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余热

    在一片坐落于峡谷之中的小城镇里，自古便生活着一种软体小人。

    这些小人有着透明的身体，往往只会在脑袋中央才会有一点灰黑。

    而他们肚子里，积累着与生俱来的金色光芒。

    他们会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不再保持透明，深色玻璃一样的质感从这些饱经风霜的大龄小人身上体现，他们中有的变得脆弱，有的变得更加顽强。

    当小人遇上个飞来横祸，摊上了无妄之灾，撑不下来的会完全碎裂，任由积累一生的金色火种暴露在空气中静静燃烧。

    而那些艰难捱过的，身体上也会留着可怕的裂缝，当他们被击倒在地时，金色的火苗映照着他们不再透明的身躯让其变得更加黯淡。

    而他们的那些金色火种，往往会迅速吸引一大群同类围观，几乎没有人会向他们施以援手，火种会在风中分散开，选择新的身躯留驻。

    在这个小人们能勉强饱腹的年代和城镇，能接纳新的金色光芒，对应着可以再体验一次对于他们而言这世上最纯净的温暖。

    当一些再站不起来的小人停止挣扎过后，金色光芒会大量涌现，沐浴在这幸福温暖之中的围观者们便会高兴地围着这团金色篝火手舞足蹈，向上天感谢命运对自己的眷顾。

    而对于那些原本有机会再站起来的受伤小人，这群围观者们中便会产生出那么几个心急的，用小树枝或是小石子，藏在人群中试图加重伤者的伤势。这些小人不总能得逞，但人们鲜少会去追究他们的责任，那些金色火光从同胞躯壳的裂缝中飞出时，没有谁是不期待火种能选中自己的——也常常有这样一种围观的小人，他们总是在愤怒，因为他们有时明明靠金色篝火很近，近到足以感受同胞的痛苦和祈求，可金色的光芒依然越过他们飞向了体色更深的群众。

    他们总觉得不公平，甚至报复性地认为是倒地的同类在愚弄他们，随即，他们便扑向本就奄奄一息的伤者，在他们的冲动下，再旺的篝火也会飞速黯淡。

    这时，围观的群众才会摇着头惋惜着散去——明明大家都保持冷静，就还能再多烤一会儿篝火的。

    倒是有一种小人，他们的体色和常人无异，可他们内部的火种其实是红色的，他们藏在人群中，不言不语，只在必要时，向身边或麻木或期待的同胞们耳语几句。

    可没有人把这少数人的呼唤当一回事，因为围观者们只关心下一团篝火何时才能燃起，而当下一个倒霉蛋遭殃时，他们自己是否能比这次更快地赶到篝火旁取暖。

    而且他们也知道——有时候，过于心急地寻找火苗，自身也会逐渐出现一点裂缝。

    这金色的火苗，是这样令他们狂欢和渴望，以至于会让他们由内而外的崩坏无处可藏。

    当然，他们大多也只是在围观。有时出于各种原因，当倒霉蛋的尸骸被收走，那些发生事故的土地旁，仿佛仍能感受到当初那股金色火焰，还在静默的闷烧。当然，谁也不清楚到底是自己体内的火种受了感应在静默燃烧，正将自己脆弱的躯壳烘烤出更多细密的裂纹；还是这曾经发生过苦难的地方，真的留有团看不见的火焰。

    或许他们心里其实清楚着，但他们也不会真的去做任何改变。

    因为忙于生计的理由无需多说，可是能让他们觉得暖和的篝火却不总是能让他们及时地拾得。

    有时，他们中有的人觉得身体热得如同一团烈火，可紧挨着他的观众们却只能感受到这清一色的冷漠。

    他们依然继续同从前那般生活，也一如既往地渴求谁再丢条命或出个丑，让那些金色的光芒从同胞的躯壳里泄露出来。就像划燃的火柴推搡夜色那样，让他们灰蒙蒙的生活间接地多些色彩。

    在这里，不幸的小人总会被不幸的群体所吞没，大家默契地把这个体的不幸拿来当做群体的不幸所需的药引，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医治这根深蒂固的顽疾。

    在这里，小人们照常在围观着同类的悲剧；红色火焰的使者依然在人群间试图将谁唤醒；金色篝火随着遗骸被搬走，地上留下了一团漆黑的新痕迹；不知足的小人们围在空旷凄凉的荒地上，因为寒冷而迟迟不愿意散开……

 

口刀鸽子

202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