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人马座(12)
作者:郑文光
二十三、“H”
就在两艘飞船间的这条甫道上,六个人团团抱在一起。
隔着头盔,一大家不能交谈。但是彼此都看得见对方的激动的脸孔,两眼进出的热泪。八年过去了,他们曾经以为今生今也再也不能相会,然而,却在这离地球八万亿公里之遥的太空,如梦幻似的相送了。
继恩作出手势,邀请“前进号”三位宇航员进入自己的机舱。
岳兰却从宇宙眼里掏出一个什么仪器,象手电筒似的,沿着甬道对着跟“东方号”接缝处照了一圈。继思明白,这是检查有没有漏气哩。他心想,才过了七、八年,地球上的科学技术不知进步到什么地步了?完完全全的自动化。他们只看到钢管伸过来,碰了碰“东方号”的船壳,既没有看到电焊机,又没有看见电弧的光焰,而且顶多五秒钟,就焊得严丝合缝。继恩凑过去,隔着头盔看,纲管和飞船外壳的接缝处一点儿也没有焊接的痕迹,就象是天然长在一起似的。哦,这技术!比起来,他真是显得无知了.他从透明的头盔里望望亚兵和继来,他们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岳兰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站定了,突然间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美丽的、喜气洋洋的脸。业中和着红很快也把头盔摘掉了。只有继恩三个,他们的头盔上得比较结实,手又哆嗦。一半天也摘不下来。岳兰三个,一人拖着一个,把他们拉到“东方号”的驾驶舱内。
继恩八年来头一次毫不掩饰地让自己倾泻下滚滚的热泪。
岳兰也毫不羞赧地望着他,拉着他的手,紧紧、紧紧地攥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他。完全长成一个浓眉大眼、仪态沉着的青年人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那么热情,锋利,仿佛光芒四射的两支箭,却仍然带几分稚气。他既象、又不象八年前分子时的邵继恩。岳兰记忆中的邵继思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小伙子,而如今的邵继恩呢,却是一个成熟的、矫健而利落的青年人。
岳兰也看到自己的形象在继恩眼神中所引起的变化。先是激动,狂喜,然后带着简直是崇敬的心情。眼泪并没有完全遮住继思眼珠里所迸发的火一样的热情。他完全忘却了别人的存在。他的心剧烈的颤栗也传到手上,又通过岳兰的手传到她的心上,仿佛彼此听到对方心脏的怦怦跳动。
宁业中和钟亚兵搂在一起,互相打了一拳。身材魁梧的亚兵把业中打得哼哼叫起来。
若红站在一旁微微笑着。继未走过来,亲热地喊;
“若红姐!”
“你是继来?”
两人立刻拥抱在一起了。
宁业中嚷嚷道:“若红,过来,见见你哥!”
这声音是那么大,把继恩和岳兰也惊动了。他们看见,亚兵倒退了一步,望着面前这个秀气伶俐的姑娘,满脸惶惑。他嘟囔着说:
“我才离开八年,我妈几时养出这么大一个妹妹了?”
业中,岳兰,甚至连若红,都忍不住扑哧笑了。
岳兰说:“亚兵,你爸当师长了。我们出发时他还来送行。原来若红在他的部队里当飞行员、你爸已把她收养为义女,这不就是你妹妹了?你看这妹妹多好,又漂亮,又能干,又聪明……”
“哎呀,岳兰姐!”若红叫起来。
岳兰瞅了她一眼,又指指业中。“亚兵,你还得敬个礼,这就是你妹夫!”
亚兵,继来,甚至继恩。都愣住了。等他们回味过来后,立刻一齐笑开了。
继恩揩拭着眼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得了,业中,按老规矩,‘娘亲舅大’,亚兵是大舅,你先敬礼!”
“我几时修到这么一个漂亮妹妹呀?”亚兵高兴地说。
倒是若红大大方方,飞到他跟前,叫了声:“哥!”
亚兵打量着若红。他是独生子,他曾经十分羡慕继恩有一个妹妹。而现在,他自己的妹妹竟站在他面前了,而且又是在这么一个场合。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爸妈身体都非常好。”若红低声说。
“啊!”亚兵象大梦初醒一样。“好妹妹……若红!”他又转个身去,又打了业中一拳;“想不到你和我攀了亲家,真是个‘博士’——box!”
继恩笑着说:“有这样的哥哥吗?亚兵,你的拳头业中怎么受得了!”
亚兵可还是愣头愣脑地说:“这妹妹……模样儿还有点象岳兰呢!……咦!博士,我要是在家,还不会答应嫁给你!”
“你说些什么呀,亚兵!”继恩扬起眉毛。
岳兰说:“业中是真正的博士了,高能物理专家。你不知道,他为找寻你们做了多少工作……”
“我是高兴得过了头了。”亚兵抱歉地说。他又转向若红:“妹妹,别见怪!我们钟家人就是这性格。”
若红始终笑着。继来也笑着。哦,笑声在驾驶舱内回荡。
宁业中忽然嚷嚷起来:
“你们得告诉我,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东方号’加速到这么高的速度?”
“一个黑洞!”亚兵神秘地说。
“什么黑洞洞儿?”
“黑洞,Black hole,你不明白吗?还算是高能物理学家呢!”
“哦,黑洞!”业中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始终认为,它只不过是一个假设。”
“为什么?”
“我读的书上就写着:宇宙间是不可能有黑洞这种天体的——一切物质,甚至光、电磁波,都往里吸,最终不是导致运动的终结吗?世界上运动可能终结吗?”
“真是形而上学!”继思嘲弄地说。“整个世界,运动当然不可能终结,在一个小局部,为什么不可能?再说,黑洞里面,物质不再运动了吗?未必!”
“再说,我们亲眼看见了!”亚兵又急忙纠正道。“不是看见黑洞,而是看见它怎样把物质往里吸——这可直是十分有趣的景象呢!”
“那怎么没把你们吸了去?”
“书呆子!”亚兵亲热地又打了一拳。“吸了去,咱们还能见面吗?”
“可是,到底得有个办法。”业中执拗地说。
“喏,我们的邵继思船长,虽然不是什么‘博士’,却也有一套。他在紧急关头脸不变色,心不跳,硬是用十五部宇宙服的推进器,闯过了黑洞这龙潭虎穴,黑洞不但不能把我们吸进去,反而成了一个巨大的回旋加速器,帮助我们提高了速度!”
这一段话说得有声有色,所有听众,包括继来,都呆住了。业中高兴得跳起来:
“好亚兵,大舅爷!所有数据你都得给我留着呐。”
“当然,”继恩微笑着说。“还得请你从理论上加以总结,提高。我总有这样的感觉,利用天体的引力、辐射、磁场,星际航行是可以只用少量的能量来进行的。一旦这问题解决,我们就能够到任何遥远的地方去。”
岳兰定睛瞅着他。多么了不起的小伙子!刚刚经历过八年的艰苦的旅程,他的思想又转到更遥远的宇宙空间。
不知什么时候,若红靠近她身边,悄悄说:“岳兰姐,我现在非常、非常了解你的感情……”
岳兰不说话,只是亲眼地把若红搂住。
继恩又对业中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收到你的电报还不到一年,我们离开地球也将近一光年远了。你们竟然能用光的速度飞行吗?”
“好个物理学家!”宁业中喊道。“让我来看看你。刚才岳兰完全把你垄断了。”
“可是你还是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们有中微子电讯机吗?”业中反问道。
继恩坦然承受着他的目光,回答道:
“我做了一架中微子接收器,至于发射机,我们没有做——没有能量。”
“在哪儿呢?”
亚兵指了指那架继恩用手工制的样子古怪的机器。
“了不起,真正了不起!”业中试验了一下,赞叹道。“在这艘飞船内,没有电脑设计师,没有参考资料……哦,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岳兰那么爱你了!”
岳兰的脸一直红到耳根。继恩说:“净说傻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接到电报时你们离地球多远?”业中问。
“大约八万七千亿公里。”
“那就是旦0.87光年——我的电报不是在那之前九个月发出的吗?九个月,再加后来这一年,时间不就够我们用的了?”
“别听他胡说。”岳兰插嘴道。“事实是……战争时期,他去搞中微子电讯机,他尝试着发出一通电报,不想果真叫你们收到了。”
“战争时期,就有营救我们的计划吗?”继来急忙问。
岳兰解释道:“战前,不,从你们飞走的第二天起,总指挥部就作出了加速建造‘团结号’、以支援火星实验室的决定,又作出了建造‘前进号’以找寻你们、进一步开展恒星际空间科学研究的决定。‘团结号’两个月后就起飞了。现在火星上已经建设了一座科学城、至于‘前进号’,在预定出发以前三个月,由于爆发了战争,计划打破了……”
哦,现在明白了,地球上的同志为着救援他们,作出了多大的努力呀!一艘宇宙飞船毁于战火了,又重建了一艘……
继恩的眼睛又一次籁籁地流下了热泪。有这样关怀同志的党、领导、集体,是幸福的,即使在宇宙空间中流浪了八年,不止一次经历过生和死的考验,也是幸福的……
“爸爸妈妈身体都很好,我妈身体也好。”岳兰又靠近继恩,小声、匆忙地说。“盼着你们回去。”
继恩默默地点着头。
岳兰又提高声调。从容不紊地说。“现在我们已经组成‘东方—前进号”联合飞行组。继恩任组长,我当副的……”
“不,你来。”继恩阻止说。
岳兰嫣然一笑。“当然,领航员还是我当,因为驾驶台在‘前进号’上,目前就是这样。继总和亚兵还住在这里,继来到那边去和我住在一起好不好?我自己有一个房间。反正两艘飞船已经对接在一起,来往是很方便的。我们现在就飞回去。你们各人的科研项目照常进行。进入太阳系以前就开始减速。我们的计划是:到地球大气层顶部,我们的速度要降低到每秒八公里,这样,进入大气层,就可以象人造卫星一样,减少和大气层的摩擦,并且能够准确地返回2004基地……现在,各就各位,把自己固定好,我要改正航向了。”
“速度那么快,你怎么定向呢?”亚兵问道。
岳兰邀请道:“来,你们三位,都到‘前进号’看看。”
“前进号”并不比“东方号”大,却多了许多仪器和设备,而且全部是用口令来操纵的。
岳兰沉着地下着指令:“3154,开!”
上舷前方一个荣光屏幕地亮了,有一个亮点在闪烁。
“这就是太阳。”’她平静地说。
亚兵摇摇头:“飞得那么快,太阳也是看不见的。”
“这不是‘看见’,亚兵。”岳兰说。“这是定位的讯号。现在太阳不在我们航向前方。你忘了吗?我们是顺着你们的航向飞的。”
“哦,”亚兵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如果你们不来跟我们对接,我们不定飞到什么地方去。”
“你很容易就了解,3242,开”
飞船正前方的屏幕亮了。有几颗星星,其中最亮的是一颗红色的。
“参宿四。”岳兰说。“我们正在飞向参宿四。”
继来记起很久以前亚兵给她上的启蒙天文课,笑道,“就是那个大得把地球都装进去的家伙吗?”
“家伙”一词引得大家都笑了。
“快别提些傻问题了。”继恩说。“我们整整落后了八年,好象从月球上来的人一样。”
“那么,我们就改正航向吧。”亚兵热心地说。“管航向调整的电脑号码是多少?”
“你老兄是要把我们撞得头破血流吧?”业中嘿嘿笑道。“不把每一个人固定好,不得下达指令。”
“改变航向又要经受一次超重。好,大家都固定自己,各就各位。”
“东方—前进号”两艘连在一起的宇南飞船,就家一个很大的“H”字,在宇宙空间转个大弯子,踏上了飞回太阳系的归途。他们把暗星云、黑洞、银河系核……一切曾经使他们激动、烦恼、担忧、恐惧等等的天体遗留在后面,正前方是一颗黄色的亮星——这就是太阳。
二十四、秋天?还是春天?
“东方—前进号”联合宇宙飞船胜利返航的消息轰动了全世界,这是不待言的。从他们进入太阳系的疆界——冥王星的轨道上,立刻拍来中微子电报,七天之内,全世界有多少人要求到宇航城来亲眼目睹这盛况啊!虽然,这些年头,宇航事业已经是那么发达,去月球就象到疗养地一样方便——事实上,真的在月球上开了一所疗养院,利用它的六分之一的重力来治疗心脏病患者。但是这两艘宇宙飞船深入宇宙空间达一光年之遥,并且在亚光速飞行中实现了对接,这是轰动新世纪的一件大事!
宇航城由于宾馆的限制,不得不谢绝了许多外国朋友的访问。但是专业的宇航学家、高能物理学家、天文学家等等,仍然蜂拥而至。我国三十个省市自治区代表也云集宇航城。在2004基地四周,甚至搭了最现代化的临时帐篷。几百部电影机和电视录像机对准了火箭发射场。
人们都在议论九年前的事故。是的,一次“失事”,其结果却变成了丰收,他们在九年的航行期内一定积累了不少科学资料,为研究宇宙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人们纷纷赞扬,只有我们社会主义中国具有这种把“灾难”消化、变为“收获”的能力。哦,九年前,“东方号”突然飞走的时候,世界上有多少报纸报导过这场事故啊!“本世纪的伟大工程——‘东方号’毁于一旦”、“火星实验室面临巨大威胁,预定输送给养的‘东方号’失事”、“机器人间谍破坏。三名中国青年被放逐于太空”……啊,读读这些报纸标题!有的惋惜,有的同情,有的幸灾示祸,有的讪笑。可是九年后的今天,全世界的报纸不得不震惊于“东方—前进号”的胜利返航。有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继恩、亚兵、继来的照片——当然是九年以前的,登在报纸上云启然,躲在阴暗角落里咬牙切齿的人还是有的,甚至有的报纸也这么写:“是骗局还是真实?——尚待揭晓。传闻九年前失事的‘东方号’宇宙飞船竟无恙归来”……
一周之内,这桩大事占领了全世界报纸的头条。在宇航城,也显示着极其繁忙的景象。只有这桩大事的中心——2004基地,是冷静的。三重激光、雷达和高压电流保卫着基地。最近一圈的欢迎者也在十公里之外。邵子安和霍工程师已经住到基地上,总指挥也经常来,钟师长也来了。齐政委和他的助手——小凌和小杨更是忙得没有一点休息:要保证返航的安全哩。
“东方—前进号”联合宇宙飞船是在入夜以后进入地球大气上层的。它们已经变成地球的人造卫星。世界各地都有许多人看到这颗十分明亮的星星——它几乎有心宿二或者大角星那么亮,在夜天空中缓缓掠过。它们绕了地球一圈,又绕了一圈,同时利用地球大气层的摩擦来减慢自己的速度。拂晓时分,联合飞船在太平洋上空,日本北海道和北部四岛的许多渔民都看到它们,的确象一个巨大的“H”字;然后是朝鲜北部的气象哨的科学家工作者;到达沈阳和铁岭上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事后许多小学生的作文里写道:“我早上起来,一眼看见一架有两个机身的怪飞机在头上飞过,没有声音,但是尾巴上留下一道白烟……”
联合飞船大体上是沿着纬度线自东向西飞行的。早上七点正,它们飞过银川市上空时,已经低得让地上的居民看清楚鲜红的两行大字:“DONG FANG”、“QIAN JIN”。
联合飞船一在宇航城的地平线上出现,立刻带来了响彻云霄的鞭炮声和锣鼓声。国际友人举着花束,用不同的语言欢呼在他们头上掠过的飞船。在场的人都看到这样的“特技”:联合飞船到达基地上空的时候,稍稍往上一翘,原来斜躺着的“H”字摆正了,然后慢慢下落——仿佛是蹲下来似的、这样两艘飞船都直立在基地中央。
穿着轻便宇宙服的六个宇航员分别从两个舱门走出来。
发射架电梯边,立着霍工程师和小凌、小杨。当年是他们把“东方号”“送”走的,如今他们也担当迎接远征的人们胜利归来的职责。
“啊,都长大了!”霍工程师高兴地喊道。
继恩满面笑容地说:“谢谢你!”
他们一一握手。霍工程师指指电梯脚下:总指挥、邵子安、钟师长、齐政委,还有宇航员的所有家属,包括继恩和继来的远在上海的姥姥,全都立在那儿。远处,是一大团一大团连接到天边的黑压压的人群,象一片爱不到头的海洋。他们看见花束在舞动,红旗在招展。他们的眼睛润湿了。于是快步走进电梯。
一冲出电梯,继来马上扑到爸爸的怀里。啊,她日夜思念的爸爸老多了,头发差不多全部染白,皱纹也爬满两颊,她忍不住热泪盈眶。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喊道:“眯眯,让外婆看着侬……”她抬起头,咦,姥姥,她又扑了过去。但是姥姥把她的脸捧着,眯着眼睛,说:“我看看咪咪哪能样子了?暧,大姑娘了哇!”
“好出门子咯!”也会说上海话的齐政委打趣道。
亚兵立在他父亲面前,感到有点拘束。他也看到父亲苍老多了,但是精神还是十分望砾。父子两人差不多一样高,一样魁梧、结实。他旁边站着若红。钟师长春风满面说:“亚兵,认认这个妹妹!”
“早认过了!’塔红吃吃地笑着说。她又跑开去,拉着业中回来,说:“见见爸爸。”
“我也早就见过。”钟师长哈哈大笑着说。
继恩和岳兰立在总指挥面前。岳兰敬了个礼,说:
“报告总指挥,我把邵继恩全须全尾带回来了。”
“这丫头!”总指挥笑得脸上开了花。他打量着继恩,亲热地用拳头轻轻打他的肩膊,回过头来对邵子安说:“我说过吧,这样的小伙子在任何天涯海角都不会垂头丧气的——他长大了,是不是?”
“是。”继思响亮地回答。
“你们把整个青春献给了宇航事业,”总指挥也显得十分激动。“应该得到最高的奖赏……不过,先回家休息休息,我派医生检查体格。一个星期以后……”
谈话嘎然止住了。总指挥又招呼着继来:“哭够了——真是!小小的喜悦让人笑,巨大的喜悦让人哭,这是再也不会错的。看我们继来长成一个多漂亮的大姑娘!小花豹死了,真可惜——它是星际航行事业的殉道者。小凌,赶明儿你给继来送一只漂亮的小狼狗来!”
继来噗啼笑了。亚兵插嘴说:“报告总指挥,邵继来同志长大了,不要小狗……”
总指挥踱了一步:“是你,亚兵!你不报告宇航的经过和收获,却报告:邵继来同志长大了!你不报告,我也看得出来。晤,也许你还有话藏在心里……”
总指挥忽然站定了,环顾在场的人,用低沉的但是不容反驳的声音说:“上汽车,各回各的家。在我派医生给你们检查以前,一律不许出门。”
不用说,汽车是在四十二公里的夹道欢迎中驶过的,但是为了保证宇航员早点休息,已经布置好标兵线,因此,汽车可以开到每小时六十公里。在汽车里,继来又一次扑在爸爸身上,把脸贴着爸爸的脸,满脸是泪。
继思十分专注地看着车外:杨树叶子的末梢已经有点发黄;透过杨树空隙,可以看到,高粱穗的尖顶已经发红了;还飘来桂花的香底“气候异常!”他心想。按照“东方号”上从来不曾停摆过的时钟,今天是四月一日,可是大地上却是一片秋色。“或者是人工改造气候的结果?现代科学技术什么都能办到——我们落后了八、九年,别闹笑话。但是不知道把春天改变为秋天,到底有什么好处?夏天不要了?……”他在飞快地动着脑筋,他担和星兰谈谈。但是岳兰跟他不在同一辆车上。
继恩回到家里,洗了澡,换了衣服,也仍然思考着这问题。有重力的生活使他很不适应,很容易感到疲倦。于是他坐在靠窗口的沙发上,继续望着院子里的景色,那儿,——畦菊花正在盛开。
不知什么时候,邵子安已经站立在他后面。他感觉出来了,转过头去。
邵子安拉着儿子的手,并排在沙发上坐下,亲切地说;“你真长成个大人了!二十七——我没有记错吧?对了,明天就是你的生日,该给你做寿面吃。”’
继恩差点儿没跳起来。在亚兵、继来面前,他是冷静沉着的大哥哥;在父亲面前,他又是一个毛手毛脚的大孩子了。
“我生日在九月三十日——国庆节前一天。”
“怎啦,孩子?”邵子安不解地说。“后天不正是国庆节吗?你看人们都在准备庆祝,排练节目……”
继恩定睛看了看墙上挂的日历钟,跟宇宙行船舱内的那只完全一模一样。上面端端正正显示着;九月二十八日上午十一时十三分。
哦,他明白了!一定是在绕黑洞高速旋转和回来路上的亚光速飞行里,时间过得慢了。这是著名的爱因斯坦推算过的效应: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飞行的物体,时间会变慢的。正是这个效应,使继恩错把秋天当作春天。
邵子安看到他在沉思,不解地问。“孩子,怎么啦?”
继恩笑了笑,说:“爸爸,我又学到了一点知识。”他把飞船内和家里两个日期的误差的事情说了。
“在将近九年的飞行期间,你赚了半年。”邵子安笑着说。“这就是相对论对你的奖赏吧!休息休息,再谈别的。你知道,这九年来我最担心的是什么?我一点不怕你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我知道,无论在什么意外情况下你都会克服困难的。我只对一件事情感到后怕:‘东方号’是为了到火星上去的,它可能不适应于恒星际飞行,任何一个设备出了故障,就一切都完了。”
“不,”继恩喊道。“爸爸,你设计的宇宙飞船,好极了,好极了!下一次我还要驾驶你设计的飞船,到更远的星际空间去。”
邵子安赞许地点着头.他的心中翻腾着九年来每一个日日夜夜对儿干和女儿的思念之情。“下一次!”他还能活到看见儿子从更远的星际空间归来吗?也许……但是,纵使不是邵继恩,人类终归会世世代代干下去,勤奋地开拓着宇宙空间,深入探索宇宙的秘密。人类,不光是大地的主人,也应当是宇宙的主人,这个理想正在变成活生生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