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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萬曆二十六年狀元趙秉忠殿試策文

2022-05-31 08:47 作者:舞胎僊館門外灑掃僕  | 我要投稿

萬曆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策試天下貢士:


〇制曰:朕惟自昔帝王理人群,凝庶績,率以綜核名實為先務。唐虞之時,明良相信,稱無為矣,而詢事考言,敷奏明試,三載九載,屢省乃成,為法亦何備歟?世降而法愈詳,人愈偽,名實溷淆,治亦利敝。或乃曰:誠感則孚,第宜一切用君子長者之道。但不知誠在中,何由而達?昔之考詢云者,豈其誠未至歟?後世之綜核者,毋若漢宣帝。當時吏稱民安,可謂效矣。乃尚有偽增受賞者,意檢察之猶未密歟?若文帝躬修玄默,簡節疏目,鎮天下以無名之樸,而人顧謂孝宣不如,又何指也?


洪惟我太祖高皇帝,勇智天錫,超越千古,立綱陳紀,法度森嚴。旌廉能,摧姦暴,用夏變夷,重闢鴻荒。列聖遵承,有加無墜。至我皇祖世宗肅皇帝,英斷如神,振怠起衰,制禮作樂,品式具備。澤雨露,威雷霆,赫然中興,光紹前烈。於鑠哉!範垂當年而流萬祀矣。


朕嗣守祖宗丕業,任人圖政,惟名實為兢兢。夫何與我共理者,不明朕心,誕謾成習,曠官不慚而越局以逞,浮靡相尚而利口惟賢,求其循理奉法、優國如家者,曾幾何人?嗟乎!文盛則質衰,言華則行薄,自古記之矣!故上下以空文相加遺,而苟且塞責,敷同罔功。巡行遣矣,而吏習尚偷;教化宜矣,而士風尚詭;賑恤頒矣,而民困未蘇;戎兵詰矣,而撻伐未張;慮讞詳矣,而冤滯猶多;工費釐矣,而虛冒猶故。束舊章而不守,懸新詔而不遵。求治彌勞,求效彌遠,誠不足恃,法不能維。意者朕不敏不明,無能風之歟?茲欲循名責實,黜無稽,旌有功,俾治理遠駕漢宣,以溯唐虞雍熙之盛,何施而可?爾諸士方當始進,心志精白,俯仰世變,必有慨於中矣。宜各抒所懷備言之,朕將采而行焉。




〇臣對: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後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機,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實心,而後可以淬勵百工,振刷庶務,有以臻郅隆之理。立紀綱,飭法度,懸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於岩廊朝寧,散於諸司百府,暨及於郡國海隅,經之緯之,鴻巨纖悉,莫不備具,充周嚴密,毫無滲漏者是也。何謂實心?振怠惰,勵精明,發乎淵微之內,起於宥密之間,始於宮闈穆清,風於輦轂邦畿,灌注於邊疆遐陬,淪之洽之,精神意慮,無不暢達,肌膚形骸,毫無壅閼者是也。


實政陳,則臣下有所稟受,黎氓有所法程,耳目以一,視聽不亂,無散漫飄離之憂,而治具彰;實心立,則職司有所默契,蒼赤有所潛孚,意氣以承,軌度不逾,無叢脞惰窳之患,而治本固。有此治具,則不徒馭天下以勢,而且示天下以守,相維相制,而雍熙以漸而臻。有此治本,則不徒操天下以文,而且喻天下以神,相率相勖,而郅隆不勞而至。自古帝王,所為不下堂階而化行於風馳,不出廟廊而令應於桴答,用此道耳。厥後,崇清淨者深居而九官效職,固以實心行實政也。


後世語精明者,首推漢宣,彼其吏稱民安,可為效矣!而專意於檢察,則檢察之所不及者,必遺漏焉,故偽增受賞所從來也;語玄默者,首推漢文,彼其簡節疏目,可謂闊矣!而注精於修持,則修持之所默化者,必洋溢焉,故四海平安所由然也。


蓋治具雖設而實心不流,則我欲責之臣,臣已窺我之怠而仿效之;我欲求之民,民已窺我之疏而私議之。即紀綱法度燦然明備,而上以文,下以名,上下相蒙,得聰察之利,亦得聰察之害。實心常流而治具少疏,則意動而速於令,臣且孚我之志而靖共焉;神馳而懾於威,民且囿吾之天而順從焉。凡注厝、規畫懸焉不設,而上以神,下以實,上下交儆,無綜核之名,而有廉察之利。彼漢宣不如漢文者,正謂此耳。


洪惟我太祖高皇帝,睿智原於天授,剛毅本於性生。草昧之初,即創制設謀,定萬世之至計;底定之後,益立綱陳紀,貽百代之宏章。考盤之高蹈,潁川之治理,必旌獎之,以風有位;浚民之鷹鶴,虐眾之梟虎,必摧折之,以惕庶僚。用能復帝王所自立之稱聯之理政。務尚綜核者,欺蒙虛冒,總事空文。人日以偽,治日以敝,亦何以繼帝王之上理,後隆古之休風,而稱統理民物、仰承天地之責哉?


恭惟皇帝陛下,毓聰明睿智之資,備文武聖神之德,握於穆之玄符,承國家之鴻業,八柄以馭臣民,而百僚整肅,三重以定謨猷,而九圍式命,蓋已操太阿於掌上,鼓大冶於域中,固可以六五帝、四三王、陋漢以下矣!乃猶進臣等於廷,圖循名責實之術,欲以紹唐虞雍熙之化,甚盛心也!臣草茅賤士,何敢妄言?然亦目擊世變矣。顧身託江湖,有聞焉而不可言,言焉而不得盡者。今幸處咫尺之地,得以對揚而無忌,敢不披瀝以獻!

  

臣聞: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而不能自理天下,故所寄其責者,付之人君。君有統理之權,而實有所承受。故所經其事者,法之吳天。用是所居之位,則曰天位;所司之職,則曰天職;所治之民,則曰天民;所都之邑,則曰天邑。故興理致治,要必求端於天。今夫天,幽深玄遠,穆然不可測也;渺茫輕清,聵然莫可窺也。而四時五行,各效其官;山嶽河海,共宣其職。人人沾浩蕩普濟之澤,在在蒙含弘廣大之休。無欠缺以虧其化;無阻滯以塞其功者,蓋不貳之真默,醞釀於大虛,不已之精潛,流衍於無極,故實有是化工耳。


然則人君法天之治,寧可專於無為,託以深密靜攝哉?是必有六府三事之職司為實政者;人君憲天之心,寧可專於外務,強以法令把持哉?是必有不貳不已之真精為實心者。粵稽唐虞之世,君也垂裳而治,貽協和風動之休;民也畫象而理,成擊壤從欲之俗。君臣相浹,兩無猜嫌,明良相信,兩無顧忌,萬古稱無為之治,尚矣!而詢事考言,敷奏明試,三載九載,屢省乃成,法制又詳備無遺焉。蓋其浚哲溫恭,日以精神流注於堂皇;欽明兢業 ,日以志慮攝持於方寸。故不必綜核,而庶府修明,無事約束,底成古今所未有之功,乾坤開而再闢,日月滌而重朗。蓋以實心行實政,因此實政致弘勳。


其載在《祖訓》有曰,諸臣民所言有理者,即付所司施行,各衙門勿得沮滯,而敬勤屢致意焉。列聖相承,守其成法,接其意緒,固有加無墜者。至世宗肅皇帝,返委靡者,振之以英斷;察廢棄者,作之以精明。制禮作樂,議法考文。德之所被,與河海而同深;威之所及,與雷霆共迅,一時吏治修明,庶績咸理,赫然中興,誠有以遠紹先烈,垂範後世也。


今我皇上,任人圖治,日以實政望臣工矣!而誕謾成習,誠有如睿慮所及者。故張官置吏,各有司存。而越職以逞者,貽代庖之譏。有所越於職之外,必不精於職之內矣!則按職而責之事,隨事而稽之功,使春官不得參冬署,兵司不得分刑曹,此今日所當亟圖者也。


恥言過行,古昔有訓,而競靡以炫者,招利口之羞。有所逞於外之靡,必不深於中之抱矣,則因言而核之實,考實而責之效,使捷巧不得與渾樸齊聲,悃愊不至與輕浮共譽,又今日所當速返者也。


巡行者寄朝廷之耳目,以激濁揚清也。而吏習尚偷,既使者分遣,無以盡易其習。為今之計,惟是廣咨諏、嚴殿最,必如張詠之在益州、黃霸之在潁川。斯上薦剡焉,而吏可勸矣。教化者,齊士民之心術,以維風振俗也。而士風尚詭,即申令宣化,無以盡變其風。為今之計,惟是廣厲學官,獨重經術,必如陽城之在國學、胡瑗之在鄉學,斯畀重寄焉,而士可風矣。


四海之窮民,十室九空,非不頒賑恤也,而顛連無告者,則德意未宣,而侵牟者有以壅之;幽隱未達,而漁獵者有以阻之。上費其十,下未得其一。何不重私侵之罰,清出支之籍乎?四夷之內訌,西支東吾,非不詰戎兵也。而撻伐未張者,則守圭紈絝之胄子,無折沖禦侮之略;召募挽強之粗才,暗馳張奇正之機。兵費其養,國不得其用,何不嚴遴選之條,廣任用之途乎?民氓之積冤,有以干天地之和,而抑鬱不伸,何以召祥?則刑罰不可不重也。故起死人、肉白骨、讞問詳明者,待以不次之賞;而刻如秋荼者,置不原焉,而冤無所積矣。天地之生財,本以供國家之用,而虛冒不經,何以恒足?則妄費不可不禁也。故藏竹頭、惜木屑、收支有節者,旌以裕國之忠;而猶然冒費者,罪無赦焉,而財無所乏矣。


蓋無稽者黜則百工惕,有功者賞則庶職勸,勸懲既明則政治咸理,又何唐虞之不可並軌哉!而實心為之本矣!實心以任人,而人不敢苟且以應我;實心以圖政,而政不至惰窳而弗舉。不然,精神不貫,法制雖詳,無益也。而臣更有獻焉:蓋難成而易毀者,此實政也;難操而易舍者,此實心也。是必慎於幾微,戒於宥密。不必明堂聽政也,而定其志慮,儼如上帝之對;不必宣室致齋也,而約其心神,凜如師保之臨。使本原澄徹,如明鏡止水,照之而無不見;使方寸軒豁,如空谷虛室,約之而無不容。一念萌,知其出於天理,而充之以期於行;一意動,知其出於人欲,而絕之必期於盡。愛憎也,則察所愛而欲近之,與所憎而欲遠之者何人?喜懼也,則察所喜而欲為,與所懼而不欲為者何事?勿曰屋漏人不得知,而天下之視聽注焉;勿曰非違人不得禁,而神明之降監存焉。


一法之置立,曰吾為天守制,而不私議興革;一錢之出納,曰吾為天守財,而不私為盈縮。一官之設,曰吾為天命有德;一姦之鋤,曰吾為天討有罪。蓋實心先立,實政繼舉,雍熙之化不難致矣,何言漢宣哉!


臣不識忌諱,干冒宸嚴,不勝戰慄隕越之至。臣謹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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