遍,”拉亚克看着手中的脏器说。“物理世界和亚空间。以太的庇护是帝皇自己产生的,是现实空间的力量。或许除了马格努斯以外,我们没有人能够直接打破它,况且此举将杀死您的这位兄弟。移除屏障的唯一方式是从亚空间施加压力,直到屏障的创造者无法承受为止。况且,攻城大师,您也深知一点,攻破城墙的最佳途径是从内部将其攻破,而非外力。”
“我们需要渗透到庇护之内?”佩图拉博低吼道。“但进入空港关闭屏障需要先撕开一个入口!”
“并非如此,钢铁之主,”阿巴顿说。“也许获得战场上的胜利需要您的兄弟参战,但破坏可以预先执行。您的计划当然不会直接到让安格隆率领冲锋杀到廊桥吧?”
“不会。”佩图拉博用匕首般的目光看着一连长。“我能用常规的方式攻破城门。”
“很好,”拉亚克说。“在我们建立物理连接之前,要先开启亚空间的连接。你可以称之为程序的启动工作。记得萨姆斯吗?”
“那个几乎毁掉山阵号的恶魔?”佩图拉博说。“虽然最终被多恩识破,但那的确是一个精妙的计策。”
“我们在梅赛蒂·奥列顿那副早已与恶魔绑定的身体中植入了亚空间连接,成功地将萨姆斯安插到了敌人最脆弱的位置上。为了打破我们正面临的自然壁垒,建立其起穿越以太屏障的的通路,我们需要用一个实体容器标注或锚定恶魔降临的位置。目前还没有能够直接出现在泰拉上的恶魔,但我们的恶魔原体盟友却因为他们曾经具备的物理形态,可以在泰拉立足。尽管他们此时由亚空间物质构成,但身形……实体上仍然留有现实宇宙的印记。同样的道理,我那些被附身的兄弟和被恶魔赐福的神器因为他们的物理特性也可以登陆在泰拉表面。”
“你想运用什么?”泰弗斯踏近一步,说话时一团苍蝇从他头盔的网罩中飞出。“为什么需要我在场?”
“你已经成为毁灭之巢的主人,那将赋予你无比的力量,”拉亚克说。“你的声音正回响在亚空间中,我需要你帮助召唤一位援兵。”
“召唤什么?”
“萨姆斯是怀言者对毁灭风暴使者的称呼。每种力量都对应一位这样的恶魔,在他们各自代表的领域强大无比。你的祖父,腐朽之主,会将一位名为科巴克斯终极枯萎的恶魔送至此处。”
“我想你刚才说过,恶魔不能在泰拉表面召唤?”阿巴顿问。
“而且我们还在屏障之外,”佩图拉博补充问道。“一个同样被隔绝在外的生物和我那些扭曲的兄弟们有何不同?”
“恶魔都不是显露在外的。”拉亚克语气尖刻。“萨姆斯是渗透灵魂的恶魔,行走在它所寻求的心灵之间。毁灭风暴的每一位使者都是如此,他们最强大的力量是对思想的腐化,而非身体。终极枯萎不需要实体即可开始行动。那是腐朽化生。那是你唇边的呼吸。他是希望的化身,早已在每个人类的心中播种。”
他说着,手中握着的肠子开始蠕动,修长的脏器外表缓慢地搏动起伏。伴随鼓动节奏的加剧,肠子开始扭动翻滚,脏器化身成大蛇弯曲着从尸体中跃出。内脏拽出时沾满黏湿的液体,被撕烂的边缘生长出喉管般的器官,苍白的血肉上瞬间暴露出一排尖牙。
“看,这是虚空蠕虫,以宇宙为食的混沌蛆虫,”拉亚克说着。他将虬结在一起的蠕虫递给了泰弗斯,泰弗斯伸手接过,将邪物盘绕在小臂和手腕上。
“真是奇妙,”死亡守卫说,转动着手臂,用另一只手检视着邪物。“这只蠕虫的一条卷须穿透了纳垢的花园。”
“的确,那卷须能够将一切的存在凿穿——混沌无序的蠕虫。”拉亚克蹲下身子,一拳砸进另一具尸体的胸腔中。他撬开破碎的胸骨,伸手摘下了其中的心脏。那颗心脏在他的掌中皱缩成一小团。“生命之源。容纳爱的器官。生命、勇气与抗争精神的宝库。”
怀言者托起那颗心脏,开始用怪异的语调吟唱,他的手散发出巫术的光芒。阿巴顿感到自己被某种力量拖拽住,一种虚无缥缈的握力玩弄着自己的两颗心脏,仿佛要将它们从动脉上拔下。他试着呼吸,但发现自己仿佛溺水般喘不上气。
他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原体神情严肃地观察着仪式的过程。他的目光在仪式的物品之间来回移动,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拉亚克和泰弗斯那些令人作呕的器件。拉亚克提高了吟唱的音量,亚空间的亮光增强,他握住的心脏散发出微弱的黄色光芒。
阿巴顿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得异常缓慢,但他无法通过呼吸进行调整,身体仿佛被麻痹一般。他看着术士手中的心脏,那心脏开始跳动,和自己胸腔中的砰跳频率一样。只有他原本的人类心脏在运作;而第二颗心脏在胸骨后如同无用的累赘。他的心脏和拉亚克指间抽搐的心脏又同时搏动了一次。术士向他转身,奖励般地将心脏递给了阿巴顿。
阿巴顿伸手去接,那颗心脏和他自己的心脏又一次同时跳动,这一刻差点让他缩回手指。心脏跳动的速度和节奏开始加快。拉亚克用六只眼睛凝视着他,在雾霭和蝇群中散发着黄色的微光,阿巴顿因为缺氧而视线涣散,眼前的景象虚实交替。
在供奉之物落入掌中的一刻,阿巴顿感受到了片刻放松,颤栗着做了一次漫长的深呼吸。此刻他感受到了三颗心脏的搏动,包括他自己的两颗和手中跳动的那颗,三颗心脏相互呼应,砰砰作响。
泰弗斯手边那条内脏化身成的蛇一跃而起,仿佛闻到猎物的气味,它长着满口尖牙的嘴张开,虽然没有眼睛,但从左向右地进行着搜索。阿巴顿走近一步,递出那颗跳动、发光的心脏。怪蛇从泰弗斯的手臂上伸展开,如直立起的眼镜蛇般,起伏的喉管发出汩汩声。
它目标明确地俯下身子,但并未径直攻击,而是恰到好处地从阿巴顿铠甲手套的掌中取下了心脏。它向后一扯,留下一股稠密的涎水;被吞噬的心脏在怪蛇细长身体内的移动路线清晰可辨。
拉亚克的吟唱继续,嗓音更加刺耳,近乎为尖叫。那条内脏怪蛇开始前后扭动,从泰弗斯身上跳下,在地面震动,仿佛痛苦地抽搐起来。它蜷成一圈,蛇牙在那颗心脏透过自己身体发光的部位咬下。尖利的牙齿轻易地撕扯开自己的皮肉,从自己体内撕咬咀嚼,开始再次吞咽那颗心脏。它咀嚼的同时,身体开始鼓胀,脊椎和鳞片从表皮翻开,如同破茧而出的飞蛾般展开了几排成对的翅膀。
多对翅膀扇动发出嗡鸣,怪蛇飞离了地面,配合拉亚克的吟唱节奏在他的腿边盘绕飞舞。它向拉亚克的法杖移动,并围绕他的头部飞行,组成一圈猥琐的光环。随后它继续上升掠过厅堂,如同嬉闹般地改变着姿态,时而蜷缩,时而展开;过程中它不断长大,直到它的躯干长成和阿巴顿的腰部一样粗细。
伴随拉亚克面具内发出的一声尖叫,它猛地从空中跌落,刺入术士前方的尸堆中。邪物如同钻头般快速地掘进成堆的尸体内。它的体长已经长到几米,远超尸堆的高度,但仍然继续向下挖掘,最终在地表消失。就在它的尾巴消失在尸体暴露的内脏的一瞬间,阿巴顿看到了由软骨和血管组成的花朵,花朵正中是一个螺旋形的小洞;在那些令人作呕的花瓣闭合之前,尸体的伤口爆开,剩下流脓溃烂的肉块,上面爬满了千百只蛆虫。
拉亚克喘息了一声,向后绊退一步,眼神朦胧。阿巴顿并没有上前帮忙,但怀言者自己站直了身子,略微倚靠在法杖上。
“如此美丽,”泰弗斯低声说。
“仪式已经完成,”拉亚克的声音低哑。他将三对眼睛看向佩图拉博。“终极枯萎将在防守军的灵魂间开展搜寻,您发动进攻的时机已到。”
原体研究着这间厅堂,检视着拉亚克和泰弗斯,以及蠕虫恶魔消失后剩下的尸体。他点了一下头,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铁环阵列紧随其后,金属碰撞声回荡在废弃的堡垒间。
“现在,我们得回荷鲁斯身边,”阿巴顿说。
“不,还没到时候,”拉亚克回答。“仪式必须在防护层内完成,而终极枯萎会充分削弱屏障。泰弗斯,回到你的原体身边继续你们的袭击。记住,每一个被疾病侵袭的尸体都将为混沌蠕虫所享用,并让它更加强大。”
“我们将给终极枯萎创造一场盛宴,”瘟疫术士承诺道,举起镰刀致意。
阿巴顿看着泰弗斯远去,随后走向拉亚克。他在武器攻击范围的两步开外停下;与此同时,剑奴们悄然地走进大厅,站在怀言者的身后。
“你对我做了什么,术士?”他怒吼着,抑制住抓起拉亚克、向他挥拳的冲动。
“我给了你一次体验未来之事的机会。想必有了这次经历,你对你的原体父亲长期以来在忍受什么已经略知一二,而这些忍受为他带来了力量。当你向诸神臣服,祈求祂们的支持时,你必须奉献出你自己。”
“而且我……那场仪式,它用某种方式将我和那个生物绑在了一起?”
“不,你并未参与任何交易,也不会受到影响。星之蛆虫感兴趣的是是泰弗斯的命运,而不是你的。这也不会是泰弗斯最后一次寻求熵之蛆虫的帮助。”
“你说的似乎是围攻战以后的事情。”
“荷鲁斯的胜利,亦或失败,绝非终局——而是开端。”拉亚克转身离开,他迈出一步回头看向阿巴顿。“总有一天,你将拥抱属于自己的命运。”
阿巴顿看着怀言者走开,心情无比沉重。他想起战帅和他的兄弟们,那些蚀刻在泰弗斯和他战友身上的变化,以及那些恶魔和在荷鲁斯议事厅中常见的被附身者——图米嘉顿等人。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些力量的代价,那代价远不止忠诚。拉亚克似乎确信阿巴顿有一天会自愿付出这代价。而那时的他为了父兄,会愿意付出什么呢?
【1】:rockcrete,40K设定中类似concrete-混凝土的常见建筑材料.
【2】:原指尼日尼亚的Fail peo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