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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节 裁定法则

2020-06-15 21:42 作者:午后读书の虞美人  | 我要投稿



“这就对了,女市民。这就是命运。”马拉的语调不温不火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呵,”皇女淡淡地冷笑一声,“你以为人人都会被所谓命运左右吗?”

“小姐,什么是‘人人’?”雄辩家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人,不过是意念的集合体。父母给予我们生命,上帝赋予我们意识,阅历使得我们聪明,经验使得我们老练。但在关键时刻,我们仍然不过是各种意识的集合体,面对死亡,我们会恐惧,面对爱人,我们会高兴,所谓人生,不过就是这样一出悲喜剧。在命运的天平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等重的,都会遵循命定的足迹,在注定之地降生,在命定之地逝去。所以,女市民啊,夏绿蒂·科黛!你的挣扎毫无意义。你改变不了你自己的结局,你也改变不了那些被你拖累的人的命运。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逃离这个亘古不变的循环!”


我一时语塞,竟然想不出来什么话可以反驳。这番话是如此的有道理,似乎没有任何破绽。


“那么,来吧。”马拉夸张地伸出手去,指着科黛,“为什么不肯接受自己的命运呢?为什么不能融入更加美好的巴黎、我的巴黎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狂放而缭远,像是要穿透耳膜一样,叫人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福尔摩斯神秘地笑笑,双手交叠,紧握着镶金手杖。

“哦?”马拉感兴趣地投来了满意的目光:“这位先生也明白了人生的真谛吗?”

福尔摩斯平静地摇摇头:“不,我明白了你的真谛。”

“我?”

“那么,这位号称马拉的先生,你真的以为,你还活着吗?”

“哈哈哈哈哈哈......”马拉哈哈大笑,“先生,我本以为你是位聪明睿智的人物,没想到你也如此愚钝!我不正在和你讲话吗?你的眼睛不正在注视着我吗?你我的人生,不正因为此刻的交谈而产生交集吗?而你居然问我是否还活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福尔摩斯也报以同样的笑声,“先生,你的雄辩听上去气势磅礴,但你在一开始就犯了致命的错误,所以一切诡计都像是小孩子的把戏,从逻辑上无法成立。”

“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并不是意念的集合体。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们害怕,是因为我们看到令人畏惧的事物;我们欣喜,是因为我们看到令人愉悦的景致。所以,先生,”福尔摩斯顿了顿,字正腔圆地高声强调道,“是人产生了意念,而非意念构成了人。你的逻辑,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无论多么华丽的辞藻也不能掩饰这粗鄙的失误,只能遮掩你叵测的居心。先生,你一败涂地。”

“你说......什么?”马拉明显一愣。


“不过从你的角度来看,或许也没什么错。”侦探不理会他的惊讶,继续说道,“你认为人是意念的集合体,那是因为你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意念的集合体。你认为你是马拉,其实你早在死亡的一刻就失去了这个身份。现在的你,只是巴黎众多的、因大变革而失去生命的人留下的妄念中的一个。或许因为你的意念较强,所以才能以本来面目显现。但如果仅仅因为这一点,就认为自己还活着,那简直比死去还要可悲。”


“什么?!”马拉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诧异的神情,又在转瞬间变为痛苦的狰狞表情。


“朋友,不妨扪心自问,”福尔摩斯咄咄逼人地追问,他的眼睛如同两把利剑,狠狠地刺向马拉,“你还有澎湃的心跳吗?你还有激昂的脉搏吗?你还有为人的感情吗?你的脑袋里还有除了‘目的’这两个字之外的良知吗?!”

“胡说!胡说!胡说!”

马拉痛苦地蹲下身子,双手痉挛一般抓着脸,眼睛里燃烧着癫狂的火焰。身体的轮廓逐渐虚无,融为一团奇异的黑影,在半空中膨胀着、扭曲着。

“我!......我们才是这巴黎的主人!我们!我们才是这里应该存在的生灵!所有活着的人都该去死!————”


“呵,”侦探微微一笑,“我果然没猜错。你这家伙,果然就是一群妄念的集合体,一群因大革命而死的,或无辜或有罪的人的执念。”

“看来这座城市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怨念。”皇女皱着眉盯着那黑影。

“这是时代的牺牲品,殿下。”福尔摩斯说着,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下来,“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皇女看了他一眼,报以云淡风轻的浅笑:“没关系,我没那么敏感脆弱。说起来,同为时代牺牲品的我,倒是有一点点理解他们内心的不甘和痛苦——但这并不是作恶的借口。”


那团黑影不断地膨胀着,随着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那黑影的体积也越来越大,它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驳杂的声音从其中传来,虽然并不整齐,但仔细听听,还是可以分辨的。

“外乡人!......在我的笼罩之下,迎接你们的命运吧......”


眼前瞬间暗了下来,那阳光早已不见了踪影,耳畔的声音也在衰减,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不是吧?又来?

这时,我感到被人轻轻牵住了手,拉向旁边去。

“Master,这次不会丢了哦——毕竟刚才我不在嘛。”

“安娜?......”

“嗯。”她答应了一声。

“这是什么魔术吗?”

“我从没学过。”皇女茫然地否定了,“不过,这种规模应该不能算是阵地建造了吧?”

“当然不是,殿下。这可是能将整座城市以及城市中的人笼罩其中的影子,并不是魔术师构建的阵地,而是这座城里积聚已久的怨念。”福尔摩斯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出来。


忽然,马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样,市民们?崭新的巴黎,你们满意吗?”

“好啊!”“满意!”

“这才是巴黎应有的样子!”

“唔啊啊啊啊啊!”

“............”

奇异诡谲的呼应声此起彼伏,像极了影院中上映的惊悚剧。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就好像空气中的氧气含量正在下降似的,每一次呼吸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

“呼——啊——”

“这样下去,迟早会窒息的。”福尔摩斯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让我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办法。


“真是一出好戏啊,诸位。”

“啪——啪——”福尔摩斯大声地鼓起掌来,“这样一来,你们的目的似乎就达到了。”

“正如你所见,先生,”马拉的声音回答道,“所以你看,我是不是活着还有什么两样呢?只要让所有活着的人都变得和我一样只剩下意念,那么他们依旧会服从我!这里是光明无法企及的罪之城市——巴黎,这里埋葬了太多人,他们留下的每一缕怨念、每一个遗憾,都是我的子民,都是我的助力!”


“可怜。”

“你说什么?”那声音明显一滞。

“可怜,”侦探冷笑着回答道,“一个无法活在阳光下的人,一个曾经号称人民之友的斗士,一个号召自由的奋斗者,居然沦落到与区区怨念为伍,真是可怜。”

“这要怪谁?!”马拉的声音忽然嘶哑起来,像是从嗓子里吼出来的,“夏绿蒂·科黛,那个愚蠢的女人,她杀死了我!她让我的一切理想全都落了空!她必须死!她必须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绝望!——”

“她杀死的,不是那个人民之友。”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反驳道,他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几分,“你,如果还有智慧存在的你,不妨扪心自问,让·保尔·马拉——你在那一刻,或在那一刻来临之前的很长时间里,真的还像你在煽动文书里写的那样,把你所谓的人民当作朋友吗?抑或,仅仅是把他们当作随时可以踩在脚下的、通往权力巅峰的阶梯?!”

“唔............”马拉的声音骤然减弱了,好像受到了某种打击。

“托克维尔曾说,谁若利用自由去谋求自由本身之外的东西,他便不配再享有自由。”福尔摩斯厉声斥责着,声音中满是坚定和威严,如同天平之上的裁定之神一般,掌握着正义所在,“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正合适吧?马拉,你自己想想,巴黎能有今天这个地步,埋葬了无数的无辜者,固然是党派纷争的必然,但其中有多少,就是你自己的手笔!在你面前倒下的人中间,有多少只是因为你怀疑他有罪,就让无力抗争者殒命!这混沌的妄执,有多少,就是拜你所赐?!你渴望活下去,你认为用武力杀死你是一种犯罪,那么被你杀死的人呢?他们不希望活下去吗?夺去他们的生命,便不是犯罪吗?”


“住口!住口!住口!————”

马拉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在剧烈酝酿的混沌之中,我瞥见了一缕轻微的亮光,逐渐放大,放大,如同一颗小小的太阳,渐渐地,我能够看清周围的一小部分景象了,而那亮光还在继续点亮着,我定睛看去,那是福尔摩斯的手杖上,亮起了幽幽的光芒。侦探紧握着那把手杖,脸上是决然的坚定,他的衣摆被狂风刮起,猎猎作响,沙石在他的脚下盘桓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一双饱含智慧的眸子陡然睁开,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就是我的舞台,朋友啊。”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马拉的声音剧烈地吼叫着,“你企图用一己之力照亮城市吗?!这样的负荷——你不想活了吗?!”


“呵,”福尔摩斯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绅士的微笑,“我曾经有个老对手,他叫詹姆斯·莫里亚蒂......啊啊,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呢。真是.....令人怀念啊。”

“彼时,我面临的是比这严峻得多的考验。今天,虽然时过境迁,但我依旧会像那天一样做出自己的选择,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我的决定、我的选择。”


“没错,这话我好久不曾说出口了,久到我几乎忘了那最后一案,但是,职责不容我忘记这一切——我要说的是,如果能保证毁灭你,那么,为了社会的利益,即使和你同归于尽,我也心甘情愿。”

“这就是我身为Ruler的,裁定法则。”


“疯子!疯子!疯子!疯子!你是个疯子!”马拉的声音大声而惊恐地咆哮着。


“无非是照亮黑暗而已,阁下,我照亮的,是人们的内心。”侦探淡淡一笑,一如每次在迦勒底的休息室遇见时一样的微笑。


“Elementary My Dear !——”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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