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回忆X 一些遗忘的事(二)

“站在一个理性人的角度,我现在应该回避这个问题。不过,既然咱们有缘,那我试着解开它。小姐,在思考你的问题答案之前,我们倒不妨直接跳过这个部分。你觉得,如果萨卡兹从来就没有受到其他族群的敌视,这个世界会比现在更好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道:“……应该没什么分别。”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矿石病,这个世界会比现在更好吗?”
“……也许会?”
“看来你对这个问题也有执念。也罢,第三个问题。如果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源石技艺,这个世界会比现在更好吗?”
“啊,我明白。只是……我想象不到没有源石技艺的世界是怎样的。”
“类似的问题我还能问出许多,而你也一定有相应的答案。所以,你一直都明白。好与坏,根源不在源石,不在族群,更不是什么疾病造成的。大家只是在对待这些的时候表现出自己的思维方式,其中体现的是我们自己的本性。小姐,我一直坚持,那些事情都无所谓。人类的历史是人性的历史,这些与源石、种群都没有关系。当然,就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令人愉快的结论是,萨卡兹的确与其他人没有分别。至少,你——你,必须坚信这一点,要不然,萨卡兹自己就会把自己玩完。”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我没有那样的风度,只是习惯陈述事实。当然,你要是觉得我在安慰你,我也承认,我说这番话时,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可现在,我们又该如何?”
“这片大地已经烂透了,小姐。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未来的萨卡兹会如何。我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当你在见到不同种族的战士相互厮杀,当你开始为生命的流逝而恸哭……好好想想,你的前路究竟要往何处去。把这句话,送给萨卡兹身份之下的那个更本质的你。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足够堕落,希望你能记住,期待人们的‘互相理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除非你希望人们是工业零件,能完美地卡合在一起。人们之间有那阻碍他们相互理解的障壁是他们的悲哀,也是他们的幸运。哎?说到这里,我想起来,最近维多利亚地区的工业似乎弄得不错。我也想去见识一下啊。”
听到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兴趣点,萨卡兹人露出一个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听上去你经历很多。”
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在她身边的墙上,长叹一声:“经历的太多了。有时我也会怀疑我的存在。那时,我也想一死了之。但我对一个朋友承诺过,绝对不允许结束自己的生命,也绝对不能亲手杀人。现在看来,真是失策。”
“你很厌世。”
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有很多隐情。不过,我也不否认自己对世事的厌恶。否则,我也不会和你站在这里谈这些漫无边际的事。你不觉得那些人很吵吗?年复一年,明明人在变化,可却终究没什么本质区别。我是找不出什么可以改变的办法。小姐,恕我冒犯。不过,请你站在我如今隔岸观火的位置考虑,若是这次让他们得逞,你认为下一群萨卡兹人最可能是谁?”
她沉默了一会儿。
他也不着急,看着她脸上逐渐露出坚毅的神色。
她一字一顿,似乎要把这几个字永远刻印在自己内心深处:“……我应该让这些改变。萨卡兹应当为此努力。每个人都应为此努力。”
年轻人看到她身上偶尔露出的特殊气质,眉毛一挑:“小姐,你果然身份不凡。”
她微微一笑,愈显从容:“你只当我是个普通的萨卡兹人就好。”
“普通的萨卡兹人可说不出这样有底气的话,还是一边哭一边说。”
她的俏脸添上一抹粉色,语气里也多了些羞恼:“谁哭了!再说了……就算我会哭,这和身份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你难道没有为重要的东西流过泪吗!”
闻言,他一怔,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那种事谁还记得。”
看到他的反应,萨卡兹都用不着源石技艺就能读出他的口是心非:“是有的吧?”
“不要打听别人的私事。尤其是陌生人。”
“那好,我不问。只是……我一点儿自信都没有。卡兹戴尔已经准备好了,但够不够呢?今日,或许是你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居然能和一个陌生人聊这么多,也算是丰富一下临死前的见闻吧。”
“乐观点儿,小姐。我会一日三次为你们餐前祈祷的。别死了,萨卡兹。我可不想看到这张脸日后长在某个挂上绞刑架的尸体上,被报纸刊登出来。那可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女人,想想都要亏了。我说,不如我现在就要了你?免得人生留下什么遗憾。这地方安静正合适。”
听到他的调戏,她白了他一眼:“……或许我该走了。”
“别急,我看看时间……”
当他准备摸出怀表的时候,附近的钟楼传来沉闷悠长的声音。
他们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如果没记错,这场晚宴会在十点半准时结束,而他们一起度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现在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可以用来远离这个地方。
年轻人的神情有些凝重:“是该走了。再过一会儿,可是会有惨案发生在这里的。”
“……他们知道了?”
“何止。这场宴会就是为了收割你们才办的。是为了表明高卢的态度——不要以为什么事都在高卢的容忍之内。他们已经受够了外人的刺探。无论是哪一国,哪一方势力。这场战争,无论输赢,都会是高卢崛起的标志。”
“……朋友,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无妨。”
“你现在是哪边的人?”
“嗯……没错,你应该能猜到。我现在是这位公爵的人。对你们的事,我帮了他一点儿,主要是后勤的部分,不过效果卓著,所以他也相当看重我。只是,过了今日,他若是知道我心血来潮和一个萨卡兹贵族小姐私通,怕是想生吞了我。”
“我们就此别过?”
“等着。”
他从外衣口袋掏出一个外观相当干净的笔记本,一看就是刚用了不久。把它塞到萨卡兹手里,他低声道:“这是……我为他们制定的一点儿规划,以及我安排的部分军事设施的布置。里面还有一些,接下来我对他们动向的预测。虽然没有很精确的数据一类的东西,但这些不可能失误,如果你们的人里有好手,就应该知道里面记的东西有什么,所以对你们应该有用。这些布置有一些不可能迅速改变……可靠性有绝对保证。全凭你们判断。造句题变成选择题,是不是更简单了?”
“你为什么……”
他又露出那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我说过了,只是单纯的恶趣味。想给那位朋友找点儿麻烦。而且,比起乌萨斯或者黎博利,我更喜欢萨卡兹。与其带着它进棺材,不如让它发挥一点儿价值。而且,我也有点儿想给你留下一个磨灭不了的印象。兴许以后有那么一天你会想念我也未可知。”
这人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是谎言,萨卡兹感应得到。
但这越发令人难过——她大概猜得出他的意图。
“你要赴死?”
闻言,他表情略微复杂,皱着眉头,仔细斟酌了一下,最后点点头:“差不多吧。我不是说了么?我对这个时代全无兴趣。”
听到他的话,萨卡兹突然决定要做一次豪赌:“……你愿意去卡兹戴尔看看吗?我和伙伴都在那里,或许会让你有不小的兴趣。”
然而,同样不出意外,他很干脆地拒绝了:“不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我自己的确对现如今的世界没什么兴趣了。这和萨卡兹或者别的什么无关。今晚帮你这一把也只是随心而动。以及一点点儿想制造一些麻烦的乐趣。不管怎么说,希望你能平安返回卡兹戴尔。……你自己骗过他们好像有点儿困难?我继续帮你吧,直到你安全为止。”
“……阁下,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突然问这个?那种事根本无所谓吧?难道你会告诉我,你的名字?”
“特蕾西娅,这是我的名字。”
他觉得有些耳熟,但是完全想不起来这个名字的出处。
他暗叹一声,感慨自己这次只为了收集维持系统运转的元素四处奔走,来不及了解各国的重要人物。自己支持的这边貌似也不关心他们的对手是谁。
他们以为只是一次对魔族单方面的屠杀,现在看来,可能荒谬至极。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能源到手,自己很快也要进入下一次休眠了。
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关。
他咳嗽了一声:“咳……我可以相信吗?”
“你觉得呢?”
“我信。”
才怪。
…………
果然有些吃力吗。
宴会结束之后,从那个地方传送过来,燃料消耗真是大得惊人。
赫伯特看着自己手上的元素存储,里面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这可不行啊。
他的面部骨骼微微扭曲,变回了它们原本的位置。他的头发也跟着从灰白色逐渐变回泛着深蓝光泽的黑色。
他又看了看磨损相当严重的舱室,计算了一下,发现自己这次出去,虽然弄回了比上次更多的燃料,但就这设备的情况,估计也就能维持上次一半不到的时间。
除去传送消耗的部分,剩下的换算一下……也就二百八十年左右?
这笔生意真是越算越亏。
可惜自己没有独力维护这个装置的能力,要不也不至于这么浪费。
这还得亏暂时有安全保证,要不然……唉。
怕不是再用一次就完了?
不过仔细算算,到时候也差不多自己就适应了吧?
毕竟是到了那个时代了嘛。
全部投进反应炉里吧。
一个,两个,三个,四……嗯?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口袋,可那第四个元素存储舱却不见了踪影。
哎,我记得……
当他试图回忆这第四个存储舱的去处时,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回路遇上了巨大的阻力。
怎么回事,那段记忆是被……
怎么这么模糊?
他冰凉的手捂住额头,试图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可不管怎么努力回忆,他都感觉自己那段时间的记忆逐渐远去。
我似乎是……把那个本子给了一个人?
难道是那个人把我的东西拿走的?
我记得……我记得那个人,对了……
我对那个人用了点儿小花招,削弱了她的精神,驱使她忘记这段时间。
难不成遭到了反噬?
不可能啊,我这招百试百灵,根本不可能防住。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浪费能量不说,怕是根本找不到她的人。
不对,我记得那个人说了自己的名字。
她是个萨卡兹人,名字是……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三小时内的记忆全部归于空白。
那个人是谁,第四个存储舱去了哪里,已经完全没了线索。
没想到行走多年,终究还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了差错。
罢了,三个存储舱,也够用了。虽然只能支持三分之二不到的时间。
随缘吧。
反正也没人知道怎么用那玩意儿,丢了就丢了吧。
而且,他对一件事记得很清楚——那个存储舱最大,也最不稳定。在用它收集燃料的时候,自己不慎装填超载,虽然处理及时,但是有很大几率会泄露。
不过,要是都漏光了,岂不是正合我心?
赶紧吧,时间要不够了。
“Concept,启动预设建构A,我要……到未来去了。”
一百多年……让我看看,这个世界的面貌,是否合我心意。
…………
“特蕾西娅,你的收获?”
“还行吧,但是不知道真假。你看看。”
“你去哪?”
“睡觉。还能去哪?”
特雷西斯接住特蕾西娅扔过来的小笔记本,有点儿在意。
她今晚火气不小啊,往常都不会这么说话的。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是到那种地方走了一遭。
且看看,这个本子里是……
这是!
他越翻越快,直到最后一页。
如此详细的计划……
你到底从哪里得到的这种东西?
不,字迹不对。
写这种东西肯定得花不少时间,至少不是短短一次宴会的时间就能记完的。
那么,是另有他人相助?
看痕迹,只有计划的人本人才会这样边思考边修改。
而且这是……什么味道?
似乎是什么香料,却又有机油的味道……
还有某地产出的红酒?
不知名的金属气息。哪里的工坊?
“喂,特蕾西娅……”
哦,忘了,她去休息了。
……明天早上问吧。
不过,特蕾西娅显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去休息了。
她锁上房门,点上床边燃灯,在有些阴暗的灯光下观察起自己顺来的一瓶不知名的液体。
她本来是没有取走这瓶液体的想法的。
只是当时,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个人身上有股莫名的吸引力。
等到自己下了车,回到这里时,才意识到自己从那个人身上拿走了这瓶东西。
我记得,当时他手里正拿着这个,对吧……
明明帮了自己一把,感觉有些对不起他……
而且自己还对他用了一点源石技艺。
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像做梦一样忘记我吧。
得亏我……
嗯?
等一下,怎么感觉那人的脸有点模糊……
而且……他说过什么来着?
我说过什么?
怎么没印象了……
我不可能忘记每一个见过的细节。
难不成他有什么能力抵御我的技艺?
还对我造成了反噬?
而且,我拿这瓶东西有什么用?
特蕾西娅又开始仔细端详起这瓶液体,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她虽然不记得过程,但之前初次见面的情形还是有印象的。
当时明明是装满的,可现在……
怎么只剩下一半了?
她轻轻摇晃着这个瓶子,看着液体在里面一起晃动。
看上去只是密度较大的液体,有点儿像水银。不过是黑色,而且是半透明的。
说起来,这个试管也挺有意思。
她注意到在试管顶端的一个凹槽似乎有法术的残留痕迹。
这是?
她的指尖绕上一层薄薄的黑色法术线条,慢慢靠近那个残留着法术的位置。
她知道这样很不安全,但内心似乎又有种莫名的渴望,告诉她就应该这样做。
终于,在黑色法术触碰到那个凹槽处时,特蕾西娅有些惊恐地发现那东西像是逮住猎物的吸血兽,疯狂吞噬着她的法术,运转的速度简直是她自己运用的百倍以上。
她注意到瓶子里的液体迅速沸腾,体积也开始膨胀。
这让她越发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可那种冥冥中的引导却在敦促她继续下去。
不过,幸运而又不幸的是,她的思考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当她决定违背那个声音,强行中断法术灌注的时候,试管内的液体迅速升温,让她几乎想把它丢出去;随后整个试管浮现出深蓝色的强光。
这是她最后清醒时看到的景象。
“嗡——”
出乎意料,过载的试管并没有发出巨大的声响。
组成它的每个深蓝色微粒被黑色液体包裹着,附在她身上被溅到的位置,像墨水滴入清水那样渗透进去。最后,蓝色的法术丝线齐齐汇聚到她头顶不知何时浮现出的黑色王冠上。
特蕾西娅无力地歪倒在床上,身体不断地挣扎。
她感觉自己脖子上似乎被套上了绞索,越缠越紧。
已经无法呼吸,又发不出声音。
心脏疯狂跳动,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全身被微粒侵蚀的剧痛和冷热交替的感觉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冷汗直冒,直到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中完全失去了意识。
那顶王冠一开始缠绕着黑红色的微弱电流,抗拒着那蓝色光点蛮不讲理地侵入。可随着蓝色光点逐渐全部汇聚于此,黑色王冠终于放弃了抵抗,任由蓝色光点附在它身上,进行着某种不可捉摸的改造。
不知道多久之后,黑色王冠恢复如常,缩回了她的身体里,而未成熟的魔王看上去也像往常的沉睡一样,再无痛苦之色。
只是在小王冠消失之前,似乎有一层淡蓝色的光泽在那上面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