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堡抓不到的,怪物》章节转载的连载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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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肚子消了,又去上学了。
落后的课业太多,数学尤其苦难,姐姐追赶不上,也没时间交朋友了。
应该说,假装没有时间交朋友了。
大家都因为她身上久久不散的臭气,难以与她亲近。大家的座位离她的位置,拉出一点点微妙的距离,一点点加上一点点,就变成了很明显的排挤。
姐姐变得很孤立。
原本健谈的她,一开口,就赶紧闭上嘴巴,因为她自己也无法忍受口中的臭气。她每节下课都去漱口,早上出门前都刷半个小时的牙,回家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洗澡。完全没有改善。
“肯定是那些中药的关系吧。”秀珍斩钉截铁地说。
“我像也是。良药苦口嘛。”姐姐挑灯苦读,这些数学怎么会这么难?
“那些药真的是太臭了,妈妈在那边煎药真的很可怜,一直要吸那些臭气。”秀珍吐了吐舌头:“幸好你肚子又好了,不用煎药了,妈妈最近煮的晚饭才开始能吃了,好险。”
姐姐笑了,用力搂了秀珍一下。
秀珍得认真憋气才没有昏倒。
可惜隔了一个月,姐姐又因为肚子痛从学校提早回家。
妈妈又开始无日无夜地煎药,在老榕树下,过着被浑浊药气给淹没的日子。
爸爸一脸苦思良久,下定决心,在药材大瓮里加入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河边放着的淹死的狗的尸体,吊在树头不知道腐烂多久的猫尸,被野狗咬死的臭青母,被太阳晒死的蟾蜍干尸,连巢带土的蟑螂窝,以及一把又一把从土里挖出来的巨大蚯蚓巢。
通通都下了瓮。
除了早餐自己煮白煮蛋草草了事,秀珍开始全面外食。
药越毒,仿佛真的越有效。
姐姐白天已不再发抖,而是缩在屋内最角落睡觉,睡得很沉。
“可是姐姐真的好臭。”秀珍捏着鼻子,快哭了:“爸爸,真的不能把姐姐送到医院看看吗?应该可以不用吃药的,用打针的吧!”
“姐姐一直发出臭气,就是在排毒,不把臭气发出来的话,那些毒气不就要闷在姐姐的皮肉里面吗?”爸爸不厌其烦地解释:“我们一边以毒攻毒,一边要顺势排毒,双管齐下才最有用。”
妈妈倒是对爸爸放在药瓮里的腐尸没有任何意见,无怨无尤,不,应该说是毫无感觉地,守在不断冒出黑气的巨瓮旁,添加柴火。
姐姐的肚子变得越来越大。
巨瓮里加的怪东西越来越多。
然后彻夜惨叫,从双腿之间狂泻毒血!
一夜无眠的爸爸捧着满脸盆的黑血,一次次走进院子角落的柴房。
门口的那些野狗不叫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手里没有棍子的妈妈。
家里的鸡蛋都不能吃了,秀珍打在锅里,闻到的都是鸡蛋发臭的腥味。
到底是怎么了?
自己将来,真的能跟姐姐一样,一次次熬过这些非人痛苦吗?
肚子扁了,不痛了,姐姐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头发看似枯萎却扯也扯不掉,意外的坚韧。
同学怪异的目光早已不再避讳她的自尊,毕竟她身上的强烈臭气都是自找的,百分之百是不爱洗澡活该被讨厌的证明。连老师都把她的座位强制搬到走廊上,以免影响同学上课。
国小成绩是班上第一名的姐姐,课业一落千丈,看不懂老师在讲的所有东西。
为了不让家里担心,她在学校里不管怎么被恶意嘲讽,忽然承受从楼上丢下来的脏水桶,她都没跟家里说过一个字。
为了不让学校有通知家长的机会,姐姐没想过跷课逃学,她就牢牢守在走廊上的特别座,还是一个隔壁被关了窗户的特别座,努力地背着英文单字。
直到下一次又下一次又下一次的肚子痛。
姐姐休学了。
她白天都在睡觉,只要不睡觉,她的肚子就会痛到撞墙。
吃了药,就可以满足地闭上眼睛,用睡眠摆脱肚子里的翻天覆地。
晚上姐姐精神特别好,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在家里走来走去,甚至还能跟秀珍比赛踢毽子。看到身手灵活的姐姐,秀珍很想为她越来越好的状态高兴,却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有没有搞错,姐姐的手脚都太瘦了,瘦得只剩皮包骨,肚子却又大又硬,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像一只壁蝨,很恐怖吗?
有一次,姐姐踢毽子踢累了,秀珍看见姐姐蹦蹦跳跳走到院子里,当时药还没煎好,她就迫不及待把手伸进去药瓮里,直接把还没煮烂的半只猫捞起来吃。
秀珍吓坏了。
妈妈也没阻止。
妈妈彻底活在药气里了。
“你干嘛……”
“我在吃药啊。”
“那只猫……还没煮好,它就还不是药啊!”
“我在吃猫?”姐姐像是忽然醒过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半只腐猫,打量着,凝视着,想要觉得自己很恶心很想吐,却……
吞了一口口水。
“对不起,我害你丢脸了。”姐姐咬紧牙关,将半只腐猫放回药瓮里。
秀珍只是哭,无助地大哭。
妈妈一直煎药。姐姐肚子痛也煎,不痛也煎,她就是无法停止添加柴火的动作。
厨房空无一人。
污浊乃至伸手不见五指的药气中,才能见到妈妈僵硬的身影。
村长改选就在下个月。
原本的老村长到处拜票,低声下气,得到的回应却很冷淡。
用公款买了全村唯一一台冷气的校长,即使到了秋天尾,每天还是有络绎不绝的绅士上门喝茶,看看电视上的少棒比赛重播。
眼看着,眉开眼笑的校长即将多了一个新身份。
秀珍放学回家的时候,看见老村长正在跟爸爸问事。
老村长满脸愁苦,语气怨憎。
“丢脸!现在大家都给我脸色看是怎样?我这村长都当了十四年了,哪条水沟不通不是我去弄好的?上次林桑田那边照明工程发标下来,我只赚了一点点,赚多少骗得了人吗?其他都分给大家了,这才是公道。他只是买了一台冷气,还装在自己房间里吹,这样三百六十五天有一半都给他拿去吹不用钱的,公平吗?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
一只手放在道桌上的爸爸沉默不语。
秀珍不敢问怎么回事,知趣地溜进后院。
老榕树下依旧乌烟瘴气,妈妈的身影依稀埋在里头。秀珍掩鼻而过。
姐姐已经醒了,肚子刚扁下去的她似乎还很虚弱,坐在榻榻米上看英文课本。
“我已经,没办法去上学了。”姐姐无精打采,似乎连叹气都懒了:“我看了一个下午,完全不知道课本在写什么。”
“慢慢来啊,明年重读一次国一也可以吧。”秀珍摸着姐姐的头发。
太难过了,原本青春靓丽的姐姐去哪了。
三天后,校长失踪了。
村长重新选举的前一天,附近爬山的民众通知警方,有一具尸体,以半跪的离奇姿势,上吊在一颗只有一个小孩高度的龙眼树下,脚跟着地,晃来晃去。
尸体严重腐烂,法医难以置信地宣布,至少死了一个月以上。
老村长顺利连任,鞭炮一路从村口爆到村尾。
好热闹,几百只鸡全部吓得飞来飞去,野狗也惊慌地缩起尾巴。
鞭炮声从正站在宫庙门口发呆的妈妈面前一路炸过,炸得妈妈整个人“发疯”起来。
“你不是人!”妈妈两眼瞪大。全身拱起。
爸爸慌慌张张,一脚踩灭鞭炮。
妈妈忽然转身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想砍爸爸。
真砍!
“你根本不爱我!你骗我!你骗我跟你结婚!你骗我帮女儿治病!”
“你胡说什么!”
“当初儿子根本就是你害死的!从一开始你就根本不要儿子!”
“当我这一行的要儿子不会有好结果的!是你没想清楚!”
“你骗我!你骗我!你只是要我生女儿!当我是一个生女儿的!”
“生女儿有什么不好!你给我清醒一点!”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根本就在利用女儿!你不是人!”
“把刀拿来!,发什么疯啊!出一张臭嘴!”
爸爸受了一点刀伤,才勉强制伏了歇斯底里的妈妈。
刚刚一番可怕的扭打已经吓到了姐姐跟秀珍,甚至不敢阻止爸爸将妈妈拖到柴房里。柴房里没有打闹,也没有哭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姐,妈妈刚刚说的儿子是谁?我们以前有过哥哥吗?”秀珍想搞清楚。
“我好像有听妈妈说过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哥哥,但生下来没多久就生病死了,妈妈大概是想起他了吧。”姐姐很紧张地盯着柴房。
爸爸带着妈妈从柴房走出来。
妈妈的眼神涣散,除了手肘有些破皮,看起来不像被打过。
姐妹都不敢多问一句。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妈妈就彻底融化在药气里,再也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