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通天塔之殇

“我们要在这片荒原上建立一座通天塔！” 萨陀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离开他家里的这片土地。并不是说自己的家不好，而是因为连年的战乱和灾害导致粮食歉收，产量锐减，收入也大受影响。为了生计，他必须离开家，去一个能赚到更多钱的地方贴补家用。就在他迷茫的时候，他听到了这句口号。 那个喊口号的人和他年纪相仿，但是他的话却相当有号召力，台下有许多人都在响应他，追随他，萨陀自然也在其中。通天塔对于他们而言象征着什么？那是远大的理想，是宏伟的目标，是看似穷尽一生都无法达成的奢望。那为什么还要选择这里？不为什么，为的就是让家乡变得更好。对通天塔充满好奇的萨陀也凑进人群中，在和这些志同道合的人们的交谈中，他发现大家都是怀着同样的心情而来的。通天塔的存在将会彻底改变他们的生活。 “你也是来建设通天塔的吗？幸会！” 萨陀身边的一个干瘦的小伙子说，“我是凯，你呢？” “萨陀，”萨陀和他握了握手，“通天塔的存在会让我们的明天越来越好。” 不过，在这一无所有的平地之上建设通天塔谈何容易？他们没有图纸，没有材料，除了相当的人力和一腔热血一无所有。但是，困难是可以一个接一个被克服的。没有图纸没关系，信——也就是提出建设通天塔的人，他本身是个知识分子，会点画图功夫，就和其他略懂文墨的人一起设计通天塔。由于大家各有各的想法，图纸上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细节修改了不下几十次。萨陀和凯不懂文墨，就只是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绞尽脑汁。 “看上去通天塔的设计似乎陷入了瓶颈。”凯看着他们说。 “或许吧，”萨陀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动工。” 设计图纸需要的人力并不多，而占据大多数的没有文墨的人要做的就是到各地去收集建设通天塔所需的材料。按照信的设想，这将是一座宏伟绚丽的砖石巨塔，因此萨陀他们要做的就是去收集砖石，然后把它们带到现场。砖石很大、很重，为了把它们带回去，有的人用绳子捆住砖石，在一望无垠的沙地上拖行；有的人用圆木和木板支起简陋的推车，一点点运送更多的石块；还有的则是通力合作，一同处理个头较大的石块。这些石块会被逐渐送到建设通天塔的现场，然后再由另一部分人将这些石块按照信的设计层层堆叠，直至建设完成。看似简单重复的工作却极具挑战，巨大的石块在运输过程中很可能会给人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如果稍不留意就会受伤。有的人在运送时被石块压断了手脚，有的人因为拖拽时摔倒不小心被压在石头下面当场死亡，但顺利地将石块运到建设现场的还是大多数。当人们还在寻找信的身影的时候，他们却发现信正在和工人们一起搬运沉重的石块。不仅如此，他抽空就会和负责建设以及运输的工人交流方法，帮助他们能够更好地胜任自己的工作。当凯和萨陀运回石块，看到信依然在不断奔波的样子，他们打心底佩服这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一年，几年，十几年，这群曾经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如今也步入中年。他们当中活下来的大多成了家，有了孩子，但他们依然在工地奋斗，将家庭全然视作了身外之物。萨陀的家就在他所在的村庄，但是除了几次休息回过家，平时他都是在工地度过的。这十几年来，他亲眼目睹了荒原上拔地而起的通天塔。现在的它有十几米高，而且十分气派，是这附近能够看到的最高的建筑。不仅如此，在信的规划下，通天塔的最底层也已经显出雏形，只待进一步的修缮。但是很遗憾，他没能等到第一层完工的那天。常年的操劳使他积劳成疾，最后倒在了工地上，将一生都奉献给了他所期望的通天塔。当得知他去世的消息，一起工作的人们都对此难过不已。不过，通天塔的建设并没有因此停止，在后继者的带领下，他们依然在为了建设通天塔而努力。只是，周遭的环境此时也已经是沧海桑田。在萨陀的家乡，曾经狼烟四起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片新的村庄，那里还开垦出了许多良田，通过开凿沟渠的方式为农田引水，粮食已经不再歉收，连年增长的产量也让温饱不再是问题。萨陀的家庭虽然依旧不算富裕，但常年在工地赚来的钱已经足够生活。只是，这一切似乎都和萨陀无缘。由于年岁的增长，萨陀已经做不了当年搬运石块的活计，只能在工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他时常教育儿子，通天塔的建设是一项十分有意义的任务，是所有人的精神寄托。 “等你长大了，也一定要去工地上锻炼一番。那里是最适合你发展的地方！”儿子相信了父亲的话，并且在成年后主动投身通天塔的建设中。此时通天塔的建设已经到了第二层，凭借父辈的赏识以及出色的能力，他短短几年就成为了工程师，并带领大家继续向着更高的层数迈进。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现在的人们可以用上更称手的工具进行劳作，搬运石块也不再像从前那么危险，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而和萨陀相比，凯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不幸在工地上摔伤，他基本丧失了重体力劳动的能力，只能在村子里做些杂活勉强维持生活。他虽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但依然希望儿子能够去建设通天塔，对他而言那就是他的精神寄托，但儿子却并不这样想。 “我宁愿离开家去闯荡，也不愿意留下来建那个东西！”他的态度十分坚决，“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它根本就没有任何将要建好的迹象！”而且随着村庄的兴起，年轻人有了更多的选择，也更追求务实的目标，像通天塔这样亭台楼阁一般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价值。 “那就随你去吧。”凯拗不过儿子，只好顺从他的心意。儿子离开了家乡在外地经商，虽然也很辛苦，但他收获的却是远比建设通天塔更实在的东西，慢慢地凯也就放下了成见。 类似的话再一次从萨陀儿子的口中传进了萨满，也就是萨陀的孙辈耳中。虽然父亲在建设通天塔这方面是无可挑剔的专家，其人脉也足以为他的未来开辟一条康庄大道，但他从心底是鄙视这项工程的。说的好听些是旷世奇迹，说的难听些就是个葬送前程的地方。像他这样的子弟可以轻松成为通天塔建设队伍的一员，这也是他放弃了在外闯荡的机会而选择回来的主要原因，但其他家庭的孩子就不这样想了。他们不愿意终其一生都蹉跎在这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上——大概在十年前，人们停止了将通天塔继续向上建设，转而将已经建成的三四层转用作居住和其他用途。许多从事耕种的人们在通天塔四周开垦土地耕种，一些在外经商的人们也选择回到这里在通天塔定居，他们在外获得的收获远比留在这里建设通天塔要多，而当通天塔停止建设后，许多人因此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工作。对于已经习惯了这种几乎一成不变的生活的人们来说，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他们无所适从，他们没有其他能够营生的手段，很多人被迫在村庄里沿街乞讨。萨满虽然也没有了工作，但凭借祖辈和父辈留下的家业，他依然可以自由地生活一段时间。这座村落虽然因通天塔而兴起，但时至今日它也没有死去。 但，通天塔的故事早已经传遍人们生活的这片大陆，从课本到纪念碑，再到展览馆和演讲，通天塔依然在呼唤梦想在一展身手的人们前来，即使它早已经步履蹒跚。只是，人们似乎已经看清了它的真面目，早早便对它敬而远之。 “你知道吗？通天塔象征着希望！它的存在犹如黑暗中的灯塔，为我们照亮着前进的方向。它不是什么空中楼阁，而是一盏等待我们点亮的明灯！……”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依然有人在卖力地为通天塔喊着口号。只是，路过的人们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年轻人应该投身通天塔的建设，这是一项光荣的使命！” “说得对！通天塔的建设帮助我实现了理想，为我带来了我想要的一切！” “请大家不要有畏难情绪。这是实现个人价值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演出仍在继续，但是台下早已没有了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