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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艺术论》④ 鲁迅全集 鲁迅翻译作品

2022-10-14 06:14 作者:知识课代表  | 我要投稿

《鲁迅全集》━艺术论(鲁迅译)

目录

今日的艺术与明日的艺术

苏维埃国家与艺术


  上接201

  人们借了爱,借了和一切周围的东西结约平和,而作为代价,所赢得的这内底安静,便忽然充满了生存的光。这充满的是毫无恶意,而且毫不向着外面底的目的而进行的实在的光。托尔斯泰的社会底理想,就是基督教底的理想,关于这一节,正如他自己也曾说过,是各人大家决不欺侮谁,也不寻求富贵,除了延续自己的生存的事以外,一无所求,而靠了自己的手的劳动,生活下去。托尔斯泰是这样地,扬言着人生是协和底的。他——农夫——知道神,为什么呢,因为神也知道他的缘故。这被理想化了的农夫,必须是仗自己的手养活自己,没有恶意的,平和的邻人。

  和卢梭、嘉勒尔、老子、佛陀,以及别的在各个国度,各种时代,将文化底过程的相似的时期,由本身表示出来的许多思想家的思想,连在同一系列的托尔斯泰,然而随意用俄国色彩涂糟了的思想圈,就这样地告了终结。自从发见了这真理以来,托尔斯泰便开始说教了。就是这样,我们暂且按下关于托尔斯泰的说明罢。

 

  六 托尔斯泰主义和马克斯主义的关系

   

  那么,马克斯主义云者,那本身是表示着什么的呢?

  马克斯主义是无产阶级所固有的学说。这是适合于无产阶级的阶级底利益,然而正因为这样,所以是完全客观底地,描出着现实的学说。这里是有立刻来叙述这学说,和那在相反的位置上的世界——托尔斯泰的世界——有着怎样关系的必要的。这学说,是十分地容纳文明的,也容纳科学,也容纳艺术,而且连财富,连富的蓄积——资本主义,也十分地容纳。马克斯主义是都会的所产,不是农村的所产。那是看前面,不看后面的,和托尔斯泰,在有一点上——在对于有产阶级的如火的憎恶这一点上——是相交会的。这就因为有产阶级做完了自己可做的事,已经成了有害的存在的缘故。由都会的机制而生的一切矛盾,和在托尔斯泰主义者一样,在马克斯主义者也同样地来解释。从这些内在底矛盾而生的,便是各要素间的斗争。这斗争,固然是引向将来对于旧世界的胜利的契机,然而这并非由于科学、艺术、文明、都会工业等等的抛弃——倒转而被实现的,乃是由于这些事物之在那路上的将来的发展而被实现。这将来的发展,在它后面引出来的,是农民阶级和小有产者的破产,疲惫,还有是人类社会中阶级之最后者的,那一切所有都被剥夺了的无产阶级的发生。

  然而,这最后的阶级,是据着将那作为进步的言语的科学,加以具体化了的机械而劳作着的。在开始获得对于自然得到真的胜利的巨大的劳动机关的助力之下,而劳作着的。而且,是对于世界市场,作为庞大的集团而劳作着的。而这事,即所以给一切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团结造成一个素地。而又惟这团结,才能够将科学和实用技术,以及文明的全连锁,从利用这些于贪婪的目的,自己的利欲上的诸阶级之手拉开,移到全人类的机关去。那时候,在那机关里武装了的我们,总便能够征服自然了罢。而且也能够消费了比较底仅少的劳力,而获得充足我们的欲求所必要的一切东西了罢。待到这些直接底的生存上的欲求,在各人各是共通的生产财物的所有者这一种平等者的世界的最高阶段上,得到充足的时候,那么,我们便要建设起大家都不带斗争的原因的,而且在已经组织了的生产历程上,出色的各式各样地开出花来的,自由人的文明来了罢。这样的是马克斯主义的世界观。

  托尔斯泰主义所能说的最初的抗议,是这样的。就是:你们这样地非难莱夫·尼古拉微支(托尔斯泰)者,因为没有懂得“福音书”以来,虽然已经经过了许多的岁月,而人们纵有一切说教,也不能改造到较好的方向去的缘故。然而你们呢?虽是你们,大概也该知道要以暴力来创造人类的幸福这一种革命底企图,在先前是很少的。在多数者,能够用了武装的手,将文明从少数者的手里拉开,而创造全新的,人类历史上所未曾有的时代的事,你们为什么还期待着的呢?

  这抗议,是不合理的。何以是不合理,何以是死着的呢?就因为在十九——二十世纪那般的科学的开花,在人类的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缘故。加以这样的工场产业,这样的交通路线,都未曾有过,而且在现今的形态上那样的资本主义,也未曾存在过的缘故。人类,并非单纯地生长的,那是从幼稚的状态,转移到成熟的状态去,逐渐生长起来的。在这里,有高扬和低落的一定的波。有文明的发展和崩坏的波。然而我们将人类的过去的行程,历史底地加以检讨的时候,我们却看见在科学和产业之点,人类是愈进愈前,终于到达了未曾站过的顶点。

  大概,如果假定为在别的一切时代,社会主义已经得胜,如果这样的奇迹,已经成就,贫民分割了那时的生产机关,分割了富人的财产,那么,世界因此,说起来,大概就更其穷困了。然而现在呢,我们能够说:仗着现在的生产机关的正当的使用,即能得为万人所必要的财物;而且因为人类富裕着,所以要从自然获得必需的食物和别的惠泽的问题,到这时才得解决。人类至今并不富裕者,不过是因为在我们眼前发展得这么迅速的现存的科学和现存的技术,都用到使个个的资本家致富的营利底的目标里面去了的缘故;使用在个个的托辣斯和国家资本等类之间的竞争的集中的里面去了的缘故。于是这抗议,就消灭了。

  那时候,还要提出一种抗议来。就算你们由这路径,能够收拾掉口腹的问题罢。然而你们是单存在于这世间,最为粗糙的唯物论者。在你们以为有兴味的,只是大家果腹的事。而这也是你们的最高的理想。但我们是要发见安静的,要在自己里面发见神明的。在你们,这样的事,是一无所有,只有肚饱而已,云云。

  我们就回答,这样的事,是从那里也不会发生的罢。从各人无不愿意每天能有东西吃的事情,不会弄出他只为了吃而生活着的结论来,倒是相反,他为了劳动,思索,享乐生命,所以他非吃不可。人类并非为吃而生活,但没有食物,是活不下去的。

  一般社会的衣食住的这问题,决定生活的根本条件的这问题,其重要是在最高的程度上的。而托尔斯泰主义者们对于这事,也并未否定。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在他们的理想中,也有于本身之上,发见着靠自己的手的劳力,还能敷衍的生存的人。我们也并不以为这些物质底幸福之中,会独自含有本能底目的。所以我们说,待这些问题被解决,不见踪影的时候,而且经济底秩序,当然有了它应有的状态的时候,惟那时候,而人类的最高欲求——在智识,在创造力,在对于别人的爱的欲求,以及依据理论底智识,并且在事实上的自然的征服,才是向着第一的计划,跨了出去的时候罢。

  对于这话,又有这样的抗议。你们未尝给与问题的真解决。你们为什么以为经济问题的社会主义底解决,一定将人们引向人类社会的调和去的呢?为什么人们从那时起,便变好了呢?

  对于这事,我们也还是全然合理底地,这样地回答。我们也和你们一样,不相信人类是生成的性恶的。假使我们相信,那么,我们便以为所谓“善”者,是用了种种可怕的鞭子,来整顿人们的事了罢。我们要以为与其将人类托付教师,加以教育,倒不如将他作为狂暴的生物,系上锁链,交给那用烧得通红的铁,烧尽他的罪恶的刽子手之为必要了罢。但我们是相信人类里面,有“神的闪光”(托尔斯泰主义的诸君呀,为什么是神的闪光呢?)的。总而言之,是相信人类倘若那欲求得到满足,便显示着并无咒诅别的存在之必要的,有活气的存在的。

  在人类,人类是必要的。当除去了怀挟敌意的原因的时候,人之于人,是很好的东西。作为好友,作为同事,作为那爱的对象,作为那孩子等等。在内面底的家族关系上,如果只是家族,更没有不和的外部底原因,那么,你们就会遇到那有崇高之名的友爱这东西的罢。

  将人类的生活,设想为兄弟关系,或是有兄弟姊妹的一家族,为什么是不对的呢?

  是的,只因为有私有财产和竞争存在的缘故。抛下骨头去,因此人们互相咬起来。然而骨头不够,如果不咬,就只好落伍!于是在这斗争里,生出巨万的财产来。得了这个的人,就恐怕失掉。为支持自己所占的地位起见,只好步步向上走。那结果,我们所看见的,是全般底的富的蓄积,这是私有财产的掠夺世界所造就的。这事情一停止,则对于你们所称为神的闪光,而我们作为活的东西,称为人类的自然的性质的东西,即毫无什么障害。人类就会结最好的果子了。

  不独此也,社会主义底组织,不但表现那敌视底竞争的必然性的消灭而已,也表现共同劳动的巨大的组织。各个人的劳动,使一切人富裕,一切人的劳动,也使各个人富裕。这是因为经济底连带,而造成巩固的基础的。而这连带,又毫没有非怎样设法来破掉不可的危险性。

  托尔斯泰主义者们还有下文那样的抗议。那么,好罢,然而你们在想泼血,想将血来泼别人。暂且认这为正当的罢,也且认社会主义是创造新的条件的罢。而且又承认由社会主义将工业从资本家的手里拉下,移作全人类的机关,在这基础上,能够创造一般社会的十足的福祉的罢。那时候,人们也可以营那调和了的生活了罢。然而呵,我所要说的,是得到这个,须用怎样的牺牲?就是近年的事。当国内战争和实施赤色恐怖政策的时候,托尔斯泰主义者们便拿了那平和主义在住居国内的智识阶级之间大捣其乱。他们说,那里有社会主义呢?那里有一般社会的福祉呢?你们得到了什么?生活可好起来呀?居民是这样地回答,“反而坏了,坏到百倍了,只有即刻就要好起来的约束,实际上却很坏,我们浸在血里直到喉咙了。”只要履行了这些约束,则为收受一种共产主义底的现实起见,就有施行这些一切可怕的罪恶,这一切的同胞杀戮的必要么?居民便异口同音地叫起来,“没有的,无论如何,没有这必要的。”然而倘若这不是赤色恐怖政策,而是白色的,则即使居民的大半并不这样说,一定从别一面也还是采用了暴力的手段。而况这大半,除了表明着阶级底敌之外,是毫没有什么的。但在这里,我们所说的,是对于从衷心确信着能够稳当地,平和地,合宜地解决这问题的中间派的人们。

  对于这个,可以有两种的反驳。第一,是社会生活的诸问题,并不由于各人的意志,那是有着各有其本身的法则的历史底历程的。所以这和托尔斯泰或马克斯的是否愿意如此,并没有关系。然而,一到人类的下积——被轻贱,被侮辱,被蹂躏的下积,蹶然而起的时候,在他们的意识中,发生了“我们是在能够扼住那压榨我们的东西的地位上”这一个念头,而且强大了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便不来倾听平和论者了,径去抓住压榨者的咽喉,并且开始沸腾着可怕的敌意。那时候,就起了问题——为保持自己的衣服的干净,避开斗争呢,还是愿意领悟,在未知谁胜的那斗争之际,即使不过充当后卫,只要是多余者,也还是可以抵当老练者的分量呢,这问题,便起来了。

  符拉迪弥尔·梭乐斐雅夫曾将倘有人虐待孩子,对此将取怎样的态度的事,质问过托尔斯泰。但我们是这样地说的。如果人类为了要将包含着现在的几亿万人和将来的几世纪的人类自己,从托尔斯泰主义诸君也在攻击的那不正的世界的恐怖中拖出,而起身去赴最后的战争,又怎么能不去与闻其事呢?怎么能看见战斗一开,便慌忙起来说些“不要斗了,为什么斗的?”之类的话呢?这是除了枉然的言语的虚耗和使自己屈服于历史的效验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罢。

  但姑且假定为事情都能照我们的心而改换的罢。而且问题的进行,是顺着全依我们的意志的历史底历程的罢。这时候,在人类,也只剩了一两个方法了,就是,仍旧无休无息地,身受着人类在这些下面渐就灭亡的贫乏、疾病、罪恶、无智的不变的无限的重压,而用了先前的步调,在历史的圆圈里爬来爬去呢,还是将生活圈破坏,简直从这里面跳了出来呢?即使为了采用后者的方法,而不得不付高价的血的牺牲,我们大概也还是选取第二法的。不能在牺牲之前停留,是常有的事。

  但在托尔斯泰主义者,在这一端,是显得多么温良呵!他们是多么尊重个个的人物,个个的生活呵!他们是多么用了从实生活游离了的他们自己的一切言语,来议论现世,而忘却着他们自己的言语呵!

  应该记得,在人类,是有英勇主义(Heroism)的倾向的,而这个,恐怕乃是在人的里面的最为神圣的东西。在人,有将自己并不看作本然底目的,也不看作生存的最后的连锁的倾向;也有以为具有将自己的爱的中心,发挥于伟大的现在正在建设的事业上的能力,将自己看作建设者,看作那建设的础石,看作进向未来的组织的洪流,波动的一分子的倾向。知道了这事,以下的事大概也就明白了。如果社会的外科疗法底历程以外,这一意志对于别一意志的冲突以外,为我们的神圣的革命战线,不被后卫的传染性所破坏的后卫的外科底消毒以外,再没有怎样的历程,再没有怎样的出口,那么,我们就意识着自己的正当,来背十字架的罢。

  对别人给以死的宣告者,而自己呢,却并无为伟大的事业而死的觉悟,那么,这是很可憎厌的人。但是,知道着人类是经过了委一切于运命之手那样的危机者,也知道这一失败,后世无数的时代人将只能徘徊于奴隶底的道德,而胜利之际,便阔步于从经济底铁锁解放出来的人类的路了。但我们是做不成这样的被解放的人类的。因此我们并不将自己估价到这样高,然而借了我们的苦恼和我们的斗争,而能成为这样的人者,是我们的子孙,于是我们就要毫不迟疑,选取战斗和胜利了。

  在这里,即有我们的中心底的意见的不同,并且有着那理据。两个的世界观,是在这一点上冲突着的。在现代的德国,智识阶级已经遇到了大大的内面底动摇。他们憎恶着将战争和破坏给与了他们的有产阶级。他们寻求着非有产阶级底的路。而他们在最好的部分上,分裂为两条水路了。其一,是向着共产主义的方向的。并且竭力想结成无产阶级的左翼团体,得大众的注目和同情,以振起革命。即使这在十年乃至十五年之间,难于著著见效,即使这是困难的事,而他们还是向着现在的世界,向着人类生活的合理底组织突进,不但用眼去看那在地上的人类的正当的经济组织而已,还想用手去触动。而且正在努力,要将那拦在路上,只为利欲的目的,不使人类大众走到合理底生活去的东西,打得粉碎。

  别一边的人们说——我们已经为战争所苦了……却还要有一回流血的惨案么?……但能否得到胜利呢?究竟有这必要么?从内面底的路宣言反对,探求圣者之道,以冀和别世界相融合,岂不倒是好得多么?我们是有着从无常之门,或从忘我之道,可以到达的别的世界的。他说着恰如唯理论者似的话,因为对于不谈彼岸的世界这一种轻信,未曾告发,所以托尔斯泰占着那中央位置的和神秘主义的游戏,便从这里开头……在自己里面发见神,而离开战争罢!使人子之中有平和罢,别的人们便会自来加入的。

  我们遭遇了不能不为各个人,各十人斗争之际,要紧的事,是他们(一般人)怎样地明示着自己的立场。有些人是到世界的法西主义(Fascism)的阵容去,别的人则到少数主义去。这些一切,是正面的敌。第三种的人们,则跑到我们的阵容这边来。然而还有既不向右,也不向左,不冷,也不热,不黑,也不红,只在这人生中,留作无用的东西,并不探求非历史底的路而后退,但也不向前,却走向侧面,走向空虚里去了那样的人们。我们呢,首先,是觉得他们可怜。是个人底地可怜。因为在他们的空想底的自己满足之中,我们看见了欺瞒和幻影的自己满足的缘故。第二,是从社会建设的见地,将他们看作失掉的力,以为可惜。第三,是我们的义务,在于竭力拉得多数的帮手。所以我们应该从他们的眼睛上,揭掉覆盖,勉力使他们对于现在的现实所要求着的事物,张开眼睛来。

  要做托尔斯泰主义者,那恐怕是容易的事罢。我调查过他们的许多人,但我并没有从他们里面发见特别的禁欲主义者。一到实在非拒绝兵役的义务不可的时候,那可就起了凄惨的冲突了。话虽如此,他们托尔斯泰主义者们,却从来决没有到达过认真地来震撼这掠夺底社会组织那样的集团底的意志表示。他们大抵避着正面冲突——我是托尔斯泰主义者呀。说出来的话,是极多的好句子。然而归根结蒂,在生活构成的理想上,是极度的凡俗主义。

  我曾在瑞士遇见过一个非常出色的托尔斯泰主义者。 [194]  据他的意思,他是完全地过着圣洁的生活的。我曾想从最普通的农民的生活里,提出那生活来,但是没有弄得好。大大的菜园,许多的白菜,天天新鲜的白菜汤,不变的菜园的锄掘,关于救助灵魂的会话——此后所得到的,然而是嫌厌之情。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枉然的水的乱打的缘故。但是他那里,恰如奔赴伟大的教师那里去的那样,聚集去各样的人们。于是吃白菜,喝牛奶,而倾听他的菜气,牛奶气的议论。

  总之,这是容易的事。因为在实际上,这就是平和,就是腐败。然而直闯进去,投身于社会底斗争的正中央的事,无休无息地为正寻求伟大的行为和牺牲的历史的铜似的声音所刺戟,而苦于那斗争的矛盾的事,那在精神底崇高之度,较之这一切的反刍动物底的事件,是高到无限的。

  当今天讲完了两个世界观的矛盾的概略之际,我说一个基督教底的,辛辣的故事罢。那是主带着尼古拉·米烈启斯基和圣凯襄,在地上走的故事。他们遇见了陷在泥沼里的农夫的车。主说,应该帮农夫去。然而穿着灿烂的天衣的凯襄说,“主呵,我不下沼里去,怎样好做那污了自己的法衣的事呢。”一面尼古拉却走下沼里,费了许多力,抓着轮子,将车拖出来了。他走上来,遍身是泥污。然而那泥,却变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光明的辉煌的光。灿然的珠玉,装饰了他的衣服。于是主对尼古拉说,“因为你为了帮助邻人,不怕进污秽里去,一年不妨休息到两回,但凯襄却四年只一回。”

  正如这尼古拉·米烈启斯基 [195]  一样,托尔斯泰主义者们也太要保自己的纯洁。而因为这样,所以不能做真的爱的事业。那事业,不过是作为单在言语上的东西,遗留着。有时候,一面倾耳于我们那样的大雷雨时代,他托尔斯泰主义者们,一面却从人生所要求的巨大的要求退走,嚷着坏话,逃掉了。

  我们所希望的,是不要将那在各处抽着新的萌芽的伟大的托尔斯泰之中,有着那道德底论证,有着那艺术底根据,而到现在呢,那稍稍有力的立场,要和无产阶级来结合了的智识阶级,在中途拖住。在无产阶级,智识阶级是必要的。在最初的时期,那必要的程度,恐怕要到没有他们,无产阶级便不能简单地走进新的共产主义底组织体的里面去。

  参与这共产主义底建设的我们,从今以后,也将和一切别的偏见一同,和那表面很出色,而实有害于世的托尔斯泰主义者所怀的偏见,斗争下去的罢。

   

 

  今日的艺术与明日的艺术

   

  社会主义的理论家或用想象,或用科学底地多少有些根据的臆测,以论关于人类的社会主义底将来的时候,他们都一样地下文似的归纳起来。就是:在将来的社会里,尽最本质底的职掌者,是艺术。

  他们里面,也有这样地非难的人——社会主义底制度,在转换期的政治底领域上,豫料起来,是无产阶级和贫民阶级的执政,就是,曾被支配阶级从文化挤开了的结果,那本质上文化底地低落着的阶级的执政。所以这制度,言其意思,便是在文化底方面,是应付精神的最微妙而且高尚的要求的社会底和国家底生活机关的衰颓和破坏。但是,对于这非难,无产阶级的代表者们是决然地否认着的。

  自然,社会主义的这类理论家和豫言者们,其于无产阶级的艺术和旧支配阶级的艺术之间,有着著大的深渊,否则,至少也有境界线存在,是片时也未曾否定的。他们的几乎大部分的人们,是对于非文化和不关心于文化,发着非难之声。然而和这一同,他们也同时承认着关于“单一的人类底艺术”的废话。就是我,也并不欢喜说“单一的人类底艺术,”是不存在的,然而假使有谁,说些关于人类的单一底言语的事,那么,可以说,这人是也对也不对。有人类的言语构成的同一性或共通性存在,固然不消说得,但这既不妨害中国语和法国语的存在,就也不会使十二世纪的时世语和现世纪的时世语的存在,至于不可能。艺术也是,作为社会生物学底现象是全然一样的。就是,人类之能成为艺术家,以及在人间,普遍底地有艺术存在的事,毫没有否定了艺术和时代的推移一同,曾经遭过大大的变化,也没有否定了艺术在各社会各民族中,被铸造为特种的样式。

  假使我们将有着多少距离的民族相互之间的种种社会底风习,比较起来看,大约便会确信艺术的不同一的理由的罢。况且社会主义底社会,在社会底秩序上,和有产者底社会,是颇极两样的。社会主义底社会,有时能够于由政治底变革手段,在不满一天之内,从资本主义里发生。然而有产者底社会和社会主义底社会的内部底本质,却非常互相差异。那结果,这两社会的艺术,在许多之点,是不一样的。但是,观念形态底样式,却常带着或一程度的迟缓,所以政治的变革,在观念形态底领域上也不能显示电光底变革,正是当然的事。

  艺术既然一面进着或一定的轨道,有着或一定的习惯,无论故意或不得已,总之是努力于适合于或一定的趣味,而一面要顾到一定的市场,则仅在二十四小时,或一星期,或一个月之中,纵使对于职业艺术家的社会的要求已经激变,要艺术立刻自己意识到这事,原也极不容易的。

  但是,假如他们竟意识了这事了,则和那意识一同起来的,是什么呢?那应该是碰着了稀有的大事变的时候,艺术家在他迄今成为习惯了的那样式上,已经不能照先前一样地来活动的那一种深刻的哀愁,失意。由这意思,在有产者治下的经济生活关系上而颇是病底的艺术世界的或一部分之间,革命底变革便不得不算是坏事了。盖在有产者社会里的艺术家,并非能够自由地活动的个人,他是自己的作品的贩卖者。就是,在有产者社会里的各艺术家,是以商人底关系而显现的,他,是艺术家,是诗人,是精神底贵重品的创作者,而同时也不得不如“灵感是不能卖的,但是那文章却能卖”的谚语一样地,兑换精神底贵重品。

  可恨,这贵重品,不但能卖而已,且也非卖不可。因为无须卖那文章和绘画,十足地有着遗产的艺术家,是极少有的。

  如果艺术家所发卖自己的商品(呜呼!)的市场,实质底地变化了,则这在艺术家是剧烈的大打击。因为新市场要求着怎样的东西,那所要求的东西自己能否供给,以及一般底地是否还要这商品,他都不知道。

  这,是将本问题,从纯经济底见地,来论究了的。

  然而,即使我们将对于艺术作品的观察,从在我们关涉艺术的人较为亲近的见地——文化底见地,观察起来,我们也将发见和从经济底见地来论究者相同的病底事实。因为在文化底关系上,定货和出货,也是存在的。假如这里偶然有一个在精神底关系上,确信只将自以为最神圣的东西,注入那作品里去的艺术家罢。可是这艺术家,一定要发见自己的作品对于周围并不起什么反响,以及周围的人们在将他当作外国人看。这样的时候,谁不对呢,非查察了实际之后,是什么也不能说的。或者是因为那艺术家老朽了,越过了他的民众,便将他当作败残者,剩在不知道那里的后方,也说不定。或者正相反,因为艺术家是天才底的,所以超越了那时代,也不可知。无论那一面,总之倘不是成为离了本流的支流,终于消在沙里似的怪物,便将成为殉道者一样,超越世论,为现代人所不能理解的畸人。如果是后者,则那作品,一定要作为人类的艺术中最贵重的真珠,为后世所赞赏。

  我们能够下面那样地确言。就是:拥有巨资,支配社会,而且构成着社会的精神生活的大部分的一切阶级,一遇急激的转换期,则衰颓下去,破灭下去,死灭下去,而代之而兴者,则是并无既成底形式,或者虽然有,但所有的却是和曾经得势的既成阶级的形式极端相反的形式的新阶级,来看手于最初的计画。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则艺术界不得不混乱,还有个人底地,不得不遭遇那引起道德底和肉体底地直接的灭亡的激烈的暴风雨,也说不定的。

  艺术家从这一点观察起来,将这社会主义底变革,加以大的评价到怎样程度呢,他们对于这变革,是和那评价作反比例,不得不敌意渐深的罢。而且他们虽然明知道资本主义底制度的不公平,却又不得不这样说的罢,曰,“一切都照先前,那就好了。我们并不说旧的东西好,然而倘要改革,则并不遭遇急激的痉挛和损伤地,也不鹘突地,和较为文化底的,较有教养的,较有准备的大众——于我们的社会并非无关系的大众,一同逐渐改革起来,那岂不好呵!”

  然而这种的心情,是可以和大玛拉忒(Jean Paul Marat)曾对艺术家们说过的话,“凡有这些的人们,是富人的家丁,意识底地或无意识底地,正直地或不正直地,从未将什么色彩显在表面上。他们恰如靠了富人的食桌的余沥,生活下来的家丁一般,叹着这富人的破灭”的宣告,比照着看的。而且这,不但在革命无产阶级的眼里见得如此而已,即在客观的社会学者,也容易发生同感。

  这样的世间的艺术家们所示的一切这些的现象,是胡乱的东西,非常肤浅的东西,病底地浮出的东西,和艺术本身,毫不带什么同一性或共通点。所以,本质底地,在艺术家中的艺术家,如那作品贩卖问题者,是不演什么决定底的作用的。假如演了呢,那是变态底的事,是不幸的事。那是耻辱。艺术家应该从这见地,以顾全自己的创作力。在那内部精神里,他应该首先省察那创作力,不使和烧牛肉的问题有什么从属的关系。

  非物质底的,换了话来说,则是精神底的嘱托和提言之存在,是不消说得的,但艺术家,则以无论何时何地,绝不从属于何人为必要。而且无论怎样的程度,也没有依从任何希望条件的必要。有时候,他也和或一宫殿的描写,或是或人的纪念像的建立的嘱托者相商量罢。然而这不过是外部底的事,以什么为基调,应当将他的“精神”的什么部分加以物质化,都完全是属于他的事,在这点上,他应该保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凡艺术家,无论怎样,总非从外部方面,全然成为自由不可。

  新的社会主义底制度,将这自由送给艺术家,是实在的么?现在,我不愿意用了蔷薇色,来描写那是实在的事。我们正遭遇着病底的过渡期,反革命战,饥饿和经济底破坏的时期。然而,如后者,在最近时,这才为胜利的太阳所照映。我们要讲关于新社会的正规的活动,那不消说,是太早了。到讲这社会诞生的苦辛的经历的时候,也还要有相当的日子罢。但无论如何,豫料社会主义底社会的正规底活动,将给艺术以最大限度的自由,是难以否定的。

  社会主义是在努力,要使为社会的贵重的一切劳动者,尤其是给与创作底贵重品的劳动者,站在市场如何变动,总不受什么影响的地位。社会主义是在从经济底方面和精神底方面,研究个个的各人——虽然刚开手——将这作为一定的价值,并且看作一定的社会底职能。对于那后者,则应该给以能成人类的舌头、眼睛、耳朵的营养的一定的滋养分。因为惟有这样,这才能够使各人的天禀和素质,为了全人类的巨大的精神底到达,自由地活动,伸长起来。

  将这具体化了来说,便是应该意识到自己是艺术家,并且使任意构成着的艺术家团体所认为同人的一切人们,获得全不必顾虑关于物质底生存,而能够注全力于自己的创作的确实的生存权。为要实现这事,我们还应该绝不踌躇地迈进。

  应着我们所获得的力的分量,我们应该将正在用功的青年,毕业于学校而跨进实社会的人们,艺术家,熟练的技术者,巨匠等,换在社会的保障的位置上,并且应该象对着停在树上的小鸟,说道“不要愁明天那天之类,尽你身体的本领来唱罢!”一样,也说给他们。

  这是由我们的社会主义底计划,必然底地起来的问题。我们将这问题愈是较多地实现下去,我们的胜利就愈充足,艺术家对于市场和嘱托者的胜利就愈确实,从人类的心灵里,也愈加自由地涌出艺术底源泉的罢。

  但是,单单的自由,是不够的,自由云者,是在最高程度的消极底的或物,更加精确地说,便是在自己之中,不带积极底的东西的或物。尼采说,“你虽说自由,自由,但是,兄弟呀!是怎样的自由呢?”这完全是真的。我,可以说是自由的。我的手足没有被束缚,我向左向右都能走,可以立功,也可以受侮。然而不能因为这样,便归纳为这自由是积极底的东西,因为解放精神病者或有犯罪底倾向的人——也许倒有些是积极底现象的缘故。

  新的社会和社会主义制度,不但将艺术家解放而已,还给他一定的刺戟。艺术家应当自由,我所说的意思,并非说在这话的形而上学底意义上,他应当自由。即使我们用纯物理学底意义,说或人是自由的,也不能从这话,便立刻归纳为他能飞,或者便于用四脚走。我们运动身体的方法,关系于生来的身体构造的如何,人类是自由的——这意思,并非说他能够有四耳四目。人的实体,为人类的全过去所构成,我们所名之为容貌者,连细微之点,也为过去所决定。人类不但肉体,连心理也受遗传,所以无论谁,都不是自己本身的精神的原因者。我们是由遗传而得精神的,那时候,得来的或是“白纸”,或是容易擦掉的线,否则便是刻了十分深刻的线的“纸”。无论所得的是什么,就在这精神上面,再逐渐迭上外来的新印象,自己的绿青,即自己的经验去。

  那么,个性是怎样地被构成的呢?那是,将在自己生存着的社会里所受的各种的印象,以及由遗传而生得的倾向和萌芽,蓄积在特种的综合之中而成就的。

  社会主义底社会,对于艺术家,能够无限量地给与他较之他向来生存着的旧社会,更加巨大的内底生活的内容。

  关于新社会之有广博的,纪念碑底的,原素底的,永久底的,雄大的性质,在这里是什么异样也不会有的。

  象在我国这样的现象,在德国也一样地存在。在德国,当几乎每两村之间,有着分隔别村的税关的界壁的那时候,为了这,“关税同盟”是必要的,但到后来,帝国主义底中央集权来替代了这个。当我们分离为各团体,又,我们的该营合同生活的可能性,实际底地殆被剥夺了的时候,在精神底关系上,也看见和这一样的现象。人类之中,最贵重的,是人类的集团性,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是没有知道这,也没有觉到这的罢。

  我们继承着人类的过去,也爱人类的未来,并且也响应各种的现象。那现象,便是和本身的周围有着硬壳的蜗牛全然一样,发生于由昏玻窗而感受视觉底印象,经厚障壁而感受音响的实体的我们的周围的东西。惟有社会主义,则破坏这障壁,无论怎样的形式的利己主义,也打破那存在的素因,毁掉龟一般拖着走的小屋,对于从外部来的一切的刺激,我们就易于感受,易于铭感。而且这样地和外部联络在难以相离的关系上的我们,便必然底地和人类的全心理相融合了。

  人类,是无限的,是永劫的,是神底的,我们这样地感觉,是始于什么时候的呢?这是在——明白了人类所有的一切,都是挪借,或是经过筛子,从外部所收受的东西,而人类决不为衣服之类所制限的时候;人类象了伟大的豫言者,成为能够生活于全心理底生活的人物了的时候;人类能够说“我的人格,达于日星,我的人格,在我们现代人的苦痛和愉悦和欢喜之中,具体底地活着,将在过去以及未来的人类的欢喜和悲哀,作为我的东西而活着”的时候,是那时候。

  这是将成为人类的精神的,伟大的不死底扩大的罢。但倘有人说,因为围绕我们的生活的步调太快的结果,以及人类所受的印象太多的结果,人类大概都患着神经衰弱,那么,也就可以担忧:当“喧嚣和音响和长枝条的生长”满于人间的时候,社会主义开拓我们的耳目的时候,人类的脑髓不会破得乱七八糟的么?自然,人类的一切用器,也并不是能够收受逼他而来的人类底暴风雨的全部的东西。

  在艺术的领域上,要展开堂堂的记念碑底的宏大的场面,我这样想,但这是无可怀疑的事,那时候,先是艺术底集团,进向这意义上的第一计划去,是明明白白的。倘我们作为例子,取了集团主义的最贫弱的时机,例如古代的共产,或意太利中世期末叶的共产建设,或是建设中欧的戈谛克式的寺院和市参事会堂等的艺术来一看,那么,就会发见,在这里,个人是将影子藏在背后,而且无论是怎样的人类底天才的堂堂乎而又值得惊异的作品,也不容易寻出那作者的名氏的罢。凡这些,不消说,就都是费百年的岁月,化许多的费用,由无名的团结,而建设了什么可惊的建筑物的。

  我们在不远的将来,就要有洛思庚(Ruskin)所曾经颂扬为较艺术底个人主义更加优秀者,即艺术底集团以及建筑家、画家、雕刻家的全一底团结的罢。他们将一气来研究一定的同一计划,而且他们不但无须百年的岁月,只在几年之中,建设各种人类的理想和人类的贵重品的殿堂而已,也将建设作为我们的紧要的欲求之所在的公园都市和完备的都会,并且以人类对自然所描写的美和调和的幻想为基调,来改造地球的全面的罢。

  倘要豫期那由精神之中的内部底变革而生的什么损失,和在外部的社会主义底变革相当者,那恐怕是幽玄(Intimacy)的诗和幽玄的艺术这方面罢。我知道着神秘底而难以言传,并且不能翻译为任何言语的,虽微音和轻颤,也都觉得的艺术家的微妙的感觉,换了话来说,就是知道着以为我们的内部底变革的结果,我们的精神将要全被颠倒罢,赫赫的太阳的光线之所不到的狭路,将连一条也没有了罢之类的,艺术的微妙的感觉的恐怖。

  但我想,以此为憾的时候,大约是未必会来的。为什么呢,就因为这样的个人中心主义和个人的独创性,或是收受印象的气质底特征愈强,则社会的分化之度也就跟着它而愈加增加起来的缘故;还有我们的精神感受印象愈多,则将精神来水准化的事也就愈加困难起来的缘故。

  试取什么边鄙的村落为例来看——在边鄙地方的人们,是大家非常相象的。在西伯利亚的僻地,或是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印象的人们所住的幕屋等处,会看见集团底精神病的现象——就是,当人们失了自己的个性时,易于发生梅略欠涅病的现象。而反之,对谁也不给安静的大都会,却于个性的发达,给与最敏感的样式的。精神病研究者告诉我们,村落里的最大多数的精神病者,所患的是白痴,即个性的倒错和个性的丧失,但在都会和中央部以及首都里的最大多数的精神病者,却是发狂和夸张个性的人们——例如夸大妄想狂和热中狂。

  疾病之所显示者,是一般底生活状态的最征候底之点。我们的在要进行的市街主义,以及在精神界物质界,发生于白日之下的一切事物的文化底向上,是引向个性的发挥,那材料的丰富,称为人类底个性这社会相的复杂化的。

  从这个见地来观察,则在社会主义底社会里的创作上的独创力,就比在什么社会里都要大。但豫料起来,这独创力,也将更为勇敢。而且,正在受着“Decadence”这句话的洗礼的耽美底颓废底的东西,那职务将愈加缩小,也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人类将征服迫压自己的一切哀愁和不幸,而得到胜利。而且在社会主义底社会里,也能够苍白瘦削,除了哀调以外,不能表现其心情的孩子,化为有着最勇敢的积极底的心情的壮健而又充满希望的青年。那时候,迄今是本质底的哀调,在他恐怕早成为不调和的东西了。

  经了这样的试练的艺术家的共通底特质,是能够在一瞬息中,超越了对于别人的个人底外面的接触——自然还不能不接触——而即刻入于惟有作为艺术家的境地。倘若讲起关于我们现在正在创造的世界历史的划界时代来,那就可以大大地鼓舞底地,大大地光明底地来说:首先,我们将走进这社会主义底乐园,但应该经过那小小的层,而且这还是颇苦的炼狱 。

  倘将现代的艺术,仔细地一检点,则我们大约就会发见,艺术是已经并非单一的东西了,所以,当艺术直面着新的社会底需要的现在,艺术家的各种团体和各种部类,在这点上就非常混乱。

  新旧的艺术,在旧世界里,是颇猛烈地,而且颇怀着憎恶,互相攻击了的。年青的艺术,对于妨害自己的自由的发展的事,以及艺术界的特权底的元老阶级,还有仗着已经树立了的自己的名声,一直在后来的社会里也还保着地位的旧时的人们的成绩——等,都大大地愤慨了。

  在这神经衰弱底世界里,我们是在非常地特殊的现象之下,生存下来的。以异常的速度,方向行了转换。几乎每年有新流派发生。有志于发见艺术上的新大陆,发见亚美利加的青年,滥造了可以称为技巧的东西。假使旧的系谱的艺术家们,从自己的立场,对着青年的艺术家,说道,现在是写生(Sketch)得了势力了,所以暴风底的而新奇的你们的探求,在今日的艺术上,是消极底的东西。则他们的观察,许是正确也说不定的。

  几乎谁也不认真做事,几乎谁也不着力于艺术的社会底活用这方面。那结果,是使我们只能和最实际底的非文化混杂。倘在艺术虽然分明知道,然而堕落下去,失了传统,成着野蛮的现代,将我们和旧系谱的艺术家相比较,来非难我们,说我们比他们画得更坏,写得更坏,那是不得当的罢。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艺术,是豫期着就要将新的趣味,送给生活的。然而显出衰颓期者,却无论怎么说,总是艺术的社会底信用的丧失。倘从旧系谱的艺术家那面来观察,说青年们不过要博名声,炫着奇矫,那大约可以说,话是对的。乳臭还未从唇边干透的无髭的青年,便早以轨范自居,即使他竭力撒出前代未闻的恶作有怎么多,而其中却既不成样子,也不会有调和,那是轻易凑成的理论,或是搜集言语的草案,这是可以做理解他所发明的东西的钥匙的罢。而且他,还常在自己的周围,寻到两三个比他更愚蠢,连他所发见了的独自的东西也不能发见的青年们的罢。他们于是相率而向那可以发挥独自性的清新的轨范前进。市场对于这现象,也有些适应起来。

  艺术家的伟大的主人翁——那是广告家,艺术作品的贩卖者——最近也明白而且嗅到了这方面的事,他们不但买卖有名的名氏和伪造物,并且喜欢制造新的名氏起来了。在什么地方的楼顶房里住着的人,他——说得好,是病底地强于自爱的不遇的人,说得坏,是骗子。

  然而巴黎或伦敦的一个公司却准备利用他来赚钱,全买了他的画,用广告的意思将这卖出去。一切的识者和搜集家,都想为自己买到这些画。在他们,一定要用这“伊凡诺夫”,这便定了市价。他们买了那个去。盖因为“这是希奇的”的缘故——这句话,在现代,是非常的赞辞。而这种事象,在最新的艺术之中,则是病底地很厉害,在那里,有被厌弃的残骸的山积,是谁也不能否定的罢。

  青年们在创作之前,发见新的道路之前,先来准备走这新路的腿装,健脚,是好事情罢;经了艺术的好学校,然后来想独立,来想艺术的此后的发展,是好事情罢。青年们到了这样,不是正当的么?

  可惜的是,我们还不得不时时顾及这样的非难,那就是说,虽在代表着有势力的亚克特美派(学院派)的团体的艺术家,也一样,艺术的社会底活用这方面,也被付之于等闲。在各国里,艺术正在沉衰,圣火正在消灭。

  自然,印象派的人们所在反对的非褐色的酱油呀,没有苦恼的钞本的誊录呀,最近十年间几乎风靡了一切艺术的没有有苦恼的继承呀,或是有产阶级社会的艺术等,是可以使它和年青的艺术相对峙的。

  从别方面观察起来,则正确地指示着,那“轨范”这东西,就几乎完全成了壁纸店。他们应了富贵的人们的需要,制造适合于那住居的各种乐曲和富人的肖像,这样子,他们不但被剥夺了创造底活动,而且全然职工化了。但这里之所谓职工,并非我已经讲过的,这话的本来意义的职工,即艺术的社会底活用者。

  在我们的博物馆里所见的绘画,即属于真实的全盛期的绘画,和现代的绘画之间的那差异,可有未曾看出的人呢?

  从这样的见地,大概就可以说,艺术的状态,实在是颇为苦恼的状态了。我们在艺术里,看见沸腾和志望和探求,总之,这是惟一的好东西。为什么呢,因为在不行探求之处,就没有适应于这世纪的经了洗练的技巧,而只有曾在或一时代实在活过的艺术的——苍白,秃毛,无齿,瘦削,濒死的——残骸的。

  自然,在这两极端,即新的探求和旧的形骸之间,为了优秀的技术者们,还留有很多的余地。倘我们隔了或一定距离来看,则在人类经过造形艺术之上的一阶段的那艰苦的沙漠的绿洲上,会看见将新的探求和旧的体型,独特地结合起来的一等星的辉煌的罢。

  于是乎应该归纳了。但是,在这之前,将关于革命艺术的问题,作为问题来一看,也不是枉然的事。

  我们上面说过的探求,是显示着病底状况的,然而,在那探求之中,不带着非常健全的基础么,又,没有触着发生于艺术的领域以外的革命,即发生于社会底探求的领域内的革命的真谛么?这问题,是极其重要,而且很有兴味的问题。所以我希望在这里听我演讲的市民和同志诸君,我关于艺术上的所谓更新和艺术上的无知,以及似是而非的伪学者的丑恶的方面,虽然颇猛烈地讲过了,但不要立刻将这和触到革命的真谛的重要问题,连结起来去着想。我所要讲的,除了关于无知和似是而非的伪学者之外,是什么也不是的。

  然而,在这里,却发见着大价值的事业,在这里,却有着对于活的今日,对于真的事业,要表现自己的感应,并且用文学底反响来呼应的艺术家中的最易于共鸣的部分的(即年青的人们的)诚实的志望。我们并且有着在这意义上的典型底流派(印象派在前几时还曾嚷嚷,但现在已被看作昨日的流派了。)——颇可作详细的研究的对象的立体派和未来派就是这。但对于这现象的解剖,我现在不能分给它时间。

  在现在,只能讲一讲一般地已被肯定了之说——就是,二十世纪之所创造的人生,实在是绚烂,而且印象很丰富,在艺术的新倾向中,有着这人生的现实底反映——这一种谁也没有论争的余地之说在这里。

  造形底艺术,依它自己的典型,是静学底艺术;于雕刻和绘画,没有给与可以描出运动的东西。

  在二十世纪——特是运动的世纪,力学底世纪——里,绘画和雕刻的样式本身,是不得不惹起人类的精神和病底冲突的。

  艺术家用尽心思,要自己的绘画动着,活着,他努力想由了形态,使作品力学底地活起来。然而虽然如此,描在画布上的一切的东西,却立刻死掉了。所以就有创造运动的幻影(Illusion)的必要。而最新的艺术底流派,目下便在内部底矛盾里争持。但是,并不是惟有这个,乃是构成青年们所正在深刻地体验着的危机的精神的东西,对于有大力发大声的叫唤者的许多青年的爱情和奋激,也成为那精神的构成,那精神,于伴着资本主义底,战争底,革命底性质的暴风的社会生活的新状态,是很相适应的。

  现代,是最英勇底(Heroic)的时代。

  不久以前,我们还彼此在谈琐细事和寻常事。看契呵夫的作品和摩泊桑的《孤独》就是。谁在今日,还说人生有些发酸呀,人生的波澜稀少呀,锋利的印象不够呀,事件的进展不足呀呢?我们现在,可以说,已经进了曾在过去的或一时代,人类的经验了的粗野的旋涡的正中央了。这旋涡,愈到中心去,就卷得我们愈紧。坚实的一切东西,都在那里面被分解,例如,雕刻也是,绘画也是。于是替换了先前的易于溶解的特质,而得到过度地强有力的特质,极端的内部底不安的特质,同时是作为时代精神,必然底地正在要求的明了的特质。先前为了被评价而准备着的色彩、容姿、线等,在现在,比起我们每事所经验的新的那些来,在我们只见得是隐约的朦胧的东西了。作为形式的革命,是跟着其中所含的破坏,被铸成的形体的缺如,最大量的运动的存在的程度,而和最新艺术,联为亲密的血族关系的东西。

  但是,这事,是最新艺术的内容,和新生活的内容有些关系的意思么?不,并没有这意思。属于过去的系谱的艺术家现在虽然还生存,革命阶级的无产阶级却直感到毫无什么可以从他们摄取。而反之,无产阶级也觉得非全然向未来派去不可。然而这样的事,在我们是毫不觉得正当的。

  假使将革命无产阶级们的显现于一方面的对于旧形式的爱执,用了或种非文化的事来说明,则在别方面,各个无产阶级的对于未来派体型的有所摄取,就分明应该当作偶然底而且肤浅底的现象。无产阶级(尤其是那最前进的人们)虽然对未来派说,“惟这个是应我们的欲求的东西”,然而两者的这样的实在底的融合——是全不存在的。

  然而,我们愈考察在无产阶级者戏院和展览会的状况,就愈不能不承认对于无产者艺术,给以最大影响者,总还要推最新的流派。形式底的亲族关系,即新形式的探求,其实由于对一切革命的本质底的动力主义(Dynamism)的偏爱的——这使彼此两方面成为亲属。然而在无产阶级,有着内容。倘使你们(新流派的艺术家)问他们(无产阶级)所要的是什么,他们就会对你们吐露堂堂的思想的罢,而且会讲说关于人类的心理的绝对底变革的事的罢,这些一切,也许是还没有完全地被确定着的,但至少,也暗示着目的和理想。但是,关于这事,他们倘去质问未来派的人们,大约未来派的人们就会说,“形式呀”……“形式呀”。“体验”以外,什么也没有画出的线和色彩的种种的结合,在未来派是以为这是一种绘画的。感染了有产者的艺术底空虚(盖在有产者,是没有理想的,)成着先入之主的未来派,说,文学不应该列入艺术之内,艺术家不应该感染着梗概底内容和文学风。在我们,这话是奇怪的。倘若这话并非以不能懂得这质问的孩子为对手,那么,我想,便是颇为颓废的征候。为什么呢,因为一切艺术是诗,一切艺术是创作,艺术者,是表现着自己的感情和观念的东西,这以外是什么也不能表现的。这些观念,这些艺术,愈是确定底,则艺术家所表现于那作品上的果实,也愈是确定底,纯熟底的东西。

  谁以为线和色彩的结合,就成着贵重的东西的时候,他乃是不能将新的什么东西灌进新的革囊里去的小子,或者恰如文化用旧了那内容,转向到纯然的形式主义去的时候一样,是专重形式的半死半生的老人。尼采说过的下面那样的话,是最为得当的:“现今的艺术,失掉了‘神’,艺术不知道应该教什么,也没有理想,所以纵使你是怎样伟大的技术者,在这样的条件之下,你却不会是艺术家。”

  在形态上没有独特的思想的人,在形态上没有被铸造了的明白的体验的人,便不是艺术家,他不过成为单单的技术者,以造出别的艺术家可以利用的或种的结合。

  这显然的内容之缺如,以及连在做诗本身,也是并无内部底内容的声音和言语的自由的结合论(这样地也还是失算,终于将文学从文学赶出了)之类,究竟是有着怎样的特质的呢?这是被不象未来派之专在追求新奇的新人们,看作——未来派者,是恰如有产者底进膳之后,说别的东西都平凡,想要黄莺舌头的有产者底文化的极端地腻味的无谓,和被阉割了的果实,是很陈腐的东西——的程度就是。

  在旧艺术,愈有着颇是本质底的出发点,即艺术愈是现实底的,则可以断言,它有着对于将来的生存权无疑,还不止生存权,艺术在将来,将愈加巩固其位置。纵使我们坚持着怎样的理论,能够想念底地,否定了自然给与于健全的一切人们的形态的结合,蕴蓄着最高的观念底和情操底内容的形态的结合——惟有这样的结合,有着存在权——的事实么?

  然而这并非艺术非写实底不可的意思。说起这是什么意思来,是:人类当活着之间,会有一种欲望在人类里出现,要使人们以及在周围的自然结合起来的意思。是:虽在图谋结合,但愿意表现出我们的贵重的幻想和或种高潮的观念地,并且改造过或种的现实底形态地,结合起来的一种欲望,在人类里出现了的意思。

  正如诸君不能抹杀我们的言语一样,也不能抹杀这事的罢,因为这是几百万年间,一道伴着人类下来的东西。

  从这见地来观察,则对于自然有着现实底而且“奴隶”底——(新人物是这样地说的)——接触的被称为旧艺术这东西,倘充满以新内容,那艺术便将看见最决定底而且广大的反应。振兴这艺术的关键,系于发见那活的精神或内容。近年来,对于内容,竟有轻率的,嘲弄底的态度了,但寻出内容的事,言其实,在很有技巧的艺术家,是他所应做的一切。以对于事略家的态度来对内容,是不行的。寻出内容的事,意思就是得到观念的结合,而那观念,则就是充满于人类的精神中,非将这表现出来不可的东西。

  新的艺术,在社会主义关系上,也并非在更加适宜的状态。

  在新兴艺术相互之间,在这艺术的天才底代表者们和劳动大众之间,设起亲睦关系来的我的尝试,无论何时总遇见颇认真的反对。那反对,不但从大众的方面,从劳动阶级的相当的代表者们这方面也受到,他们否定底地摇着头,说道,“不,那是不适当的。”

  然而那样的事,不成其为意义,新的艺术云者——是较之新的接触和变形,生活现象的音乐底解释,或由自然所授的形式,倒更有以创造者所显示的艺术底形式为主之类的倾向的。但在这里,内容也在所必要。

  天才底未来派之一的诗人玛亚珂夫斯基(V. Maiakovski),写了称为《神秘喜剧蒲夫》这诗底作品。这作品的样式,是玛亚珂夫斯基所常用的,然而内容,却有着稍有不同之物。这作品,以现代的巨人底体验,作为内容,内容是帖然切合于生活现象的,作为近年的艺术作品,可以说,先是最初的收获。

  从外部底方面观察起来,事情是简单的,虽然我们衰颓着,俄罗斯衰颓着,然而我们非开拓艺术的全盛期不可。我们愿不愿,并不是问题。是目下我们被逼得不能不做,而且不可不做的事,连列宁似的并非艺术家的人,所怂恿我们的是——在街上,在屋里,以及在我们各都市上的各种的艺术底创造。竭力从速地变革这些都市的外貌;将新的体验表现于艺术底作品上;抛掉可以成为国民的耻辱的感情的大块;在记念物底建筑物和记念塔的样式上造出新的东西来——这些的欲望,现出来了。这欲望,是巨大的。我们可以将这做在临时记念物的形式上,在墨斯科和彼得格勒和别的都市里,已经建立起来了,以后也还要多多建立的罢。

  将石膏和一时底的雕像,铸铜与否,是由于艺术家的态度之如何的,他们倘努力于铸铜,也就做得到的罢。还有,人民愈是裕福起来——自然,人民是要裕福起来的——这创作的进步也就愈加出色的罢。这“十月”二十五日的节日,是大节日中之一,从世界上任何时都不能见到的外部底的规模,从国家所支出的经费,从在胜利的余泽中所体验的心醉,都应该想到是大节日之一的。

  彼得格勒的第一个大工厂这普谛罗夫斯基工厂,向政府申请,要对于在彼得格勒建设壮大的人民宫殿的事业,给以援助的事,我在今天知道了,不胜其高兴。他们说,即使你将十所百所的宗务院,元老院,那旧的典型的建筑物和有产者的房屋,给与我们,于我们也不满足的,这些并不是我们所要的东西。我们愿意有和本身相应而设计的自己的房屋,从有产者的肩头拉下来的东西,是不想要的。政府呢,自然,不会拒绝因此而支出的几千万金的,从明年春天起,我们也当然要着手于堂堂的世界底的人民会馆建设,我们应该立即着手于设计会议和事前准备。

  关于这在彼得格勒的社会主义底人民会馆的建筑问题,倘不能悉数网罗了艺术家,则从劳动者方面向艺术家去嘱托,要若干的天才底艺术家来参加,是办得到的,而且也应该如此的,可是这是在我们没有多余的面包片的时候。

  倘若事件在此后仍以现在似的步调进行,则我们将努力,在奇异的我们的扎尔(俄皇)的彼得格勒上,再添上更奇异的劳动者的彼得格勒去。(至少,人民和那指导者,是在向着这事前进的。)

  对于这事的趣味和才能和天才的需要数量,可能搜求到呢?我想,聚会在这里的艺术家诸君,是充满着大的自信,会说——使我们去作工罢,给我们材料罢,才能之数,是不足虑的。而且这样的气运,我想,惟在伟大的时代的伟大的国民的艺术世界里,这才存在的。

  自由的最大量,——由现代的世界底而且历史底切要,非资本家的国民的嘱托的大举,而被形成的内底内容的最大量,——和这相应的创作的自由,——艺术的一切机关的自由的制度,即一切官衙式和有什么功绩的艺术贵族的一切管理之排除,——艺术底人格和艺术底集团的自决的完全的自由,——凡这些,是原则,惟有这,是和展开于艺术之前的诸事业相呼应,而能遂行的惟一的东西。

  对于在这彼得格勒的,以前的最高美术教育机关的前美术学校,我希望着诸君,希望诸君在本年中,因了年长年少的同志的提携,又因了由人生提出与艺术界的直接问题而被启发了的最是自发底的提携,而得艺术自决的自由的第一经验。那自由,是不加长幼或有名无名的差别,随意到好象一兵卒可以做元帅,实际地造出自由的竞争来,这在革命时,是常有的事,在这样的时机,一切才能,是能够发见和那力量相称的评价和位置的。所以,我们的生活的悲惨的方面,我毫不否认,然而同时,血管里流着热血的人们,却也能够经验那要冲进切开了的未来里去的准备和欢欣,我想。在未来之中,危险的东西和不确定的东西,还多着,但这是应该以自己还是壮者的事,来唤起勇气,鼓舞勇气的。而且,人们在没有躺在坟墓里之前,总应该是壮者。

  有人说,恰如米耐尔跋(才艺女神)的枭,只在夜里飞出来一般,艺术只在大事件的发生之后,来结那事件的总帐。我据了许多的征候,觉得在我们之间,这样的现象,大约是没有的。那理由,是因为社会主义底革命,在热烈地志望,要赶快将新的酒灌进新的革囊里去的缘故。

  在现在,我们也常从动摇的农民和劳动者方面,得到要求。那要求,是给他们科学,给他们艺术,使他们知道蓄积至今的宝物,给他们设立可以发见对于自己的期待,体验,见解的反应的机关,对他们解放知识和修得的源泉等。他们能够用了这些,将久已酝酿在国民的心底的东西,秘而不宣的东西,以及正如革命解放了各人的个性那样地已经解放了的东西等,适当地,天才底地,或者未曾有地,描写出来。

  我所望于诸君的是勇气和信念和希望的坚强,我们是生存在真的希望之国里。即使这希望是象元日草的罢,总之也还是一种会得生长的东西。芥子种能成大木,我们的土地化为乐园,由人间底天才的暗示,而成为伟大的艺术底作品,艺术家在现在,可以在这里发挥自己的本领。

  我想,我们所聚会的小小的祝贺会,是和社会主义底变革的精神,在深的共鸣之中的。还有,我所作为最大的欢喜者,是我为了要作已经说过了的那样的演讲,来到诸君之前的今天,和善谛罗夫斯基工厂的委员见面,受了这样的要求。他们要求说,“劝诱你的艺术家们罢,使国家拿出本钱来罢,那么,在彼得格勒,第一的伟大的人民会馆,就会造起来了。”“国立技艺自由研究所,”是可以站在先头,以建筑在彼得格勒的“自由人民会馆”的集团底技术者。

   

   

  苏维埃国家与艺术

   

  艺术的怎样的方面,是能够将利益给与苏维埃国家,而且非给不可的呢?先应该将艺术的怎样的领域,归我们管理,而且用国库来维持的呢?

  因为有着虽然和艺术关系较轻,却往往将恶影响及于艺术活动上的人们,所以我想将这种国家的问题,给这样的人们来讲一讲。

   

  一 作为生产的艺术

   

  到艺术接近生产,还颇有些距离。所以大抵由左倾艺术家所提倡着的这标语,是在证明现代艺术的一种贫弱的,这应该直截地而且决定底地说。其实,艺术在现代似的时代,是也如在向来的革命时代一样,首先总得是观念形态的。艺术者,应该是将和那国民及国民的前卫阶级有最密接的关系的艺术家的感激的精神,自行表现的东西。艺术者,又应该是将现今正在作暴风底运动的人民大众的情绪,加以组织的手段。

  然而,那感情上对于革命大抵是敬而远之的“右倾”艺术家——但“左倾”艺术家,在这关系上,却较亲近革命——是成了将最颓废底的影响,给与最近十年间的西欧艺术的,纯然的形式主义底倾向的俘虏了。所谓那形式主义底倾向者,外面底地,固然嚣嚣然似乎很元气,但内面底地,却完全是颓废底的。而且直到最近时,他们还有了进于内容的虚无,即所谓无对象的世界去的执拗的倾向。这些无理想者和无对象者们,虽然自己就是革命的实见者,而对于这历史上的大事件,竟毫不能给与什么观念形态底艺术,什么堂堂的雕刻或绘画底图解。

  左倾艺术家们,则一面努力于不离无产阶级,并且竭力和他们合着步调,一面以非常的兴味,在研究艺术的生产底问题。在纺绩、木工、冶金及陶器等的生产上,即使那些是无对象的形式底艺术罢,但是能够制造充满着欢喜和美的物品的,也已经正在制造。我们的文化的目的,在创造人们的周围满是美和欢喜的社会,是说也无须说得的。

  倘将我们的视线,宽广地转向艺术的生产问题去,那么,大约就会看见无际的地平线,展在我们的眼前的。在这里,有新都市之建设,运河之开掘,大小公园之新设,人民馆之建筑,俱乐部之装饰,室内之布置,装身具和衣服之优美,嗜好之改革和奖励等的问题,这目的的究竟,即在改造那围绕我们的自然底周围。这改造的实行,最首先是靠着经济、农业和工业。在这关系上,这些各部门之所给与者:是恰如半制品一般的东西。到究竟,则一切东西,例如虽是食物,也应该对于直接的目的的人类的欲望(经济问题,)给以满足之外,又将别的目的,即快乐的欢喜给与人们。

  自然,现在我们太穷困;所以谈论关于这方面的认真的工作和俄国工农的生活状态的实际底改造的时候,恐怕离我们还是很远很远的。但不能因为这样,我们便不再触到艺术的生产问题,什么都不问。惟现在,却正是应该攻究这问题的时光。第一,例如在织物生产上,我们并无应该将这染得没趣味的理由,为什么呢,就因为艺术底的染色和没趣味底的染色,经费是一样的,但那结果,却于贩卖价格上有非常之大的差异。食器等类,也见得有同样的关系。我们今日,已经很想将和技师有同等的熟练的技术者,送到工场和制造所去。然而我国当帝政末期之际,这种事业却在极端地坏的状态上。我们是曾将德国人制造的东西,作为选择的最后的印记的。而我们的技术家底艺术家的大多数,对于这事也毫不加一点批评。在现在,我们已经在我国的学校里,开始养成独特的技术家底艺术家。并且期待着,想于最近的将来,将生产拉到颇高的水平上。

  还有,在内外市场上,对于俄国的独特的出产,和不失十七世纪的香味的东西,特殊而有些粗野的,然而新鲜的俄国乡村(还没有失掉独自的感情的)的趣味等,感到魅力的事,我们是一瞬间也忘记不得的。

  在这意义上,俄国的艺术家们能够于家庭工业方面,做出崭新的东西来。左倾艺术家已经在陶器制造所,于陶器上施以有趣味的各种彩色法,而论证这事了。我国,在大体上是原料品的输出国。但这样的输出是极端地不利益的。因为工业在低的水平上,所以完全的制品的输出,实在是很少,可以称为艺术底制品的输出的,则至今为止,只有家庭工业品。从家庭工业的保护和奖励起,以至建设可以从木材、织物、金属,生产出和这相类的物品的特种制造所,建设花边和绒毡制造所以及类似这个的东西等,无论那一样,从经济底见地说,也是有利的。

  人民教育委员会向来就常以大大的注意,参与着这问题。我们不但努力于保护我们传自先前的制度的在这关系上的一切东西而已,还创设了新的或种的制造所,在先前的斯忒罗喀诺夫学校里,则设了研究艺术工业的各方面的分科。

  因为实施新经济政策所受的打击,这方面自然也有的。职业教育局非常穷困,那结果就影响到技艺学校去了。技艺学校是完全穷透了。技艺教育部为要救济徒弟学校和生产学校,也讲了力之所及的一切的方策,然而那结果却不副所望。不但如此而已,忍耐了许多辛苦,还倾注了一切努力,而革命初期的军事问题的余映,又成了衰亡的威胁。而这事业,是和中央劳动组合,最高经济会议和外国贸易委员会,有着直接的关系的,所以我想,为了来议关于俄国的艺术底产业及其教育的振兴策,招集一个由这些的关系公署,以及这方面的有权威的艺术家、识者所成的特别会议,恐怕是最为紧要的事。

   

  二 作为观念形态的艺术

   

  就如我已经论述过,在革命,是豫期着作为观念形态的艺术的发达的。说起这话的意思,是指什么来,那么,就是直接地,是将作者的观念和感情,间接地,是经由作为居民的表示者的那作者,而将居民的观念和感情,表现出来的艺术底作品。假使我们自问,为什么我们这里,几乎全没有观念形态底无产阶级艺术的呢?(例外是有的,后来论及。)那回答,大概是颇为简单而且明了的。当有产阶级做了有产者革命的那时,在文化底关系上,在实生活底关系上,比起现在的无产阶级来,都远在福气的境遇上,有产阶级能够毫不感到什么困难,而使自己们的艺术家辈出了。不但这个,知识阶级——即事实上掌握着一切艺术,而且向来使那艺术贡献于旧制度的知识阶级,和有产阶级是骨肉的关系。(从Watteau起,Molière和Ruskin是有产者。)在这一端,和无产阶级自然毫没有什么共通点。无产阶级,是作为仅有薄弱的文化的阶级,作为虽是知识阶级,也还至于发生或种憎恶的阶级(唉!我们的革命就十分证明着这事,)而勃兴于不可名状的困难的境遇之中的。在这样的条件之下的知识阶级,从自己们的一伙里,只能出了极少的几个会对于得了胜利的无产阶级,以诚实而完全地歌唱赞歌的艺术家。从无产阶级的一伙里也一样,仅能够辈出了少数的人们。

  我已经指出过,在这里,也有例外。我想,这就是文学。作为艺术的文学,是要求真挚的豫备的。但是,虽在不完全的准备的状态上,或者竟未曾做这准备,只要作家有什么话要说,他深刻地感动着,而且他又有文才,那么,从他的笔尖,也能够写出有趣而意义多的什么东西来的罢。然而这样的事,在音乐的领域,在雕刻、绘画、建筑以及别的领域,却全然不能想的。我在这里所要说的,其实大抵就是关于这等事。对于艺术底观念形态底文学(玛亚珂夫斯基及其团体的作品,我的戏曲和无产者诗人们的特长底地丰富的一切的诗……,)也许有提出疑义来的。但无论如何,虽是最严格的批评家,可能将这些一切作品,从那数目中简略地抛掉与否,也还是一个疑问。何况是在这些作品,已在欧洲惹起着认真的注意的今日呢。

  于这现象,造形艺术能够使什么来对立呢?还有音乐?

  同志泰忒林(Tatlin)制作了一座反常(Paradox)底纪念塔。在全俄劳动组合的屋子的一间客厅里,现在也可以见到。莫泊桑曾经写过,只因为不愿意看铁的妖怪爱茀勒(Eiffel)塔,想要逃出巴黎。许是我的主观底谬误也说不定的,我想,和泰忒林的这纽纽曲曲的纪念塔比较起来的时候,爱茀勒塔乃是真真的美人了。假使墨斯科或彼得堡,用了有名的左倾艺术家之一的他的创作品,装饰起来,那么,这恐怕并非单是我一个人的真实的悲叹罢。

  就如我已经讲过,左倾艺术家象哑的一般,不说革命底言语之间,则他们观念形态底地造出革命艺术来的事,在事实上,大约仍旧很少的。他们原则底地,排斥着绘画和雕刻等类的观念底及画象底内容。这样,他们就从以自然为材料而赋以形象的原来的自己的任务,脱轨到歧路里去了。国家不可不着想,致力,将有观念形态底性质的一流的作品,加以帮助,使它行世,是办得到的。无论谁,不能人工底地,生出天才或大的才能来。但能办的惟一的事,是倘有这样的天才或才能出现了,国家对于他,就应该给以一切方面的维持。国家也当然应该取这样的手段。所以倘若有谁出现,画了虽是和伊凡诺夫(Ivanov)的“基督的出现”或式里珂夫(Srikov)的“穆罗梭瓦夫人”的内容比较起来,不过那五分之一的价值的绘画,——但是适应于新时代的新内容的——那么,由我想来,这将怎样地成为一般的欢喜呵,而且我党和苏维埃主权,对于这样的事件,将怎样地高兴着来对付呵。

  苏维埃主权出现的当初,符拉迪弥尔·伊力支(列宁)就已经对我提议,要用伟大的思想家的半身像,来装饰墨斯科和彼得堡。在彼得堡,那是已经收了相当的成效的。在那地方,大约还剩有这些半身像的大部分。大半是用石膏所做,但自然,那一部分,是应该雕成石像,或者改铸铜像的东西。在墨斯科的这尝试,却全归失败了。我不知道其中能有一个可以满足的纪念像。马克斯、安格勒或巴枯宁的半身像,都失败的,尤其是,如巴枯宁的半身像,则恰如无政府主义者是革命底的一样地,是形式底地,革命底的。于是以为这样的纪念像是在对于自己们的战将的记忆上,给以历然的嘲弄的东西,要将这打碎了。这一类的东西,正不知有多少。然而同志安特来夫(Andreev)所制作的纪念像(在墨斯科苏维埃的对面,)却质朴而且轻快的。但是,归根结蒂,便是这,也不是报告真的春天的莺儿。

  那么,在音乐方面又怎样呢?——纵使怎样地留心探访,还是字面照样的绝无。将参加革命底全事件的全大众,反映出几分来的音乐底作品,一种也没有。然而,在听到,而且看见对于苏维埃的不愉快的时代,藏着不满的艺术家诸君的耶稣新教底私语的时候,却不禁于不知不觉中,从心的深处叫叹道,“真是死鬼们呀!”

  但是,在本来的意义上的艺术底作品之外,观念形态底艺术中,在那全意义上还有别方面的自己的艺术。艺术底宣传事业就是,和这有关系的,是传单,革命底的什么小唱,或者朗诵底的文章,以及煽动用戏曲等。在这关系上,我们也做过一些事了。传单印刷了许多,大部分固然是粗拙的,但其中也有好的,也有颇好的。煽动戏剧团遍赴各地,并非全是不好的东西。也有革命底外题,具有相当动目的技俩的也还有。但是,可惜的是,正发生着要中止第二流的移动艺术——虽然第二流,总还是艺术(没有这,在大众中,是什么活动也不能够的。)——这一个颇为重大的问题。我怕这事会实现。政治教育局和那艺术部,所有的维持这些机关的经费太少了。

  我党和苏维埃政府,虽一分时,能够疑心那具有正确的基础的艺术底运动,有着怎样伟大的运动力的事么?我党虽一分时,能够疑心因新经济政策,而我们采用了小资产者底精神的今日,运动和宣传,比先前更加必要起来了的事么?

   

  三 Proletcult

   

  从革命的一直先前起,无产者艺术的拥护者和那反对者之间,就开始斗着特种的议论。在反对者那面,有大家分明互异其流派的两个的倾向。其中之一,是直到现在,立脚于所谓“全人类底”艺术的见地的,但和这的不一致,是原理底。言其实,有时也偶见很有教养的反对者们,然而这种反对者们所有的皮相底考察,要除掉它,大约也不见得有多么难。但是,事实上,在地球上有了位置的一切艺术的一定的,而又颇是相对底的单一的事,于埃及艺术或法兰西艺术的存在的事实,是相矛盾的么?或者,于在同一的法兰西,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之初有宫廷的御用底的封建底中世艺术,而十八世纪后半和以后则有有产者底艺术的事实,是相矛盾的么?全人类底艺术,和全人类底文化同样地在发展,而且也和文化同样,被分类为种种的层次,细别——泰纳(Taine)说,那原因,是气候、人种、时机等的关系——的,倘要不看这事实,只好成为全然的盲目。文化史的社会底研究愈加深化,动力或历史底情况对于文化有着决定的意义的事,也愈加显得明白。而这动力的马克斯底的解剖,则在教给我们以下面的事实之不可疑。就是,动力者,由各时代的经济底发展和阶级的斗争而被决定的。

  倘用单单的一瞥,就能够知道意识底有产阶级艺术,从迪兑罗(Diderot)和大辟特(David)起,怎样地虐待了汲那流派的典型底地皇室的御用底艺术,那么,何况和一切等级的有产阶级全然彻底底地不同的无产阶级——正如社会革命的时代,在人类的历史上,到底是现出惟一的局面一样,在全人类底艺术史上,也能够容许不将可以成为新局面的自己独特的艺术,加以分割的思想的。

  别的反对论,是出于马克斯主义者们的,那是较为深刻。他们对于得了胜利的无产阶级,将以全然新的相貌,给与文化和艺术的事,并不怀疑。他们之所指摘之处,只在作为隶属阶级乃至被榨取阶级的无产阶级,在那准备底革命或为着进行那组织化的争斗时代,是没有从下面来展开艺术的余力的,这处所。

  而这些反对论者之说,是以为无产阶级的势力,都用到政治底活动去,因此之故,那势力又生出力以上的劳力和担当不住的生活条件来。有产阶级是在得到自己的胜利的很以前,将那观念形态,不但在理论底样式上,而且在艺术底样式上,也使它发达了的。而这事实,为有产阶级计,是非常合适的条件,和无产阶级的运命,是完全两样的。

  我和这些反对者论争关于无产阶级艺术的精神的时候,曾经这样地指摘了。就是:倘若无产阶级在那斗争的初期,不但将那思想,也能将那感情,以艺术底作品为中心,构成起来,那么,真不知道于无产阶级怎样地有益。而将那论证,我却在先是《国际歌》以及别的无产阶级底唱歌等,那样的较为质朴,而且不很特别的现象之中发见了。依着这样的艺术底战斗武器的特状,我豫想了豫备底的无产阶级艺术,还能够作为例证,无数地引用这样的艺术的萌芽。

  自然,当此之际,我并非专举纯无产阶级样式和纯无产阶级出身者的作品。正如在别的时地一样,在这里,也有过渡期在,而惠德惠(Whitman)和曼尔哈伦(Verhaeren)的许多诗,自然是成着无产阶级诗的先驱的。和这一样,绵尼(Meunier)的雕刻,或是较为温和,然而颇是典型底的荷勒司德(Holst)的壁画,也前导了无产阶级底造形艺术。

  然而纯无产阶级底作品也出现着了,就是在文学方面。

  我想,获了胜利的无产阶级,将创造自己的艺术,是没有论争的余地的。全人类底艺术,将成为怎样的罢这一种论驳,并不是论驳。自然,无产阶级的阶级战,成为社会的阶级底差别撤废战,无产阶级的胜利,成为全阶级的消灭的事,是真实。然而,无产阶级得到完全的胜利之后——他们从新地施行人类的教育,并且撤去曾为过渡期所必要的无产阶级独裁,而将人类的真实的一切前卫力,纠合于自己的周围,于是手中掌握着文化底霸权——到那时候为止,大概要有比较地长的中间期的罢,这事,我们是相信的。

  我是将这看作并无论争的余地的,而且对于这,我们的同人之中,大概也不会行认真的论驳。但是,在无产阶级的胜利期和对有产阶级支配的斗争期的中间,却横亘着在俄国已经到来的无产阶级独裁期了。于是也发生一个疑问,就是,无产阶级可能发展自己的艺术呢?

  理论底地,是好象无论谁,于此也并无反驳的余地似的。阶级——大众底的,在生活和劳动状态上,是分明地独特的,内部底地,是为世界底观念所照耀,所暖热,一面又在大斗争中,度着那生活,而在空间上,在时间上,都赋着应该凝视最远的地平线的运命的——阶级,负着完成第一等职掌的使命的实务底的阶级,在诗的领域,绘画、音乐等的领域上,却将哑吧似的一声不响,这怎么能够这样想呢?

  于最有光辉的生活,已经觉醒了的大众之中,竟没有禀着艺术底嗜好和才能的人们从中出现,这怎么能够容认呢?

  这是不能想通的事。再说一遍罢,理论底地,这是完全明明白白的。所以在十月革命前的Proletcult [196]  的胎生和其后的发展上,从我们的党这方面,是没有遇到理论底反驳,也没有遇到实际底障害。自然,有产阶级底和半有产阶级底艺术家们,是唠叨些无产阶级艺术这东西,并不存在,存在着者,只有全人类底艺术而已等等,鸣了不平了。但是,那样的无聊事,并不是值得算作问题的事情。

  然而,这作为实际底的工作,却决非那么单纯的。在实际上,我们能够看见了Proletcult的活动的实际底的旺盛么?我们可以是认大的数量底成功。Preletcult在一时统一了五十万无产者(现在也大体上是统一着)这巨大的数字。那数目,虽是和我们的党员数,也有相比较的价值。这数字,是给在文化底事业上,要独立底地显现自己的倾向,有怎样地强做证据的。但是,Proletcult可曾出了什么足使怀疑论者完全沉默的大作品没有呢?

  没有!Proletcult,那必要,是在并无谈论的余地之处,然而还没有足以压倒一切反对者的作品,却也是事实。怀疑论者们便从这一点推论起来——在Proletcult的期待上,是有根本底的谬误的,无产阶级的文化底活动,是最迟的舞台,当独裁的不安定的初期,成着各方面的论争的中心的阶级,为了艺术那样的比较底地“奢华”的东西,是搜不出足够的力量来的云云,这样结论着。但我却以为这些怀疑论者是错误的。首先第一,必须记得,无产阶级是在全然技术底无知的条件上,进了文化底创造的路。在音乐和造形艺术的领域上,就更加一层。即使他们有怎样的才能,倘不作多年的准备,除了完全是外行人底作品以外,大概还是什么也拿不出来的。到这里,我们就可以直截明了地下断语,就是,我们从在学校和研究所的豫科一年级的教室里的人们之中,要期待天才底的作品,那固然不消说得,便是期待鲜明而社会底地著名的作品,也不可能的。关于这方面的全然别一个疑问,即在无产阶级之间,有着在造形艺术和音乐的领域上的创作的质素和志望的人们,是否很多呢?对于这疑问,我们却大约立刻能有可以满意的回答。绘画、雕刻、朗吟、唱歌、音乐等一切研究所,一瞬间便为无产者的青年所充满,我们在他们之间,每一步总遇见大大的才能。这样的研究所之保其地位,是有这必要的呢,还是没有呢?可以用了创造新艺术,必须自此经过许多的年数这一个理由,而抛掉新的智识阶级的一队的准备的么?然而,那是和将这谈话,又从头重述一回同样的。竭力早开手,最为切实。现在将不惯的画笔去对画布,或者正在听着对位法的青年,而身穿技术的甲胄,以全速度展开自己的才能的时候,也许并不在遥远的将来,只是两三年后的事,也未可料的。

  这里忘记不得的事,是这些研究所到实施新经济政策为止,是极为贫弱的东西,教师也困难,因此他们又不得不和大障害战斗。其实,旧的艺术家和学院主义的末派的人们,往往因了民主主义的先入之主,对无产阶级是怀着敌意的。政治底地和我们最近的左倾艺术家们,则引无产阶级到变形和无对象的邪路里去了,这些东西,在纯然的装饰底艺术的领域里,是全然合法底的,然而使对于观念形态底艺术的无产阶级的健全的趋向,在萌芽中已经枯槁的事,也不能否定。倘若新经济政策将反响及于Proletcult了,那也不过是使这些研究所只得关闭,另外毫没有什么可以因此谴责无产阶级的才能不够呀,关于Proletcult的豫测,理论底地不正确呀之类的东西。我想,倒是有说当以俄国的共有土地组合之例,作为基调,来排斥土地用役上的集团主义的时候,车勒内绥夫斯基(Chernishevski)所说的“不得以被浪打在岸上的鱼,不能游泳的事,来论证鱼是不能游泳的”的话的必要罢。

  艺术的一部,就是,我已经说过,惟独文学,是显示着或种的例外的。但其实,虽是文学,自然也要求绵密而且充足的准备。从这见地上,我对于文学院的下了第一的基础的事,衷心为之喜欢,不但如此,这领域里的先天底才能,可以读破了过去的优秀的规范,而将教养的水平自行增高,并且产生鲜明的作品或大杰作,是全然明白的。

  当各人对于同侪,给以艺术的感化之际,有着比别的任何方法都好的最完全的“言语”。所以无产阶级便辟头第一,在文学之中,将自己现示了。

  我并不想在本文上,来批评底地解剖无产阶级文学的作品。什么时候,我一定要实行的,但做这事,必须依照最确实的根据。我们在现在,已经有了诗人,大体是抒情诗人的完全的团体,这事实,我是可以做见证的。他们在文学史上,有着那地位无疑;那诗坛,也全由青年所构成,正在显着顺当的发达。对于他们,在美文学和戏曲作法的领域上,是还有加添或种有兴味的尝试的必要的(Gastev,Liashko,Bessariko,Pletnev及其他)。倘若无产阶级文学将注意向着正在抗战的,一切的消极底流派,则我们于此,不得不认年青的无产阶级文学,可以代了那些而发达于我们的时代。自然,作为组织的Proletcult,看去好象是没有遂行着那课题。他从自己一伙里,排斥着颇多的诗人。为着教化底手段的无产阶级底探求,他是应该成为活的主体的,但因此之故,也就见得好象没有做到。但是,这是因人间底“太人间底”的各种的接触和误解而发生,决不是起于主义的。

  在演剧的领域上,Proletcult正在认真地探求,所以炯眼的人,立即能够看见这方面的大大的成效的罢。自然,Proletcult还没有适当的一定的戏剧作法,他也全然没有出一个独特的自己的演员。这是不足怪的。演剧,原是以优秀的技巧为必要的。而要修得技巧,只好从别人,即做教授的演员和舞台监督,然而我们现在有着怎样的做教授的演员和舞台监督呢?他们就是学院派或写实主义底传统的人们。他们对于Proletcult的趋向,取着否定底态度。所以虽是做着大可尊敬的教授的艺术家们——也没有从要向新的,传单底的,鲜明的,记念碑底而且又是通俗底的东西,勇往直前的无产阶级青年,受着特别的亲近。这些一切的特质,已被写实主义底和学院底演剧,拭掉了或一程度了,或者也可以说,决没有启发。于是乎往那趋向最骚然,并且表现底而又大有生气的左翼的剧坛去了。从迈伊尔呵力特(Mayerhold)起,左翼的人们,在很先前就提倡着愉快的演剧,爽朗的热闹的演剧。这样的演剧,比起气氛和心理底解剖剧来,那是远是民众底的。然而,和这同时,左翼艺术家们又在有产阶级底市场上,作不合于无产阶级的病的竞争,所以他们那里,就有着作为那结果而生的奇狂和颦蹙和浓腻的倾向。因此之故,而虽是用了未来派底挽花纹样沿边的最时行的戏剧,年老的优秀的共产党劳动者们也还是显着非常懊丧的脸,跑到我们这里来,这事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左翼艺术的许多东西,于演剧的方面,是可以适用,也能够中用的,但有许多,却有从看客遮掩了戏剧的真意的通弊。这样的倾向,在未来派的别的艺术的领域内,也在各种的变形之中察看得出来。

  共产主义底戏曲作法研究所所主催的,将讽刺底拟狂诗《同志孚莱斯泰珂夫》的精神,做成样式的舞台布置的大失败,我想,是使将来停止这样的倾向的罢。

  Proletcult于这倾向的演剧底探求,并非无关心。倘若有效验的毒物,于有趣而质朴的戏剧《墨西哥人》没有害,那么,那毒物至少是将普列德芮夫(Pletnev)的《莱娜》的第一的舞台布置完全毁坏了。但为了这些一切的困难和迷误,Proletcult中央委员会的纯无产阶级剧场,是充满了实现新剧的创造和技术底意义之达成的大奋励以及英雄气的希望。但是,虽然如此,假如现在来毁坏目下已经无力地低头垂手,因为停止了由新政策来定了命运的扶助而失望着的这集团,是直接的犯罪,那么,这事是令人懊恼的。

   

  四 苏维埃主权的艺术问题

   

  大众教化问题,是劳农主权的中心问题之一无疑。教化的概念中,也包含着艺术底教化。为劳动者和农民,又,和在历史上一切时代,有着生活底地充实的势力的新兴阶级的观念形态者一样,为劳动人民的观念形态者,艺术也并非本身就是一个目的。人生当强健的时候,人生决不从艺术来造偶像的,却来造为自己的武器,以及为人生,为那成长,为那发达的一切。

  从这一点看来,艺术的内容,便添起特别的意义来了。但不可因此便立刻推断,以为形式是应该当作第二流底的东西。因为在那里面,也含着艺术的魅力。艺术的形式者,原是一面将艺术底形式,附与于各种的生活的内容,一面将对于人心的透彻力,提到异常之高的东西。

  生活的各方面的中心底内容,是什么呢——在这里,虽是只关于无产阶级和与之合体的革命底农民而言——那是为了社会主义和最是社会主义底的理想而做的斗争。这内容,是无际限地多角形底的。

  这内容,自行拥抱着全世界;这内容,令人用了别的眼睛,注视宇宙,大地,人类的历史。又令人注视自己本身,生活的各瞬间,我们的周围的各对象。

  这内容,可以铸造于人类底创作方法的多样的体型之中,也可以铸造为艺术底作品的一切的形式。

  大众的社会主义底教化,是教化的中心,大部分也几乎尽于此了,但对于艺术那样的伟大的武器,必然底地也不得不加以注意的。

  将这放在念头上,来从别方面考察这问题罢。艺术底教化,是相互地有着连系,而和这同时,又有着相异的两面的。其一面,是使大众知道艺术,别的一面,是将可以成为大众的精神的表示者的那单位和集团,从他们之中,激发起来的倾向。

  纵使等待劳动阶级方面的自发的艺术底出现,到了怎地疲倦,我们也能够大胆地相信他们。从劳动者和农民的心中所迸出的东西,总是和在发达的路上的太阳——社会主义有关系的。不过当我们在这里讲起关于艺术作品之影响于大众之际,我们就遇到这样的事实。就是,在我们的治下的艺术,是颇为多种多样,既有价值不同的东西,也有从那内容看来,或从那没有内容之点看来,和我们的理想,都在种种相远的距离的东西的。

  因此容易误解,也容易着想,以为将非社会主义底艺术,扩布于大众之中,是不但无益,且将有害的。从由无产阶级所蓄积了的经验上,在这里是毫没有挟什么疑义的余地的,然而总有谁容易陷在这大错误里。现在也有——虽然颇少——无产阶级和农民,陷在这错误里的。然而往往陷在这里的,是和他们合体的智识阶级的改宗者。

  但是,已经出现了的社会主义底艺术的实数,目下很有限,倘若以为我们将全艺术引到这样的最小量里来了,那么,这就因为将大众的艺术底教化,放在颇不确实的根据上面了的缘故。

  大众的艺术底教化,是应该彻头彻尾,放在广大的根据之上的。

  我们已经讲过艺术的形式方面,自能致大大的利益了,惟有习得形式的完全——即可以触到人类的感情,给他喜悦,呼起他的美感和美感的形式,这才能将所与的现象,引进艺术的领域去。

  所以倘若我们离开艺术的内容,仅就形式,以及和内容相关联的这形式而言,那大约就即刻懂得,只要是艺术的真正的作品,即实际底地有强力的效果的作品,也无一能被我们所蔑视了。

  关于各时代各民族的个人底和集团底天才,各以依社会制度而定了的手段,艺术底地来表现自己的心理这一个问题,到这里已经触到了。而从野蛮人的木头的原始底雕刻和古代的人类底旋律起,经过了在遏罗陀的高潮时代,以至文艺复兴期之间的艺术上的形式和流派的多数,是将艺术课目,直搬到大大的豪华了的。

  谁肯来负布告的责任,说是无须教育无产者与农民,到详细地知道人类的过去的一切时机呢?自然谁也不肯的,况且熟知艺术底形式,为增进大众中的人类的艺术底活动起见,是极为重要的事。

  内容上虽然不相近,而形式底地完成着的作品,从受动底见地看来,对于劳动者和农民,是只能给与半肉感底性质的漠然的满足的,但在对于艺术底化身的深奥,有着兴味的劳动者和农民,则虽是观念底地,是应该敌视的作品,他们只要解剖底地加以分解,透彻了那构成的本质,便可以成为非常地大的教训。

  其次,讲到艺术底内容。

  艺术——这是歌咏自己以及自己的周围的,人类的巨大的歌。艺术者,是人类的绵绵不尽的抒情底而且幻想底的一篇自叙传。倘有以为殿堂,神性,诗,交响乐的兴味,在于以文字表现着的巨人底的书籍,而不在和那艺术有直接关系的内容,于是不顾内容者,则那是多么可笑的侏儒呵。

  重复地说罢,在强健而生活底的阶级,对于艺术全然是结着老衰底的形式底关系——这现象,是常见于早老底少年的——或则迷进现代艺术的无对象底倾向去,实在是毫无意味的。

  艺术者,是借那内容之力,将人类的社会生活,经一个人而使之反映出来的。这社会生活,无论在怎样的时代,也无论在怎样的国民,一定带有支配底势力阶级的印记,或阶级之间的主权争夺战的反映。

  在这些阶级之中,有和那为了自由和幸福而使扰乱蜂起的劳动人民,非常接近的阶级,也有仅由那目的和正在遂行这一端,和现在的实状略有关系的阶级,也有对于劳动底理想,在那本质上非深怀敌意不可的阶级。

  于是就发生了有使无产阶级和农民,懂得过去的艺术的必要了,但所到达的结论,岂必是这仅以含有他们的精神底内容的艺术的范围为限么?不是的,我想对于国民大众的这样的教育学底态度,是全然应该反对的。我完全确信,我的经验也这样教给我,出于大众本身之中的斗将,对于大众,是并不显示这样自大的,保护人的态度的。这工作,全是文化普及的再发,的复兴。最近为止还是支配阶级的团体出身的文化普及者,正在努力于将觉得为了农民阶级和无产阶级,是教育底的东西,来和他们结合,而智识阶级底团体出身的文化普及者却相反,在现在,在别方面加了太多的盐,为他们大众设了新束缚。

  过去的艺术,应该一切全属于劳动者和农民。但在这方面,倘表示什么愚钝的无差别,那自然是可笑的。自然,我们自己,以及伟大的国民底讲堂,对于可以奉献我们的亲爱的人们,都正在大加注意。但是,真正的艺术的作品,即在必要的形式中,实际地反映着什么人类的体验的作品,而能够从人类的记忆上抹杀,或是作为旧文化继承者的劳动者的禁品者,是一种也没有的。

  将注意向着描写那对于幸福乃至社会主义底正义的人类的追求,或对于世界的乐观,对于黑暗界的斗争的艺术作品的时候,我们将在艺术关系上,看见高照着劳动大众之路的真实的篝火或明星的罢。他们劳动大众,自然是点着灯塔,烧着自己们的太阳。而这些过去的遗产之作为伟大的宝物,固然是暂时的事——但倘有看不透终局的浅人,或缺少意识的怪物出现,将劳动者和农民的视线,从这伟大的遗产隔开,或向他们讲说些将眼睛只向着点在最近艺术的领域中的炬火的必要,那么,在将遗产当作宝物的劳动者和农民,恐怕是要觉得大为不满的罢。

  教育人民委员会作为应该遂行的题目而办理了的问题,就如上文所说。

  从这些根据出发,教育人民委员会对于旧的事物和传统——这些之中,过去生存着,并且由这些,而过去的伟大的艺术时代的艺术,能于我们所将前进的伟大的艺术期,给以感化——的保存,用了许多注意和劳力。

  在往时的博物馆、宫殿、公园和纪念物等的保护的领域上,在演剧目录和剧场的好传统保护的领域上,在图书馆、乐器、以及音乐底集团保护的领域上,我们都任了国民底财产的周到的“活的”保护。活的——这要注解。这是因为不独保护,也含有将使人民大众,易于接近的形式,附与于这些的事务的。

  因国内底和世界底反动而起的反革命战争之给我们所负的悲惨的生活状态,连呼吸一整口气的余裕,也不给大众,但可以说,我们却昂昂然,艺术能在实际广泛的分量上,和这些大众相接近了。

  从别方面看来,则用了Proletcult创立和拥护的手段,在艺术领域中的造形底,音律底,文学底学校创设的手段,虽在非常困难的境遇之中,我们是总之,做了豫期以外的大事业了。

  我们顺着这路程前进罢。竭力来作许多的规范,使接近一切劳动人民那样地,来作人类的艺术底自叙传,以及竭力助势,使这劳动人民在上述的自叙传上,自去写添贵重的红的一页——这是教育人民委员会在艺术教化的领域上的目的。

  (一九一九年末作。)

  五 艺术政策的诸问题

  ——本文是在全俄艺术劳动者组合的大会上的演说

   

  国家的艺术政策问题,是颇为重要的问题。关于这事的我所做的尝试,因为和转换为新经济政策一起,苏维埃国家也样样地改变了政策,所以好几回,被弄得百末粉碎了。终于还发生了这样的问题:从马克斯主义的见地,艺术可以称为观念论呢,还是可以称为马克斯主义底审美学呢?然而这问题,还完全是新的,不过刚在开始研究。初期的我们的诸先辈,几乎没有触到过这问题。我们也是,要到确定那对于艺术的纯正马克斯主义底见解,还有相当的距离,但是,我们姑且脚踏实地,来观察那关于艺术理论的提高了的趣味罢。

  近来,关于艺术的蒲力汗诺夫(Plekhanov)的著作出版了,茀理契(Friche)的论文集和亚筏妥夫(Arvatov)的书也已经印出,霍善斯坦因(Hausenstein)的,是正在印刷,我的《艺术研究》也出版了。出版者争先恐后地在要求马克斯主义者的关于艺术的论文,这事,是非常地征候底的。这就是思想觉醒起来,已在向这方向活动的意思。而且从西伯利亚和别的地方,来了质疑,问对于无党派底生活描写的文学,我们应该取怎样的态度,我也看作是征候底的事。艺术的问题,在先前置之不顾的社会里,议论起来了。凡有这些,是证明着在最近的将来,对于艺术问题的实相,以及对于由此而生的实际,都将确定了明确的见解的。 [197]  

  所可惜的,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埋头于广泛的题目,所以国家不得不将立刻能够实施的紧急问题放在前头,而将我们的纲领暂且搁一下。据我所观察:这样的紧急问题有四种,即:艺术底教化问题,艺术和产业问题,艺术和煽动问题以及艺术保护问题是。我想照这样的次序,来讲一讲这些问题,并且说述些在这方向上的状况是如何,我们所应该处理的问题是什么。

  一,艺术的教化=先从艺术底教化开头。这问题,在全世界,是成着尖锐的问题的。最著名的艺术教育家之一的珂内留斯(Cornelius),关于德国,决定底地说过:在那地方,真正的艺术底教化的什么方法,什么艺术教育学,都绝对底地没有。在几年以前出版了的著作里,珂内留斯就已经搔着痒处地,指出我们之所感了。他说,“和传统断绝了的左倾艺术,并不带着有什么实际底性质的一定的旅行券。然而不顾过去的经验,则要在不远的将来,在艺术教育学方面放下什么合理底的基础去,是不可能的。代了传统,而保存着虽于古之巨匠,也不肯模写的恶习惯之间,旧的主义,是将被风刮着的罢。”

  要证明这话的妥当,是能够引用许多的特长底的例子的。但我在这里,就提出两个的例证。其一,是在欧洲的颓废的利害,竟至于已经没有一个真的巨匠了。例如,那被破坏了的莱谟斯寺院的一部,非改修不可的时候,能办这事的建筑家,竟一个也没有,只好不再想恢复。

  别一例证,是前世纪的六十年代的事,当时茀罗曼坦(Fromentin)在那著作中,曾经叹息在法兰西,没有一个能够好好地临摹戈霍(Gogh)的画家。艺术家安台开尔曾在巴黎,劝诱巴黎学院的教授们,和他们在公众之前,来试行怎样地能够用了自己的手,模写有名的人们的绘画。然而这些教授们中,应这劝诱的却并无一个,口实是这些绘画的价值,都比自己低。安台开尔说,大约因为他们之中,谁也不能做的缘故罢,这话是正确的。现在在西欧的艺术杂志上,会看见“对于古昔巨匠的憧憬”的表现,正不是无因的事。除了在伟大的巨匠那里,受着教养的方法以外,更不能有什么别的教养方法,是不消说得的。在建筑术,在雕刻,也都一样,和伟大的巨匠应该是成为那一派的门下生的一小家族那样的关系。例如,在那时,则在莱阿那陀(Leonardo da Vinci)那里的马各·陀吉阿纳(Marco d’Oggiono)就是。

  凡这些,作为欧洲的艺术教育已经碰壁的例证,就都是极其特征底的事。我们目下正遭遇着一样的事情,共产主义者和接近共产主义的艺术专门家们,已经碰着了一件事实,就是一遇到在艺术底学校的教育法改革问题的时候,他们竟毫无什么科学底方法,也毫无什么科学底的教授的基础。在这些学校里,只养成一些和实生活切断了的艺术家,对于我后来在艺术和产业问题一项下,将要讲到的,养成那为了完成大事业,作为在工业和家内手工业的艺术底指导者的艺术家,却太不注意了。

  在音乐学校里的状况,较好一些。音乐的教授,被构成于正确的基础之上,即艺术的真实的法则的研究之上,是明明白白的。实说起来,则虽是最猛烈的音乐的革命家,也不能从摄取的音乐底调和,全然离去。但是,总之,在音乐教育的领域上,我以为也应该想一想或种的改革。这改革,已由同志耶服尔斯基(Yavorski)妥善地办过了。由这改革,而教授被严密地分类为学校别,即初等、中等及高等,且使教授法和活的问题,换一句话,就是和不用物的除去接近起来了。这改革,遇着了音乐教授团方面的反对。本问题是现在有再在使全俄艺术劳动组合参加了的委员会,再加审议,来彻底底地研究的必要的。据那最初的草案,则高等音乐学校,应该为了卒业的技术者,成为学术研究学校似的,但这原案,我想,还须有大大的修正。儿童音乐学校这方面,是几乎遭了破弃,好容易支持住了。在一九一九年,这关系方面大有发展,音乐学校至于数不完,一下子开了十个上下的学校,所以这些就几乎全无资力的保障。因此,在音乐的领域上那样的被缩小,被废止的,另外不见其比。然而在这样的现象之中,却决没有什么破灭底的东西,我们从今以后,要逐渐地使他向于隆盛的,我们还决不可忘却了颇可喜的一种状况,那便是在我们俄罗斯,合唱底歌谣,正以强大的速度在进步。在大的欢喜中,将近一千五百人的劳动联合合唱团组织起来了。在这里面,也有着无产阶级的新的达成的端绪。

  在最是多难底领域里的,是造形艺术。我们在这方面,将纲领修改了好几回,将委员会招集了好几回,那结果,是近来做成了一篇令人发生颇为因循姑息的结构这一种印象的临时底纲领。但我想,还很要熟虑一番。倘将纲领分类为两个根本问题,就是,将教授来科学底地方法化的问题,和使教授去接近艺术的生产底的活的目的的问题,则在前者的关系上,不能不说是大失败了,还很忧愁,不知道可有从盆子中,和水一同将婴儿倒掉了那样的倾向没有。然而这样的事,是不会有的。况且说只有绘画、雕刻、建筑,不能在教室里领会艺术的初等智识,是谁也不能相信的事。在这方面,倘不能也如音乐一样,有可以集合在一定的教坛前的简明的研究法,则在造形艺术的领域里,真正的方法学之不能出现是当然的。我并不以为在这方向上,年老的学究就办不了相当的工作。年青的人们,所必要的,是首先不必以一切倾向为问题,而只摄取那成着艺术和艺术职业的科学底基础的东西,然后乃不但选择倾向而已,也将今后可以师事的技艺者,完全自由地加以选择。

  在生产底技术的领域内,得着颇多的达成。至少,在这墨斯科,技术制作所是得着大成功的。从纺绩部、陶磁部起,几个别的部,都进着顺当的路,而且于这事业,引聚了颇多的年青的艺术家。在这里,也可以看出全俄劳动组合和国家的诸生产机关的密切的协调主义来。无论怎样的外国人,倘去参观技艺制作所,则评为公平,是无疑的。只是我们须进行,不要被向着生产方面来了的现在的倾向,中绝了实际科学底的教育方法的热烈的我们的探究。然而对于这倾向,也不可热中到一直线地突进的。生产底倾向,是最重要的问题。艺术家底生产家,为国民所必要的事,此后国民也将愈加深信不疑的罢。因此,所谓纯艺术家的数目,也将很少地被限定的罢。就是,惟独具有特别的本能的人们罢了。

  关于演剧教育事业,我们也开了几回使优秀的演剧的识者参加在内的会议。确定了的根本原则,理论底地呢,是很出色的。在戏剧艺术,则要类别斯道的初步和可以成为演剧的基础的东西,于演剧史等,也要加以类别,还有,是创设研究所,使和这些相对立,叫大学生去做研究员,无论什么剧场里,使他们都直接去参加,能够自由地研究。借此以图一方面,是个性化,别一方面,是智识的标准化和可能之大的体型化——这就是根本题目。一切人们,都应该是演剧底识者。但也和在造形艺术的领域里一样,要做这事,是极其困难的。因为还没有依据了什么,确定着略略可以满足的原则。那证据,是虽在比较底地亲近于这问题的艺术剧场和小剧场,也还不能在自己的学校里,设起一般底的豫科来。我知道有以俄国演剧自负的这体系的两个好的代表者,有这样的交谈。一个说,“你那里,是不会说俄国话的呀。”于是别一个答道,“与其采用你的学校里的学生,倒不如从市场上领来的好哩。”就这样,一面所自负者,在别一面却全不中意。所定了的这领域内的纲领,于我,是给了好象什么东西挂在空中一般的有所不足的印象。那原因——一部分是旧习惯,一部分是追求和未受检查的更改,所以,假若这更改是并不偏颇的,那么,归根结蒂,这更改就是实验,是生体解剖,这生体解剖,只好希望他多多结实罢了。

  所以我想,作为应该协助艺术教育部的理论底机关的国立学术委员会,在这关系上,当然非更加坚固不可。否则,便和“织而又拆,拆而又织”的沛内罗巴(Penelopa)的织物,毫没有什么不同。

  要之,在艺术教育领域内的国家的问题,是和革命后的初期一样,停滞着。第一,对于有天才的人们,有加以援助,使达于那创作底工作的顶点的必要。其次,有养成可以应付实生活的艺术底需要的许多艺术劳动者的必要。还有,有养成大多数的在艺术的全领域内的教育家的必要。而最后,则有将教授的体系和纲领,加以整理的必要。再说一回,音乐教育的现况,是还有点良好的,但演剧和造形艺术的教育状况,却相当地坏。

  二,艺术底产业和艺术底生产问题=当移到其次的艺术底产业和艺术底生产问题去之际,先有将这些用语的意义,加以说明的必要。

  有人这样地解释——我们应该只生产有用于日常生活的东西。他们说,生产水注、桌子、铁路、机械,是好的,但绘画却不行,因为绘画毫不副什么功利底目的。虽有一定的重量和形体,然而这不是物品。但是,便是绘画的东西,可以盛你的东西的施了彩色的小箱子,和除看之外没有用处的绘画之间,那自然也有一些什么区别存在。因为这样的艺术,即纯艺术,只为了满足审美底要求,是有用的艺术,所以在我们是不必要的。而且他们又说着,这是资产阶级底,封建底,司呵拉思谛克(Scholastic)的艺术,但我们却将只生产功利底物品云云。然而,幸而是说着这话的人们,还并非全都是至于固执此说那样的愚钝。

  “喂,同志,所谓进行曲,是怎样的东西呀?进行曲是有益的东西么?”去问赤军兵卒试试罢。他将要回答,“有益的东西呵。”然而他并不是什么挂在称钩上,比较过了的。

  于是就发生了必要,是规定所谓生产,是怎样的事来,那么,绘画不是生产么?我们是在对于有益的物品的产业,对于生产,以及对于生产品的艺术化而言,还是我们仅将人所制作的一切东西,统谓之生产呢?——有将这加以区别的必要。

  可是又有拿出“艺术是有益的物品的生产”这无理之至的公式来的人,恰如产业是指无益的物品的生产似的!

  不消说,壶,是有益的物品,那么,在这上面有加以花纹的必要么?倘不然,从这里盛出来的羹汤,是不可口的罢。人类将无益的物品,造得很多,或者在物品上添些花纹,使它体面,加上无益的性质去,这样一做,较之没有花纹的壶,有花纹的壶在市场上价值就更贵,在这里,即起了艺术问题。

  所谓艺术底产业者,是在功利底意义上的有益的事物的,全不是单单的艺术底生产。反复地说罢,可以煮粥的壶,也是有益的。但绘画,却并非有益于日常生活的物品,然而,总之,却也不能说这于我们是无益的。凡有启发人类的本性,以及构成人类的生活,使他更自由,更快乐的这类一切,当然都属于有益。所以有特地将有益的事物的艺术底生产,从本来的意义的艺术,区别开来的必要,同时又有不将这通称为艺术底生产,而称为艺术底产业的必要。

  那么,这艺术底产业的目的,应该是怎样的呢?这目的之庞大,是毫无可疑的余地的。将艺术底产业的价值看低,是大罪,——这也是无疑的。再郑重地说罢——艺术底产业,是艺术的最重大的课题。

  马克斯主义教给我们的根本目的,是怎样的事呢?那并非广告世界,而是改造世界!惟有艺术底产业,乃正是世界的改造。从变更地球之形的开凿地峡,建设都市起,以至杯子的新样式止,就都成为艺术底生产的。产业的目的,——是人类能够在世界上最容易满足自己的欲望地,以变更世界。然而人类还有一个欲望——是要愉快地生活,有趣地生活,紧张而生活这一个欲望。这欲望有怎样地重大,由下面的事就明白了。就是,假使我们为了人类,创造起尼采所说那样的乐园来,实现了衣食的餍足,那么,最初,是生活于餍足之中的,但到后来,怕就要现出和那寻求可以自缢之处的幸福者毫不两样的局面的罢。对于生活的嫌恶,会竟将人类变成愚昧的罢。而且会生出单为了吃而活着的人类来的罢。

  “有益的”云者,是什么意思呢?有益的东西云者,是启发人类的本性的东西,为人类解放较多的自由的时间的东西。“为什么?”“为生活。”有益的一切东西,是构成享乐底生活的下层建筑。倘若人类不行享乐,这是无味枯燥的生活。然而,人类的全目的,是在为自己建设没有乐趣的好生活么?那就恰如只有小菜,而没有兔肉一样,所以人类不但要有益的东西而已,先有变更事物,以得幸福的必要,是全然明白的事。由这目的,石器时代的人类,便将自己的壶加以雕刻了,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壶,给他较多的幸福的缘故。

  人类,是于一切的东西上,加以独特的性质,独特的律动和匀衡的。人类,是为要生活得更加紧张,将从生活所受的印象之量,系统底地增高的。

  艺术底产业,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被完成了的制造品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有益的物品,为要使这些成为观赏底,再加上百分之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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