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11
宫铁心“哗啦”一下拉开铁闸门。打开车库后门,点亮灯。白的墙、绿的砖,还有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医院,属于他自己的医院----“宫氏医院”。当年他和沈巍一起离开医院后,沈巍便把房子卖了,和他合伙开了这个诊所。他是所长,沈巍是副所长,他们两个都是医学专业研究生,又有医师资格,开诊所的审批流程倒也容易。
这几年也算是慢慢做大,由诊所变为医院,刚开始是做医美,三年前沈巍博士毕业回来帮忙,带的实习生也有一批在毕业后留了下来,医院便慢慢的扩大业务,但仍以医美、微创等外科为主。
算算时间,这家伙,今天也该来了。奇怪的是,昨天他竟然没有住医院。以往他都是直接入住自己在办公室内的休息间,这回又换哪去住了?
“铁心。”
宫铁心还在心里嘀咕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一回头,还真是那个家伙。“你来了?可真是掐着点到。今天上、下午各给你留了一个微创,病历在办公室,一会你先看一下。”
“好。”沈巍跟着他进入办公室,一边消毒、净手、换衣服,一边问:“上次转给何开心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宫铁心脱下外套挂在衣物柜里:“情绪比之前稳定了,家人的工作也做好了。但这次性侵者是大伯,所以他们不同意报警,不过会搬迁吧。至少孩子能脱离危险源,你就放心吧。”
沈巍:“后续再跟踪一段时间吧,真是麻烦何开心了。有空和他说一下,我请他吃饭啊。”
宫铁心:“没事,他和我熟。但是这两年随着你带的宣讲团队四处宣讲,政府对我们的重视度也有所加强。你既然回来了,后天那场工作分享会你去?毕竟都是你在做,顺便看看明年的防性侵项目能不能争取下来?”
沈巍:“还是你去吧,六年前的事,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影响,我还是少曝光的好。我还是去考虑招收志愿者的事,何开心那里,也要增加一些心理专业的志愿者才行。对了我之前有和SZ的志愿团队、红十字的志愿者接触,到时应该会资源共享,相互合作。”
“沈巍,”宫铁心正色看着他:“我也讨厌那些人,要不然当年我不会和你一起成为志愿者。这十年你做了什么我都看在眼里,我没有说过不支持,我也没有不尽力。每年我们两人的分利,很大一部分都放到这个项目里,我什么都没有说过。但我还是那句话:别卷进去太深。个人能力总是有限,六年前的事,我不想再面临一次。”
沈巍沉默着扶了一下眼镜:“我知道。可有些事,有些人,碰到了,我便不可能不管。那些都是孩子,要是碰到熟人作案,大多数人会本着家丑不外扬,不报案。那些孩子小又离不了家,要受多少罪?”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这次回来前,我们班上的湘怡和我说,她不能读书了,要去嫁人。多乖的一个孩子呀,才12岁,嫁什么人?
她说她恨我,恨我为什么要给她们讲自我保护的课,为什么要让她知道什么是‘性侵’?要是没有上那些自我保护的课程,她不会知道原来她被侵犯了三年。她一直以为那是来自家人的爱。要是不上那些生理课,她不会知道她来了月经就有生育能力,不会知道在性行为后两个月不来月经有可能是怀孕了。一切都不知道,那她还可以傻傻地种着她的种子,活在梦里。说不定哪天流产了,只当是一场例假,日子还是照过,学还能照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逼着嫁给表哥,说是亲上加亲。
她说是我毁了她的梦。
可如果重来,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伤害,不会因为你不面对就不存在。只是我们又能做到多少?我这次回来晚了,是因为我去了她家,找了她的父母。她的表哥是未成年人,入不了罪,但他的家人也有责任。这事处理起来耗了一些时间,可至少她父母现在同意带她去做人流,不会让她嫁人,也不会再让她表哥有欺负她的机会。”
“那你呢?没少挨骂吧?”
“没事,我和孩子她家的关系还行,就是她表哥家费点事。后续还需要何开心那边的志愿者跟进,别让她心里的创伤影响她一辈子。如果志愿者不够,就让职业操守好的专业人士来,费用我出。”沈巍看着好友笑了笑,很多话没有必要说。
是费事,农村老一辈的固有思想,一开始还觉得是好事,亲上加亲,早添儿孙。他上门,那就是“棒打鸳鸯”、“多管闲事”,让他们家抱不上儿孙、不守信诺,让他们女儿成了“不守妇德”的人,以后还能不能嫁人都不一定。承了骂,挨了打,还要耐着性子反复上门,可谓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半威逼都用上,只差没有利诱了。
为了湘怡的一辈子,他觉得他没有错。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次遇到,还是会觉得愤怒而又无力。
这几年宣讲做多了,教育普及面广了,越来越多的孩子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如何明确说“不”,如何用法律来悍卫自己。可还有很多的孩子是无能为力的任人宰割。特别是家人作案时,不报警,警察介入取证都困难。
他就是看不得这个,所以才会成为一名志愿者。就算在这条路上,多的是不理解、嘲笑与误会,但他还是要走下去。
他就像是故事里那个在海边将冲上岸的小鱼一条条丢回海里的小男孩一样:“我可能无法改变太大,但至少这条小鱼在乎。”
我不知道我能改变多少,但我只做我能做的、想做的、应做的。至少这条“小鱼”在乎。我见到了,我就要尽力送它回海里,给它一条生路,哪怕下秒它可能会被大鱼吃掉,但至少我能让它多感受一秒生的希望,而且谁知道呢?说不定真的就活下来了呢?
有些事,总是要有人来做的。就算看起来作用不大,希望不显,可还是有,对吧?
宫铁心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心理辅导那里不用担心,最近开心也招了些志愿者,也有申报项目。你还是注意你自己,别再让我们担心了。对了,你现在真不考虑回来接手外科?你可是当年的‘学院第一刀’呀。”
沈巍无奈地看着拿自己逗乐的宫铁心:“以后再说吧,这么多年没有上大手术了,你也是学医的,我这种情况哪是说上就能接的?那别人还努力个什么劲?我平时的那些训练量,现在也就只敢接个小型或微创,反正不耽误你赚钱就行。”
“对了,说到钱,你现在住哪?不会去住酒店吧?”
沈巍难得的红了脸颊:“朋友家。”
宫铁心倒是好奇了起来:“你有哪个朋友是我不认识的?你倒是说说,就你这个性格,哪种朋友你才会愿意去打扰人家?”
听闻这话,沈巍脸上的红又慢慢淡去:“是阿夜喜欢的人。”
“阿夜喜欢的人?那不就是个男的?”宫铁心蹙起了眉:“你能接受?”
“不知道,但若两情相悦又彼此心意相通的人,所以我想我应该不会拘泥。”
“那他知道你的情况吗?”宫铁心还是很不放心。
沈巍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打算和他说吗?”
“看看情况再说。”沈巍自嘲的笑了笑:“一个小孩子理想式的爱恋,也不知道能有多长时间,说不定连自己喜欢的是真实的人还是虚幻的想像都分不清。要是真能处下去,他想知道,我自会说。他现在不问,我又能说什么?”
“但……”宫铁心还想说点什么。
“别‘但’了。”沈巍受不了好友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你看看时间,你再不放我去看病历,一会那场微创可就真不够时间准备了。院长,那你的收入和名声就要受损了哦!”
宫铁心看着这个“不识好歹”的人:“行!你这小子!给我好好干活赚钱去!别以为你是副院长就可以不卖命!别忘了,你只是挂名的!!”
沈巍扬了扬手中的病历:“知道了!宫院长!我们中午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