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春秋9 鼎下覆鹿
景国
“璧儿，再来六尺素布！”
“是……”连城璧用上了自己毕生涵养，才忍住不反驳这个称呼，这世上只有他母亲这样叫他。
“璧儿，你动作快点，别叫人等！”连城璧一边扯着布，一边腹诽这个荒唐的一国之君。当街叫卖也就算了，还和平民百姓比吆喝、抢生意，连城璧觉得朱厚照今后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他都不会惊奇了。
也不知是景王陛下天赋异禀还是运气绝佳，带出来的布半天时间就卖得七七八八了。日已近夕，集市上逐渐冷清，贩夫商贾开始闲聊，几对夫妻已收拾齐东西，准备回家吃饭了。落日金灿灿地洒向街道，磨亮的青石闪着光，犹如铺了一地吉金。连城璧心里竟生出些温厚平实之感，若他真的和朱厚照一起贩布，倒也不错。
朱厚照收了摊子，回头看见连城璧嘴角带笑、静静望着他，忽然不想回宫了。朱厚照喜欢宫外的烟火气，偶尔跑出来过过普通人家的日子，今天带上了连城璧。虽然连城璧一开始不大情愿，但很快就像模像样，朱厚照甚至暗自比较，谁赚得更多些。
“璧儿，我再带你去别处玩玩。”
连城璧扫视一周，躲在暗处保护朱厚照的侍卫微露影踪，向连城璧比了个手势，确定安全后，他朝朱厚照点了点头。
朱厚照十分愉快，拉起连城璧的手，带着他往王宫相反的方向走去。到了一座宅院前，大门上挂着“宣府”二字。院子里富丽堂皇，却又不失清雅，花树繁茂，砖石平整，门窗新漆。无论是玲珑摆件还是暖帐牙床，处处精细，堪比王宫。
朱厚照献宝般期待着连城璧的评价。连城璧猜测这宅院是朱厚照亲自布置的，不遗余力地夸赞了一番，神情语气万般真诚。朱厚照明知他有意恭维，听着却十分受用。
“璧儿，你可知道，这宅子要靠多少人力维持。”
连城璧当然知道，只是他不明白，朱厚照为何带他来这里。
“朕不止有这么一个宅子，还有一大片土地，所有家奴都属于朕一个人，你明白吗？”
朱厚照似乎有言外之意，连城璧皱眉思索了一下，突然醒悟：“陛下是说，这些家奴是属于陛下，而不是景国的？”
“璧儿真是一点就透。做了家奴便不用再缴赋税，所服劳役也要轻松许多。像这样有封土的人越多，景国的平民便会越少。一国若无平民百姓，还能支撑多久？齐国就是前车之鉴。”
连城璧已完全明白朱厚照的意思：“陛下有应对的方法吗？”
“没有，朕能想出的任何主意，都不可能得到宗室之人的支持。朕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百姓有机会行贾。做家奴也许轻松一时，迟早会一无所有。”朱厚照眼中有一丝悲悯。
原来这才是他大费周章拉拢连国的原因，不必将这大片疆域分封给宗室子弟，却能使百姓往来更加顺畅。连城璧安慰道：“分封弊端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璧儿，朕有许多掣肘之处。在这个王位上坐着，太难了……你现在明白朕为何羡慕你有两位兄长，因为朕别无选择。”
连城璧也别无选择，他懂朱厚照的落寞，如果他有路可走，也绝不会去争那个连侯之位。
“城璧愿以连国作为景国南方之屏障，请陛下放心。”连城璧诚恳地说。
“璧儿对朕这样好，不知朕该如何报答？不然以身相许呢？”朱厚照又恢复了往日的轻佻。
连城璧突然恨自己心软：“不许叫我璧儿。”
朱厚照心中讶异，这是连城璧头一次对他语出不敬，听起来竟格外……亲切自在。
“那你叫朕一声‘阿照’听听，在外一整天你都不肯叫，连话都不和朕说，朕替你憋得慌。”
连城璧后悔不迭，他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所幸朱厚照没有怪罪。他看着朱厚照揶揄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慌，他板着脸说：“陛下自重。”
“唉……”
秦国
“衡儿今天怎么主动来见寡人？”嬴稷见到齐衡，喜不自胜。自从封了齐衡做御史中丞，他顶了不少朝臣的压力。为了让齐衡安心，他有意少与他见面，并在宫外改建了一座宅邸，让齐衡搬进去，只偶尔召他进宫，平日送些衣物饮食、笔墨用具。
齐衡明白他的用意，心中十分感念，今日在兰台整理简策，有些不明之处，他没让有司传信，特意求见嬴稷。
“陛下近来安好，”齐衡拿着简策，走到他身边坐下展开，“我……”
“衡儿只是来谈公事的吗？”嬴稷偏头看他。
齐衡呆了一下：“先……先谈公事吧。”不等嬴稷回应，齐衡赶紧继续说，“我有一事不明，秦国爵位并不比诸国少，为何封土却不见多？”
嬴稷原想调笑几句，忽听齐衡有此一问，正色道：“衡儿，齐国宗室分封不断，结果如何了呢？”
齐衡脸色惨白。嬴稷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轻拍他的手臂：“寡人的意思是，诸国各自为政，岂不正是分封之弊？”
齐衡想起家国之恨，目渐含泪。嬴稷连忙安抚他：“衡儿，寡人会帮你报仇的，齐国之祸，绝非燕国一家之力，其他小国自不必提，景国和楚国，则需从长计议、逐个清算。”
齐衡心中难过，喃喃重复了一遍嬴稷的话：“从长计议……逐个清……”齐衡猛然抬头看他，“陛下是什么意思？”
嬴稷知道齐衡听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他问齐衡：“你也是一国储君，可曾想过，若九州统于一国将是何景象？”
齐衡心中激荡，他明白了嬴稷的雄心壮志，定天下于一尊，又何尝不是他所愿，只是以前的齐国，他有心无力，而眼前的秦国却正值鼎盛……
见齐衡眼中阴霾尽散，嬴稷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失去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