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兹瑞尔(第十章)心魔
会议厅外的走廊不过十几步长,终点是一扇普通的木门。木门上既没有把手也没有上锁,但当阿兹瑞尔走近时,门自动打开了。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他的脸瞬间麻木。他举起了秘密之剑的瞬间,四周便响起一阵爆弹声。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辆犀牛运输车的坡道上;在他身后是一只带有三连标志的小队。
星际战士在叛徒的猛烈炮火中从他身边掠过,战车沿着前方白雪皑皑的山脊前进。头顶上一架架雷鹰呼啸而过,更多的犀牛在结冰的湖畔停了下来,将第三连的其他战士投入攻击。一辆辆捕食者坦克(貌似没有模型)和兰德突袭者疾驰而过。
这是索洛的冰原。
他放低剑,看着自己带领着的小队。这时的他刚刚被提拔为中士。他指挥他们集火山上的一个掩体。小队的镭射加农炮吐出白色的致命光束,而他们的爆弹咀嚼着敌人的铁丝网及碉堡。武装直升机射出的导弹和加农炮弹盘旋而下,摧毁一百余米长的阵线。如雨般的离子和炮弹笼罩在战壕及碉堡之上。黑爪攻击机突袭而至,裂隙炮粉粹所剩不多的防守者。
镜头放慢下来,无数爆炸在前线绽放,镭射激光和子弹造成的热浪灼烧着阿兹瑞尔和他的星际战士。随即,时间停止了,世界定格在一瞬间。“这是什么?”阿兹瑞尔问道,行走在血与火之中,空中满是烟尘。
一瞬之后,一个声音低低响起。
他举目四顾却什么也没发现。
“软弱”那个声音又响起了。阿兹瑞尔转向似乎是那声音来源的方向。尽管周身的一切是如此的清楚明确,但他的记忆无疑已有些许模糊不清。那声音像是他那些被冻住的敌人所发出的。
“这不是软弱”阿兹瑞尔反驳道,想起了那声音所指的一瞬。
“前进的道路已被肃清,你却迟疑不前,犹豫。”
“是缺乏经验。我额外花了数秒以确定炮击成功。”
他看见了导弹。
他知道它在那。
它喷出蒸汽,从一辆步行机的左侧射出。在场景静止之前他就发现了它。
“它将杀死卡斯帕兄弟”阿兹瑞尔承认道。“如果我们早点前进,我们就能发现那个步行机,我们就能用激光加农炮摧毁它。这个场景对我来说并不新鲜。这几百年来我已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场景,但逝者如斯。假如卡斯帕还活着,那我们就不会叫来药剂师回收他的基因种子,那么另一名兄弟也许也不用牺牲。”
周围的景象再次活动起来。两秒后,反坦克导弹击中了卡斯帕的手臂。击穿他的盔甲,打进他的胸膛,爆炸。爆炸几乎将他的胸膛炸得颠倒过来。他战斗兄弟的身上尽是凝血和碎骨。
阿兹瑞尔无需用眼去看,他早已记住那个景象。他专注于自己的回忆。阿兹瑞尔中士半个身子探出弹坑,仔细观察着敌军。导弹的火焰淹没了阿兹瑞尔。当火焰熄灭后场景突变。
索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划过紫色彗星的黑色天空。
降落舱从空中呼啸而下。其中一个底部喷着火焰,径直落在他的正上方。他抑制着退缩的本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幻觉。伴随一声撞击,降落舱落在了他所处位置的地上,但他毫发未损,回忆逐渐展现在眼前。
他找到了自己,他看到自己从降落舱上跳跃而下,手握爆弹。这是在索罗之战之前的记忆,在特茹安(Truan)、在卡更尼斯(Cargenesis)、在奥特玛塔姆(Ultimatum)和那么多战斗以前。
“雅典娜五号(Athenia Five),我作为战斗兄弟的首战。我在那一晚证明了自己。”
“傲慢!”
他再次听到了跟随着自己的声音。
绿潮涌向他的降落舱,但他的枪法十分精湛,每一发都会夺走一个兽人的生命。他记得他在激烈的战斗中看到了泰德斯大导师的战旗。
时间再次暂停。
“就是这个吗?”阿兹瑞尔指着金红相间的战旗,你认为我看着长官的战旗并为之鼓舞是傲慢的吗?”
“野心!”那微弱的声音说到。
“是抱负!这两者不同!”
“你已经获得了战团最高军衔,你的抱负使你获得了这个成就。”
“这只是有一场战争的开始,”阿兹瑞尔回到。
他于身前挥剑,心中不断涌出怒意,扫过降落舱中部署而出的穿着绿盔的战士们。“就像这样。成为至高大导师并不能为我的成就增光添彩,它改变了它们,一切都不同了。过去的荣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对我未来的道路毫无意义。”
他站在拉西奥中士的身旁,向涌来的异形无情地开火。他们全力以赴来确保没有一个兽人能靠近小队50米以内。当他们到达兽人居住的棚屋旁时,他们和其余数个小队紧密合作。
拉西奥中士派出了小队的半数成员清扫最近的建筑物,阿兹瑞尔正是其中一员。那场面栩栩如生,那里面空无一物,他跟随曾经的自己跳出窗户。
然而他没有落在棚屋的房顶上,阿兹瑞尔发现他落到了雪上,再一次单膝跪地。
风吹过荒凉的小镇,没有一棵树或是灌木能够阻挡,旗帜在山顶飘荡。
数十名身穿皮毛的战士等待着,手握锤子、斧头和盾牌。战鼓作响,节奏慢而稳定,他们在雪中前进,向小镇逼近。
身后传来一阵针锋相对的旋律,阿兹瑞尔不禁转身。另一群野蛮的战士由对面的斜坡上跑下,身后是血迹斑斑的皮革制成的战旗。
“我不在那里,我记不得这些,”他说到,看着双方跑过雪地,杀向对方。
“你只是被迫忘掉了”风带来解释。
他在双方的每一张面孔中搜寻着,试图想起什么,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大步向前,雪淹没了他的双腿。他搜寻着,也许是一张熟悉的人脸,一个盾徽或是一件武器。但毫无所获。
双方的增援到了,但人数不比大部队。他们是年轻人,瘦而结实,冷眼旁观,但没有人大于十二三岁(泰拉历)。
现在他看到了自己。那是他难以记起的模糊回忆。他拿着一条长木,边缘镶嵌着碎骨片,几乎和他自己一样高。他的手臂、胸膛上穿着皮甲,双腿则没有防护。这是他能更好地在雪地中行动。他不知道是如何会想起这一事实的。
鉴于他所看到的东西,他做出了判断。
“你正向我展示着转换之前的记忆,”阿兹瑞尔告诉守望者,毫无疑问是他们构筑了他的记忆系统。“我猜这是我的初阵。”
没有回应。
双方厌恶地咆哮着,冲向对方。而年轻人们则在雪地中慢慢前进,进行他们各自的单挑。想要漠然地看着年轻的他对上和他年龄相仿发女孩是不可能的。后者一手拿硬化木棍,一手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桩。他虽然记不起来,但这场战斗的胜者是毫无疑问的。不过他仍然期望着年轻的自己的表现。
还是孩子的阿兹瑞尔野蛮地挥舞着武器,他的骨斧和女孩擦肩而过。女孩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神情,击中他的下巴,把他推到在雪地上。年轻的他奋力地侧身躲避女孩的挥砍,并在敌人的追击下在雪地中艰难前行。他举起武器,恰好挡住挥来的棒子。但女孩削尖的木桩刺中了阿兹瑞尔的腿。大导师能看到年轻的他鲜血四溅。
他的腿像记忆中一般颤抖。
但是伤口仅仅是激怒了年轻的战士,阿兹瑞尔为发起疾速反击的自己而感到骄傲。斧头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女孩身上,同时躲避着她的攻击。
他的脚碰到了雪地中的某个东西。一块石头,或许。他被绊倒了,落入了敌人棒子的攻击范围内。棒尖顶住他的嘴巴,使劲向后推着。他在雪地中挣扎,武器从麻木的手中掉下来。女孩站在他身旁。他擦去脸上和手臂上的血,仍然呆愣着。她收回了棒子。
一块石头击中了她的太阳穴,她失去平衡倒在他腿边,眼神呆滞。另一个男孩大喊着,一直指着失去知觉的女孩。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捡起骨斧。
“不,”阿兹瑞尔小声说到,他紧盯着年轻的自己。
“胜利是属于你的。她的死亡毫无荣誉可言。”
时间再次凝固,恰好停在阿兹瑞尔准备砍下手无寸铁的女孩脑袋的那一刻。
什么是荣誉?
避免不必要的杀戮。
“那是软弱,是妇人之仁!”
“那是道德规范,是我们战斗的理由。如果没有荣誉,我们就不过是屠夫罢了。”
“荣誉都是虚无,胜利才是一切!”
“我放过了她吗?”他问道,站在一群年轻战士的面前。
他们在他面前是那么渺小。
“这有意义吗?”
白雪皑皑,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他的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
“我杀了她吗?”他咆哮道,左右摆头询问着:“我记不得了,告诉我!”
他想从年轻的自己手中夺走斧头,但他知道这只是徒劳。他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你为什么让我看这些事,你想如何指责我?”
一道白光闪过,他仿佛置身于蛋壳之中。
灯光忽明忽暗,黄光于橘光相互交融。
他周围的墙壁上的有着数十只蜡烛。他身处于一个由粗糙石块组成的圆形房间里。四周没有门,他上下搜寻。活板门、格栅或是其他类型的出口都不存在。
一个密室。
每个蜡烛投下的阴影之下都站着一个守望者,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就是你们的指控吗?犹豫,傲慢,仁慈?这就是你们指责我的罪过吗?”
“我们从不审判,我们只是观察。”
“你们为什么要选取这些景象?如果不是意在指控,那它们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没有选择它们。”
“这不可能。”他转向另一名守望者,但它们一模一样,甚至是它们身上袍子的褶皱也是如此。“如果它们没有意义,它们又为何会展现在我的面前?”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的试炼失败了吗?这些会是他死前最后看到的东西吗?他再次检查石室,他用手摸过石壁的每一寸表面。
他靠近一个守望者,却没能靠近其三步以内。房子的大小似乎在变化着,他靠近一步,守望者便远离一步。当他转身向另一个走去时,他周围的房间似乎变化了一下。守望者恰好停在可触范围之外,所以看起来就好像他和守望者静止不动,而周围的石头在不断动着。他又一次检查了石室的每一寸表面,但却没找到任何裂缝或是弱点。墙壁、地板上的石头和天花板都遥不可及。阿兹瑞尔等待着,盯着守望者的身躯,想要看看兜帽下到底藏着什么,尽管他不确定他希望看到真相。
无法采取行动的事实折磨着他。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他喊道,脚跟一转,盯着绑架者的眼睛。“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没有回应。
暗黑天使仔细地检查一个蜡烛,火焰燃烧着,但蜡却不曾融化。一段时间后,尽管他有着星际战士的时间感,但仍然迷失了方向。他确信看到了些什么。蜡不是未曾融化,而是蜡烛重又恢复如初。
时间真的在流逝吗?他是进入了某个神秘房间吗?这个想法使他肾上腺素狂涌,他不得不控制自己采取行动的冲动。
这是试炼,他提醒自己道。所有这一切都是试炼的一部分。
“耐心,”他强烈克制着以手砸墙的冲动。
在它们的意图揭露之前他还需要等多久?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
阿兹瑞尔回到房间中央,盘腿坐在地板上,手按在剑上,开始思考起周围的一切,试图保持冷静。
这个房间无法进出,除非借助守望者手中的装置。他把注意力转到剑上。以西结说他将会需要它。意思是让他袭击守望者吗?又或是挖地道出去?
又一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内环的其余成员正在什么?
等待他的回归,抑或是是他的失败?这难道不是试炼的一部分,而是结果公布前的短暂休息?
他是否会永远留在这里,而另一个兄弟会成为至高大导师?
“我不一定会通过,”他说。
这是关于承受力的测试吗?是接受命运而不是发号施令?什么驱使着他追求自由?是责任、自负还是骄傲?
“我失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哽咽着,不去看守望者。他想为自己辩护,想反驳它们的审判结果,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已经在这呆了多久?他还需要忍耐多久?直到口渴杀死他吗?尽管具有超人体格,他也只能在缺水的情况下幸存几天。他的身体会在最后的24小时蚕食自己,试图存活下来,就好像它不是阿兹瑞尔的一部分。
他将会失去理智。所有的训练成果和心理素质都无法和疯狂攻击它的生理欲望对抗。这样的结局是可耻的,是他一生的最低谷。他为高尚和文明而战,却最终屈从于兽性和妄想。
阿兹瑞尔将剑抽出一半,露出半米长的剑刃。看着锋利的刀刃,一个黑暗的想法油然而生。
这样死亡,许是更加高尚吧?
以西结是战团最优秀的智库,他一定看到了阿兹瑞尔的些许未来和过往。他一定是怀着怜悯递给他这把剑吧?
多久?还要多久你才能做出决定?守望者需要的证据就是他对诱惑的拒绝吗?
他讨厌所有困扰着他问题,他鄙视自己。更多的证据表明他被荣誉所主导。这不是他的选择;他不过是一个工具,一把武器。
武器……阿兹瑞尔的目光再次落在剑上。他反思着,他看起来多么憔悴,脸颊凹陷,头发灰白。他在这待的时间比他意识到的还要久。也许疯狂已近开始幻化为他自己的恐惧。
他抬起头,突然确信他独自一人,守望者们正冷漠地观察着他。
他在再也无法忍受了。
也许这是更快的方法。
但终局尚未到来。阿兹瑞尔没有轻易放弃,他不会一受挫就向绝望投降。
他猛地将“秘密之剑”收回剑鞘,深吸一口气。要挑战质疑,保持客观十分重要。
守护者告诉过他要踏足希望和绝望之间。
那就是那些回忆的意义吗?
守望者让他作为英雄接受试炼。它们指望着什么?软弱吗?软弱,它们说过多次了。他的性格有缺陷,这将影响他领导战团。他们质疑这点。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坚称自己没有挑选过这些回忆。那可能是谎言,可能是一个试图分散他注意力和使他沮丧的措施,但似乎并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认为守望者没有对他坦诚相待。
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如果纯粹是为了得到答案,他愿意这么做。荣誉,这是一场关于荣誉的谈话吗?是荣誉使失败如此难以接受吗?不仅是荣誉,还有固执。但坚持自己的信念和原则并没有什么错。这引起的冲突使他陷入了沉思
他睁开眼睛,开始数石头。这是牧师阿纳莱乌斯教给他的简单技巧。平凡、重复的任务比任何祷文和圣歌都要奏效,并恰好能使他集中思绪。
是时候再次分析了。
守望者未曾挑选记忆。那么是谁呢?他感觉如果他能解除这个谜团,那么他离通过试炼就更近一步。
每个场景都来自他的回忆。其中一个甚至是他转换之前的记忆。守望者一定有同谋,塑造了那些嵌入他脑中的思想。但这些回忆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挑选的呢?又是谁选出的呢?他的思绪倒退了一步,回到了早先的设想。如果试炼并不是为了印证守望者的顾虑而设计的……
“这些是我自己的顾虑,”他站起身来。“它们串起了我过往的人生,是我最坏的记忆,是我已然增长了数个世纪的顾虑”
他走向最近的守望者。
“我悟了。但我给出的答案不是理由,而是事实。”
“我们都有顾虑,但如果你是一名领袖,关键是要解决它们。我的疑虑使我忠于事实。”
“我质疑自己的动机。我审视自己的行为,我保有顾虑,因为它们是让我远离自满的守卫,是监视傲慢的哨兵。”
守望者抬起头来,明亮的目光和他的相遇。大导师感到一阵目眩。
房间开始旋转,越来越快,直到他失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