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途·明朝》骨头公会（38）——牛大婶，走好。
来到运石场，奥卡发现了铁山的身影。
“铁山？牛大婶她……”奥卡皱眉，他和钟德来到铁山身后。
“我把那些孩子送回蛮牛部落后赶了回来，在运石场遇到了阿婶，她为了救我……被……被……”
铁山呜咽着，他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如此无助。
牛大婶躺在铁山的怀中，她腰部以下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而大概三米远的地方，是一架已然被粉身碎骨的运石工具。这堆残骸旁边是一个被砸出的巨坑，以及一块几吨重的巨石。
奥卡已经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怜悯地注视着不知所措的铁山。
下午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块巨石摇摇欲坠，没想到最终还是酿成大患。
原本已经有停滞迹象的天气，再次狂乱了起来。暴雨接踵而至，牛大婶的血液在暴雨的拖曳下不断蔓延、蔓延、直至蔓延到奥卡的脚下。
“阿婶……阿婶……”铁山泣不成声地跪坐在牛大婶前面，“都怪我，如果我能听您的话……”
“铁山，咳……咳咳！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啊，婶不在了，今后啊……就……就没兽能照顾你了……”牛大婶剧烈咳嗽着，她龟裂的，流淌着血液的手掌轻轻摩挲着铁山粗糙的脑袋，艰难地说道，“今后啊，你要坚强地活下去。不为了……咳……不为了这个部落，不为了任何兽，就为了你自己而活着。”
“我会的……会的。”铁山哭得更厉害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声被暴雨吞没，那魁梧壮硕的身体此刻在雨夜中显得如此渺小。
牛大婶腹部的伤口渗出的血液染红了铁山身下的水洼，铁山的整个裤管都没入残忍的猩红之中。
奥卡不忍地别过脑袋。
“殿下，你还在吗？”牛大婶虚弱的身体想要起身，她急迫地寻找着奥卡的身影。
“阿婶，我在。”奥卡适时出现。他单膝跪在牛大婶旁边，面露悲戚地凝视着这位即将逝去的妇女。
生离死别，这是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的。如果艾薇留给他的那瓶药液没有用完的话，奥卡会毫不犹豫拿出来用上。
“很抱歉，殿下……当初岚皇后将我当成亲姐妹般对待，可是，岚……岚皇后走后，我却没能好好照顾你，您知道吗？我看到您的第一眼起，我内心十分激动……咳咳咳……”牛大婶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咳出一大摊鲜血。
“阿婶，您慢慢说，我听着呢。”奥卡连忙扶紧牛大婶。
牛大婶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的，殿下，如果再不说的话，这番话我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当初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既高兴又心疼。我高兴的是，重新遇到了您。您知道吗？您的相貌和您父亲是多么相像，您的眼睛和岚皇后那双仿佛日月馈赠的珍宝般的眼珠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心疼的是，您却是以中毒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在发现您可能受过很多苦之后，我的内心更加愧疚难安。”
牛大婶越讲越精神，她不再咳嗽了，说话也不再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可奥卡的眼神却愈发悲伤，他知道牛大婶这是回光返照了。他并不是牛大婶口中的岚皇后的孩子，更不是那所谓的殿下，他只不过是一只踩到狗屎运恰巧觉醒了神威的普通狮子而已。
但是，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牛大婶心底那股如同此刻的暴雨般密集而又剧烈的愧疚和自责。
她是岚皇后的侍女，她忠于岚皇后，她内心对无法照顾好岚皇后遗留下的唯一的子嗣而感到痛苦不安。
“阿婶，我想岚皇后不会怪您的。”奥卡温声道。
此刻，牛大婶最需要的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予她从愧责中解脱的救赎。
“是啊，岚皇后如此善良，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银狮兽人了。她从来不会去责难任何兽人。”牛大婶忽然哭了，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殿下，我真的很对不起您，如果我能早点找到您的话，如果那些年我能找到你的话……您或许就不会受这些苦了。”
岚皇后一生善良，如果她的儿子都得不到善意的眷顾，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我从来没有吃过苦。”奥卡尽量让自己扬起一个笑容，“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经历是吃苦。所以，阿婶，您并没有任何过错。”
牛大婶微微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柔声对奥卡说：“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把铁山收在身边吗？我走了之后，我怕他会被骗，您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照看一下他吗？”
“这孩子没有太多心眼儿，为兽忠厚老实，肯吃苦耐劳，有他在身边，肯定会忠心耿耿保护您。”
牛大婶把脑袋转向铁山，单单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她大口喘着粗气。
“铁山，阿婶真的很自私，刚才还……还说让你为了自己活着，现在却……却要你代替我保护殿下、照顾殿下。”她气喘吁吁地说，嘴里的血沫子不断溢出来，“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一辈子普普通通安定着也不错。”
“……阿婶，我答应您。我会好好守在殿下身边保护好他的，我用这条命起誓！”铁山紧紧抱着牛大婶，半是吼叫半是宣誓。
“好……好……岚皇后，阿妮来找你了。不……我是该下地狱的，我见不到长居在天堂的皇后……见不到了……”
……
牛大婶死了，死在了牛神山，死在大雨瓢泼的暴雨夜，死在了歇斯底里嘶吼着的铁山的怀里。
奥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的脸部被雨水打湿，激烈的雨滴溅进他的鼻腔内，让他的鼻子酸涩；激烈的雨滴打进他的瞳孔中，让他的眼睛通红。
奥卡应该是伤心的，他不确定。虽然他和牛大婶素不相识，可是人家临死前却一直惦记着“他”。
有时候真的挺羡慕那奥恩太子的。
“铁山，你留下来陪你阿婶吧。”奥卡拍了拍铁山的肩膀，“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让更多诸如你阿婶这样良善的兽人半路逝去。”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是牛大婶的死是必然的，就算她不是为了推开铁山而被砸死，也会被恶龙附身的阿萨斯给杀死。
阿萨斯需要的，是心底里把他视作唯一尊敬的铁山。牛大婶的存在无疑让这条定论被打破，因为铁山也会毫不犹豫为抚养他长大的阿婶付出一切。
只有牛大婶不复存在，阿萨斯才会成为这世上唯一让铁山心甘情愿去死的兽人。
“会长，我们走吧。”奥卡对钟德说道。
“阻止阿萨斯，阻止那条恶龙是我的使命，你不该被卷入其中的。”钟德摇了摇头，“你和铁山留下来吧。”
他亲眼目睹牛大婶的死亡，虽然这些年来对死亡这个字眼已经习以为常了，可他一但联系到身边的奥卡会在他面前死去，而他却丝毫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的内心就万分恐慌。他不敢去想。
他承认，他担忧奥卡绝不是因为奥卡是他老弟的心上兽。
虽然相处只有短短的一天，可是奥卡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地位。看到奥卡身上全是参差不齐的伤口，那一瞬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如果再让奥卡受到任何损伤的话，他怕是会一辈子陷入对自己的谴责之中。
这头小狮子就像是一个漩涡，有内到外散发着令他无法自拔的吸引力。
“钟德大叔，您比我更清楚，有些事，总得有兽去做。正如当初你们兄弟二熊和阿萨斯酋长结伴，义无反顾踏上牛神山一般。”奥卡的态度坚决，他紧握背后的小破剑。
钟德似乎看到奥卡的身上，燃烧着一股金色的火焰。这股火焰驱散雨夜的寒冷，温暖着他，燃烧着他。
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奥卡毅然踏上降服恶龙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