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坐在夜晚的云端俯视,应该能看到俗世的城市中央,一个地势略高的地方,坐落着一个半透明的琉璃屋,更准确的说,那是个半球形的遮罩。
那是世上唯一一个连温柔的月光也被拒绝的地方。
琉璃的内部是一座半败的花园,干裂的土地上,花儿错落无序,连杂草都失去了与他们竞争的力气,有气无力地半趴着。
花园的中央是一座简单的小木屋,木屋中上演着残忍却暧昧的一幕。
暖橙色的烛光微微摇晃,花盆挨着小床。脆弱的白蔷薇伸展了他带刺的荆条,蔓延着,游走在床单,温柔地缠绕上阿绒的手臂与小腿。
阿绒趴在柔软的床上,侧脸靠着枕头。荆条的刺在肌肤上划过,留下一丝丝又细又尖锐的痛感,还有一道道血色的痕迹。白蔷薇靠在阿绒的肩头,花瓣微弱的香气是唯一的抚慰。
当缠绕着肢体的荆条慢慢收紧,那些刺毫无疑问地进入阿绒的肌肤,吸吮着他体内温暖的血液。
本来微微颓靡的花瓣舒展开来了,香气愈发浓烈,夹带一丝血气。血液从花茎内部向上攀爬,攀上花梗,再到花瓣。白色的花瓣自下而上被染红,红得美艳。
阿绒咬着牙没发出声音,头发已经打湿了。或许是蔷薇觉得够了,荆条放松下来,那些刺从白皙的肌肤中撤出。这朵花获得了一种奇异的美,红白相间,过度自然。他收短荆条,回到自己的花盆中。
“卷卷,你喝饱了吗?”
“你还有白色…”
阿绒挪到床沿趴着,伸出手去抚摸柔软的花瓣。蔷薇很乖巧地在阿绒手心蹭了蹭。
真好看,不再颓靡的蔷薇,花瓣边缘微微外卷,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一个星期就能好。”
阿绒说的是自己的伤口。当然了,一个星期必须痊愈,因为上次给蔷薇喂食血液,也只是一个星期之前。下一次,也不过一个星期之后。

阿绒自小是个乖孩子,乖得有些孤僻。人人都以为他不快乐,只有他自己自得其乐。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命令你出去玩!”
家人再一次愤怒地推开阿绒卧室的门,无情打破他沉谧的幻境。
阿绒很委屈。从小到大,在学习方面,他没让家人操过一份心,一直都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
如今家人找不到理由训斥他了,便给他扣上“孤僻症”的帽子,一次又一次将他的小世界砸得粉碎,一次又一次逼迫他成为“正常人”。
“为什么偏要逼着只能生活在暗夜里的人,到阳光下去呢?”
阿绒在家人的目光下出了门,家人满意地笑了。
他走了,再也没回来。
阿绒一点都不孤单,他能看见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拥有他们无法认识的朋友。
他可以看到猫儿狗狗的表情,可以听见千年古木的鼾声,可以看见夜里在湖边游荡的孤魂。
在熟睡的一刹那,他动弹不得,于是他静静倾听着某个心魔对自己的哭诉——那也是自己的朋友。
但他们仅仅是萍水相逢,便不见了。
直到阿绒遇见卷卷。
深秋的夜里,阿绒捧着一个花盆,里面是一朵快要死去的白蔷薇,这是阿绒的好朋友,他很舍不得它。
他说今天月亮很美,他想带它去看月亮。
小路的尽头处阿绒停下了脚步。月色洒落在他毛茸茸的头发上,也洒在另一个少年的脸上。
少年的脸比月色更为苍白凄美,泪痕还挂在眼下。他有气无力地趴倒在路边,长长的头发,搭在肩上,垂落在地面。
阿绒看见他若隐若现的灵魂,挣扎着,从肉体被赶出,一次又一次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就那样一下一下地撞回去,破碎,重组,再撞回去……
“没用了,放弃吧。”
阿绒好心地说出这冷冰冰的话语。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个,这样傻傻的挣扎的灵魂。
大多是自杀。
少年的灵魂越来越淡,早晚有一天,会消融在这月色里。他不想下地狱,也不想做孤魂野鬼,然后蒸发在这人世间。
“救救我,”灵魂请求,“我不甘心就这样彻底死掉。”
他也许还有什么很放不下的东西。
“怎么救?”
“让那朵花,靠近我。”灵魂指着阿绒手里的白蔷薇,花儿即将在阿绒的怀中彻底睡去。
见阿绒犹豫着,灵魂继续请求:“我可以让你的花永远活着,陪伴你。”
阿绒将花盆递送到灵魂的面前。
灵魂猛然向冰冷的地面扑去,将自己撞得粉碎。碎裂得如星光般的他将自己寄身于这朵白蔷薇,枯萎的花儿渐渐舒展开他柔软的花瓣。
“谢谢你,我叫卷卷。”
月亮被云层遮住了,阿绒在如水的夜色里站了很久,带着他的蔷薇,不,卷卷向“家”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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