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乱数

徐明抿着嘴，把手从按钮上缩了回来，让车子继续保持在自动驾驶的状态下，动作迟缓的掏出手机，按开看了看时间，是“7:59”。

“大凤。”

他的尾音稍微显得有点拖沓，但也因此显得有些和蔼。

“嗯！？”

闻言，埋着头的大凤被惊得抬起了头。

“要8点了，你把手机打开。”

虽然很疑惑，但大凤依旧把手机屏幕按亮了。

“点‘军区电台’。”

大凤照做，‘军区电台’点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非常典型的公告类网站。

整个网站呈黑白主色调，头图是一副横轴书法，上书“东煌军区”四个大字，写得是潇洒凌厉，其下是一行分类栏，再然后就是一些公告内容了，除了一个定时滚动的图幅框，其余全都是文字。

“点左上角的‘新闻直播’。”

点了‘新闻’按钮以后，网页跳转，屏幕变黑，手机自动切换为横屏显示，大凤跟着把手机横在手里。

屏幕的正中出现了一个正在打转的圈状箭头，片刻之后，声响与图像就一并涌出。

伴随着庄严的音乐，碧蓝的纯色背景下，心智魔方从中一个个浮起，并在空中拼合，形成了一个亮蓝色的，缓慢逆时针旋转的球体，与此同时，镜头以螺旋式的轨迹逐渐推远，视角也从正俯视逐渐变为更具三维纵深的四分之三侧面俯视；随后，镜头继续推远，并刻意将球体向左偏移，与此同时，淡橙色的光束从右上角射入，斜刺在这个亮蓝色的球上，在它的表面化作波纹，扩散成各国的版图；最终，球体停在了屏幕左侧的黄金分割线上，随后“早安军区”四个大字飞入，与球体并排品立，东煌的纹样也在生成球体的碧蓝色底面上，时隐时现，直至音乐结束。

画面转切，一位端庄的人类女性出现在播报桌前，大凤认出了这位“老朋友”。一模一样的播报桌，一模一样的超宽激光投影背景屏。她，就是昨天晚上，在激光地图上看到的那位新闻主持人。

【各位观众早上好，您正在收看的是，军部、法部、研究中心，联合直播的……】

“军部法部？”

大凤皱起眉头小声念叨了出来。

【……早间节目，《早安军区》。】

听到大凤的小声嘀咕，徐明直接解答了她的疑问：

“军部、法部、研究中心，并称自治军区三大权力机构，大凤，你连点屏幕两下，把新闻先暂停掉。”

【今天是2051年6月23日，星期五，国际奥林匹克日……】

随着新闻播报声的停止，他竖起右手食指：

“军部，以军区舰队为主体，筑建部、安全部等从属部门组成的执行机构，成员以具象体为主。”

“法部，以军法议会为主体，区域法院、个人指挥所等从属部门组成的司法机构，成员以人类为主，其中，指挥官的占比很高。”

“研究中心，以心智魔方研究所为主体，舰装研究院等从属部门组成的立法机构，成员比较均衡，具象体和人类各自参半。”

但当他得意的看向大凤时，却发现她睁大了眼睛，对着他无辜的眨了眨。

“咳……你知道三权分立吗？大凤。”

大凤摇摇头。

徐明皱了下眉，拍了拍脑门：

“嗯……那这样给你说吧，这三大机构，都是围绕着类似《碧蓝盟约》这样的规则而建立的。只不过《碧蓝盟约》太过简略，所以每个自治军区都根据自己的情况，重新订立了属于自己的《规则》，我们所在的军区，这个规则叫《东煌法》。”

确认到大凤点了点头后，徐明接着往下说：

“研究中心在研究具象体的同时，还要负责订立和修缮《东煌法》，使它能够根据军区的实时状况，发生适宜的改变。”

“法部在负责航路维护、军事委托等事务的同时，还要对军区内的人员进行监督，判断其行为是否有违《东煌法》，如果有，那么就会将判断的结果记录下来，交给军部。”

“军部在收到这些报告后，会依照《东煌法》规定，对违法者进行处罚。与此同时，她们还要负责管理军区里杂七杂八的事务。”

“杂七杂八的事务？”

“举个例子吧：如果今天早上，哪个指挥官把自家战列巡洋舰惹得不开心了，然后她一赌气，跑到远海对着岸边来了一炮，想要吓吓自己的指挥官，结果因为学艺不精，把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给炸断了，我们过不去，只能停在断掉的地方，那这种时候，想要尽快的过去，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给军部打电话。”

徐明的眼睛比起刚才来，多了几分神采，嘴角也翘了起来。

“只要打通了，不出一个小时，道路工程专家就会带着蛮啾队，拖着建材来到我们身边，要不了多久，它们就能在断口处建出一条临时通路，而我们，就能把车开过去了。”

“哦~”

大凤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下懂了吧，三权分立。”

“……，嗯。”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阳光照在那头黑发上，徐明忍不住的举起手掌，他想要轻轻给她来一手刀，把她脑袋里的顾虑给敲出来。

可刚举起来，他的手又软了下去。

“咳……大凤……”

听到呼唤，大凤抬起了头，迷惑的看向徐明。

“如果说《东煌法》是指引军区所有人的明灯，那研究中心，就是负责保持它亮度的机构；法部，就是用它去照亮黑暗的机构……”

随着徐明的讲解，她的眼廓逐渐睁大，表情也变为了惊讶。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又脸上一红，回正头，微微低下。

“……而军部，就是负责惩罚那些借着黑暗，为非作歹之徒的机构。”

他讲完了，但她却只顾着玩手指去了……于是，只好将心中的不解直接说了出来：

“但……但是指挥官，如果只是为了做你说的那件事，那一个机构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啊？”

徐明愣了一下，他看向大凤。

大凤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漆黑的瞳孔中，朝阳被汇成一个明丽的光点，她的虹膜，温润又清澈。

徐明赶紧回正了头，不敢多看。

但紧接着，他的五官柔和了下来：

“你说的很对……但自治区是个特殊的地方，它是人类和具象体共同生活的地方……”

他的嘴角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

但立刻，他又睁大眼睛，借着额头上的皱纹和上移的眉毛，破坏掉那种柔软的表情：

“总之，这是个复杂又没有营养的东西。如果非要解释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听听军区里的新闻。你只需要知道，对自治区内的生命来说——三权分立，可能是目前，乃至于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最好的治理方法。”

“……”

话已经说完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凤死死的盯着徐明在看。

感受到那扎眼的视线，他赶紧将头转向大凤，笑着转移话题：

“好了，接着听新闻吧。”

他伸手在大凤的手机上点了两下：

【现在是东煌时间，早上8点……】

“欸？居然不会跳到实时。”

大凤盯着手机屏幕眼睛冒出了星星。

【首先来看区外新闻，嘶……】

主持人用鼻子轻轻吸了口气，这一动作在调整心态的同时，也预示着接下来她有一长串话要讲，但……

还没等人开讲，大凤就点了两下屏幕，暂停了：

“指挥官，区外是什么意思啊？”

闻言，徐明微微皱了下眉：

“区外，顾名思义，就是自治区外。嗯……”

徐明瞥了一眼大凤，看到她认真的眼神后，立刻回正了头，像是妥协了一样，用鼻子呼出一口气：

“24年前，塞壬的出现，使得地球上所有沿岸地区的城市被毁，虽然后来，你们的出现稳定住了战局，但重建城市太过耗费人力与财力。即便重建完成，再次被毁的可能性也太高。而且为了保持对塞壬的压制，这些沿岸城市必须进驻大量的具象体，这也就意味着——重建城市，对于安置战后灾民来说，其效率比在内陆建房要低至少一倍。大凤，你知道大型灾难发生后，对于决策者来说，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大凤听得有点呆，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稳定人心。”

徐明低下头，攥紧了拳头，语速逐渐加快：

“不安的人，底线模糊，道德涣散，本我凌驾于超我，行为趋近于本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平时挺正常的人，极度不安时，哈……”

徐明倒吸一口气，张着嘴愣住了，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帘又低垂了下去：

“咳……总之，在空路运输正常的情况下，立即重建沿岸城市，对于刚刚经历了战争的人类而言，是弊大于利的。于是有人提出，将沿岸地区让出，交由具象体及其相关军队负责……”

他抬起头，嘴角拉出一个无奈的弧度，看了看大凤，又微微回正，低下：

“于是，世界上每一个海岸地区，都被划成了自治区，由具象体与人类共同治理，而陆地内部，则依旧由人类治理，被称为都区。”

徐明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大凤，阳光下的她，连漆黑的瞳孔都是那么清澈，于是他开始将头回正……

“指挥官。”

徐明停住了。

“还有呢？你的嘴，刚才张开了吧，想说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啊。”

他抬起头，阳光里的大凤向前倾身，皱着眉，关切的望着他。

他呆住了，但紧接着，就直起了身，恢复了之前的身形：

“大凤，还记得之前，你拖动R值和G值时看到的吗？”

“嗯。”

她的尾音，柔和得有些过分。

“和那个类似，所有的变化，往往都存在过渡。如果将都区看作绿色，自治区看作红色，那两者交界的地方，就会形成一段重叠的黄色区域。这个区域因为靠近海岸，所以难免被塞壬的放射性武器波及，虽然研究中心有清理残留放射物的方法，但那个区域的建筑本身又没完全被破坏，想要清理和重建，那就必须先移平原来的废墟。需要更多资源不说，即便建成了，也会因为地理位置远离都区，导致人口吸引力不足，以至于发展缓慢，甚至无力维持，最终……很有可能会回到原来的状态。”

在大凤看不见的左侧，徐明的左手攥成了拳头，但紧接着就松开了。

“没人想做无用功……所以，谁都不想管。”

他顿挫的说完，眼睛有些无神，但紧接着他就恢复了精神，举起食指，故弄玄虚的划动起来：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城市荒漠化开始，随着都市中心向外部迁移，这些地区，总会好起来的~”

他笑着，看向大凤：

“先讲到这儿，全听懂了吗？”

大凤一脸懵的看着他，摇摇头。

见状，徐明清了清嗓子，无奈的挤着点眉头，问道：

“咳，那……具体有哪些不懂啊？”

“嗯……”

大凤缩着脖子，用下巴轻轻撞了撞手里捧着的手机：

“指挥官，地球……是什么啊？”

“哈！？”

徐明猛的转过头，瞪大了眼睛，张开嘴看着大凤。

但紧接着他就把头回正，左手叉腰，右手颤抖着缓缓搭在脸上，挤住眼，手掌压住脸，一圈一圈的揉搓了起来……

狠狠的抹完最后一把脸，他调整好表情，望向右侧：

“大凤，地球就是我们脚下的这个星球。”

“哦，原来是这样。”

徐明望了一眼大凤，她正皱着眉头，抱着手，靠在座椅上一脸认真：

「看样子，她好像真的不知道……」

他回想起凌晨时看到的俾斯麦关于大凤的报告：

「逻辑能力强，试图用月亮在空中的位置进行时间推论，但似乎缺乏月相知识。」

他不禁皱了一下眉：

「知道阴历，不知道月相；知道月亮，不知道地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知识缺失问题了，那个混蛋……」

他的左手又攥了起来，攥得手都有点抖，但紧接着，他狠狠的一皱眉：

「冷静下来徐明！」

他松开攥得微微发抖的左手。

「这些东西证明不了什么，想要抵赖太容易了，必须收集更多才行……」

徐明将头转向大凤，看到她还皱着眉：

“大凤，刚才那些也就是听起来玄乎，其实没什么营养，还是接着听新闻吧。”

“嗯，好吧。”

【本台消息：都厅议会联合自治区军部，权威发布疫情最新消息。据悉，疫情已全面受控，病例曲线可能将于今日达到最高点，最近一周内，将呈骤降趋势，并于次月上旬全面结束。本次疫情系冠状病毒变异所致，病原菌可能来自一种名为云南菊头蝠的蝙蝠，其人类初始宿主目前已查明系“灰区”某男子，但初始感染源目前依旧未知。】

这一次，大凤按停的时机还算不错：

“指挥官，能请你…讲一下病毒还有灰区吗？”

她突然有些扭捏。

「这家伙突然这么客气，估计还在在意刚才的事……」

徐明眼角柔和的看着她，无奈的发出鼻息：

“哼~”

「刚才那种松懈，以后不能再有了……」

“先说灰区吧，灰区其实就是刚才我给你讲的，都区与自治区交界的地带，媒体通常都喜欢叫它灰区。”

“嗯。那病毒呢？”

“病毒……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啊？为什么啊？”

“因为具象体不会生病啊。受这个影响比较大的，只有人类。”

“……”

大凤瞪大了眼睛盯着徐明，眼波清澈的荡漾着，写满了好奇心与求知欲。

徐明下意识的回正头，轻轻清了下嗓子：

“咳……”

然后抬起头严肃的看着她：

“你听过医学吗？大凤。”

大凤果断的摇了摇头。

“嗯……那这样讲吧，病毒是一种微小到看不见的生物，它可以被人吸进身体里，然后在里面繁殖变多。人很脆弱，和具象体不同，他们会因为病毒的繁殖而受伤，甚至死去。”

“啊！？”

“不仅如此，一个人身体里的病毒变多以后，还会以各种形式去到其他人的身体里，比如，因为人的呼吸而被排到空气中，再被其他人吸入，然后，能呼出病毒的人就变多了，再然后嘛……你应该能自己推出来吧。”

大凤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现在想的恐怖事情，就是刚才听到的，名叫疫情的东西。”

看着她担忧的眉头，徐明却笑了：

“但人也很坚强。‘杀不死人的东西，都会让人变得更强。’和具象体一样，人也是靠经验变强的生物。32年前，这片大地上也发生过同样的疫情……”

徐明的眼中，搭在蓝色手机壳上的纤细手指合拢了，他不禁舒展眉毛，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关于那次疫情的结果，文学书是这样讲的：‘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人类最终还是战胜了病毒，那些逆行者的背影，提醒着世人，哪有什么时光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徐明如同歌剧演员一般托出手掌，在这窄小的车内浮夸的演了一场短小的沙剧。

余光里，大凤的神情好了很多，可他，却不怀好意的勾了点嘴角：

“但生物学却是这样解释的：‘物种环境适应的过程，就是该物种中，特定区域个体的受难与牺牲统计数堆砌，当该数达到某一特定值后，适应，便完成了。’”

越听越不对劲，大凤渐渐抿住嘴唇，脸颊也微微有点鼓，盯着徐明的眼神也逐渐带着点气愤。可徐明一挑眉，补充道：

“对了，他们不会用‘牺牲’，他们用‘死亡’，而且还会在注释中补上这样一句：‘该特定值依照环境变化的相对程度而定。’”

“唔……”

大凤鼓起脸颊，不满的看着徐明，她的表情变化总是让他不自觉的想笑：

“哼~看样子，你更喜欢文学的版本啊，可我更喜欢生物学的。”

“啊？为什么啊！？”

她有些不解。

“因为，它没有同理心。”

“啊？”

“通俗的讲，就是写下生物学那句话的人，没有在任何一刻认为自己理解了经历过疫情的人。”

“这有什么好的啊？！”

她的眉头紧皱，看徐明的眼神也越来越气愤。

徐明发出他惯例的轻笑鼻息，眉毛和眼廓也越加无奈和别扭：

“哼~大凤。无论经历有多么类似，只要不是对方亲口，真诚，毫无保留的说出来的话，那所有的理解，无论再怎么依据现实，也不过是尝试理解的人，空想出来自以为是的东西，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有的高仿，有的低仿而已。”

他郑重的皱了皱眉：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掩盖文学描述中，对于事实本身的傲慢与偏见。”

大凤的左手攥成了拳头：

“但是指挥官，另一个……真的好吗？把人的死亡当作数字来看待！这种事……”

“大凤，只描述现象固然冷漠，但它却是最尊重事实的形式。只要是文学，就一定会有中心思想，而中心的存在，就是偏见的开始。”

大凤的眉头凶不起来了。她想辩驳，但不论她怎么去组合自己喉咙里能够发出的声音，都没有任何一种序列，有足以撼动徐明的力度，于是只好沉默了下来：

“……”

看着金色的凤冠低下，鬓发遮住了她的脸颊，徐明不自觉的抬起右手，向大凤那边探去，似乎想要够住那头黑发，但刚探了一点儿，就停下了，与此同时，他微微张了点嘴，但紧接着就闭上了：

“咳……”

他清了清嗓子，将手缩回来，挠了挠后脑勺，把头回正，微微抬起头，看向碧蓝的天空，嘴角也缓和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同理心依旧是必须的，它让舍己为人这种事变得有理有据。”

他的嘴角戏谑又无奈的挑起：

“因此，文学记录也是必须的，因为它更容易让人接受，也只有被更多的人知道，牺牲，才有更多的精神价值。”

徐明渐渐低下头，失去阳光后，他的眼睛有些浑浊。

“哼~这个世界很奇怪，它总是把本质更温柔的东西，变得丑陋又难以接受……明明更谦逊的是科学，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冷情；明明更傲慢的是文学，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温情……”

但紧接着，他又恢复精神，转向大凤，竖了一下食指：

“啊，说错了不好意思，刚才那句话，得把‘这个世界’换成‘人的世界’才行，要不然，世界也太可怜了~”

他刻意想用戏剧的语调来搅动车内有些凝重的空气，但除了更尴尬外，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吉普车内，右侧的彩翎振袖没有再动过了，逼迫着左侧的白色军服衣袖也安定了下来。

一阵沉默后，那个白色的衣袖还是动了起来：

“咳……一扯就扯远了。总之！那次疫情是我们赢了。”

白色的军服衣袖，掏出透明手机壳的手机，翻点了起来。

“虽然塞壬的出现，导致了世界性的文明倒退，但应对病毒变异的经验，却毫无保留的传承了下来，托这个的福……”

点完之后，白衣袖将手机递往红色和服的方向。

OLED屏上，一幅病例曲线图赫然显立，它的横轴起点写着5月23日，末尾，则是‘6月23日’。军帽下，那个嘴角温和的一挑。

“……这一次的疫情，从开始，到完全控制，仅用了一个月不到。”

看着金色的凤冠高了一点，白色军服衣袖缩了回来，把手机放进裤兜。

“好了，新闻接着放，有不懂的我再讲。”

白色军服衣袖动了动，那双皱巴巴的右手向大凤那侧转动着手腕，一边转，一边摊开，又一边转回，一边收拢。

“嗯。”

金色的凤冠点了点，随后字正腔圆的女性音色再次响起：

【研究中心-医学研究所-传染科专家指出……】

徐明瞟了一眼大凤，看到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便趁势掏出手机。

点开便签，他记录起来，但在输入新的之前，屏幕上已经有部分内容存在：

标题：常识缺失

天文地理：

月相——由于缺失导致时间判断失误——可信度：100%

他按动手指，多了一行字：

地球——询问——98%

【虽然目前疫情已经受控，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他一边回想着大凤在听自己讲述时的微小细节，一边用手指在手机上一阵输入：

医学：

知道夜盲症但不知道病毒——询问，摇头，但频率相较平常过快——95%

【近期，区内人员应减少区外出差频率，且避免与未知来源的狗、猫、牛、羊、禽类等脊椎类动物进行接触。】

生物学：

环境适应——疑惑时习惯性眨眼两次，视线游离，眉头微皱疑似呈思考状——90%

【指挥官每日需在专业人员协助下，使用咽拭子取出咽、颚弓、扁桃体上的分泌物，用病毒检测仪进行检验，并将检测报告如实上传军部安全局。】

「居然忘了这个，脑子都想什么去了啊……」

徐明回想早上的事，却是一愣。

他收起手机，捏了捏眉心，但不小心把军帽碰到了一下，便理了理。

【接下来是一条都区新闻：】

【为解决退役舰娘数量急剧攀升的安置问题，都厅法院最高检查官，都厅议员齐御，22号代表议会成员签署文件，放宽每年都区接纳舰娘的名额限制，接纳数量将由原来的一万名增加到一万五千名。议会还表示，所有入境者都将接受严格的健康检查，以保障都内安全。】

那顶金色的凤冠动了一下，播报声也同时停止：

“终于听到一条好消息了，指挥官。”

“……”

大凤看向左侧，只见徐明闭着眼睛，埋着头，抱着手，眉头有点皱。

“指挥官？指挥官！”

“啊……啊？你说啥大凤？”

徐明看向右侧。

“唔……哼！”

阳光里，大凤鼓起脸颊，别过脸去，那动作和确捷如出一辙……

“对不起好吧，那个……”

标准的女性东煌语打断了他的道歉：

【国际简讯，皇记社（Royalty-reporter简称RTR）今日来电：】

“咳……”徐明搓了搓腮帮，一脸为难的将头回正。

自此，一个人把头别着，抿着嘴，盯着车门把手，也不嫌阳光刺眼。另一个则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窗外，两个人就这样僵硬的听着新闻。

【22日晚10时左右，EU港区前荣誉指挥官，海军准将约翰·劳伦于EU军区总医院不幸离世，终年35岁。】

原本僵硬的气氛更加僵硬了……

徐明皱着眉，瞟了一眼右侧，她没有再别着头，但那顶凤冠上的金色，似乎都淡了许多。

他不禁咬了咬牙。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

【最后一条简讯：特大连环凶杀案《标枪案》刑事追诉期将于2051年6月23日，即今日内到期，但有关部门表示，即使追诉期已过，也将对该案追查到底。以上就是今天《早安军区》的全部内容了，感谢大家收看，再见！】

字正腔圆的播报声停止，车内却只剩下胎噪和风阻声：

“嗡————”

徐明闭上眼，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块，与大拇指分别，在两侧眼皮上轻轻推了推：

「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本来也是你自己装睡弄出来的事，任谁大清早的看到和自己聊天的人在打瞌睡，也会生气的吧，人家也只是想要一点尊重而已……」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徐明，并没有看到一旁的大凤正拿着手机输入着什么。

“呼——”

呼出一口气后，他睁开眼，望向右侧：

“大凤……”

突然，他眼前一黑，风阻声和胎噪也变得更加低沉厚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尖叫：

“呀！”

紧接着就是，“当”的一声金属响动，徐明感到脚边突然多了什么东西，限制住了一部分活动空间，而紧接着，手臂上又传来了挤压感。

他把头回正，不远处就是一片光明，原来，他们是进了一条短短的隧道里。

随着吉普车的行驶，光照也再度统治了车内。

徐明这才看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双纤细漂亮的手紧紧抓住。

他往上抬头，彩翎振袖，火红的和服夸张的隆起，白色的内侧衣襟稍稍外翻，露出一寸事业线，配合和服的曲线，除了犯规，根本想不出第二个词，继续往上，锋棱的锁骨，柔和的颈部，带着齿印的红唇，微红的脸颊和鼻尖，晶莹的下眼睑，动荡不安的虹膜与瞳孔，末梢低垂的眉毛，稍显凌乱的额发和刘海，如瀑的黑发，杵在眼前的金色凤冠。

伴随着轻微的抽泣，她的身体浮动着，徐明立刻别开了头，但……

“咚咚！咚咚！”

心跳的加速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指挥官……”

孱弱纤细的声音传来，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你…不会像那样突然……突然……”

啜泣声传来，军服衣袖上的褶皱加深。

“……大凤，我是人，天黑了，不可能不闭眼睛。”

大凤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随后上下眼睑挤压在一起，泪水滴落的更厉害了。

“哼~”

熟悉的轻笑鼻息音，随后她感到头顶被什么抚摸着，她抬起头，对上一个温和的笑脸：

“但人有一个好处，只要天亮了，太阳照到眼睛上，即使隔着眼皮，人也会有光感。所以……只要你还是那个颜色，只要你来到我身边，那无论我睡得多死，都一定会睁开眼睛，然后……”

大凤愣住了，没有阳光，那副浅棕色虹膜有些发黑，连带着漆黑的瞳孔，完整倒出她这一侧的光景，柔和的眼睛轮廓，让她身体发软。

他缩回手，举起食指：

“然后睡个回笼觉~”

“……”

风阻声和胎噪发生变化。

“啪！”

随着响亮的一声，车内一黑，他们又进了一个短隧道……

……

出了隧道。

徐明捂着带有擦伤的左脸，明明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叠上了一层红印。

大凤侧着身望向窗外，能看到的只有她黑黑的后脑勺和系成蝴蝶结的腰带。

“哼！”

这一声，应该是哼给窗外的海鸥听的吧。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但也因此扯到了伤口：

“嘶……”

因为疼痛，他的脚动了一下。

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了一点，脸上有些疑惑，因为什么东西限制了他脚上的活动空间。

他埋下头，显眼的蓝色手机壳，屏幕还发着光，照亮了本来被阴暗的笼罩着的刹车踏板。

于是他弯下腰，将手机拾起，直起身：

“大凤，你手机掉了。”

闻言，大凤却猛的转过身，伸出手，急切的想把手机抢回来。这可把徐明吓了一跳，手一抖，便和大凤的手错开了。

大凤见抢夺失败，抬起头，脸颊微微鼓起，看了一眼徐明，把视线微微别开。

“还给我。”

见状，徐明的嘴角便开始不怀好意的上挑：

“嚯哦~那我可得看看了。”

他伸手想要划。

“哈。”

大凤倒吸一口气，赶紧伸手去抢。

但徐明靠着身高优势，手臂一抬，手顺势一滑，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随后他转过身，乖乖的把手机还了回去。

大凤赶紧接抓过手机，双手捧在胸口上，低下头，缩着身子，脸有些发红。

隔了一会儿，她开口：

“看到了？”

“咳……”

徐明把头别向左侧，微微点头：

“嗯。”

她埋下头，脸愈发的红了。

她按开手机，轻轻一划，OLED屏上，显示着便签的界面：

为了指挥官，学习医学知识。

与此同时，徐明也掏出手机，他也打开便签：

标题：常识缺失

天文地理：

月相——由于缺失导致时间判断失误——可信度：100%

地球——询问——98%

医学：

一窍不通——摇头，但频率相较平常过快——95%

生物学：

环境适应——疑惑时习惯性眨眼两次，视线游离，眉头微皱疑似呈思考状——90%

……

盯着最后那排百分数看了看，徐明无奈的笑了笑，随后便动手，在屏幕上一阵点动，改动后的内容如下：

标题：知识缺失

天文地理：

月相——由于缺失导致时间判断失误——100%

地球——询问——100%

医学：

一窍不通——摇头，但频率相较平常过快——100%

生物学：

环境适应——疑惑时习惯性眨眼两次，视线游离，眉头微皱疑似呈思考状——100%

看着改动后的便签，他精神了不少，但……

「玩还是你会玩啊~」

徐明一愣。

「她离开时的表情，肯定很不错~」

他惊慌地按动着手机，最后那排数字则时大时小的变动着。

这样的惊慌持续了一会儿：

「省省吧。」

他停住了。

「光在这儿改，你怎么改也改不到她心上去。」

徐明瞥了向右侧，阳光下，那抹火红的身影依旧让人倾心。

可他却咬咬牙，攥紧拳，回正头。

他把手机按灭，屏幕也随之变为一面镜子。

倒映在屏幕上的徐明，双眼无神，原本就黑黑的眼圈，被黑底进一步加深。

他闭上眼，皱紧眉头，揣好手机后，把头别向窗外。

剩下的路程里，他再也没动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