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画伊】《偏爱》（二）
3.
从前有一条深海鱼在往深处游，游着游着它就哭了，因为它觉得压力好大。
“鸡肉切丁加入胡椒粉...菠菜焯水后加香油...鸡蛋加牛奶炒出的颜色更好看...”
一大清早，张世美自言自语着，手法麻利地做出一份新式三色饭便当，正值夏末秋初换季的时候，早餐营养不够丰富容易患流感，尤其是女人，随着年龄增长的除了优柔寡断还有许多陈年隐患。
张世美轻哼着歌，将熬好的鱿鱼汤倒进保温瓶，刚拧好盖子门铃响了。
“时间刚刚好。”张世美拎起便当盒快步走到门口，换好鞋兴致冲冲地打开门，“你来得真是时候...”
张世美话音未落，见到门外之人那一刻身体顿时僵住。
白都伊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问候道，“好久不见，世美。”
咣当，便当盒应声落地，饭菜汤水洒溢出来混成一团，一地狼藉，整个人怔住的张世美大脑放空，眼神惊滞，差点忘记呼吸的她，比三年前的那天还要狼狈。
“会长正在开会，应该快结束了，您先在办公室稍等。”
“好的，你忙吧。”
张世美拿出湿巾将办公室的茶几仔细擦拭一遍后才将便当袋放下。最近白都伊似乎忙得很，白天不是忙着开会就是外出会客，晚上回家匆匆换身衣服又要出门，深更半夜才回来。能让一个年已七十的女人不着家的理由不多，张世美听保姆说白都伊每晚出去都穿的很漂亮后，心里愈发不安。她已经蹉跎了二十多年，命运非但没有善待她，反而愈加磋磨。张世美从来没有把握赢得白都伊的心，换做旁人，既是没把握的事又何必非要去做，可张世美从不考虑把握对应的结果，爱上一个人，为她付出默默守护，直到死亡来的那一刻爱或许会随着时间消弭，但至少存在过。
有些飞蛾在奋不顾身扑火前，是知道结局的。
“呦，阔太太不去打高尔夫，跑这来做家庭主妇？”表弟朱男大摇大摆地走进白都伊的办公室，轻蔑地瞥了一眼茶几上的便当讥笑道，“从没给表弟做过一次饭的张世美，天天给婆婆送自己亲手做的便当，真是孝感动天，姨妈在天上看到也会感慨自己生了个好女儿吧。”
“管好自己的嘴，别逼我在这儿扇你！”
张世美凌厉的眼神瞪向朱男，吓得朱男脸色一白后撤两步，很快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贱兮兮地笑着说，“在这儿动手可不行，让白会长看到了，会破坏你在她心中完美儿媳形象的。”
朱男说着坐到沙发上，擅自拿过便当袋要打开，张世美一把拽回来，嫌弃道，“饿了自己下去餐厅吃，这不是你能碰的。”说完张世美又拿出湿巾将便当盒仔细擦拭了一遍。朱男见状不由冷笑，小声嘀咕，“又不是没吃过。”
“你说什么？”和阴阳怪气的朱男对话令张世美非常不悦，尤其是在眼下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白都伊随时可能回来，“你来这干什么？故意来找我的茬吗，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朱男起身走向白都伊的办公桌，肆无忌惮地坐在了白会长日常办公的位子，颇为挑衅地说，“我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找白会长，表姐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听听。”
“你怎么敢”张世美腾地站起来，正要过去教训朱男，白都伊回来了。
“你们两个怎么...”看到张世美表情气愤地正要对朱男动手，白都伊慌不择乱下意识往后退，握着门把的手又本能地赶紧将门紧紧关上。朱男看到白都伊像见到救星一样急忙躲到她身后，白都伊小声数落了他一句，“你老实点行不行？”
朱男委屈巴巴地辩解，“等你等得有点无聊嘛。”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张世美困惑又心慌，急切地质问朱男，“你来这到底要干什么？”
朱男看到张世美慌张的表情，顿时自信起来，挺直腰板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绒盒，面向白都伊，单膝跪地，故作深情地说，“我深爱的白都伊女士，我现在郑重地向你，求婚。”
白都伊看着朱男手中的戒指，大脑一片空白，偌大的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直到旁边传来张世美颤抖的声音，“这是真的吗？”
白都伊盯着那枚裸戒，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急促，不由攥紧了发冷的手心。
“回答我就好，婆婆，这是真的吗？”张世美温柔的语气仿佛在哄劝犯错的孩子承认错误。白都伊僵硬地换过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表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朱男站起来，自顾自地将戒指套进了白都伊左手无名指，并与她十指相扣，向张世美举起戒指，示威道，“我跟都伊是一见钟情，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感情进展很快，其实我们已经申请登记结婚了，今天是想给她一个浪漫的惊喜...”
朱男话未说完，只见张世美面带杀气地向他走来，脸色一变瞬间松开白都伊的手，不料白都伊突然反握紧他的手，挡在他前面，态度严厉地正面张世美，“有什么冲我来，别吓唬你弟弟。”
“这是真的吗？”
“同样的问题不要一直重复，”白都伊抵不住张世美碎掉的眼神，别过头叹气道，“你这种固执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只是想知道..”
“是！”白都伊不耐烦地打断张世美，“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的！我跟朱男一见钟情，我们一直在秘密交往，前几天申请了结婚登记，我喜欢他，我要跟他结婚。”
白都伊越说气势越低，朱男的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又凉又硬，令她发紧的手越发僵硬。
“您才认识他多久，您了解他吗？”
“我认识你快三十年了，我了解你吗？”
白都伊埋怨的语气令张世美垂下了头，双唇紧闭，咬着下唇，将所有的委屈、羞辱和不甘统统咽下，剖开自己血淋淋的心问白都伊最后一个问题，“这些年，从见到我第一眼到现在，您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丁点的心动、一丝含糊不清的感情，对我都没有？”
张世美通红的双眼涌起莫大的绝望，白都伊胆怯地别过脸，默不作声。
“请回答我，求您了。”
“你是登明的妈妈，我们说到底是一家人，像其他家庭那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不好吗？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像以前那样表面上能过去不就行了吗？你还是我的大儿媳，什么都不会变的，就当之前那些什么都没发生好吗？”白都伊想尽一切能想到的理由去回避问题，可当她对上张世美支离破碎的眼神时，再也无法逃避，“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沉默将房间里的空气抽空，白都伊压得实在喘不过气，低声吐出两个字，“没有。”
得到答案后，张世美深吸了一口气，高贵的容颜不失一丝优雅，冷静正式地对白都伊和朱男说，“祝福你们，无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美貌还是衰老，祝你们彼此忠诚，白头到老。”
张世美说完向白都伊郑重鞠了一躬，眼泪和爱在她弯腰那一刻无声地掉到了地上。
没有咒骂，没有厮打，没有纠缠不清，更没有疯狂的由爱生恨，白都伊设想的所有可能都没有发生，张世美说完拎起便当，走了。
下了戏的登明婉拒了剧组的聚餐，一结束工作哪也不去直奔自己家。最近家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令他十分不安，沉默寡言的父亲和面带愁容母亲默契保持着陌生的疏离，家里熟悉的某些东西似乎正在默默地消逝，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对失去的恐惧使得登明越发惦记家里。
“妈？您回来了？”看到母亲在厨房，登明不由松了口气，“您不在家我好不习惯啊。便当？您还没吃午饭呢，正好我也有点饿，不过我想吃三明治。”
登明说着去冰箱拿食材，一边手法娴熟的做着三明治，一边跟张世美讲片场发生的趣事，幽默风趣的讲话风格既不像成熟稳重的爸爸，也不像高冷少言的妈妈，登明不光说，还模仿，声情并茂的把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讲得有声有色。
张世美看着登明乐观开朗的背影愧疚地笑了，低头吃着冷掉的便当，一勺又一勺，默默地将自己的心意和着眼泪一口一口强行吞下。
鱼的眼泪与海水融为一体，没有人知道它的悲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