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留】p4(完)
两天后。
还是咖啡馆,依然是对坐着的青年和少女。
是少女提出有事面谈,但是现在在青年对面的她端起咖啡杯,拖延着不知通向何处的时间。
“公主殿下尽管说,我不会害怕的。”
“没关系,我会害怕。”
“那您先怕,我不着急。实在害怕,下次再说也可以。”
“那这样,我跳过过程先说结果可以吗?”
“当然。”
她放下咖啡杯,看着面前的人,“我认为可能还是和平分手好一点。”
“也就是说,我希望我们之间的这种联系能够延续到合同终止。”
“这种事明明和我说一下就好的。”
“……”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这种事的话商量着来最好,下次不要再一个人烦恼了。”
“你怎么安排我怎么执行就好。”
“但是真的不希望你一个人烦恼,不解决问题,还影响你的心情。”
青年不擅长人际,去猜测少女在烦恼什么也让他感到十分郁闷,两天之间他思考了种种可能性,今天解封被少女叫出来他还以为合同要提前终止,为此还考量了半天怎么安慰少女和自己。
“嗯。”
面前的少女似乎是接受了他的建议,但是又好像不是特别高兴。
“刚才是说结论。”
“现在说原因。”
“那麻烦您了。”
“我这两天自我检讨了一下”她抬起眼,眼眶里有着某种内敛的情绪从厚重的镜片后显现。
“叫你来做这件事情,就算你在怎么说你也有利”
“毕竟,是我提的要求,而我是个这样别扭的人。”
“两天前我精神不稳定说了奇怪的话,如果让你也产生了负面情绪,十分抱歉。”
“骑士大人,你在公主(伪)的心目中,有着真实不虚的质量。”
“所以。”
内敛的情绪在强装稳定的声线中熔化。
“虽然是做戏,如果骑士大人需要再真一些。”
字词之间的化学键断裂,释放出不容忽视的热量。
“我不会拒绝的。”
气温突破燃点,烧着了脸颊,又引燃了目光。
这样的少女,青年不陌生。
之前那隔着毛衣散发的热辐射适时在脑海中浮现,某种箭头对准青年的感情急待消解,此刻感觉自己身处火山边缘摇摇欲坠的青年站稳脚跟,看着面前和背后翻滚着心绪的熔岩。
“这样不就挺真的了。”
“公主殿下也没必要把这件事看的太重了,毕竟这出戏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我想我们的理由是相同的。”
“所以,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也不该是结果。”
“比起公主殿下希望我提要求,我还在担心我是不是做的太敷衍了,有什么需要的还请您提出才是。”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想必再怎么激烈的感情都该消弭于理性,青年如此确信,特别桌子的那一头是遍历了万千故事的少女,拥有高贵知性的她一定能理解的。
可人与人之间若是存在理解,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战争了。
“我明白,嗯。”
少女眼眶中过量的情义产生了过量的热度,让句子里的理性如同漆皮一样片片剥落“所以,我接下来做的,都是台本上写好的。”
公主捻裙起身,端起咖啡杯换坐在骑士的身边,轻巧而又快速地握住了他的手。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公主缓缓开口“要‘生活于角色’,要有相信‘舞台上的真实’。”
“哦,这个人是《演员的自我修养》的作者,大部分人都是只用过这个书名,并没有真的看过这本书,其实很好。无论对演员还是剧作者都很有益。”
“总之,既然我被称之为“公主”了,我希望能够在舞台上真实的扮演一位公主。”
她害羞地笑着。“虽然因为学识储备的问题,这个公主多少有些不那么落落大方,或许也没那么可爱,行为举止也没有那么优雅。”
“但是我希望这个故事中的角色能够绽开笑颜,骑士大人,我希望这场可能只有一幕的短剧能够合您心意。”
“作为演员也好,作为观众也好,我不希望因为我提出的要求最后导致大家心情都不好。”
“所以。”
重心偏移,缺乏运动的娇弱身躯像是一块薄纱织就的披肩,落在了青年肩上。
从纸张之间提取凝结的蜜糖,经过大脑和声带加温,变成了直穿入脑的气态迷药:
“骑士大人,我可以爱你吗?”
三分真七分假,七分真三分假,从耳边吹来的氤氲摧毁了脑内的变压器,过载的思绪胡乱转了十三圈半后便齿轮崩飞主轴停转。
是真是假已经无所谓了,此刻倚在他身侧的少女微微颤抖着,此情无论是爱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这份感情是如此的真切,真切的宛如说出“我思故我在”这句话的笛卡尔。
停摆的大脑里,之前的问题已经不复存在。“爱是什么?”爱随便是什么吧,心脏被炽情所点燃,泵动血液的巨响压过轻音乐,让青年产生了周遭十米内只有少女和他的错觉。
这仅存在二人的世界中,她在等着他回答。
她似乎已经没有靠在他肩上了,少女似乎站了起来,在这空旷的空间中,选了一个离他并不遥远的位置站定,她身着他曾见过的,朴素的连衣裙,像是悲伤,像是期待,又像是欣喜,她眼眶中像是有泪,嘴角却抿成害羞的样子。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却在青年心中碰撞出几十几百次回响:“骑士大人,我可以爱你吗?”
“若公主殿下不嫌弃我的愚钝,我的片面,我愿爱您,如爱着这个世界一般。”
随后,幻觉消失了,比以往更加丰富的触感迎接了才回归不到两秒的感官,环抱着青年的躯体传递着仅属于少女一人的温度,两人相距不到二十厘米的两颗心脏向对方传递着相同含义的鼓动。
“谢谢。”谢谢你允许我的任性,谢谢你愿意陪我演这出闹剧,谢谢你能如此宽容的对待我,两个字中的每一个音节都饱含着如水般的思绪。
然后她便脱力般地从他身上滑脱,之前的两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少女全部的心意。
“抱歉,心跳有点过速,缺乏锻炼的我有点顶不住。”趴伏在桌子上的少女看不到表情,但想必是一脸歉意。
“不过,你同意真是太好了。”
“毕竟我们就是这种关系,你拒绝也理所应当。”
“不可能拒绝的。”
“公主殿下的要求我怎么敢拒绝呢?”
“说人话。”
“想听?”
“快说。”
“我真说了啊?”
“一杯奶茶不能再多了。”
“因为爱情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不是爱情是什么,而是你。”
“无论是戏剧也好,现实也好,脱离了框架和定义的情绪。”
“是不是应该被称为爱的这份感情,在你问我的时候,搏动于我的心脏之中。”
“我爱你。”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故事就该在这里结束了。
屏幕上应该是二人迈向幸福的步伐,和望向对方的甜蜜表情。
底下的字幕应该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和一个花体的【End】
可是,少女盯着面前的四个问题,再度陷入沉思。
[什么是爱呢?]
[或者说,我们为什么会喜欢别人呢?]
[所谓的“爱”,经得起自己的判读吗?]
[如果经不起,那这个被称作“爱”的感情是什么,还值得被我们坚持吗?]
少女首先否决了“爱”的可判读性。
微微颤动的心弦努力弹拨着感性的和音,让她为“是否值得坚持”这一项划了对号。
至于什么是爱,为什么会喜欢别人,少女放弃了,这个问题或许没有一个通用的回答,对于此刻的她,爱就是某种不言自明,喜欢别人的原因就是她和他思绪相依。
每每想到这里少女心中就迸出一股暖流,青年接受了她的恋意,还之以他的爱情,比起之前为了做戏而做戏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聊天频繁了些许,多了些日常,多了些分享,多了些喜怒哀乐和冷不丁蹦出来的甜言蜜语。
本该满足的,真的,应当满足,在书籍之外,青年用他不近不远的挂怀填充着少女的内心。
可少女不满足,她对于即便如此仍然有所追求的她产生了厌恶,厌恶之中她皱着眉头陪着那个仍有所求的她点亮油灯,追寻着那仍未能企及之物。
它并非向外延伸,而是指向少女的内在,似乎是某种心绪,是某种思考,一种思想。
合计两盏油灯的光芒仍显昏黄,但姑且也算是照亮了少女的内心。
积满灰尘的地板和空气每走一步都想要咳嗽,堆得到处都是的书本草稿纸让每一次落足都像是排雷,沉郁二字似乎为氧气附加了质量,只是站着少女都觉得略微头晕眼花。
“坐吧。”
那一摞摞泛黄的纸张析出少女不陌生的馨香,连同浑浊的空气一同浸入她的血管。那个“她”在昏暗之中看不清表情,四处望去她才发现这片荒野了无边际。
了无边际的荒野之中,有一处距离她并不遥远的篝火,那篝火旁坐着一个身影,虽然身影看不明晰,但她面前的火焰明亮炽热,让感觉有点阴冷的少女想要去烤烤火。
“你不去看看吗?”
“你明明是来找东西的,为什么是我去。”
“是你在找,不是我。”
想要反驳的少女嘴里却说出了和反驳背道而驰的言语:“是啊,那我走了。”
“你不一起去吗?”
“不,我去了不合适。”
于是“她”便连着油灯和满地的书籍一齐消失了,想要抓住什么的少女攥住了一张字条,可在失去油灯后显得幽暗的此处实在无法看清,少女便向着篝火大步迈进。
那篝火实际上没有几步就走到了,方才还浸入血液的书香被热浪和焦香冲散,在那堆比温暖要炽烈得多的篝火旁。穿着婚纱的“她”笑着。
那也是她,也不是,“她”望着摇曳着的焰尾,笑容是那么甜蜜。
借助火光,少女拿起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她找到了,你找到了吗?】
是的,她找到了,她找到了爱情。
篝火里的书本们咬紧牙关,顺火苗一同窜起的灰烬是她们娇弱躯体本不该承受的最终结局。
那个阴暗荒野中的“她”坐在书架垒成的城堡中,书本们的女王表情仍然看不明晰,“她”只是传来无悲无喜的问句:“你找到了吗?”
回过神来,泪水已经浸透了面前的稿纸。
那场前往内心的旅程似乎过去了很久,聊天记录断在了深夜十一点,最后他和我道了晚安,应该是去休息了。
“你真过分啊。”
深夜之中,几辆呼啸而过的渣土车轰鸣而过,盖过了我的声音。
爱是什么?
是一种精神状态,心理认同,是一种依赖,倚靠,是体温也是脉搏。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
因为需要,因为需要认同,需要倚靠,需要依赖,需要体温脉搏嘴唇拥抱。
我需要它们,来调剂我那并不幻想系的现实,来冲兑我那不可完全抚平的心潮。
我需要它们来覆盖我的脆弱,我那并非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坚强,我那并不完全周全的思量和并不全时段覆盖的理性认知。
于是你甚至不愿意去真的爱他。
你为自己找了后路,可以随时抽身而去,那个老实的骑士也不会多言,整个剧本全然由你掌控,就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骗了自己,骗了他,骗了所有人。
真不错啊,你差点就可以真的骗过自己。
可是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恋书癖。
你的爱情是建立在墨意上的,你偶然的大胆举动是照抄那些故事中比你坦率可爱一百倍的女孩子的,他说你的感情真实不虚,你还是不愿意正视自己。
最后一定要让一个无辜的人和你那根深蒂固的爱好摆在天平两边,你才知道你最喜欢的还是你自己。
毕竟,心的容量是有限的。
你已经体验到了那种热恋的感情,它排外,,侵略,扩张,要把你的其他所思所想都挤出去。所以,那个也没有那么理想化的你开始拼命反抗那个把书往篝火里丢的公主殿下,事已至此,你已经明白了你想明白的,四个问题你也有了解答。
结束吧,不要再浪费他的时间了。
毕竟,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不要再试图掩盖了,不要再试图欺骗了,去告诉他——
最后,我还是拖到了一个月期满。
抱着恐惧和歉意参半的情绪,和他装作若无其事的交流真的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好在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今天,二月十四号,情人节。
最开始的计划挺好的,大家好聚好散,我妄想着如同往常一般短平快的流程,最后以两个人只适合当朋友,也确实是好朋友收尾。
原来预想之中,今天我来请客,低亮度的灯光下,烛火摇曳,杯中红液更显娇嫩……毕竟也是难得的经验,必定也可以应用在以后的写作中。
在这样的气氛里,我和他应该保持着比周围低十度的气氛,轻松的聊聊日常,然后在初春的夜晚里多走两步,就算分道扬镳。
最后还是朋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直接说了:“公主殿下,你有什么要说的对吧。”
嘴里本来就没有味道的面包味道一瞬间变得像是木屑一样扎口。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开诚布公比较好。”
“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理解。”
“支不支持另说。”
他说的很真诚。
“毕竟这几天你说话实在是太刻意了,这样对精神没有好处。”
“虽然今天短剧就该结束了,我希望能够成为支持公主殿下的骑士到最后一刻。”
胸腔里冒出酸楚。
类似痛感的幻觉在我脑内炸开。
“我可以不说吗。”
“当然,如果公主殿下这么希望。”
说出来
说出来吧
你必须说
他必须知道
“那就先,先不要叫我公主殿下了,我之前说了,我不会一直吃这一套的。”
“啊……好。”
“那我说了。”
我是个过分的人。我可能根本不想恋爱,我只是想逃避,我想避开那些负面情绪,我想渴求一个人的温柔,我自认清高又渴求认同,而你大概也知道,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最后找到了你,你愿意陪我演这出闹剧,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
我那天说爱你,你说你也愿爱我,我真的……好高兴……
但是,但是……我事后自己回想,那些爱,都是我学来的。
它们不是我的,是书里那些女孩子的,高兴也是,感动也好,我的恋爱是没有实体的空壳,里面塞满了不属于我的内容。
于是我是真的在爱你吗?
我把和你在一起的感动和读书产生的欢悦摆在了一起。
那感动好像也是模仿出来的……
所以,那天,或者那些天,真的很对不起。
哪怕我们是在假扮情侣,我也不该骗你。
我可能最喜欢的还是书。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我们都没有恋爱过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
我的恋情全部交给了白纸黑字,明明已经有所爱了还要把你牵扯进来。
让你陪着我过了那么不愉快的一个月。
那天的那些情感,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补偿你。
“好吧。”
“虽然从我的角度来讲,这一个月我体会到了很多新的事物,新的感情,还看了不少书,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如果你一定要我提出补偿,情急之下我也想不到啊。”
“过两天再说吧,你先擦擦眼泪,我去结账,旁边的情侣们都在看我们呢。”
最后我好像是被他架上了出租,是他搀着我回家。
一觉梦醒,那个特别关注留下了最后一句。
“谢谢,这一个月我真的很开心,你好好休息吧。”
“虽然戏剧闭幕,你仍然是我最好的搭档。”
“————骑士”
啊。
打电话吧,介于发消息和面谈之间的折中选项。
和她的通话记录没有几次,要找她的时候好像一向是发消息就行,打电话她说有时候在图书馆不方便接。
心脏怦怦直跳,上次的聊天就终止在了我这里,她会不会接我电话理想估计应该是六四开,六接四不接。
嘟的一声,耳边就传来了听了半个月的,略微有些微弱的呼吸。
“晚上好。”
“……嗯,晚上好。”
“你休息的还好吗,那天晚上看你可能都有点贫血。”
“嗯,还好,谢谢你把我送回家。”
“所以。”
“嗯。”
“我可以提补偿吗?”
“……嗯,嗯,当然。”
“那,能不能陪我假扮情侣一个月。”
话筒那头传来了剧烈的呼气声,想也知道,我说这个话多少有点无理取闹。
“你故意的?”语调中带有仅属于她的,仿佛有着眼镜镜片反光的微微恼意。
“不小心。”
“故意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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