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幽灵少女(五)
周六早上的年巡,依然是宅在家里。这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是个慵懒的人。如果能坐着,他绝不站着;如果能躺着,他也尽量躺着;如果能不出门,他一定不会出门。“有的人为什么周末一定要出门呢?”年巡时常会思考这个问题,娱乐?躺在床上无所顾虑地玩玩手机看似也不错;社交?不,他不喜欢考虑这个社交问题,因为他人的原因而牵扯自己的时间安排是很愚蠢的事;还有呢?没有了吧?如果不是去公园之类的地方,出去玩还是挺花钱的……公园?公园的人相较于商场之类的地方应该少了不少吧?如果人少的话,岂不是很适合和亚托莉一起去游玩?
此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年巡顿悟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以至于惊吓到了坐在一旁看书的亚托莉。
“年巡先生?”亚托莉看着站在床边的年巡,试探性地叫了下他的名字。
“啊?啊,没事,想通一些事情。”年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和亚托莉的疑惑,做出了简单地解释。
“年巡先生今天起这么晚,今天不用去学习或者工作吗?”
“嗯,是啊,我看看几点了。”年巡一看墙上的钟,时针和分针分别指向十和十二。
“都十点了啊。”
“是啊是啊,‘日上三竿’对吧?”
“哦?这个成语用得好啊。”
“哼哼,我还是很博学的吧?”显摆了一下的亚托莉此时显得很自豪。
“成语在中文里也挺重要的,你也不妨多学学……话说,慧通过你的好友请求了吗?”年巡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情。
“一大早就同意了,我都和她聊了很长时间了。”
“是吗,聊了什么?”年巡随便问道,此时他正走向厨房,想从冰箱里拿一瓶可乐。
“年巡先生的睡相。”
“什么?”听到这,年巡扭头看着站在后面的亚托莉。
“就是年巡先生的睡相啊,毕竟真的很差啊。”亚托莉此时捂着嘴在偷笑。
“知道差还和慧聊这个?还有这种事情是概率事件,概率事件!”
“慧姐姐先问的嘛,我想她和你也挺熟的,所以这种话题也无所谓吧?而且慧姐姐还和我说初中的时候,你们约好出去玩,结果早上去你家就看见……”
“不要说了!”年巡冲过去捂住了亚托莉的嘴,亚托莉点了点头,年巡才松开了手。随后,年巡又走向厨房的冰箱。
“而且年巡先生,慧姐姐问你今天出不出去?”
“她说去哪了吗?”
“超市,是类似于商店的地方吗?”
“是的。这种事情她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虽然我也会拒绝……”说着话,年巡打开了冰箱,发现除了可乐没有了,食材也有些欠缺。
“告诉她我去,下午见。”年巡无奈地回答。本来周六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结果却因为家中存货不够了而被迫出门花钱,还真是有够痛苦的。
“慧姐姐说可以。”亚托莉如是说。
所以说,没出门的这段时间,怎么过呢?当然是洗漱一下就开始看书了。洗漱后的年巡立马坐到了书桌旁,今天他想看看屈原的《离骚》。说起《离骚》这篇文章,年巡可谓是又爱又恨,爱在它作为一篇文章有很高的文学欣赏价值;恨在这篇文章特别长,且没有注释看起来是有些吃力的。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年巡拿着书碎碎念起来了。
此文的高妙之处,在于巧妙地运用各种意向来表达作者对世俗的愤懑和至死不渝的人格追求,用浪漫的笔法抒发自己的品性和抨击世间的黑暗……这都是年巡课上听的,当然,他很认同。如果要让年巡来说评价这篇文章,他一定会说:“此类文章千古独此一家。”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读到此处,年巡揉了揉太阳穴,毕竟这篇文章剩下的内容还多得多,虽然他之前在课上听老师分析过,自己课下也看过翻译,但真当自己看起这鸿篇巨制,还在书侧进行勾画记录时,任谁都会头疼。
“年巡先生在看什么呢?”亚托莉似乎对年巡头疼的原因有些好奇,在课桌旁探出头来。
“《离骚》,战国时期的文章了。”年巡挥了挥拿在手中的书,递给亚托莉。
“这些文字不是繁体字吗?但这些繁体字组成的真的是一句话吗?”亚托莉是认识繁体字的,但她也没有接触过如此排列的文章。
“这是古代汉语了,就和英语的古英语一样的性质。”
“年巡先生看得懂吗?”
“能看懂倒是能看懂,就是有些吃力吧,毕竟要依靠注释。”
“看这种文章很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啊,这些文章的写作手法以及所蕴含的情感还是很值得研究的,偶尔用这个陶冶情操也是不错的。试着读一读吗?”
“我试试,固时俗之工巧兮……”
“偭。”确实,这个字恐怕她认不出来的。
“偭规矩而改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没办法直接理解。”
“世俗之人本就善于投机取巧,违背规矩而改变措施。”年巡临时说道。他每次向别人解释古文时往往会查阅很多资料,但要唐突问起,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出最恰当的回答。
“嗯,这就能听懂啦!”
“这仅是一句呢,可这篇文章两千多字呢。”
“这么多?”
“当然啊,中国古代的文化还是博大精深的。光是一本《史记》可就五十万字呢!”年巡一直非常喜爱中国古代文学,即使他读得算不上多而且难以理解这些古代的作品,但作为中国人,他依旧有理由喜欢这些作品的。因此说出这句话时,难免有一种自豪感围绕着他。
“年巡先生,有空也教教我这些呗?”亚托莉放下年巡的书。手背在身后,像是在恳请年巡。
“这还得等你搞明白现代汉语呢。”虽然如今中小学生的课本里都穿插着一些古代作品,但就年巡所想,对亚托莉来说,现在把现代通行的汉语学明白是最为经济实用的。不过既然亚托莉想要了解古代汉语,他当然愿意接受这个请求,只不过还是得在现代汉语学好的基础上,这是他作为老师的规划。
“好,那我加油!”亚托莉因为年巡的小条件而充满了干劲。言出即行,亚托莉立马跑回了自己的桌前,翻开了合起没多久的书。
“希望不是三分钟热度就好了。”年巡看着这个充满活力的少女,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他又继续看还没看完的鸿篇巨制了。
“确实是好文章,只不过理解起来太费劲了。”四十分钟后,年巡终于看完了全篇并且如此念叨道,如果是现代文章的话恐怕十分钟都不要。挺正常的一件事,无论跨时代还是跨文化的交际总是有代沟的,不是吗?
那个挂在墙上的钟此时又有用了,因为它告诉年巡现在快十一点半了,又到饭点了。
年巡倒是不反感下厨,只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烧着同样的几道菜,他觉得应该为自己的菜谱里加些料了,不过这件事情也不着急,无需立即提上日程。
想着买本食谱的年巡是在畅想未来,但现在下厨还是得脚踏实地了——西红柿鸡蛋汤和麻婆豆腐,家常菜万岁。
“今天又有新菜了?”嗅着饭菜的香气,亚托莉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麻婆豆腐还有西红柿鸡蛋汤,要吃吗?”
“来些。”亚托莉顺势坐在了饭桌旁。
“话说你吃得了辣吗?”年巡说着已经为亚托莉盛好了一碗饭。
“还可以吧,偶尔吃些会很精神,这个菜很辣吗?”
“不算特别辣,尝尝看。”
“嗯……中规中矩,再辣一点我可能就要吐舌头了。”
“再来些汤吧。”年巡又盛了碗汤给亚托莉,亚托莉接过便抿了一口。
“如何?”
“说实话,比慧姐姐那天烧得好。”
“哼,那是自然。”年巡得到了夸赞,表现出了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慧姐姐的手艺是你教的吗?”
“当然不是了,她自己不知道和谁学的。”
“大概那师傅只教了八桶水给她。”
“嚯,这句话讲的有水平,可以给朵小红花。”
“听得多就会说,理所应当啦!”
话说到这,玄关传来了敲门声。这个时间点理所当然是慧。
“下午好!嗯?你们还在吃午饭?”年巡一打开门,慧先是问候,然后便是疑惑。
“这才十二点多呢,还没到下午呢。”
“哎呀我说下午好就是下午好,你不是告诉我词汇具有模糊性吗?”慧倒打一耙。
“即使有模糊性你也不能这么用。”
“那要几点?”
“一点以后。”
“限制这么严格吗?”
“是这样的。”
“行了,别说这个了,你还吃不吃了?”
“那你等我一会吧。”年巡回到饭桌前,几口便把碗里的剩饭吃完了。其实这不是年巡一个人能做到的,要说的话,大部分高三学生都能做到。
“年巡先生别噎着了。”亚托莉出生于贵族,也没经历过高三,吃饭当然是细嚼慢咽,见到年巡这速度,她倒是有点担心。
“没事,老习惯了。”吃完饭后,年巡收拾好碗筷,进卧室换了套衣服,随后又回到客厅了。
“兵贵神速。”慧站在门口等着,她知道年巡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可不想犯什么慢性谋杀罪,走吧。”年巡先慧一步走出了门。
“嚯嚯,那小女感谢你不杀之恩。”慧紧跟着他,同时打趣地说道。
超市离年巡家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照他自己所言,“十分钟生活圈”一点也不夸张:学校、公园、超市,应有尽有。
“好久没来超市了。”慧刚进入超市就念叨道。
“那你平时买东西……也是,好像你什么东西都是网购的,自己又不烧饭确实不需要来超市,所以今天来超市干嘛?”
“这不是想你周六肯定没事所以找点事嘛!”
“确实没事,不过这次也正中下怀。”年巡此时站在饮料架旁,思索是拿百事可乐还是可口可乐。
“哦?你是百事党还是可口党?”慧注意到了年巡在抉择喝哪一种可乐。
“并不属于哪一党派,两种都喝。”年巡说着,两种都拿了两听。
“异类!”
“言过了。”
“可恶啊,我是不是应该问你吃什么口味的豆腐脑?”
“这个我还真不吃。”
“与世无争?”
“确实。话说你跟在我旁边一直都没拿东西吗?”
“并不是。你看,饼干,面包,多好!”
“你吃这些不配牛奶吗?”
“确实哦!家里好像没有牛奶了,我现在去挑一挑。”说着慧拽着年巡跑到了奶制品区。
两人在超市,年巡确实是在挑选生活用品;至于慧,则是来玩的,除了买了一些零食之外,她则是和个导游一样拉着年巡满超市的跑。一会是站在酒柜面前和年巡讨论到底是哪种酒好喝;一会拉着年巡给他推荐化妆品;甚至跑到玩具区给年巡展示放在架子里的海豚玩偶是多可爱……小小的超市,他们逛了一个半小时。
“怎么样,超市好玩吧?”离开超市后,慧第一句话竟是这。
“你好像导游,那种无下限要求游客买东西的导游。”
“不至于啦,我也没让你买什么啦。”
“那你手上那个海豚是什么?”
“礼物。”
“为了什么?”
“为了我们长久的友谊。”
“说实话,要不是你死活赖在那群孩子面前不走甚至还要哭出来,我是绝对不会买这个的。虽然它确实很可爱。”
“你看,可爱就行了。”
“我倒是觉得电子钱包里的数目更可爱。”
“现实,现实,你需要些小浪漫。”
“所以?”
“吃个甜点去?”
“行吧。”既然出门了,还是被慧拉出门了,一时半会回不了家也是自然。于是十分钟后,他们又坐到了一家甜品店里,年巡点了份布丁,而慧则要了杯奶茶。
“话说过段时间学校就要弄运动会了。”坐在桌旁,慧随意地聊起了学校的话题。
“你参加吗?”
“报了一个项目,一百米赛跑。”
“挺好啊,对你应该挺轻松的。”
“你不参加吗?不是说有加分什么的吗?”
“我对那种东西又无所谓。”
“你还真是隐士啊。”
“‘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
“真是这样倒好了。”
“反正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活动,祝你在赛场上好运。”
“还早呢,把你祝福给我存着吧。那时候要不要带亚托莉来学校?”
“欣赏你的英姿吗?”
“一部分吧,顺便让她见识见识时代的变化,她应该很感兴趣吧?”
“也行,”年巡托着下巴想了想,给出了回复,“反正那时候学校里比较自由,也会有很多其他活动,她来看看也无妨,不过详细的到时候再说吧。”
“嗯。对了,我听说你们专业要搞什么活动,什么中外交流之类的?”
“中外交流舞会,那都要排到到六月了,和留学生一起办的晚会。”
“就像电视上放的那种西方晚宴?”
“差不多,对着装都有要求的,打算弄得非常正式。”
“你打算参加吗?”
“这我没什么兴趣,毕竟参加的人还要会跳舞,说白了没兴趣又没能力。”
“学学呗?”
“不学。不过我想起来,好像在跳舞前离场也行。”
“不如那天带我去看看?”这一句倒是激起了慧的兴趣。
“再说吧。”年巡搪塞过去。
校园话题无非就是那些事:学习、活动、同学关系。今天下午他们俩也确实在聊着这些,不知不觉就到四点了。年巡甚至还点了个圣代,他真的很喜欢吃甜的东西。
“散场?”慧对着吃完圣代一脸满足的年巡问道。
“散场。”
“那么年巡,下午好!现在是一点之后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这么说。”
“嗯,下午好。”说完,两个人各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回家路上的年巡,此时思绪犹如一片乱麻:今天提到的活动,无论是运动会还是舞会,年巡并没有任何打算。他不喜欢参加活动——即使对他来说摘取桂冠如同探囊取物。年巡并非不想做出改变,但他始终缺乏动力,曾经他也想过为些小目标奋斗一番,但每次在尝试几次后最终以响亮的退堂鼓收尾。他走不出属于他的舒适圈,因为没有压力,他的大学生活不像那些佼佼者一样风生水起,当然也没有虚度年华纸醉金迷,他只是过着最舒适但是是最普通的生活。
如今慧不过几句无意之言,拨动了年巡的心弦。他现在正是那摇摆于驻留和迈步间的钟锤。至少参加一项活动——他如此想,他如此需要,但他觉得做不到。
并非是一时只想,这个想法足足困扰了年巡一周。周日的补课,江芷试着询问偶然间面露难色年巡,可被他搪塞过去;在学校时忙碌的课业让他想不了这些事,当然这是他刻意为之;即使回到家中也是一头扎进书里,这样他才可以不去为这遥不可及的事想太多。
有操心烦恼的事总归还是有些好处的,一周转眼就过去了,又来到了周五的晚上。工作日也许普普通通,但这个周末还是有些许特别的,毕竟对年巡来说,他要带一个幽灵出去玩。
“年巡先生,明天出去吗?”亚托莉说出此话时,眼中仿佛泛着火光,她也颇为期待这次出行。
“是啊。”此时的年巡仍然坐在桌前。
一刹间,他转过头,发现了在亚托莉身上闪烁着的期待的光,他开始告诫自己:对亚托莉来说,这可能是一次重要的出行,倘若他明天仍然想着那可能在此时如此无足轻重的问题,他的执念可能会毁了一次原本应该重要的出行。
念至此,年巡装腔作势地拍了拍胸脯,不过他确实是在调整情绪、整理思维。
“怎么样?很期待吗?”年巡明知故问。
“当然了,我可是百年前的人,跨越了这么长时间去看一个全新的世界,恐怕是正常人穷极一生无法做到的吧?”
“确实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吧。对了,你乘坐交通工具吗?”
“没问题,这些东西和建筑物一样。”
“那就行。”年巡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一块了。
“所以说年巡先生明天打算去哪呢?”
“去中央公园附近逛逛吧,那块是市中心,你可以一睹现代的风貌。”
“好耶!”
此时年巡看了看钟,已经十点半了,虽说这个时间在平时挺早,但放在今天就不早了。
“明天我们可是要早早出发的,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不然明天肯定不能早起。”
“嗯,晚安,年巡先生。”
“晚安。”说着年巡闭了灯。
假期的早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清爽感,对早睡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早晨八点钟,年巡就醒了,不是被闹钟吵醒,而是自然醒。在他下床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今天相较于往日精力充沛,足够陪着亚托莉跑过几十条街。
“年巡先生这次周末起得挺早啊,你也想出去玩吗?”亚托莉看到年巡在周末的八点钟就起了床,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昨天睡得早啊,早睡早起早都是俗语了。况且我也很长时间没去市中心了,期待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哼哼,”此时的亚托莉动起了坏心思,“年巡先生,你不会没有和除了慧姐姐以外的女生出去玩过吧?”
“咳咳咳……”此时在刷牙的年巡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呛住了。
“说中了?”亚托莉此时已经站在年巡身旁,试探地看着年巡的窘态。
“纯……纯情点怎么了?”年巡也没有反驳,毕竟他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他。
“没什么,那这次外出你可要珍惜了,毕竟是本小姐嘛。”亚托莉在这如此适当的时候摆出来大小姐的架子。
“话说,你难道经常和男生出去玩吗?”这句反问是年巡顺理成章提出的。
“什……当然……有了!”亚托莉这时候表现出了和年巡一样的慌张,显然她也不是表情管理的好手。
“哦哦哦我明白了,原来没有男生愿意和你这样的尊贵大小姐一起玩啊,那今天我会好好照顾大小姐的。”说着,年巡摸了摸亚托莉的头。
“多嘴!”亚托莉气鼓鼓地,像是只小河豚,退了一步离开了年巡的手掌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和我斗还早着呢!不过今天我就姑且尽东道主之礼,带你好好地游玩一天吧。”
“谢……谢谢……”亚托莉虽说拌嘴没有赢过年巡,不过听到年巡如此负责的承诺,她还是相当开心的,便也支支吾吾地道出了感谢。
“今天出去你需要带些什么吗?”
“我想背一个包。”
“嗯?要包干什么?”
“可以装一些喜欢的东西啊。”
“嗯……也行,我找一找吧。”说完,年巡进屋翻箱倒柜了一番,最终拿出了一个卡其色的单肩包。
“这样的可以吗?我这也没有其他的包了。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也行。”
“可以。”亚托莉接过包,说实话,她能收到这样的挎包作为礼物,心里也是想到高兴的。
“那我们出发了。”年巡将一个入耳式的蓝牙耳机戴着了耳朵上。
“年巡先生,你那是什么啊?”
“这个是耳机,能够连接手机听手机声音的,我现在戴上这个就在假装和人打电话,这样在外面即使有人看着我,我与你说话也不显得奇怪了。”
“考虑得真是周到呢。”
“我可不想被人当傻子,走了。”年巡领着亚托莉离开了家门。
现代的城市,没有了湛蓝的天空;没有了潺潺溪流;也没有那沁人心脾的空气,但却有无数的擎天大楼和在地上奔跑着的钢铁怪兽。对于百年前的人来说,这可比那些美丽的自然风光更为震撼人心。时代的发展带来的是不可逆的改变,但这也意味着人类将在这座星球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那直入云霄的钢筋混凝楼;那飞掣着从未间断的高铁;那些呈现着世界风光的电子屏幕……在未来都会成为人类存在过的证明。而对于百年乃至千年前的人们,这是无法构想的,所以在走往地铁的路上,沿路的景象已经震撼到亚托莉了。
“虽说这些景象我多多少少都在网上看过了,但真看起来还是挺震撼的啊。”亚托莉感慨道。
“这些可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造物,尽管称赞吧。”年巡在一旁碎碎念,仿佛他就是造物主一样,不过如果要是模糊概念的话,他确实是其中一员。
“年巡先生,你说的地铁是什么样的?我现在非常好奇!”
“不用我介绍了,这已经到地铁站了。”此时,他们确实站在了地铁站门口。地铁站的模样相信读者们都见过,但这是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的,我们舍去了许多却又以此换回了许多,这便是亘古不变的规则。至于亚托莉,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并没有付出比二十一世纪更沉重的代价,所以她没有见过地铁也是合情合理的。
“类似于地下的火车吗?”亚托莉跟在年巡身后,一同进入了地铁口。
“有点相似吧,但速度比那种老式火车要快多了。话说你坐过火车吗?”
“好像坐过,我记得挺颠簸的。”亚托莉如此作答。但一霎,仅仅是一霎,她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坐在火车包厢的画面,她靠在窗边,目光不断在与麦田和农庄告别,她甚至看到了一大片花田。这段光怪陆离的画面亚托莉并没有任何头绪,但这段画面确实是让她走神了,不过她走在年巡的身后,年巡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她趁此机会迅速调整状态。
年巡听了亚托莉的回答,顿了顿说:“地铁的话倒是没这种问题,它运行还是挺稳定的。”刚刚关于火车的问题虽然是他随口问的,但亚托莉的回答倒是让他有了点头绪:亚托莉并非是忘记了所有有关前世的记忆,这种琐碎的小事她都可以答出来,显然她可能只是忘记了部分,但绝对是极其重要的部分,如果能解开这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或许就能解开亚托莉的心结——她现在正是因为寻找前世记忆这种困扰而待在年巡的身旁。坦诚来说,他选择帮助亚托莉也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探寻一个人前世的记忆就好比是在读一本悬疑小说,不管故事情节有多么复杂,读者一定很想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
“需要买票吗?”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入站口,亚托莉四处张望,看见了“售票机”的汉字所以如此问道。不得不说,她的理解能力、学习能力还有应用能力都非常地强。
“不用,一部手机就好了。”年巡领着亚托莉过了安检,当然,亚托莉不需要接受这样的例行检查。随后他们便来到了检票口,年巡拿出手机,将手机屏幕向检票处展示,于是电子门顺理成章地打开了。
“快过来吧。”
“手机这么方便吗?”
“你姑且当我用了魔法吧。”年巡笑了笑,轻轻地拉住亚托莉的手,将她引过电子门。
节假日外出的人理所应当的多,所以现在很多人假期也会选择不出门来避免在外的“人挤人,车堵车”现象。如今地铁里就是所谓的人山人海,年巡和亚托莉站在车厢的一角。
“年巡先生,不去坐着吗?那里有座位啊。”某一站过后,亚托莉看见其他人下车后空出了座位,并且第一时间没有人坐上去,于是她着急地向年巡这样说。
“我坐着,你呢?”
“我也……”亚托莉欲言又止。
“想清楚了?”
“嗯,清楚了,谢谢……”年巡确实是因为亚托莉的原因才没有选择落座的,所以亚托莉的道谢还是符合情理的。
“这种小事就没必要道谢了。”虽说年巡显得无所谓,但这正是他害羞的表现。
“年巡先生,今天是一天都要在中央公园散步吗?”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咖啡店。”
“咖啡店?”
“嗯,咖啡厅咖啡店这类的。”
年巡想起了前些天慧提到咖啡店。
“可以啊,今天回家的时候一起去吧。”
“好。”亚托莉只做了一字的回答,但她突然牵起了年巡的手指。
年巡有些难为情,但他没有拒绝亚托莉的这种行为,只是任凭亚托莉牵着他的手指。片刻后,他辛苦地挤出了一句话:
“今天可别跟丢我了。”
如果要从空中俯瞰市中心的中央公园,还是颇为壮观的——三百公顷的绿地被各式的高楼围了起来,如同水泥雨林中突然出现的一片草地;回到鸟儿的视线中,除了映入眼中的绿意外,恐怕最夺人眼球的还属公园中心的圆形湖泊,明明是人造湖却彰显出了如同鬼斧天工般的魄力,可能因为这里是市中心的缘故;除了这些模仿自然所创造出来的风景,人眼相较于鸟眼还能看到更多:在公园内委蛇的沥青路,草地上专门安排的小吃街,湖中漂泊的船只,还有专门为孩子们建设的儿童乐园……这些都是为人类所用,所以人们能够关注到这些设施。三百公顷的中央公园可谓是城市中的自然风景区,除了宏大,便是难得一见的自然美景。
如今年巡和亚托莉两个人正置身于三百公顷的公园中。
“所以,你有什么感想吗?”
“好大的公园。”
“就这些?”
“很美。”
“你是不是词穷了?”
“才没呢!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
“你想从哪开始游玩呢?对了不要说去看树,树在这里到处都是。”
“那就看花吧?”
“可以啊,我看看啊,花区应该是在这。”年巡拿着导游手册。
“年巡先生明明是本地人,却不知道公园的设施布置吗?”亚托莉无奈地看着他。
“我说,你之前是住在伦敦吧?”
“是啊。”
“那你说说伦敦有什么旅游景点。”
“大本钟。”
“还有呢?”
“不知道。”
“唉,”年巡扶额叹息道,“你到底是从哪来的勇气来说我的啊?”
“哎嘿嘿,不说这个了,赶紧走吧!”亚托莉赶忙换了个话题。
“话说亚托莉为什么想看花呢?”一边走向花区走去,年巡一边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花很美啊。”
“这么简单?”
“除了这的话,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句诗年巡先生应该听说过吧?”
“听说过,怎么了?”除了应答,年巡倒是好奇她从哪听说的,不过现在提问的话未免有点不识时务了,所有他选择顺着亚托莉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说不定在某一处绽放的花和一百年前绽放的花还是一样的。你说,我已经作为幽灵跨越了一个世纪之久,想必认识的人早已不复存在了吧,而花还是当年的花。我只是觉得这些花将我和过去连接起来了,我也许能在这些花上找到些许的慰藉吧。”
“……”年巡至此便不再说话了。走在前面的他回头看了看此时的亚托莉,她的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呢?大概是年巡从未真正见到的“寂寥”吧。这个沉重的话题应该结束了,它不符合今天的主题。
“啊,那棵树上的花好漂亮啊!年巡先生那是什么花?”不知是亚托莉意识到话题在此时不合时宜而转移了话题,还是她真的想知道眼前的花是什么花。总而言之,年巡的注意力转向了不远处的花,至少现在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那是桃花,白色的和粉色的都是。走近些看看吗?”
“好啊。”
亚托莉已经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年巡前面,宛如一个放假时出去游玩的小学生一样高兴。
清明节已经是立春过去半个月之后了,春的神明早已经完成了登基,将“生机”作为礼物赐予万物。眼前的这些桃树显然也得到了馈赠:树木约有六、七米高,树上几乎没有什么树叶,嵌入游人眼睑下的尽是姹紫嫣红。这些花是什么时候长成的,年巡当然无从知晓,他甚至连这是什么品种的桃树都无法辨别。但并非任何事情都要追本溯源,现在只要欣赏就好了:春风拂过树枝,每一次都如同春游的少女抚去了些许树上的花瓣,那些花瓣是自愿的吗?大概是吧,毕竟在离开树枝后,它们自由地在半空中飞舞,如同挣脱桎梏的囚鸟一样,它们已然沉浸于自由的旋律中,为自然界献上了最后一舞。至于舞尽之后,花瓣们便会自觉地伏于地面,这种俯首正是报恩,它们为了短暂的自由早一步变为了落英。
“年巡先生,这里是不是仙境啊?”
“也许?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年巡想起了初中时学的课文。
“这些花和日本的那种……叫什么?”
“日本樱花?”
“对!和日本樱花很像啊。”
“毕竟是同一科的啊,植物之间的关系可是很奇妙的,不过我不是很懂罢了。”年巡也不是什么植物达人,这还是他偶然间获取到的知识。
“年巡先生,你说这些花瓣飞落时会有什么遗憾吗?”亚托莉痴痴地望着花,提出了令普通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遗憾?”年巡以疑问作为他对所听见的确认。
“姑且当它们有意识吧。”
年巡对亚托莉的这个问题并非无法应对,毕竟无理的问题他也曾遇到不少,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避世的态度让他成为了最会敷衍的人。可这次的问题对一名常常游离于文学世界的男生来说,就像是哲学讨论一样,很少有人会问他这样的问题,激起了年巡的兴趣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他只是在想如何做出一个对双方来说最完美的回应。不过只用了片刻时间,他已经做好回答的准备了。
“亚托莉,你那个包里还有写字用的纸吗?”
“哎?好像有。”亚托莉说着从包中找到了一张A4纸。
“折过纸飞机吗?”年巡接过纸开始有条不紊地折起来。年巡虽是男生,但他的手却相当的灵巧:对折、沿对折线折起两角、再一次……简单的步骤在他手里却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折倒是折过,这是问题的答案吗?”
“不要着急嘛。”年巡将折好纸飞机递到了亚托莉手上。
“现在你拿着这个纸飞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当然是,”说着,亚托莉将纸飞机掷了出去,“让它飞出去咯。”纸飞机随着亚托莉用力的方向,悠然地前行着,最终缓缓落于地面。
“‘让它飞出去’这件事,你考虑过吗?”
“没有。”亚托莉听着年巡的问题,目光注视着停留在地面上的纸飞机,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花儿也和纸飞机一样啊。纸飞机被折出后,重要的是它能够抓住机会飞出去,它存在的意义就是飞出去——几米也好,几十米也好。无法飞行的那些绝对不会被人们称作‘纸飞机’,而你本能地掷出使它实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花瓣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它存在的意义可能就是为自然献出美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它也只是抓住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啊,并且凭借着风实现了它,所以一定不会有所遗憾的吧?”
“啊,是啊。”亚托莉看着随着风落下的花瓣,欣慰地笑了。
“好了,花就看到这吧。”年巡拾起了地上的纸飞机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中。
“对了,给你留个纪念吧。”年巡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调转了原本走向亚托莉的脚步。步伐停于桃树下,他弯下腰,向草地观摩了片刻,随后拾起了一朵完整的桃花,小心翼翼地拿着它回到了亚托莉身旁,戴在了她的耳上。
“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吗?”无论是怎样的少女,在此时都会询问别人对此的看法,亚托莉也不例外,此刻她所拥有的快乐已经溢于言表。
“很合适啊。走吧,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呢。”年巡温柔地笑了笑,也许他自己不曾在意过这一刻所流露出的短暂的温柔,但至少亚托莉看见了,那个温柔的、值得依靠的年巡。
“好啊。”亚托莉小步跟上了年巡,牵住了年巡的衣角。
纵然是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公园,在节假日中也会变得熙熙攘攘。年巡带着亚托莉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为初来乍到的她说明着这公园的一切——年巡对中央公园并非一无所知,作为S市的本地人,而公园作为城市的地标建筑之一,他在这城市二十年的生活中逐渐对这个别具一格的公园也有了全面的认知,更不用说在学校里他甚至选修了S市七日游课程了。今日,他即是亚托莉的导游,对于这来自百年前英国的幽灵少女,年巡就是东道主。对年轻人来说确实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追求一个阖家欢乐,年轻人更愿意去购物中心闲逛。但即便是在年轻人眼中“一无是处”的公园,在年巡的口中却也显得熠熠生辉。不过他的口才将游玩变成了人文风景教学,无所谓,客人们喜欢便是东道主的成功,现在的亚托莉听得不亦乐乎,漫步在公园中听着他人向你讲解公园创建史亦或是其他的有关轶事确实别有一番体验,亚托莉喜欢这种听故事的感觉。公园与游乐园还是相去甚远,不需要去体验什么设施,所以两人的时间便是在漫游与故事中消磨的,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种方式。除此之外的话,他们还去湖边乘了船,去小吃街打包了些食物。当回过神来时,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他们决定回去了。
归途的地铁上相较于来时的人山人海已经冷清了很多,也许是游人们还没有尽兴所以选择了晚归,也许是避开了上下班的高峰期,总之此时的这节车厢,只有亚托莉和年巡两人。
“亚托莉,今天开心吗?”东道主如此问道。
“嗯,非常非常开心。”亚托莉虽说和年巡年龄相仿,但有时说起话来俨然还是一个孩子,特别是开心的时候。
“那就好。今天还有最后一站。”年巡看着手表喃喃自语道。
“哪里啊?”听到年巡的话,亚托莉显得有些疑惑。难道还有什么预约吗?
“咖啡店啊,你不会忘了吧?”
“啊,差点忘了呢,有点忘乎所以了。”亚托莉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
“早知道不提醒你了。”年巡在一旁开玩笑道。
“啊,不行不行,我还是很想喝咖啡的!”
“即使不是正宗的?”
“即便如此。”
“这可算是打消我的顾虑了。我们去的地方离家也不远,下车后走去就好了。”
“嗯。”亚托莉点了点头。
上次慧向年巡提及的咖啡店确实是在白湖公园附近,这样的选址对一家咖啡店来说是不错的:人流量合适,环境优美,而且消费群体也是比较稳定的——附近有高中和大学,好的店家的一旦将口碑在学生中树立起来,吸引过来的学生绝对是源源不断的。
不过年巡在白湖公园附近转了几圈,并没有在附近看到任何和咖啡店相关的商铺门面。按理说年巡所站这条街是任何商家都争先恐后选择的地方,这里的门面可以说从建成初始就没有闲下来过,即使现在存在的店也不一定就是建成伊始就在这里的,但就其店面的热度始终是不会有所非议。而正是这热度引起了年巡的困惑——为什么在这里找不到呢?
“不会不是这条街吧?那还能是哪里?”年巡张望着四周自言自语道。至于亚托莉则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一旁,年巡找不到的地方她更不用说了。
“不会是在前面那个巷子里吧?”年巡做出如此假设,是因为他想起来慧和他强调过的话:“大概在某个巷子吧,反正不是那种路边的门面店。”前方的巷子是两栋居民楼之间的空隙。在年巡的印象中,那个巷子是常年照不到阳光的,因而显得阴森;而因为是夹于居民楼之间,居民偶尔扔下来些垃圾也是再为正常不过的事,无关素质,在这谈的就是人性——投机取巧还不会被发现的事情任谁都做过一点,加之没人打扫,所以年巡对这个巷子的印象并不好,不光是年巡一人,只要是看过这个小巷子的人都会有同感。
但印象不能决定是否存在,年巡姑且还是选择过去看看。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巷子虽说还是照不到阳光,但却没有平时堆积的垃圾了,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平时的厌恶感和阴暗感也就在年巡的心头烟消云散了。至于咖啡店倒是真有一家——它依托于这栋居民楼的一楼,但有别于门面店,店家没有设立什么引人注目的大招牌,有点只是放在地上的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酒,咖啡,饮料等”,看样子是个综合性的酒吧。而且没有任何玻璃门或是其他的让人一睹其店内装潢的门面设计,有的只有一扇木门,还有五阶走向木门的楼梯,不免让人怀疑这里是做什么的。
“还真是。”虽说显得有些抵触,不过这样的设计却引起了年巡的好奇心,他还是领着亚托莉走向了这个奇怪的咖啡店。
“到了,亚托莉。”说着年巡在前面推开了这扇木门。
眼前一亮——这个咖啡店的装潢不同于现在年轻人所追捧的活力四射的奶茶店,咖啡店的主题色调是暗棕色的,如同托盘上咖啡杯中正被银勺搅拌着的咖啡一样,这是令人愉悦的颜色,或者说,是令年巡愉悦的颜色;至于灯光,不是一百瓦白炽灯光或是什么亮白的LED灯光,温和的暗黄色光充满这间屋子。
这些都是年巡进店后的第一感觉,毕竟人类视觉上最敏感的是色感和光感。随后年巡环视了整个店内,发现此时店内十分冷清,没有什么人,不过仔细想想这倒是理所应当的,这种选址和这种装潢终归是面向小众,即使饮品如同仙露一样沁人心脾也不可能令顾客们纷来沓至;至于房间内的设施,却做到了在有限的空间里应有尽有——摆满各种酒的酒柜,烈酒、果酒、啤酒……各种品种乃至各种档次皆是一应俱全;只容得下四人坐的吧台拥挤却也让人感到安心;排列整齐的檀木桌和真皮沙发在房间的一旁静待客人的光顾;而与它们为伴的则是摆满小说的书柜,看来这家店的主人在布置上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
年巡先领着亚托莉在离吧台稍远的雅座处落座,随后自己来到吧台前准备点单。说实话,如果说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话,年巡挺愿意坐到吧台处点杯饮品和店主来一次促膝长谈。如此特别的店,他的主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这倒是令年巡颇为好奇。
像是与整家店有心灵感应一样,年巡刚站到吧台前,在柜台后房间里休息的店主便踱步而出。店主是位老爷子,大约有六十岁左右,但没有给人老态龙钟的感觉,尽管灰首白须,但他浑身上下透出的是精神干练的气息,这种气息既来源于他本人所具有的神采,也来源于他的着装,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老爷子上半身穿的是白衬衫与黑马甲,这种好似美国黑手党教父的打扮在中国确实很少见,不过不谈论地域文化差异的话,这套衣服是非常适合这位身材高大、神采奕奕的老人的;他马甲的口袋中还放有一块怀表,尽管可能是点缀,但绝对是恰到好处的点缀;上身的着装决定了他下半身穿什么——西裤和皮鞋。不知这是老人的着装爱好还是他特定的店内着装。
“您好,先生。”站在吧台后的老爷子先打了招呼。
“您好。”年巡点头示意。
“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一杯摩卡咖啡,一杯美式冰咖啡。”年巡其实也不知道亚托莉喜欢喝什么或者是喝过什么,就挑了一款口味偏甜的咖啡给她。
“稍等。”老爷子随后熟练地准备起来了。在他准备期间,年巡没有回到刚才选好的位置上,而是顺势坐在了吧台前。
“先生请问如何称呼?”年巡主动搭话道。
“唐先生就可以。”
“我是年巡,幸识。”
随后年巡开始问起他所好奇的问题。“唐先生,这间咖啡店是你最近才办的吗?以前没看见过呢。”
“是的,我年轻的时候靠做生意攒了不少钱,就是为了晚年时办一间这样的咖啡店,这个选址是我随着性子来的,不过打扫店外卫生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店内的装潢风格也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怎么样?先生觉得如何?”
“我觉得挺不错啊,不过其他年轻人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哈哈哈哈,确实如此,这种风格恐怕年轻人不太喜欢。”
“您这里平时客人很多吗?”
“当然不多。”
听到店主坦然的回答,年巡环视了店内:“那算是入不敷出啊。”
“我也是不以赚钱为目的,兴趣爱好使然。至于办店支出的话您不用为我担忧,我也不需要支付房租什么的,整间店都是属于我的,我在这里好比人们买房子过日子一样。”
“这么说的话,可以长久办下去咯?”
“自然如此。”
“这可是好消息啊,我还挺喜欢这家店的,以后我一定还会来光顾的。”
“承蒙您的厚爱。”说着,唐将两杯咖啡端上吧台。
“请慢用。”
“感谢。虽然很想继续和您聊一聊,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办,我先去那边坐了。”年巡指了指亚托莉坐的地方,当然,在唐的眼中那空无一人。
“您自便。”唐先生笑了笑。
说罢,年巡端着两杯咖啡回到了亚托莉身边。
“年巡先生好慢啊。”
“慢工出细活,来尝尝这个咖啡吧,摩卡咖啡,我随便点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亚托莉的那杯摩卡咖啡漂浮着十足的鲜奶油,咖啡也因为兑入了巧克力酱和热牛奶显得温和,就如同整家店给年巡的感觉一样。
“如何?”年巡看着亚托莉拿着勺子抿了一口杯上漂浮的鲜奶油。
“好吃!”
“你该不会觉得什么都好吃吧?”
“真的好吃!”
年巡拿起自己冰咖啡中的吸管沾了一些亚托莉杯中的奶油尝了尝,确实如亚托莉所说的那样,这和他平时吃到的所谓奶油蛋糕的口感完全不一样,香甜却不腻口。
“确实是哎,那这咖啡一定也很好喝。”年巡如此评价亚托莉的咖啡。
“我也觉得。”亚托莉如此附和道。
“我这杯就很普通了。”年巡的咖啡就是简单的美式冰,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他喝了一口,发现和平时自己在家冲的咖啡还是不一样的,酸和苦的感觉是对等的。也许这里的咖啡豆特别高级?年巡不知道,虽然他喜欢喝咖啡,但还没有到痴迷的地步,没必要什么与咖啡有关系的东西都要研究清楚,只要有的喝就行了。
这杯冰咖啡仿佛冲走了年巡一天的疲惫,他一边吸着杯中的咖啡,一边回想着今天站于桃树下的亚托莉。年巡曾从书上读到过,桃花的花语是“爱情的俘虏”,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顺着这考虑下去,亚托莉是否是命运的俘虏呢?年巡在她之前从未见过幽灵,幽灵是否是对人世有所眷恋的鬼魂这也无从知晓,但如今他能看见百年前的亚托莉,是否是命运将这个可怜的少女封锁于世上,为了看一出悲剧所作出的刻意安排呢?说不定不只亚托莉,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囚徒。
“年巡先生?”不知过了多久,亚托莉晃了晃趴在桌上的年巡。
“嗯?我睡着了吗?”刚刚睡醒的年巡如此问道,显然咖啡冲走疲惫对年巡来说是假话,咖啡可不是什么万能神药,能不能提神还是因人而异。
“睡了有一会了。”亚托莉这样说道。年巡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半了,他杯中的咖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喝完的。
“亚托莉,这儿的咖啡怎么样?”
“很好啊,有机会还想来喝。”
“那就等机会吧,至少我们现在要走了。”年巡站起身,带着亚托莉准备离开这里。
“先生,准备离开了吗?”站在吧台后的唐如此问道,现在店里还只是年巡一位客人。
“嗯,时间也不早了。”年巡走到吧台前,一边结账一边这样说。
“欢迎您下次光临。”唐微微鞠了一躬。
“一定会再来的。”年巡这样回答,是因为他相当喜欢这里的布置,而且饮品的质量确实不错。
简单的告别后,年巡和亚托莉离开了这家奇妙的咖啡店,走上了回家的路。
五点半时的天空,是青橙蓝三色的狂欢,它们缔造了一幅只属于黄昏的画卷。
此时的他们走在归家路上的一条坡道上,对回家的他们而言是这是一条下坡路。年巡走在前面,亚托莉则是拉着他的衣角。年巡时不时回头看看亚托莉,而亚托莉则会抬起头作为回应,用她纯净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走在前面的这位“先生”,脸上还展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如此温馨的一天,为何让现在的年巡倍感压力?是黄昏时固有的不安吗?还是他有什么想说的?
一次次的回头确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在略显空旷的坡道上,亚托莉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丢的,难道他是为了确认这种一定不会发生的事情吗?
他想起亚托莉和慧初见时,慧问起他们是不是朋友时,亚托莉笑着说:“当然是啊!”
那个踟躇于桃树前,侧脸满是寂寥的亚托莉又浮现在年巡的眼前了。
几度张开嘴后又闭上了嘴,年巡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无法看见自己的表情——此时的他可以说是将“恍惚”深深地刻在了脸上。
“年巡先生。”突然,走在身后的亚托莉,年巡的压力倏然间烟消云散,只是因为一句恬静的呼唤。
“嗯?”
“今天我很开心哦。”明明之前在地铁上早就这样说过,但亚托莉却还是再一次表达了自己今天的喜悦,大概这次把微不足道的咖啡店之旅也加进去了。其实对年巡来说,这一天所做出的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出去玩,选择在地铁上站着也好,折一个纸飞机也好,带亚托莉游览公园也好,甚至最后去了咖啡店也好……年巡始终相信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所以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
可亚托莉却两次道出了自己的满心欢喜,这是年巡今天做到了的事:他送给了亚托莉名为“快乐”的回忆。
“啊,那就好。”年巡回答时,并没有看向亚托莉。年巡还在酝酿着什么。
“要是以后还有这样外出的机会就好了。”
“亚托莉。”唐突的呼唤打断了原本进行着的话题。
“什么事?”亚托莉歪着头看向年巡,有些小小的惊讶和疑惑。
你今天是不是说“花”对你来说是一种慰藉?”年巡没有对亚托莉的愿望做出有关的承诺,他将说出他现在想说的。说实话,现在的他是相当害羞的,但既然亚托莉和他主动说话了,他就要抓住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去问出这句话。自觉尴尬的他从发话起到结束后都没有回头看亚托莉一眼。
“是这样啊,怎么了吗?”
年巡顿了顿,最后还是张开了嘴:“如果是感觉无所依靠的话……倒是不必了,因为这里还有……我和慧呢。所以,不要像今天早上一样,再有那种……寂寥感了。”除了句中的停顿外,年巡在最后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他差点没把整句话说完。这种发言对于年巡来说是相当羞耻的,他很少会对人说这种表露真情的话。
说着,亚托莉松开了牵着年巡衣角的手,站立在原地。
走了几步,年巡发现牵着他衣角的手不知在何时松开了,这时的他才怀有回头的勇气——他看见了这位离他几步开外的少女。坡上的她背对着阳光,夕阳西下时,太阳的光芒纵然不如清晨和正午一样刺眼,但它依旧能够模糊年巡的眼睛。年巡看不清背对阳光的她此时脸上流露出的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她在笑吗?如果真的是笑的话,那又是哪一种笑呢?苦笑?欣慰的笑?还是说最不合时宜的开怀大笑?
“年巡先生。”亚托莉开口了,同时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了她的长发,她的裙摆也因此微微摆动。
年巡伫立在那,头发和刚刚亚托莉所牵着的衣角也轻柔地摆动起来,但年巡不这样觉得这是微风使然,他觉得自己此时的一切是被亚托莉那声恬静的呼唤所牵动的。
“那今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这一刻,年巡的双眼总算适应了光芒,完成了聚焦——亚托莉流露出的是孩子的笑容,天真的笑,对朋友信任的笑。黄昏之下,或者说是更早的某个时候,亚托莉已经成为了年巡和慧的朋友。只是,只是在今天的黄昏中,这短暂的几分钟内,这份友谊得到了双方的确认。有些感情是无需用言语去证明的,但这不意味着人所作出的承诺就没有一点分量。对于亚托莉这样的少女,此时的诺言就好比是她与年巡之间的信物,无论时间的长短,无论分量的轻重,仅仅是一句“你可以依靠我们”这样的话,就已经抚平了这位少女迷茫不安的心。
对啊,或许从她回归人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没有平静过,毕竟现在的她对与这个时代还是什么都不懂啊。
“嗯。”年巡最简单的应答,却是此时最好的回答。
刚刚那阵风,将他们的话语带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