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夜空 第二十章 残羹冷炙
“昨天,在前往安理局的途中,我和冬漪注意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我们追踪这个人到市郊的一栋烂尾楼,在那里,遇见了裂缝制造者——”江枫缓缓闭上眼,皱起眉头,“至少,当时的我认为,那一定是他本人。那直言不讳的自我介绍,以及他背后明晃晃的裂缝,都让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急忙问道:“那么,你们和他发生了正面冲突?”
“假如冬漪不在,我大概就无所顾忌地冲上去了。幸亏冬漪及时发现了古怪之处:对方见到我们时毫不惊讶,似乎早就预知了我们的到来。由此,结论只有一个——”
“这次见面,是他刻意设下的局?”
“没错。对我们挑衅一番之后,他消失在了楼梯口。我们没敢孤军深入,只是救走了现场一个伤痕累累的小男孩——用他的话来说,一个‘新鲜出炉的实验品’。”江枫咬着嘴唇,强烈的愤恨溢于言表,“之后再回看整件事时,冬漪指出,既然这是一个圈套,那么裂缝制造者完全不必冒险亲自出现;自称是他的那个人,很可能只是个替身。”
“没想到,对方比我们的预估更为老谋深算。”徐冬漪接话道,“不管那人是不是替身,都没给我们留下继续追查的线索。”
安静了几秒后,步晓敬开口了:“我还是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样用死人的脸来做伪装的?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不重要。现代的易容术已经十分发达,只是你还没见识过罢了。”一直沉默的徐星盈站起身来,“当务之急是,理清楚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逻辑。”
她拾起摆放在床边的白板,将其悬挂在墙壁上:“自入学以来,冬漪和江枫只有三次离开校园两公里以上,分别是今天和昨天,再加上上周那次聚餐。这少之又少的三次,无一例外都会与敌人遭遇。毫无疑问,你们俩的行动已经被那伙人紧紧盯上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对方之所以一再尝试绑架你们,大概就是为了得到我们这个‘邪恶组织’的情报吧。”徐星盈冷笑着扭开记号笔的笔盖,“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们首先发现的,不是安理局的活跃成员,反而是七月才回到香州的你俩?好好想想,你们的这两重身份分别是如何暴露的——”
两行飘逸的字迹从笔尖流淌而出:
1.异能者?
2.安理局?
“异能者的身份,十有八九是秦瑞秋泄露的。这得怪我没有发觉她来者不善。”徐冬漪举起了手,“评估异能者的危险等级也是安理局的一项工作,所以我们才会去主动接近她。为表示诚意,我们坦白了自己也拥有异能——当然,没有提到过安理局的事情。”
“你们对她的诚意也太恳切了吧!”步晓敬努了努嘴,“竟然连枫哥异能的运行原理都和盘托出?”
“再傻也不至于如此。”江枫无奈地打断了他,“只是提到过,周围的人越多,我能持续的隐身时长就越短。”
见我们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江枫继续解释道:“我的能力是一种无差别的精神干扰,让一定距离内的所有人从感官和意识上忽略我的存在。施展异能需要耗费体力,而我又无法自由选择精神干扰的对象,所以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看来,那个秦瑞秋的智商不容小觑。”徐星盈在第一行字上打了个勾,“那么,第二个问题有没有思路?”
沉吟了好一会,江枫和徐冬漪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也许,从瑞秋学姐那里能得到答案?”我试探着问道。
“她只执行命令,并不关心其他问题。不仅如此,对于裂缝制造者的犯罪组织,她的了解也十分有限,根本没法提供有效信息。眼下,我们是彻底陷入被动了。”徐星盈扶着下巴,刻意放慢了语速,“鉴于校内很可能还存在敌人的其他眼线,两位目标人物暂时就别回学校了,如何?”
“不,何必因噎废食呢!”徐冬漪摆了摆手,“迄今为止,在校园内部以及周边,我们从未受到过攻击。虽然还不清楚原因,但这无疑表明,三中对我们而言是个安全岛。更何况——”
“我们可没有彻底陷入被动。对方急于接近我们的心理,就是我们反客为主的关键。”江枫从徐星盈手中接过记号笔,在“安理局”之后写上“裂缝制造者”五个大字,并在中间画了个锋利的双箭头。
“真拿你们没办法。”一旁的徐星盈轻叹一声,朝门边走去,“跟我爸一样,都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命。”
“‘危机的另一面就是机会’,这可是姐你教我们的。”徐冬漪抿了抿嘴,会心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对我无不意味着反复的忐忑和折磨。为避免引起敌人注意,我和步晓敬被禁止说起任何有关裂缝的话题,即便是在私底下;徐冬漪和江枫也换上了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淡模样,有意避免与我们走得太近。安理局的工作,似乎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提防和等待中被无限搁置了。
我当然明白大家的苦衷,能够在多数时候放下好奇心,安静地当个识大局的人。只是,每次在邹老师的课上,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动作,听着她充满磁性的声线,我就忍不住要去不着边际地猜想——这个看上去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究竟和安理局结下了什么不解之缘。
就这样在有话不能说的处境中煎熬了好几天,直到周四下午的地理课下课时,邹老师看着装模作样捧着习题册、心不在焉地站在讲台旁的我,忽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放学来办公室找我吧,程子康同学。”
当我如约前往时,只见她坐在角落的办公桌旁,幽幽地投来一句:“以前的你在我的课上可认真了,怎么这几天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原来我是来挨批评的?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邹老师合上电脑,“为了让你的脸上少些纠结和痛苦,我还是把答案说出来好了。”
我环顾着四下无人的办公室,正犹豫应该接受或是拒绝,只见邹老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笑着把它放进我手心。层层铺展开来,未干的墨汁在手上蹭出了一道蓝色的印记。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开始默读起上面的文字:
“我虽然没有你们的异能,却也是裂缝制造者恶行的目击者之一。那群人曾将魔爪伸向我的女儿,所幸警察及时赶到,才让她免于成为实验品的惨剧。
“我们一家人的命运已经同裂缝制造者紧紧联系了起来,只要他没有被绳之以法,我的女儿就会永远活在惊恐之中。所以,尽管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也不能对这场追捕袖手旁观。”
不像邹老师,我无法在心里有话时假装气定神闲。我拿起桌上的红笔,在纸条上写下:
“您应该也知道,正常的裂缝对到访者没有危险。现在,水晶巷里就有两个现成的裂缝——我想,这一定是命运给予您的回报。为了更好地保护女儿,您可以接受这份无偿的馈赠!”
看过了纸条,邹老师默默将它投入书柜旁的碎纸机。和着咔嚓咔嚓的响声,她慢慢开口说道:“无偿的馈赠?那种东西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事实是,不管你接受什么,都必然伴随着责任的承担。即便只是朋友送的一支笔,你也应当好好保管,假如粗心大意将其摔坏,便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我侧了侧身子,挪出空间让她回到椅子上。“你们的徐伯伯为公共安全奋斗了半生。坦率地说,我很尊敬他,但我不愿意成为他。”邹老师扶着眼镜,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作为一个老师,这样说可能不太合适——我的行为更多是出于私心。我更愿意让这一切早点结束,而不愿因为一时的眼馋,担负起一辈子的责任。”
我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她眼中闪过,幽微又隐晦,与她的话一样耐人寻味。“我的思想觉悟,好像完全败给你们这几个血气方刚的孩子了呢。”
离开办公室时我感到有些恍惚,尽管这次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饭点的到来似乎总能治好人的拖延症,一连经过的好几个教室几乎都空空如也,只剩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拿着一大盒饭团狼吞虎咽。浓烈的紫菜香穿过窗户缝隙,触动着因饥饿而愈加敏感的嗅觉。
我偏着头望向室内,视线没法从他的手上移开。此时我的整个脑海中只有两件事,那就是刚才的谈话和错过的饭点;而随着一口唾液狠狠咽下,前者的空间正被后者逐点挤占。在这种向来令我没有抵抗力的食物面前,脚步也漏油似地慢了下来。若不是怕被当作变态,我大概会直接把自己写满渴望的脸贴向窗边。
“不好好看路可不行啊!”徐冬漪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我连忙敛起馋状,朝她打了个招呼,仪式性地问了一句“吃了没”。
“还没呢。”她的应答出乎意料,“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望着她难以捉摸的笑容,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当然,晚餐由我承包,并且,保证比食堂的残羹冷炙要丰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