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案 1~3
1.
刚刚入春，天气还比较寒冷，这一天晴空万里，没有一丝风，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值班的警卫心里想着能在这种环境里站岗也不失为一种福分。这里是T市A区公安分局，坐落在新建成的城市环路附近，四周十分空旷，正门对面一眼望去，除了远处的车流就只剩下隔离带上的绿植可以欣赏了。
A区在T市算是郊区，在A分局管辖的范围内只有个别住宅区是已经建成并可以入住了的，而且在环路开通前，这里的交通很不方便，所以入住率比较低。从正门出来往远离环路的方向走两百米是一个很小的公交车站，局里没有私家车的人基本都是在那里上下班。
由于附近没有什么遮挡物，值班警卫远远就看到了一个女孩子正在朝着正门方向走过来，远远看过去，这女孩中等的身材，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浅蓝色的外套，斜挎着黑色的单肩皮包，给人的感觉跟近几年电视里总出现的那些蓝眼睛明星差不多，从面容看估计十七八岁，脸上带着这个时代时尚新青年特有的那种自信。直到她走到门口，警卫也没猜出她来A分局是干什么的，毕竟看她的衣着也不像是家里买不起坐机电话，需要亲自来分局报案的人。
女孩到了近处时整理了一下衣着，在警卫面前她挺直胸膛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并用带了点调皮的语调说道：“前辈你好！G省警察学校85届毕业生李玉前来报道！”
警卫机械性的回了个礼，不过一瞬间他就从惊讶中缓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到：“哦！李玉同志你好！张队长提过今天有位美女来报道，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前辈叫我小玉就好了”，她用一只手捂住脸装作失望的样子，“看来我让前辈失望了。”
“没有没有”，警卫连忙解释道，“远超预期！我只是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年轻！”
小玉把手拿下来笑着说，“嘿嘿谢谢前辈夸奖，那我去报道啦。”
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这晴空上的太阳，让人心里暖暖的，然而别人并不知道，其实天空缺席的云彩此时都堆积在她心头。
小玉从G省警察学校毕业时，成绩是刑侦科第一名，照常理来说，即便进不了市局，也不应该被分配到这偏僻的郊区来。这件事要从她上学时说起，她的同班同学有一个官二代吴兴国，他的父亲吴军是G省公安厅的厅长。就在大三那一年，吴兴国出了一次非常严重的车祸，重度昏迷了一个星期，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就在小玉和男朋友过去探望他的一小时后，吴兴国就奇迹般的醒过来了。毕业前夕，吴兴国跟小玉告白，虽然她那时是单身，不过对于这个没什么了解的官二代，小玉并没有太多好感也不想有什么瓜葛，很干脆的拒绝了他。然而紧随其后的毕业分派，小玉就拿到了A区分局的结果。她知道如果这时去请求吴兴国帮忙，她甚至可以直接迈入市局的门槛，但是她选择了接受这个现实，就算是在前往理想的道路上绕了一些远，小玉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尊严。
2.
参与工作一个多月以来，小玉对A区的情况有了些基本的了解，这里虽然离市中心距离不算太远，但在城市环路建成以前，即便是有钱人家的私家车，到市中心也要一小时以上的时间。所以即便A区目前只有五个住宅区可以居住，入住率也非常低，人口密度小就导致了这里不常有案件发生。
这一个月，小玉参与的出警次数两只手就数的过来，多数的时间是在分局内度过的，对于小玉这样外貌言谈以及思想都不太“普通”的人，同事内部对她产生了几乎是两极分化的评价。不出警的空闲时间，小玉会去翻一些结案或者是悬案的文件，就有一部分人说她勤奋好学，还有人说她就想着破一个以前未结的大案子，好早早得到提拔，离开A区这个荒凉的分局。
一天下午，小玉刚看完一个未破获的流窜盗窃案的卷宗，一支队张队长便匆匆走进办公室，点了小玉和和另一位民警小王一起准备出发，看这个架势不像是普通的调查。
上车之后张队长驶向A城区内，在路上张队开始给他们说明情况，“刚刚接到举报说A区宾馆疑似有人嫖娼，我们过去确认一下，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紧张。”说完张队长看了小玉一眼，因为每次出警小玉都是一幅打着十二分精神的样子，而这一次有可能是去抓现行犯的，她便显得更加紧绷。
车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达了目的地，A区宾馆是一栋三层的小楼，门面不大不过里面的装修堪称金碧辉煌，大理石地面和金色的吊顶灯，即便在市中心也不多见，而且整个A区称得上是宾馆的应该仅此一家。报案人是宾馆的前台阿姨，阿姨描述说，“下午的时候有俩男的和一女的过来开房，只开了一个大床房，然后他们在楼上呆了不一会儿，其中一个男的就走了，我看他们仨连行李都没有，不像是旅游的，应该就是，那个”，阿姨比了个手势。
“您倒是挺细心的，观察还挺仔细”，张队长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阿姨捂住嘴笑着说，“我有远房亲戚从国外带回来过一本英语的书，叫福尔摩斯，我可喜欢看了，哎，要是早几个年看呐，说不定我都去当警察了。”
“您还看得懂英文呐。”张队长回道。
“看啥英文呐，我也就能认几个词，让亲戚给翻译的。”
“不错不错，多看书好。”
看着他们在这儿闲聊，小玉心里别提多着急了，“咱们抓紧上去吧，别一会儿人跑了。”
张队长笑着拍了拍她肩膀说道，“放轻松点，咱们是来检查不是来抓人的，而且你观察过没有，这宾馆就这一个门，能跑哪去。”
小玉刚想反驳说三层楼跳窗就行了，阿姨已经拿出钥匙带着张队长准备上去了。
“小王，你在下面守着吧，我跟小玉上去就行。”
到了房间门口，张队长敲了敲门，很客气的说了声你好。没过多久门就打开了，里面是一个身穿丝质睡衣的妇女，长相称得上不错，看到穿警服的张队和小玉时，可以明显看到她吓了一跳。这时里面另一个人也走到了门口，男子只穿了一条棉布睡裤，上身裸露着，小玉倒是也不避讳的直接观察起对方来，男子标致的样貌称为帅哥绰绰有余，从上身来看肌肉明显有锻炼过，可以说是放在哪里都是大众情人的那种。
比起女子，男子倒是显得比较大方，“哟怎么是警官大人，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张队长用手比了比四周，“有群众举报说这附近有不法分子出没，我们例行排查一下，请二位出示一下身份证。”
两人回去取来后把身份证递给张队，他举起来对比男子的样貌，“两位来这是做什么的。”
“我们夫妻俩，来这边探亲戚。”男子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笑的非常自信，然而小玉却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这刚下午怎么就换上睡衣了，亲戚走完了吗。”张队长换上女子的身份证。
“刚走完回来，有点累就想先休息会儿。”男子在答话时女子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你爱人，生日是几号。”张队看向男子。
“4月1号，警官大人难道还怀疑我俩不是夫妻吗哈哈。”
“随便问问。”张队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准备收队回去了，可小玉感觉女子虽然始终没有直视他们，却时不时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表达。
于是小玉踮起脚，视线越过张队的肩膀看向女子说道，“女士，您爱人，全名是什么。”
女子一下子抬起头，视线对上小玉，张口想回答却又说不出话来，接着不知所措的看向男子，男子的标准微笑依旧挂在脸上，然而仅在一瞬间，男子便冲出门口，一把推开了张队长，他的力道非常大，张队往后退出一步差点摔倒在地。不过小玉在看到女子说不出话时便有了心理准备，男子推开张队长接近小玉的方向的同时，抬手准备推开她，却没想到推了个空，小玉闪开后一手抓住他的手腕，身体向后撤到了男子侧面，一脚准确的踹在了他的膝关节上，在他摔倒的过程中小玉顺势把身体压了上去，男子倒地后，一只手被小玉抓死板在背后，脖颈被小玉用胯关节压着全身的重量，虽然挣扎了几下想逃跑，却完全动弹不得。这时晚了几秒的张队长也赶了上来，男子自知逃跑无望便停止了反抗。
整个过程也就几秒钟，在压制着男子的时候，小玉注意到他在后腰的两侧纹了两个一样的图案，看起来有点像古时的龙凤呈祥图，不一样的是看起来龙是高高在上的，而凤凰却被龙的一只脚踩在脚下。男子的上身并没有其他纹身，所以出现在别人平时看不到的地方的这两个图案就显得非常突兀。
第一次以暴力抓捕犯人着实让小玉兴奋了一回，胸腔里像是沸腾一样止不住的颤抖，不过在表面上，张队长却看起来比她兴奋的多，回到分局把带回来的两人关进拘留室之后，就跑到办公室开始给大家宣传小玉的光荣事迹。
“咱们小玉那真是神探！看出来卖娼的是那个男的之后，直接就敢问女方知不知道人家名字！给男的吓得拔腿就跑！”张队长边说还边模仿男子的动作。
小玉不好意思的笑着回到，“我就是蒙的，嘿嘿”，虽然实话实说，小玉这一下确实有赌的成分，不过既然赌对了那么她就是真的神探。
“你们可以去看看那男的有多壮！全是腱子肉！推了我一下差点栽一跟头！可没想到咱小玉更厉害，一脚就给他撂倒了！”张队长拍了拍她的肩膀，旁边的人惊讶和欢呼之后又开始起哄，“怎么着你想试试”，张队指着带头起哄的人说道，“可拉倒吧你，就你这小身板，试两下明天都来不了了，被打残了呗。”张队的调侃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小玉自己也沉浸在了满足当中。
3.
在A区宾馆带回的两人，男子全名夏流，22岁，无业，女子全名沙秋，在一家奢侈品店做销售。张队长和小玉负责对男子问话，一同前往的王警官去向女子了解情况。
在审讯室内，夏流在宾馆时自信又有风度笑容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流氓式微笑。
“说说，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张队长问话，小玉负责做记录。
“朋友而已啊长官，舞厅认识的出来开个房很常见的呀。”夏流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的晃头晃脑，从谈吐到举止都像极了港片里的小混混。
“你们在哪个舞厅认识的。”
“玩的太嗨不太记得了啦。”
“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刚刚啊。”
“你们俩下午就蹦迪啊。”
“图个清净啦。”
后来的整个问话过程，可以说夏流全都在用胡说八道来应对，与沙秋的关系他一口咬定两人刚认识，还没发生任何关系。张队长像是混混见得多了，对他的这种态度表现的不冷不热，不过小玉却总觉得整段对话十分违和。
快要结束的时候，张队给了小玉一个眼神，示意她也可以提问。小玉想了想，对夏流问道：“你背后的纹身，是什么意思。”
听到纹身的时候，夏流一瞬间显得有些慌张，“纹身能有什么意思，随便纹的咯”。
“报案人称开房的时候你们是三个人，另一个人是谁。”
夏流虽然恢复了一幅无所谓的态度，不过看起来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了。
王警官那边倒是进展很顺利，对沙秋连吓带哄了一个回合，她就把所有情况都交代了。
与他们同行的第三个人是沙丘的老公，全名陆任，两人在沙秋工作的奢侈品店认识并最终结婚。不过两个月前，陆任被诊断出了不孕不育症，在治疗无效后，陆任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让别人来替他生孩子。沙秋一开始表示很诧异，但陆任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找的人保证基因良好，总比领养来的知根知底。由于家中几乎全部的收入都来自陆任，沙秋对他这个提议没敢表示出过多的抗议。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所有的联系和安排都是陆任出面进行的，沙秋除了听从安排以外什么都没想过，所以今天被小玉问起时甚至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两人在宾馆里安静的坐了很久，夏流很绅士的表示他不急，等沙秋自己想通。听到有人敲门时，沙秋本以为是自己的老公回心转意，没想到是警察来查房了。
“所以这俩人在屋里呆了半天还真什么都没干。”虽然从查房时屋里的情况来判断，两人大概率未发生关系，不过张队还是有些失望，毕竟这样就不能因为嫖娼对夏流实施治安处罚了。
“而且屋里没搜出任何财物，都没法证明他们进行交易了。”王警官补充道。
“行了，女的放了吧，这男的就先拘两天，撞我那一下也算是袭警了。”张队说着又揉了揉被撞的地方。
送走沙秋的时候，张队特意叫住了她，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回去一定要跟老公好好沟通，他可能现在觉得这主意不错，可等孩子生出来之后呢，孩子长大之后呢，这件事永远是你们夫妻关系和以后父子关系之间的一道裂痕，总不能带着这道疤过一辈子吧。”
“好，好的。”沙秋始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她迷茫的样子，张队换了一幅开朗的表情安慰她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你老公前脚走出宾馆门，后脚就后悔了，今天被我们拦住了说不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呢。”
看着沙秋走远，张队叹了口气，“现在这人，真是什么花花肠子都有，找个大帅哥给自己生儿子，小绿帽带的比谁都积极。”
小玉没理会张队的玩笑，她想清楚了心里一直感觉到的违和感的原因，“张队，你觉得这个夏流，会不会背后有某个卖淫团伙，他们专门为沙秋这种有钱人家提供繁育优质后代的业务。”
听到这个推论张队一下子有些懵，毕竟光是沙秋交代的情况已经让他大跌眼镜了，“这会不会有些异想天开了。”
小玉确实略过了不少推理过程，于是她慢慢说道，“我是这样想的，首先沙秋的老公在查出不育症之后不久，就安排好了夏流，说明大概率他在确诊之前就知道有这样一种交易，会不会这个组织在他们有钱人当中属于公开的秘密。另外一点是，这个夏流应对警察好像非常熟练，他知道不能带财物去现场，而且被抓后，他清楚只要一口咬定两人没发生关系，我们就没什么办法。最奇怪的是，在问及他的纹身的时候，他明显动摇了，这个纹身的位置一般是看不到的，会不会就是他们这个组织的标志呢，你看它正好纹在肾附近”，小玉正要转过身来比划，被张队长打断了。
“我可真是佩服你的想象力，”张队长无奈的笑了笑，“写小说的都写不出你这么夸张的剧情。”
“可是根据事实来看很合理啊。”
张队停顿了一下，“首先啊，现实生活不是小说，不是有钱人就一定认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圈子，咱们刚刚改革开放不久，他们之中的一大部分人也就是刚刚从贫困阶层爬上去。”
“那夏流的行为怎么解释呢。”
“像他这种人，肯定至少是二进宫，对咱们的办案方式有一定了解很正常，只是咱们区查不到他的案底不能代表他就干净。至于你说他的纹身，我倒没看出什么动摇，不过就算有也不能强行去解释，人生是复杂的，不可能所有的果都是由这件事的因产生的，知道吧。”
小玉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张队点上了一根烟，继续说道，“想问题啊，一定要从大局出发，分清重要的线索和无关线索，这样才能提高办案的效率。你这么聪明，磨练磨练肯定没问题。”
知道张队长在鼓励自己，小玉露出了她的招牌微笑，“谢谢队长夸奖！”
然而此时她心里想的是，现在这个情况，谁说的都有理，她也只是凭直觉认为这件事一定要查下去，所以不如等到搜集到了证据，再来跟张队争论，到时候看他是个什么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