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无忧

黑黢黢的密林,沉重压抑。狼嚎四起,隐约有马蹄和箭矢之声。身下的高头大马忽然之间消失了,只剩下我孤零零站在一个岔路口。
令人窒息的不安从擂鼓的心脏蹦跳而出——“呼!”一支阴冷的箭带着地狱的阴森呼啸而来……
“嗯……”身子一抖,薄毯从身上滑落。
又是这个梦!瞌睡而已,竟也能做这个梦!
“啪!”我的手不自觉地扫过这用了多年的茶壶,依旧滚烫的茶壶应声而裂,飞溅的茶水悉数落在我这无缚鸡之力的手上,刺痛从手背沿着小臂慢慢爬向胸口,淡淡的粉色像檐底的蛛网一样笼罩整个白皙的皮肤!
身体的疼痛有时候是一剂良药——只有真真切切的肉痛,才能缓解心中无法控制的恨和……思念!
我站起身,又开始一寸一寸打量这个曾经承载着我全部快乐的院子——
斑驳的朱漆大门已经看不大出本来的颜色,檐底的蛛网也越结越厚,只有门上的铜环依旧锃亮如新。小径香苑,也只剩下堪堪能够一人通过的小径——两边的荒草已有一人来高,冬去秋来,荒了一茬又盛了一茬。
石椅石凳,春秋一亭;旧杯新茶,茕孑一人。
三年,原来是可以如此荒芜的!
我淡淡一笑,牙略略紧咬。
元嘉二十三年秋狩,我这个当了十三年的小透明竟然也在父皇钦点的秋狩之列!我高兴坏了——父皇终于想起我来了!终究还是父子血缘!我的哥哥们也破天荒地带着灿烂的笑意纷纷给我祝贺,尤其是大哥,给我送了战马雕弓、浑身行头!我受宠若惊,晕晕乎乎直到进了西山。
号角一响,大队人马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也经不住热血地涌动,骑着与我身高略略有些不相称的高头大马穿梭在黑黢黢的密林中。
我的马术不过是三脚猫,没有正经的师父教过,也从来没有狩猎的经验——一开始是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后来也渐渐品出不对来——马略带狂躁地一路往前奔,喝也喝不住。树枝刮破了我的脸、衣服,一身狼狈!我开始慌乱,拼命的想要把马弄停,却事与愿违!
终于,因为一条树根的牵绊,马嘶鸣一声,轰然倒下,我心中一乱——这回完了!
但,终究,天无绝人之路,我“飞”出去的时候,被一个树枝阻了一下,虽然勒得我胸口发闷,但也因此降低了我的速度,让我直直的从一个并不算高的高度降落在阴湿的地面上。不过厄运也并没有完全消除,落地时脚一滑,一阵剧痛从脚跟传到腰椎——我也分不清楚是骨折了还是单单崴脚了!
遥遥的还能听见号角的声音,我歇了口气,环顾四周,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剩下我一个人——光靠我这肉嗓子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这人生的十三年从没有出过皇宫!在皇宫中即便不受宠,也不过是吃穿用度略略比哥哥弟弟们差些,或是因为学业被老师有意无意地针对些!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荒山野岭、猛兽环伺!我还腿脚不便!
我脑中一片空白,不值钱的眼泪扑簌簌地下来,袖子肉眼可见的开始变潮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捡回了几根脑筋,知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脚上的疼痛也因为我略略有些习惯了而没有之前那么让我想哭了!我扶着阴冷黏湿的石块缓缓站起身,试着挪动了两步——疼!
眼泪又要下来!
我的公子哥脾气上来,心火上升,赌气狠狠锤了下受伤的右腿——剧烈的疼痛让我整个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也让我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有多么的蠢、无知、无能!
而这疼痛似乎也让我的感知灵敏起来——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阴冷从脑后渐渐爬上头顶,我缓缓转身——一对绿幽幽的眼睛正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忽明忽暗!
那是什么?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压抑、窒息淹没了我气若游丝的生机!
我不想再看!我认命地闭上眼!我还能做什么!我除了等着那十恶不赦的野兽轻而易举地咬断我稚嫩纤细的脖子我还能干什么!
“吼……”我听见了那野兽震彻胸膛的低吼,听见了枝叶“扑簌簌”摩擦物体的声音,听见了尖锐的爪子轻盈碰触冒着腐气的泥土的声音!
“咚!”一个黑影将我扑倒,沉闷地碰触地面,又顺势滚了几圈——并没有野兽难闻的腥臭味!并没有想象中被尖锐的牙齿撕咬的疼痛!反而有些淡淡的浆洗衣物的皂角味!
人!我猛地睁开眼,却只觉得身上一松,只看了那人一个背影!
“噌!”寒光一闪,就听那野兽“嗷”的嚎叫后半程直接变成了闷闷地呜咽,血腥味渐重,整个密林又回归静谧。
“你没事吧!”这像是一个沐浴了阳光的织物一般干燥、温暖的声音。
我带着些许泪眼婆娑的模糊看向这个修长高大的救命恩人:“我、我没事!谢谢你救我……”我还没有看清楚他是谁,但我瑟瑟发抖的身子本能地一把抱住走向我的人影。“唔……谢谢你救我!我好怕……呜呜呜……”好不容易吓回去的眼泪又决堤似的涌出,没完没了!
坚挺劲瘦的腰,宽阔温暖的胸膛!我涕泪横流的脸毫无顾忌地蹭着淡淡皂角香的衣物。
温热的手轻轻揉揉我的头顶:“不要怕!没事了!我保护你!”
我渐渐收了自己的泪水,抬眼,正看着他的下巴颏儿——略略发青的下巴颏儿长着些细细的绒毛——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但这会儿这个并不算长成熟的男孩在我心里却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形象!
“能走吗?”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捏了几下我受伤的脚踝:“还好,只是崴了,并没有伤到骨头!”
他蓦然转脸,朝我一笑——这阴森森的密林顿时像普照了阳光一样,一种温暖清透从他不大的眉眼中流泄出来,色彩斑斓——我似乎被晃花了眼,上瘾了似的舔着嘴角苦涩的泪水跟着他一起笑出来!
“啾——”他吹了一哨儿声,一匹红棕色的健硕骏马从灌木丛中嘶鸣着奔出,准确无误地停在他的面前,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子。
“来,上马!我带你出去!”说着,他一把抱起才到他胸口的我,稳稳地将我放在马上,自己一个潇洒的腾跃,也稳稳地落在我的身后。
二人一马——
“我叫杨九郎,定国公府的!”
杨!九!郎!
他就是杨九郎!定国公府那个“京都小霸王”杨策杨九郎!那个在父皇的眼里、心里、嘴里都是赞许的少年英雄!
我心中一阵激动,激动地竟差点摔下马去!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地将我圈起、扶正,带起一片暖意。
“可别乱动!这路不好走!”他似乎是察觉了我的激动,虽是轻嗔,却带着点隐隐约约的骄傲。
“我……我叫云雷,行……行九!”我努力让自己发出较平稳的声音,却不想脑子跟不上,说得如此磕磕绊绊——脸顿时“噌”地红了!
“九皇子啊!”他在我头顶轻轻地笑:“难怪了……”
“难怪了什么?”我努力转头看他,却也只看见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点软软的绒毛——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几声闷笑,他又开口:“难怪了我不认识!你是为数不多的没跟我打过架的皇子啊!”说着笑声又起,很是酣畅淋漓!
我也被他的笑感染了,大声地笑起来——靠着暖暖的胸膛,勒着牢牢地手臂,我稳稳当当地在马上享受着飞驰的感觉!
在我的记忆中,那崎岖的小路,幽黑的树林,腐败的枯叶一点都没有印象,只剩下背后那胸膛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和那如沐阳光般酣畅淋漓的笑声。
呵呵,每一段孽缘的开始,总是甜蜜纯真的!
杨!九!郎!
曾经无限欣喜的名字,现在只配得上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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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的脑洞,也是听了萧忆情的《拜无忧》才有的!
不过,不知道以我的脑筋能写成什么样!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