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魂：许以星空之愿 第五幕 环印城的悲剧
第十六章 曾经的绝望
希拉一步一步地拖着无力的身躯走近龙渊，纯白色的发箍从中断裂，掉落在脚下的黄沙里，盘曲的亚麻色长发滑落分散开来，她失魂落魄地用双手掐住龙渊的脖子。
“其实当时我就应该杀了你的，绝望也会仅止于此。”
龙渊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言语间毫不留情，“呵呵，没有我，没有老师，没有锻魂列阵，环印城早就消亡了。希拉，我们才是那些幸存者的救世主。”
“即使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吗？生不如死！”希拉愤怒异常，金色的电光在她指尖激荡，“我倒情愿你是真的被深渊吞噬了。”
“我们没有选择，希拉，我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它。”龙渊毫不退让，直直的看着希拉那双翠绿的眼睛，“环印城需要我，太阳防线需要我，城民需要我，老师需要我，你——更需要我。”
“我........”一时之间，希拉竟是无语凝噎。
.......
——头戴王冠的老者穿着灰败的长袍，独自站在无数用石块堆积而成的坟墓前，他知道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尸骨无存了。
除了眼前角落处的这一个，它竖立在悬崖边上，仿佛忠诚的卫士站在抵御黑暗的最前沿。
“孩子，你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如此命运本不该属于你，是我害了你。”老者的背影在永恒不变的夕阳下显得萧瑟不已，孑孓孤影被寂寞的阳光拉得老长，像是山峰上嶙峋的顽石，冷硬而又孤单。
“如果不是你在最后关头的成功，环印城支撑不到现在，唉，可是现在深渊步步紧逼，公主和诸王会议却否决了我的提案，还驱逐了唯一支持我的王者，如果没有更多的锻魂列阵，我们恐怕撑不过这个季节了。”
老者看着远方的天空，缓缓失神，他一瞬之间想到了许多许多，当他再次将目光移回到眼前的石碓上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郑重而坚定。
他轻轻取下自己头顶的王冠，微笑着放到墓堆的最上方。
“孩子，你无愧于‘王者’的桂冠，你已经付出了一切，如今，轮到我了。”
“只可惜，你.......唉....”
说完，老者转身离去，孑孓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高高墓堆背后，少女已经靠着石块枯坐了一天一夜，她将头埋进臂弯里，泪如雨下。
.......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绝望。”希拉眼中噙着泪水。
龙渊轻轻地用没有握剑的左手抚摸着希拉亚麻色的长发，就像是在安慰一个爱哭的女孩。
“你要是真的跳崖殉情了，如今可就见不到我了。”
希拉闻言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咬着牙，闭上了双眼，内心似乎是在竭力地挣扎着。
龙渊看了看希拉依旧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平静地说道：“来，杀了我吧，现在还来得及。就当是补上当年你没斩出的那一剑。”
希拉握紧双手，用尽全身的力量，可是....可是......她的手掌却没能扼死龙渊的咽喉，那强大的脉搏仍未停息。
“呵呵......”
“回不去了，希拉，你成了公主的骑士，我也已经是重生的‘破碎者’了。”
龙渊看着努力的希拉，自嘲地笑了笑，瞳孔缓缓收缩，化为了深蓝色的竖瞳，“凡人的力量已经无法杀死我了，我可是深渊的领主啊。”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现实——永远比想象更加残酷。
.........
——“伏诛吧，狂王。你的计划失败了。”少女骑士身着银甲，举枪正对着面目全非的老者，他身上尽是深渊侵蚀的痕迹，部分器官甚至已经化作无相的黑流，和漆黑的深渊之力融合在一起。
“哈哈哈哈，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将成为环印城的救世主！”披头散发的老者捂着自己的右眼，丧心病狂地大笑着，他将恶毒的视线移到娇小的银骑士身上，狂吼道，“只有你一个人，怎么阻止我？！”
苍白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少女骑士重重包围，数十名银骑士在殿门外应付着各种畸形的怪物，根本无暇支援她。
关键时刻，太阳奇迹金色的光芒护住了即将被锻魂列阵吞噬的骑士，将苍白的冷光死死抵挡在周身之外。
“太阳奇迹？哈哈哈哈，神族的奇淫巧技！”老者将魔力疯狂地灌注入身边的锻魂列阵中，再度催动那苍白的冷光，不断冲击着金色奇迹的屏障。
渐渐地那苍白的光芒变得缥缈而又虚幻，一点墨色凭空出现在其中，点点黑斑如同水纹般扩散，汹涌黑泉再度出现。
瞬间，宫殿的地面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环印城外的悬崖上，汩汩黑流从高高的墓堆中流淌而出，旋即乱石崩云，一道黑影冲天而起！
悬崖下深渊力量形成的深潭兀然乍起，汹涌的黑浪宛若末日的狂澜，伴随狂啸的黑影冲向环印城的断壁残垣。
————结束回忆的分割线————
“你当时就已经是深渊的.....‘领主’了？”防火女有些恍然地问道，她是第一次听灰烬提起如此久远的隐秘记忆。
“还不完全是，不过也相差无几了，对于深渊来说，它不过是需要一个代行者，只不过是我当时激发噬魂时恰好满足了它的选择条件而已。”龙渊回答，继而他更进一步地解释道，“深渊汇聚人性，人性亦是深渊，他们选择了我。”
“当时的噬魂并不完美，人性的黑暗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深邃，没有黑暗王魂根本不可能驾驭它。但即使是今天，我也没能完全控制住深渊的侵蚀，它爆发得的毫无预兆，却又时刻存在着，环印城就是这样节节败退的。”
“噬魂也是在这种危亡之际诞生的，只可惜——”龙渊笑了笑，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了，可真到了嘴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我想继续听下去。”防火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龙渊的发愣，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可是她却听不见往日的心跳声。
黑日的轮廓越发明亮，炽白色的光环散发出无穷力量，似乎勾连着世间的一切，将过去与未来糅合在一起，却显得那中央的黑暗越加深邃。
————回忆的分割线————
“来吧，用奇迹的力量，或许你还有一丁点机会。”龙渊深蓝色的竖瞳直直地盯着希拉。
他目光中的冷意越来越盛，从自己身上取出一个白色的圣铃，递给骑士，“希拉，这是最后的对决了。”
“太阳的奇迹，和——来自深渊的赐予，深渊的黑暗奇迹。”
龙渊手中的魔流剑化为黑流，缓缓隐去，浓重的深渊气息从他挺拔的身躯中散发出来，蔓延到脚下的黄沙中去。
希拉怔怔地伸出手，在龙渊的目光中伸向他手中的圣铃——
“啪——”
一声脆响传荡黄沙之间。
希拉沉默着直接给了龙渊一巴掌，金色的电光在她指尖不断地跳跃，她显然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龙渊惊愕地退后了好几步，咳嗽着吐出一口黑血，他摸了摸脸上焦黑的地方，太阳奇迹的力量正给他带来剧烈的疼痛。
他既吃惊又感到有些好笑，摇着头说道，“这改变不了什么，希拉。这改变不了什么.......”
........
———“怎么会这么强大？”希拉震惊地看着狂王操纵因深渊侵蚀而斑驳的苍白冷光，不断地躲避着四处喷溅的黑流。
赶来支援的银骑士都倒在了塌陷的地面之间，无暇他顾。
“看到了吗？！这就是锻魂列阵的力量，强大到就连深渊的黑暗都能吞噬！”老者疯狂地嘶吼着，无边的黑暗在他身边涌动着，宛若奔腾的狂兽，“那些平凡的灵魂有什么用！为了保护没有生存能力的太阳之民，为了可笑的信仰，你们犯下了多少令人发指的罪行！自以为崇高，不愿牺牲怎么能换来希望！？”
“这就是你私自扩建锻魂列阵的原因，又牺牲了多少无辜的灵魂？”少女不屈不挠地使用着太阳奇迹，用手中的金色电光将飞射而来的黑暗击溃。
“无辜？”发疯的老者愣住了，旋即狂笑道，“在这个环印城里还有无辜的人吗？这座城市是为什么而建造的你不清楚吗？一开始就是为了神族的一己私欲，抑制王魂，镇压深渊？我抛弃了自己的王国，丢下了自己的臣民，远离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土，到今天我才真正发现这究竟有多么不值得！”
黑色激流再一次喷发，两人所在的宫殿摇摇欲坠，墙面开始大面积的倒塌，高处的穹顶不断掉落下白色的石块，却顷刻间被地上流淌的黑流所污染。
“你们夺走了我们的王魂，你们废去了我们的名！你们的所作所为，如何可被称为神！”
“这等罪恶的土地，怪不得令深渊如此钟情！”
“那些愚蠢的‘软蛋’诸王只会退缩，他们有什么资格坐上人类的王座？”
“我不但要杀死你们这些背叛族群的守护者，我还要摧毁大教堂，没有了费莲诺尔，我们才会真正地自由！”
希拉望着彻底失去理智的人王，目光从怜悯缓缓变成了坚定，她必须铲除这个被深渊侵蚀的王者，不然失控的锻魂列阵就会不断释放出黑流，最终扩散到整片城区。
那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可是四处激荡的深渊黑流令她无法靠近狂王所在的实验平台，只能不断在大厅中辗转腾挪，不时用太阳之枪击溃身边的黑暗。
轰隆——
宫殿彻底倒塌，深渊力量正不断的向着城区蔓延而去，希拉只得从深渊侵蚀爆发的中心撤出，退后到银骑士们所在的太阳防线。
正当希拉陷入绝望之时，一声嘹亮的龙吟从宫殿外传来。
旋即，赤红的龙焰淹没了整个宫殿的废墟。
第十七章 祈祷沦陷之时
正如世界先有日月，而后有日夜分明，光阴流转，时间被生命赋予意义。
有纯洁的白，就会有沉淀的黑，正如没有人能用白色的颜料在一张白纸上作画一般，世间有了缤纷的色彩，就有了因此而来的斑驳。
在遥远的过去，神明拨开了迷雾，他们手握来自太阳的奇迹，战胜了源生的古老巨龙，建立起宏伟无界的城市。
祂们点亮神火，也点亮了文明的火光，让黑暗中匍匐的众生有了挺直脊梁的权利。
我敬佩祂们的伟大，我感恩祂们的奉献，我......服从祂们的统治。
我只是一个渺小的矮人，和神族天生高大强壮的身躯相比，我佝偻的身形容不下那些承载着未来的梦想。
可我也曾手握王魂，那份唯一属于人类的王魂。
我曾相信着人类的存在本身，我寄希着在渺小中追寻伟大，可是为什么.......我从那明亮的初火中发现的却是黑暗？
人类，为何没有生来光明的资格？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伟大而不可触及的力量，可王座之上却为何偏偏......没有我们的位置？
我是人类最初的王者，我.......并不懦弱，我会为族群争取一个可以被延续的未来。
所以，我将那份属于人类的王魂拱手奉上，那名为黑暗的王魂——黑暗之魂。
可是神明却畏惧我唯有的奉献，他们以封王为名将我囚禁，而那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并非真正的我。
因为从希望被剥夺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死去。
端坐在人类的王座上的只是一个等待着死亡的傀儡，一具心念熄灭的行尸走肉。
直到我的生命逝去，直到我的灵魂被漫长的时间沉淀.......
冰冷，炽烈，黑暗而又真实——这就是人性的沉淀，这就是深渊。
“不，我不会屈服！”
少年在黑暗的泥淖中仰天咆哮，他满目都是漆黑的人性沉淀。
它们化作一个个如液态般的幽灵只露出那双幽邃的苍白光瞳，空洞至极却又渴望至极地凝视着闯入禁地的生魂，缓慢而又坚定地向着少年的身上爬去。
一个个疯狂而又无法控制的念头不断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每一个妄念出现，他的灵魂中似乎都会有什么悄然流逝着。
“你们已经死去了，为什么还要干预生者的未来！”
少年拼尽全力想要甩掉身上聚集的黑暗，可是他却在挣扎中越陷越深，包围他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那一双双无法尽数的空洞光瞳。
“........”
那些人性的沉淀不会言语，它们甚至都不成人形，只不过是一个个无法消散的“人的本质”而已。
可是它们那双空洞的眼睛却比一切都要深邃，似乎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似乎所有的解脱都在那里，令人不自觉地要陷入其中。
但少年清楚地知道，那里绝无自己所要寻找的救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深渊，对抗那侵蚀来的黑暗！
他......不能倒在这里！
“我是环印城未来的王，我是人类的王！我不会.......成为你们的奴隶。我要回去，我必须拯救我的国！”
........
漫天的深渊黑流在环印城墓地爆发，滔天的漆黑狂澜如同灭世的巨浪自世界的底部而来，却要淹没高高在上的王城。
整个环印城底部的墓地区域在顷刻间化为弥漫着深渊之力的泥潭，无数的黑泉从大地下蔓延上来，似要吞没上方的王城。
天空依旧明亮，可是地上的国即将遭遇覆灭之灾。
神明早已自顾不暇，又有谁可以来拯救神的臣民？
那在一轮又一轮战争和侵蚀中逐渐残破的高墙，再也不可能抵挡汹涌狂暴的黑暗，沉沦从来就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结果。
环印城中无数高大英武的银骑士集结有分散在各个城中枢纽，他们身披闪亮的银甲，手执神明祝福的利剑，以无上的英勇消灭着从黑暗中袭来的怪物。
那些怪物中有面目全非的野兽和流寇，也有被深渊之力异化的城民......流淌黑水的躯体，腐化变异的器官，突然冒出的如同蛇一般的触手，太多太多触目惊心的场景不断冲击着太阳防线的守卫者。
如果可以为“人类”这个族群定下一种具体的定义和形象的话，那么此刻他们无疑都是非人之物。
在这些守卫王城的骑士中间还有一些不太寻常的身影，他们头戴象征死亡的黑色兜帽，身披印有一轮黑日的骑士重铠，无数恶魔荆棘般的犄角在铠甲上蔓延而出，深沉狰猛的整体风格和银骑士们大相径庭。
这些就是熔炼深渊为火的王城守护者——环印骑士。
煌煌黑日立于斯！
胸前铠甲上的那一轮黑日正是他们守护神明天许之城的誓言，他们以浸染深渊力量的神躯承载着侵蚀的压力，用深渊的力量燃起火焰，为自己的兵器淬火用以对抗深渊。
环印骑士们挥舞着燃烧着火焰的长剑与长枪，手握着巨大的龙首盾，和那些曾经并肩的古龙后裔一同以生命战斗在深渊侵蚀的第一线，以仅存的生命抵御着渴望吞没王城的黑暗。
熊熊火焰与刺目光明同时绽放，汹涌的黑色激流被奋战的骑士暂时逼退。但很快，那些被深渊侵蚀的怪物就随着重新涨潮的黑色大泽再度蔓延而来。
环印之城的外城区已然沦陷，以往位于城市高墙的太阳防线不得已向内部收缩，大批的银骑士正竭力阻止那些进击的黑色身影进入地势较低的下城区。
下城区是人类臣民的居住地，有着无数在深渊侵蚀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神的子民”，环印城必须避免悲剧的发生。
可是就在战局刚刚好转的时候，下城区的中心宫殿却发出一阵天崩地裂的恐怖声响，接着便是足可遮天蔽日的狂暴黑流从裂开的大地中喷涌而出，在收缩的太阳防线中染出一大片如死亡一般的黑色区域。
那是一位人族王者的宫殿！
恐怖的黑流顷刻间便将王者宫殿周围的土地吞没，就连赶去支援的银骑士也没能幸免，四周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黑色的泥淖之中。
无论是人类的骑士，还是神族的银骑士都在前线，他们根本就没有预料到太阳防线的后方会突然爆发如此规模的深渊侵蚀。
在倒塌的宫殿内部，传来狂王的大笑，无数倒下去的身影间唯有一位娇小的骑士仍在战斗。
狂王的图谋已然败露，可是现在，又有谁能来阻止他？
.......
金色的太阳奇迹刺破黑暗，给环印城的太阳防线争取到了仅有的喘息机会。
来自费莲诺尔大教堂的骑士长正指挥着手下的银骑士们死战不退，面对可怕的深渊侵蚀和来自内部的危机，他只能服从巨人大法官传达的最为冷酷的命令。
“撤退！撤——退——！”
放弃下城区！放弃大多数的......人类子民。
骑士长手中金色的太阳光枪撕裂混乱的防线，重新集结起濒临崩溃的银骑士们。身怀死志的环印骑士们已经冲入了最为危险的地带，为隔绝宫殿爆发的黑流拼尽全力。
“为......什么？我们也是......环印城的子民.......”一个焦灼的人形在倒下前喃喃自语，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异变，背部隆起了一大块黑色的凸起，于死后化作黑色的脓水崩溃消散。
虽然的他的形体被金色的奇迹消灭，但是过往存在于那具躯壳中的东西却未完全消散，而是缓缓随着灰烬飘落，化作漆黑的沉淀之物。
身染漆黑之人必须被消灭！
悲剧在下城区各处发生着.......曾经的守护者向着被守护者挥起屠刀，曾经的被守护者为守护者们献上最后的哀歌。
残存的人类们如潮水般退向费莲诺尔大教堂所在的上城区，却又如潮水一般被阻挡在高墙脚下，只有少数的人才得以通过。
目力可及的远处，费莲诺尔大教堂绽放着温柔明亮的光辉，将丝丝缕缕的黑暗阻挡于高墙之外，是的环印城保留下最后一方净土。
在深渊的侵蚀退潮之前，这是残存的神明唯一能够保护圣城的方法。
无暇的公主环抱着洁白的白色巨蛋，凝望着这座她深爱的城市，神明与人的誓言如在昨日，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无力拯救濒临灭亡的国度。
“我没有父王那样的力量，但是........环印城，就是我的誓言。”
公主纤细的手抚摸着白色巨蛋的表面，无与伦比的神颜流露出对世间的最后一丝眷恋，银色十字之下，那双明亮的眼眸灿若星辰，亦如照彻黑暗的光。
“这种危险的力量，就由我.......”
公主心中，已有决意！
七名头戴王冠的人类王站在城墙的高处，遥望着下方被拒之门外的人潮，口中念起对公主的祈祷词。
那些困留在倾倒城墙之间的臣民们高颂着神的名字，祈祷被拯救，无数愿力的光点从他们身上游离出来，汇聚在即将被深渊淹没的城市中。
“伟大的太阳之王，我们歌颂你的名.......愿您的公主拯救环印城。”
高墙之下，大半的环印城已然陷落，沦陷在祈祷之时，直到巨龙的身影飞来，直到漫天的龙炎.......将它化作废墟。
第十八章 如若深渊是你的名
少年以无与伦比的意志摆脱了人性沉淀的纠缠，踉跄地越过废弃的防线。
可暂时清醒过来的少年看到的却不是高高屹立的城市，而是满目疮痍的丘墟，火焰就像是从天上倾倒而下的瀑布，燃烧在他目光所及的每一处。
火焰，火焰，满目都是毁灭的火焰！
来自米迪尔的龙炎几乎点燃了整个被侵蚀的下城区，阻挡了黑流的进一步侵蚀。
“不！不不不！”
他步履蹒跚地在及膝的黑潭中前进，绝望地向着记忆中的地方冲去，沿途却未见一个活人。
无数的身形倒在路上，被炽热的龙炎定格成祈祷的模样，化为怪异而又美丽的灰烬。
直到死亡来临之前，他们依旧没有放弃希望，没有忘记向着神明祈祷。
少年想要哭泣，但是他的泪腺早已被深渊力量侵蚀，作为一个在深渊侵蚀下“死而复生”的人，他已经失去了流泪的权利。
深渊已经夺去了他太多的东西，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那是被自己所曾信仰的存在背叛，被神明和人类共同的信仰背叛，被环印城......
背叛！
神明放弃了我们？为什么？我们的城市，我们的誓言，我们的国.......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是我们错了吗？我们做错了什么？
此刻的少年不再祈求被神明拯救，因为他在远处看见神明的骑士退去，放弃了人类居住的下城区，沉默地以子民们无数的血肉之躯来拖延深渊进犯的脚步。
而且，他们也确实是成功了。
非常.......非常地成功。
不，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我要......
巨龙米迪尔不仅为濒临崩溃的太阳防线争取到了撤退喘息的时间，更为从环印城墓地而来的龙渊争取到了一个以锻魂列阵引导控制深渊黑流的机会！
他仍旧想要拯救环印城，拯救一切！
即使是身在冰冷黑泉的不断侵蚀之下，少年心中也燃起了汹涌的火焰，让他的灵魂都变得炽热，变得不再惧怕拦路的巨龙之炎。
老师......老师他一定也.......我必须赶过去......我必须......
恐怖的黑流在被龙炎化为废墟的下城区中穿行，它像是一颗光明之中漆黑的流星，孤勇地奔向可以创造属于人类的、奇迹的所在。
可是当他来到，看见的却是人类的宫殿崩塌，人类唯一敢于反抗的王者被人类的骑士背叛！
少女狂吼着向狂王冲去，从她体内溢出的金色雷霆焦灼了眼角残留的泪痕。
他已经被深渊夺去，你是他的老师，是我的尊敬的长者，我绝不会允许.......悲剧再次发生！就让我亲手.......阻止你！
满身伤痕的少女骑士拼尽全力，投出最后一支光枪，贯穿了失去桂冠的老者的胸膛。
“奇迹光枪！”
狂王身上缠绕的黑泉随着他生命的消逝而散去，老者桀骜的面庞顿时失去了神采，疯狂生长的形体也急速退化，像是一株枯萎的野草，失去了生机。
但狂王并没有死去，可怕的深渊力量依旧支撑着这具弥留之际的躯壳，并向内填补着某种令人战栗的“内在”。
深渊就是如此可怖，寂静汹涌如潮，却连死亡都可以扭曲！
狂王已经将自己通过锻魂列阵和侵蚀而来的深渊力量连接在了一起，不彻底杀死他，下城区的侵蚀源头就不会断绝。
少女拾起地上阵亡的银骑士的利剑，她以娇小的身躯举起那把凝结着不屈意志的银色的长剑，对准面前奄奄一息的老者，就要斩落。
“希拉！别杀老师！他只是想要拯救我们自己！”少年拼尽全力，终于踏入了倒塌宫殿的最深处，对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大吼道。
少女骑士刚刚抬起的手腕猛然凝止，她像是静止了一般停在了那里，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
是他？是他！他回来了？
少女蓦然转身，回首看去，脸色却如同幽灵一般苍白，即使是比起噬魂的苍白色冷光也并无二致。
“你......你.......”少女看着少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却又充斥着无尽的思念和委屈。
“我.......”
少年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一只带着银甲的重拳击倒在地。
——是银骑士长，他刚刚艰难地从尸体堆中爬起来，便看见了眼前这个不成人形的怪物向着自己的弟子咆哮。
“快，希拉！斩杀狂王，终结这一切。”
筋疲力尽的少年和再起的骑士长顿时打作一团，身染无数黑泉的人形和铠甲残破的神族骑士一同摔倒在裂开的地缝旁。
“骑士长，我.......”少女被这一幕惊呆了，顿时无措，一边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一边是自己的导师。
在信仰和情感的抉择面前，她呆住了。
纵然在骑士长眼中的少年就是一个被深渊完全侵蚀的怪物，但是少女知道，那双眼睛.......他就是自己的思念的少年。
“吼——”原本濒死的狂王喘过一口气来，汩汩黑流重新在他身旁围绕。
披头散发的老者双眸漆黑，退化的身躯上生长出无数异化的触手荆棘，无主的黑流似乎再度有了灵魂。
这一刻，已经不容许少女骑士再迟疑，她挥下了手中的长剑！
“老师！不——！”
少年凭借着深渊侵蚀之下的猛力，挣脱了重伤的骑士长的束缚，从后面缠抱住了少女的腰间，两人一同扑倒，让这一剑斩偏了。
两人抱在一起从地缝边缘滚了下去，摔倒在一处平台上，少年死死地压在少女骑士的身上。
“你不能......杀死老师，我们还可以逆转锻魂，我们还可以拯救我们自己。”少年眼中溢出黑泉，可他似乎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含着泪咬牙道：“........滚开。”
“神明抛弃了我们，可我们还没有输！”少年怒吼着，似要发泄心中的愤怒，“让我和老师启动锻魂列阵最后的.......”
“哈哈哈哈！多么美妙啊！你们都要臣服！而我们......将与深渊一同获得自由！”名为狂王的老者再度获得了黑泉的青睐，他佝偻的身躯看上去是那么的怪异，却又是那么的高大。
残存的银骑士们高举着神火，从远处围拢而来，将几人团团围住，无数的太阳之枪激射向狂王，却又被环绕而起的黑流挡住。
可是狂王的目光却看向了下方坠落的两人，他疯狂的目光竟出现了片刻的清醒。
孩子，是你？是你！是你。
我不能让你再和希拉.......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就好.......
随着老者抬手一引，无数黑流将下陷的平台托起，令其重新回到地面上，可他自己也因为片刻的分神而被无数光枪贯穿，可银骑士们也被老者随后的反击打倒。
局面再一次到了关键时刻。
“希拉！”
在倒下的老者面前，少女被导师的呼唤唤回了神智，咬牙转身就欲劈出终结黑暗的最后一剑。
——可是身后的少年死死地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即使是在神火之下也没有放松。
少年浑身被漆黑的魔流包裹着，那双眼睛却灿若繁星，固执得一如既往。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固执？！为什么你非要回来？！蠢货！白痴！”少女骑士嘶吼着，像从前在竞技场时那样回身以剑柄击倒少年。
她顺势扔下手中的长剑，矮身躲过狂王身侧的黑流合围，翻滚着拾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长枪，猛然刺出。
金色的雷霆在枪尖燃起，宛若神明的天殛，最后一次贯穿了那具黑暗的化身！
漫天黑流崩散，倒塌的宫殿重归寂静。
与此同时，王城最中心的费莲诺尔大教堂汇聚着愿力，亮起一道刺目的光明，贯通满目阴霾的天地，下城区废墟中的庞大锻魂列阵与之共鸣，驱散了步步紧逼的黑暗，深渊的力量亦在此止步。
无数人类的愿力，果真创造了奇迹！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天而来的光芒，爆发的深渊侵蚀被那种无远弗届的威能压制，被逐渐压回地底。
整个环印城都被天空中的太阳所照耀，废墟也重新获得光辉，如一座不坠的神城。
少年身上的黑泉也散去，如失去了支撑它存在的力量一般，他又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可心灵之中却像是有什么也一同消失了一样。
那种光芒，是.......锻魂列阵的核心？
是因为你们夺去了锻魂阵列的核心，老师才会铤而走险地直接以自身接触深渊......深渊力量因此加速侵蚀，引动黑潮爆发......我才会被深渊中沉淀的人性唤醒.......然后你们趁着深渊的爆发，一次性将其污秽大量净化封印，好一劳永逸？
还有这种心灵空洞的感觉.......是黑暗王魂？它也一同被进一步封印了？
那属于我们的、人类的王魂！那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原来.......神明的意志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祂们早就知道锻魂那种危险而高效的力量，直到为了对抗侵蚀将要付出怎样的牺牲，却依旧把人类当做了支付给命运的代价.......好一个神爱世人啊。
他知道.......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渴望守望的“神明与人”的城终究只是一个看似美好，实则自欺欺人的笑话。
神明并不完美，他们和人类一样自私！他们和被深渊染黑的我们.......一样肮脏！
而人类在这样的信仰的背叛面前，根本就没有拯救自己的能力，所以.......一直以来渴望着希望的少年彻底绝望了。
“哈哈哈哈哈......”
少年看着倾倒的宫殿废墟，看着被长枪贯穿的老师，看着面目全非的自己笑得如痴入魔，放肆而疯狂。
除了他们两个，这里已经没有第三个能站着的人了。
“.......龙渊。”少女丢下手中的长枪，怔怔的看着面前失去一切的少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不，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了.......可就是开不了口。
少年似乎是笑累了，抬头默然地望向少女，那双湛蓝色的瞳孔中是幻梦破灭的绝望与木然，独自叹道。
“神啊，人啊，又有什么分别呢？”
黄昏的壮美夕阳之下，是燃烧的城、燃烧的国，它再没有一丝的污秽，就如同悬挂高天的太阳，永恒而明亮。
倾倒的高墙、崩落的神像、遍地浮殍的人类的“国”.......全部化为灰烬消散。
“希拉，在你看来，深渊.......就是恶吗？”
“向往光明之人步入黑暗......心也会因此而沉沦吗?”
少年颓然地笑着，他已经不在相信过去的信仰，他后悔过去没有坚定地支持老师的、人类共同的自由理想。
我们直到消亡的那一刻，都是神明手中的棋子啊.......
“再见了，希拉。再见了，我们.......曾经的国。”
少年静静地凝望着这不复从前的一切，然后背靠地陷的裂缝，向着无底的深渊，闭目安然坠落。
少女在哭喊着什么，可他已经听不见了，这第二次的分离，应当会是——永别了。
环印城成功封印了黑暗王魂和伴随而来的深渊侵蚀，作为曾经染指黑暗之人，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座神的城市......不再需要被染黑的他们了。
残存的人类.......依旧信仰神明，更加不需要他们。
他和老师都失败了，可是他们没有败给无情的命运，而是败给了无常的人心，对，败给了神明那颗肮脏的、自以为是的“人心”。
我们认输，可是我们......不认命。
人类，不会认命。
那属于我们的——黑暗王魂，不会认命！
无论千年万年，愿人性对神明的诅咒不绝！
........
无尽的坠落之中，世间的一切都远去了。
少年曾渴望拯救所有，但现在，他只祈求人类能获得自由——为人而生，为人而死。
不是作为灾难的消耗品，更不是作为神明的棋子、命运的傀儡。
我们要成为，我们自己，一个简单的、纯粹的、自由的“人”。
为此，他不惜放弃一切！
就在这一刻，始终昏暗的远天第一次亮起了一颗明亮但却一闪而逝的星辰，遥远之地的诅咒之日的黑芒之中有了一丝颜色不同的光。
深邃的星光在少年瞳孔深处燃起，似无声的火焰，点燃了这片绝望的黑暗，令人性化作的深渊也随之沸腾。
属于人类的生命在噬灭，可是自生命中沉淀的人性却在欢呼！
那是无数渺小灵魂的盛宴！
“如若深渊是你的名，我便成为你，永刻人类的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