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五十七章 四
关宏宇把仓库门一关，就腿软地坐在了地上。现在他可真能理解他哥黑暗恐惧症发作时，艰难地撑到洗手间或者仓库里颓然坐倒的感觉。
这真是一点也控制不了的无力感，靠意志根本没用。
而当然，关宏宇并不怕黑。他只是……之前好长一段时间被遗忘忽略淹没的感觉，像是体力透支的虚弱，像是疲惫，像是饥饿——他是真饿，术后连着几天不让进食，这一两天也只能少量饮用流食充饥，就他妈的流食啊，那就是上两趟厕所的事儿。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儿来的力气跟林佳音对抗，又哪儿来的勇气要跑出去千里迢迢地找韩彬麻烦——还有疼痛，以及若有似无的低烧，各种摧垮人的感觉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齐袭来，刚进了仓库门口他就一步都动不了了，瘫靠在门上，陷入了就像是开了屏的孔雀一转身露出来那光秃秃的屁股一样的尴尬境地。
太他妈累了。
简直身心俱疲。
但那都不重要啊，他找着他哥了——呃，或者应该说他哥找着他了，这都是细节，不用深究。
悬了那么久的心终于落地，关宏宇终于有了活着的感觉。
就是，知道冷，感到痛，会累会饿，这种活得像个人的感觉。
这感觉说不上好，但是踏实。
关宏宇默数着拨号音，他特别想问问他哥，就是撂下一个电话又接起来的过程，是什么耽误了他那么长时间，而当关宏峰真的接起这个电话时，关宏宇问出来的真是完全不相关的一句话。
“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问完了关宏宇特后悔。怎么他听起来像是留守儿童似的？
等会儿，他哥在哪儿来着？他问了吗？他哥回答了吗？
关宏宇又开始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够了。怎么一到问他哥问题的时候就他妈宕机啊？
“过阵子。”关宏峰说，“你也别回和光小区，现在不安全。刘音这儿暂时应该还没暴露，你在她这儿养伤也好。另外任何人，哪怕是周巡，找关宏峰你都不要去。跟他最多电话联系——对了，等会儿我把反追踪的方法发给崔虎，你让他把你用的手机处理一下。我之前那支手机在羁押的时候被扣住那么久，保不齐被动了手脚，就算还给你也不能用了。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关宏宇觉着不跟着周巡乱跑这点上他哥真没必要担心。
他觉着周巡现在估计要弄死他的心都有——就他那个，委婉地建议，好吧，是忽悠周巡找韩彬麻烦这事儿，估计周巡那小心眼儿的得记一辈子。不过，这也不重要。
反正他们本来关系就不好，对吧？
他倒是觉得他哥自己应该把自己看好了。
话说回来，周巡还真没白跟他哥混了十五年啊，就他哥说的这两件事，跟周巡跟他说的除了差两个脏字儿基本上一个意思。
“哎呦喂，哥哥诶，我又不是个弱智，还记没记住的。你再出套卷考考我呗？”关宏宇嘴硬完了忍不住心虚——他确实回了303。不过他哥又不知道，所以他最好让他哥保持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状态——这也是为了他哥好，是吧。“话说你现在安全吗？天黑了怎么办？”
“我这儿都挺好不用你担心。”关宏峰简略地道。
“您哪儿都挺好？”关宏宇怀疑地道，“哥您是不是有点健忘啊？后三家子的事儿才过去多久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您就直说吧您现在在哪儿呢？对了，我刚刚是不是问过这事儿？”
“我健忘？刚刚过去几分钟啊？老虎都比你记性好。”关宏峰鄙视地道。“再说，你那伤怎么样了？”
而关宏宇显然被鱼的信息分了心。
——所以怪不得他哥惦记老虎比惦记他多，原来是因为他哥觉得那条鱼比他记性好。
关宏宇颓然地把头靠在门板上。
他这是怎么想不开了，找虐呢吗？
“哥啊，是不是没见我这些天你日子过得特别无趣啊？这么些天没训我您憋坏了吧？”关宏宇叹了口气说，“这不怪我批评你啊，您这种毫无生活情趣的生活方式得改改啊，就这种把训人，确切地说，是训我，训您这唯一的，同卵的亲弟弟，当调剂品的生活它不健康啊——容易得心理疾病。”
“少废话。你伤到底怎么样了？”
隔着不知道多少个基站关宏宇都能模拟出他哥那张严肃认真的脸。
“还能怎么样？您不能关心点有用的，就比如，您怎么不问问我吃饱了没，穿暖了没？”
“……你伤的又不是大脑，怎么就不会吃饭不会穿衣服了？过去好几十年我也没见你光着饿死了。”关宏峰默默地叹了口气。关宏宇在回避这个问题，那只能说明这答案并不太令人欢欣鼓舞。“你就老老实实在音素养伤，外面的事儿你少掺合了知道吗？现在情况已经跟之前不太一样，太危险了你……”
“要不是咱俩长这么像，我真怀疑你不是我亲哥。”关宏宇闷闷地说——多数时间控制关宏宇行为的是他胸腔里那一小团而不是脖子上面的那五六斤。所以他冒死打断了关宏峰那些老生常谈的大道理。
依照他哥一贯的说法，这个世界从他俩出生起就没太平过，而他俩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危险之中，最好就挖个深坑把自己埋进去才能得个囫囵个儿的尸体，不然准有坏人把他们大卸八块了。
所以关宏宇觉得他哥大概认为他哪怕吃糠咽菜披个麻袋，只要够活其余的就无所谓，但是他却还想知道他哥除了安全地活着之外，吃的好不好，睡得稳不稳。
“哥啊，我问你，你说我是该减肥啊，还是增肥？”
关宏峰很明显不是这么制定优先级的。
他似乎被问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关宏宇都等得不耐烦了的时候，听筒里才又传来他哥的声音。
“你不用再跟我表里如一了。”他说。
关宏宇脸上轻松的神情蓦地就凝住了。“为什……你什么意思？”他问，带着质问的意思，就像是最初，或者一直以来，对此抱怨不已的不是他一样。
“你自由了。”关宏峰像是笑了一下，“不用扮演我了。你就……回归自己的生活。”
这本来是关宏宇不知道盼了多久的消息，也不知他为此当面、背后对他哥抱怨过多少次，而他也确实两度愤然罢工，一次是在他从2.13案发现场附近监控里看到他哥的影像时，一次是在他看过了2.13现场证据里他哥的头发后。
他也确实想过从此跟他哥分开各奔东西，在钻进押解他哥的警车里时他也明白那是非常时刻的权宜之计。他跟他哥昼夜交替活成一个人的日子已经终结了，就在周巡当面揭穿了他们的把戏之后，这种表演就该落幕。
关宏宇就该，无论是否清白，过回自己的生活。
跟他哥生命轨迹的交叠，就像两条直线的交叉那么短暂，交汇成一点，然后各奔东西永不回头。
但此刻听到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胸口剧痛，就像是心被挖了似的。
他不知道这种形容是不是贴切，他没试过被挖走心脏，但他估计就是那么痛，不会再痛了，而且还不是一下子就停，是空荡荡的，又冷又痛。
还很持久。
改天得跟刘音咨询一下，交流交流挖心的经验。关宏宇茫然地想。
“您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还没过河呢您就想拆桥啊？是不是太急了点？您觉得这一烂摊子您自己能应付得了？您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宏宇，你成熟一点。”
关宏峰，就是他那哥，以他爹的口吻说着打从他大概二十岁就开始的、用以指导他生活的语录集里的第一句话。
都他妈快二十年了他不累吗？关宏宇咬着牙想。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归我自己的生活，怎么回？您成熟您说我怎么回？”说到这儿一股强烈到抑制不了的委屈就跟海啸似的扑过来把他给淹没了。
他还哪有什么自己的生活？
关宏峰的意思是高亚楠和小饕餮是吗？
关宏宇真不太确定高亚楠今后还会不会搭理他，就自从他一句话都没撂下就那么从医院里跑了之后，当然还有这几天跟死了似的杳无音信的表现这都是加分项，负分。
而他闺女，从打出生到现在他见过两次，第一次戴着口罩估计那孩子根本没看到他长什么样；第二次他以他女儿大伯的身份出现，周舒桐在旁边虎视眈眈而他一个重伤的大伯怎么好要求抱一抱她？
假设这小姑娘的人生是一场电影而她就是主角，那关宏宇简直连个客串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打酱油的。
而别说他现在这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身份没法扎进那娘两个的生活里，就算能，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连身带心一起扎进去。
这就是他的生活，简直他妈的一团糟。
这得感谢他哥。
辛辛苦苦十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这一辈子算是毁在关宏峰手上了。
“你的事儿，很快就能解决。”关宏峰说，跟以往他们哥俩说起这个话题时的沉默不同，这一次他说的很确定。“你放心，哥肯定能把清白还给你……把你的生活还给你。”
仿佛是应该令人欢欣鼓舞的话，但却听起来一点也不安慰。
就像是把扎进胸口的刀握着刀柄又转了一圈似的。
对关宏宇来讲，这就是妥妥的二次伤害。
“别告诉我就我逮进去这么几天您这儿就突飞猛进了，哦，合着我累赘您了？刚一没我案情就要水落石出。如果您真这么神，那您早干什么去了？您开始干嘛把我搅和进来啊？太晚了，太他妈晚了！”
他真是想不明白，这事儿对于关宏峰来讲怎么能就这么简单。就好像过去一年多对那个人来讲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在一呼吸一眨眼间就能抹平，然后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不会留下，什么都不改变。
就算那铅笔在纸上画一道再擦掉，也会留下一道印记吧？
痕检学上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但凡接触，必留痕迹。或者是留下了什么，或者是带走了什么。
从来没有不留痕迹的事儿。你划过了肯定有伤。
只不过有的伤痕假以时日能够愈合如初，而有的就刻骨铭心甚至会改变生长的方向。
话筒里的呼吸声粗糙起来，而关宏宇自己也是一样。他觉着如果他哥在他面前的话肯定会给他一巴掌。其实他倒是不介意挨一巴掌。
但问题是他们没在一个空间里，所以估计关宏峰只能甩给他两句能气疯他的话。
关宏宇等着接。
然而关宏峰只是挂了电话。
他什么都没说就是把电话挂了！
“操！”
关宏宇把手机甩到床上，而他自己继续在地上坐着，手搭在膝盖上抬不起来，浑身发抖，粗重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林佳音过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就是背后靠着的门先是轻叩了两下，他没理。然后叩门就变成了拍门。门没锁但因为关宏宇靠在门上所以外面的人进不来。
“关宏宇你让开，不然我踹门了。”林佳音压低了声音威胁道。
关宏宇想让她随便踹。现在要不是他浑身无力他自己都想开砸。
“你他妈是不是跟关队吵架了？”门外林佳音显然也蹲下了，因为她声音的高度听起来跟关宏宇差不多。这句问话带着咬着后槽牙的压抑感，就像是关宏宇跟她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
当然关宏宇还是没搭理她。
“你真是个混蛋。”林佳音真的踹了门一脚，但并没有太用力。她好像根本不是为了进门，只是泄愤而已。然后她的脚步声远去了。
我是混蛋？
关宏宇咬牙切齿地想，我他妈是个混蛋？对，没错，我混蛋！
他想到小饕餮，又想到高亚楠。
对啊，我他妈的太混蛋了。
所以我活该！
关宏宇希望自己能控制得了自己，但他真他妈的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