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其五

五、血液
电车上,刚被沉闷的热空气席卷过的我与好友山田牧正在交谈。
电车内冷气的温度实在是让我不太能忍受,相反,他看起来却像是不怎么受影响的样子。
我们简单聊了一些和游戏、生活有关的话题,但是渐渐的我发现,他似乎没什么精神。
“有什么想说的吗,牧?”
我冷不丁问道,他说到一半的话也没再说下去。
我骤然有些害怕,害怕他会说出让我大吃一惊的话。我本就是一个细神经的人,但我在这种时候反而会变得对一些事情不太敏感。或许真的是我不会处世,也或许只是我刚好能感觉得到类似命数之类的东西。
“我们谈论生活,便是谈论金钱利益;我们谈论金钱利益,便是谈论权利义务;我们谈论权利义务的时候——”
他故意停下话头,指指窗外黑漆漆的隧道:“便是谈论自己的命运。”
“你信这个吗?我还以为你是无神论者。”
我半开玩笑地反问道,可他却好像没有想往下开玩笑的意思。
“我是无神论者,但绝对不那么纯粹。”
看着他这幅样子,我点点头。虽然我听懂了他想说什么,但我绝对还没完全消化,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诚然,我无法信任神明,但我并非自认完全不相信神。人会祈祷、会许愿,但未必崇拜神明。正如我上文所述[我们谈论权利与义务的时候,便是谈论自己的命运。]。一味进行索取的行为,这才是人类的本质。”
我不禁暗自好笑,因为我知道,山田牧本人的愚蠢,绝对不是真正的愚蠢,但我想要嘲笑他,于是摆出一副很无所谓的笑脸。
“我知道这些话很蠢,但我还是不得不说。”牧这才像是肯放过我一样放松了表情,然后继续说着,“话绝不会因为内容愚蠢就变成内容虚假的台词。”
“这已经够蠢的了。”
我苦笑着,但又想要往下听,我只得闭嘴。
“我是不纯粹的无神论者,我相信命运,却不相信神的存在。”
看着我有点惊恐的样子,不由得耸肩,然后笑了笑。
“这不会是一种亵渎,至少我希望如此。”
我希望如此。
这句话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悲伤向我袭来。我被痛击了,被自己喜欢的人的期待所痛击了。
我感到这种不可名状的悲伤想要逐渐扩大,顿时使我手足无措,我像是掉入了一条湍急的河水之中,而后像那条鲑鱼一般落入陷阱。
我未曾想过的、未曾拥有的、未曾理解的东西,却被我最玩世不恭的、最喜欢的朋友一句话抛出。
这是背叛吗?
绝非如此,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任性而已,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前进的悔恨。
突然间好想去死,想把性格如此恶劣的自己杀死。
如果是在桥边,在那座桥的边上,我肯定会选择去死。
我无言以对。
我侧过脸看向窗外的风景,我才明白过来,我是树,他是花。
文学的虫子钻入了我的体内,它并非是某种能够化茧成蝶的文学,而是带我走入深渊的虫子。
“但愿吧。”
我无法作出其他的回应,再一次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我羞于自己的行为与想法,愈发想要变得圆滑,只能用旁光瞥着他。
我的文学是无用功,是没有意义的浪费时间。那份泡影如同一团噩梦,紧紧缠绕在我的心头,噩梦撕扯着我,拷打着我,最后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
[朋友的心里住了鬼吗?
啊啊啊!
住了蛇吗?!]
我别过头去,不愿再直视他的眼睛。
如我所说,我不曾相信神明,但我还是不得不去用神明的噱头来讽刺自己。
啊啊,实在抱歉。
“那你希望成为怎样的人呢?”
我不甘心,所以抛出了更为幼稚的问题。
“器官捐献。”
他淡淡地说,随后又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从没吃过安眠药,也没病史。”
听到这里,我只能权当他在玩笑,但我知道,我不能真的当成玩笑。
“你不用说什么的,就当成是向往着河童生命的一句名言得了。”
牧笑嘻嘻地说罢,从兜里掏出一颗薄荷糖给我。
我保持沉默,把糖果的包装轻轻地撕开,放到嘴里。
过后良久,车到站后,分离之际。
我实在难以下咽这些话语,眼泪像是要决堤一般,用力拉住了他的双手。
“牧,你,”我赌气一般地对他说道,鼻子一阵发酸,“意外地不通人情啊。”
“所谓的世人,说的就是我啊。”
他苦笑着回答我,就如同我之前回答他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