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玛

说是外婆,但我没有这么叫过她。而是牙牙学语,听着母亲的话,“乌玛”,“乌玛”地叫着,时至今日我也只能将这种称呼当成湖南老家的地方话。
而我对她的印象,就像长辈聊天时的家乡话,熟悉却模糊,有些地方分辨不清,却从未在脑海中消散。
在我朦胧的记忆之中,她一直很慈祥,在她还没病倒的时候,她会在饭后和爷爷坐在两张相连的红木长椅,看着百看不厌的抗日影剧,而我会坐在她的大腿上。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和她一起,在炎热的夏日里,她会摇着那把早就不见的淡黄蒲扇,而我会在每每她要放下摇曳的手的时候,顽固地让她继续摇下去。
她的眼里一直闪着光。
后来,她就病倒了,中风。一开始是在家里人的搀扶之下,勉强能够行动,后来就躺进了医院,最后回到了那张只有一个人的床上。
我的奶奶有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子女,我的姨妈,或是什么长辈也都来过,哭过,但最后陪伴她走向漫长的尽头的还是我们一家人。我的父亲母亲肩负起了责任,爷爷则是一杯一杯地喝。
时至今日,他也得了高血压,我只能去想,这是他怀念乌玛的方式。
在那个时候,我的眼中,只有女人搀扶女人的背影,和日复一日在我耳边盘旋的责骂。
后来,不知道是小学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她走了,我们一家人都围着那张床。
我固执的相信她还没死,指着脚边掀起的布,想用在网络上了解的稀奇古怪的知识来解释,想要去相信她还没死。
但还是被父亲的责骂拉回了现实。
在那一个瞬间,她眼中的光终于消散了。
亦或是我眼中的幻想。
乌玛去世之后的有一段时间,晚上我都睡不着,坐在天台望着稀稀疏疏的星星,想念着她。
我的表弟说在那天他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有一种不安感,而我却没什么印象,觉得很安稳,一如既往。
在这之后,那段被漫长的冬天凝固的记忆,终于融化,成为我浑浑噩噩,压抑灰暗的童年记忆的一部分,难以分清。
在之前,我终于问起母亲这一件事。
那确实是冬天,她是在十二月走的。
我的记忆没有出错。
而那张她原来坐着的长椅,再没有人坐过,落满灰尘。
葬礼从简,只有骨灰。
她的遗像和灵位,仍然在家里,悬挂在那个角落。在每年中元节之前,插上香,摆上新的水果。这个习俗倒是没有落下,在老家,向每一扇敞开的大门里投去眼光,总能看见故人的灵位。庄重肃穆。
但她眼中的光,应该能够照射到我的脊背上,在每一个夜晚。
之前,我又暗暗地问起这件事,而后她顺理成章地道出了一些我从未知道的事情。
“乌玛是因为你爹走了,她哭了五年,然后病倒了。”
“乌玛她以前很爱抽烟。”
……
仔细想想的话,我对她的记忆真的不多,在寥寥几次的询问之中,我能找到的总和我记忆有所出入,我甚至不能说出她每天都会做些什么。但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死亡,所以铭记着。
我现在觉得,我不应该再去思索她眼中的光是含着泪,或是什么。
我所需要做的,是往前走。
不知道如果我告诉自己的梦想给她,乌玛会怎么说。
我已有近十年没有和她讲过话了。
但是,我选择去相信,因为她眼中的光依然没有消散,她在告诉我:
向前走,向前走。
记于2022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