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音双子】【一篇完结】风铃
【镜音双子】【一篇完结】风铃
*敏感细腻铃的第一人称叙事,心理描写居多
*长篇
气血倒流,深不见底,失重。
窒息。
我离水面愈来愈远,直到头顶那最后一抹阳光变成了小点,再也消失不见。
我用仅存的最后一点思考能力放了走马灯,并无力的想着。
真可悲啊,铃,居然就要这么死掉了…
——
那年,无数的空气分子在病房里散逛碰撞,使消毒水和药水的气味交杂在一起。阳光很浅的从半开的窗户上散落下来,窗口养着的白色花朵便在阳光的照耀下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
年幼的我穿着皱巴巴的病服半伏在木桌子前,借着阳光在空白的纸张上写写画画。
从有记忆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是个残疾人。
我行动不便,还坐着轮椅,没有体会过用双脚走路的感觉。
应该是因为一次车祸吧。
还好,至少没把我三四岁的小命直接交代在那里。
我体质非常差,不能剧烈运动,而且总会患病,再加上有残疾,因此,我的童年几乎全是在病房里度过的。
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很重,有些刺鼻,走廊里的人不少,许多医生护士都在忙里忙外。父母忙着攒医药费,不能时常陪在我身边。我抗拒去学校,因为坐在轮椅上我会收获别人异样的目光。我闭塞,安静,敏感,不哭不闹,也不擅长和别人聊天。
——啊、这么说来,我还真的算是一个很无聊的人。
从小到大,我的生活一直简简单单。唯一的乐趣就算是唱歌了吧。
还有,那个家住在医院附近的、比我大一岁的男生。
————
——
“真神奇,我们都是黄头发蓝眼睛诶。”
这是连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
我的病床挨着窗户,七岁的男孩就扒着医院窗户的沿儿,踮着脚尖很好奇的看着我。
我闷闷的不吱声。
“呆在这种屋子里,你一定很无聊吧。”
他自顾自的说起来,好像很怜悯我的样子,但他那副紧闭双眼认真思考的模样却颇为滑稽。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已经再次盯着我看,然后说着:“我是筱原连,你呢?”
“霜田铃。”我只好回答。
。
这时我才认认真真的端详了他一番,因为隔着窗户所以我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
他有圆鼓鼓的鹅蛋脸,稚嫩的眉眼之间写满了朝气。他扎着小鸟辫,金黄的短发在阳光的衬托下显的熠熠生辉,身上穿着的蓝白格子上衣还粘着院子里的草叶。因为刚刚跑来捡石子所以他还在喘着粗气,他的胸腔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这副有活力的样子,和在灰暗病房里泱泱瘫着的我真是不一样呢。
我当时就这样想着,在别有白色卡子的碎刘海下,我的眸光也微微闪了闪,随后我移开视线。
他半趴在窗户上,和我聊了半个下午,
——
没怎么和别人说过话的我和他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因为他家离的近,儿童玩闹的地方也离这不远,所以一有空他就会跑到这边来找我。
他把书包放下来抱在胸前,低着脑袋拉开拉链,然后翻出几颗橘子味儿的糖果递给我。
他看着我把糖块儿含在嘴里,然后又把书包背回去。
我亮着眼睛问:“你不是说小卖铺不卖这种糖了吗?”
他偏过头,用右手食指抵在鼻子下,
“对啊,所以我绕了好——远的路找别的店才买回来这些。”他用余光瞥了我一眼,“不用太感谢我。”
“略——”
我才不谢他。哼。
但是橘子糖真的很甜很甜。
我想了想,把另一块还给了他。
他疑惑着接回去了。
“你干嘛?”
“我们一起吃。”
妈妈说好东西要和大家一起分享。
“不用太感谢我。”我学着他的语气,脆生生的开口。
于是他眯眯眼睛,用看傻子的表情看我。
我嘻嘻一笑,把糖纸卷巴卷巴塞进蓝白病号服的兜兜里,然后从枕头边拿出妈妈新给我买的蝴蝶结发箍。
“这个好看嘛?”我像公主接受加冕典礼那样小心翼翼的卡上那个蝴蝶结,再对着连晃了晃脑袋。
白色的蝴蝶结也随着我的动作一晃一晃。
连挠着头,低声咕哝了一句,
“……其实我觉得,你不穿这身的时候戴它会更好看。”
“……这样、”
那时的窗外,天空正蓝,尽管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儿还是很重。
连很快就能看到我不穿病号服的样子了,因为我马上就会出院。
我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内心明朗起来。
——
我比同龄人还要晚入学一年,连比我大一岁,所以他比我高两个年段。
七年来,他就像个太阳一样,照亮了我的半边童年。他会趁着护士不在偷偷推我出去玩,我们俩坐在院子里玩游戏,猜拳,还有唱歌和听他讲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鬼故事。
“喏,这个送你。”
夕阳洒在我俩的身上,他弯腰,把一串儿铃铛塞进我手里。
我把那东西拿起来摇了摇,铃铃的脆响声萦绕进我的耳朵。我爱听铃铛响的声音,双眸放光的同时又忍不住摇了几下。
“给我的吗?”我抬起头,想再次得到他的肯定。
连插着兜自认为很帅气的甩了下头发,
“那当然!你不快过生日了嘛,就,随便挑了点东西给你…”
“它的声音和你的一样,都是又尖又细的——怪不得你叫铃。”
他乐着,也很高兴的样子。
从此我把那串小铃铛视为珍惜之物,不论到哪里都要带着它。
因为它小巧又可爱,声音又好听,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它是连送给我的。
——
这年,筱原连十四岁,他面上虽还存有稚气,但已经初有了少年模样。
我已经进行了几轮康复训练,但每次一下地腿和脚就会感到钻心的疼。我依旧只能坐在轮椅上进行移动。
放学时分,好心的同学推着我来到校门口。我在大门旁边等着连的出现。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谈天论地,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他们偶尔会带着探究的目光瞟我一眼随后远去。
远见一伙人的身影显现。
连和几个男生一起有说有笑的走出校门。
然后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我。
伙伴们目视着他向我走来,
大家惊讶地发现我坐着轮椅。但他们很默契的避开这个话题,齐齐惊叹了几声。
“好可爱的小学妹啊。”
“连,这是你妹妹吗?”
筱原连把手搭在我轮椅的杆儿上,他先是顿了一下,
“……”
……
朋友?还是妹妹?
我和他们一样,也很想听连怎么说。
“算是妹妹吧。”
最后连打着哈哈,笑着和他们告别,推我离开了这里。
原来他一直视我做妹妹啊。
轮子压在红棕色的砖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我怀里抱着他买给我的一堆橘子,任由风把我的发丝和蝴蝶结吹得凌乱。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呢……真搞不懂我自己。
——
我对着镜子,用双手拍住我的脸庞。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就好像一定要看穿什么东西一般。
别的女生可以自由的穿着她们喜欢的衣裙,可以俏生生的蹦来又跳去,而我只能干巴巴的拖着我的一双废脚坐在轮椅上远远的羡慕着。
我拨开挡住视线的碎发,
什么时候我也能真正地站起来呢。
连喜欢打球,他总能在一堆男同学中脱颖而出成为焦点,成为……女孩子嘴里的热门话题。
——
十七岁的筱原连,和我印象里初遇的那个七岁男孩大相径庭。他和他一点也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好像不全属于我,好吧,也许以前也没有属于过。
我一看到别的女生一脸娇羞给他送矿泉水的场面,心里的醋意就会直挺挺的往上涌,却又无可奈何。
同年,我已经可以下地进行简单的站立和行走,但往往走不了多远就会撑不住,只好慢慢扶着墙一步步挪动。
放学他打球的时候,我就坐在离他不远的树底下看书。
——
“你好……?”
身后传来别人小声问候的声音,我闻声转头。
是一位不认识的学姐。
“你是筱原连同学的妹妹吧?”
“……是。”
我愣了一下。其实我很想说不是。
学姐突然并靠着我坐在大树底下,亲昵的挽着我的手臂。她梳着半低的双马尾,戴着白框眼镜,一双粉色眸子炯炯有神。很快她的面颊润红起来,很明显是陷入恋爱的表情。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把那封画上爱心的情书塞给我,又远远望了一眼那边打球打的正嗨的连。
“我一直在默默关注你哥,我想要追求他。所以,能麻烦妹妹把这个交给他吗?”
听了这些话,我如雷贯耳,大脑当机了一般,甚至想要当场把那封信撕掉。……后来我冷静下来,抬眼认真观望着她期待的表情,然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嗯。”我回答。
……
那个学姐开心的给了我几块奶糖,踏着快活的步伐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惆怅。
霜田铃,你又有什么资格呢。
我捏着那封情书,有种想哭的冲动。
本来连就拿我当妹妹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喜欢这种事情,也就只有我暗暗对他了吧。
如果没有连的话,我可能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我可能会孤独的在病房里呆一辈子……
可是我残疾又多病,如果一直跟着他的话,我就是一个累赘。
其实他本来就不应该认识我……
我又握着别在腰间的他送我的铃铛,头上的蝴蝶结软软的塌下来。
霜田铃,你又有什么资格喜欢他。
直到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才从无尽的悲痛中缓过神来。
筱原连正半蹲在地上注视我。
“你怎么哭了?”他似是有些慌乱的询问。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我支吾着,任由他用袖子擦去我脸上的泪珠。
“是因为等我太久了吗?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么晚了。”
连道歉的话语真诚又恳切,他是真的在担心我。
“我没有……”我嗫嚅着,眼神乱瞟,扫到了被我遗留在地上的书,“……是书里的故事太感人了。”
连这才松了口气,揉揉我的脑袋,无奈的笑着:“你真是什么东西都能看的如此认真。”
……
“轮椅在那边,我帮你推过来。”他说着就要起身,但是我拉住他的衣角,摇摇头。
“我想自己走试试。”
我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
他转过头:“可以吗?”
“嗯。”
我便被他缠起来,慢慢的踏过操场。
那串铃铛随着我的走动开始发出脆脆的响声。
“连,谢谢你。”
我低着头,一边吃力的走着,一边浅弯着嘴角。
“干嘛要谢我?”
他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我又摇摇头。
“反正就是谢谢你啊,否则我就不知道在哪块地方烂掉了。”我故作轻松,像开玩笑似的回答。
然后我的脸蛋就被掐了。
“不许说那样的话。”
他很严肃的说我,“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
可是我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不用吃药。我想这样回答他。但他的一句疑惑调调把我想说的话噎回去了。
“这是什么?”他握起我那只还攥着信封的手,好像还疑惑,好像又有点期待。
“……那个啊,”我心里咯噔一下,翻江倒海了好久才平淡的回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个学姐给你的。……”
“这样啊、”他的表情居然肉眼可见的失落了,我倒是有些搞不懂他的反应,还要硬把情书往他手里放。
他偏过头,
“这种东西……还是算了吧。”
他拒绝了那个学姐,我暗地里高兴着,还鼓着腮帮装作疑惑的样子问:“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诶,怎么说拒绝就拒绝了呢——”
然后我又收获了一个脑瓜崩。
他没回复我,不过管他呢,我依旧很开心。
——
后来连不得不离开我,因为他要去别的地方上几年学。
他离开那天我发了高烧,没有去给他送行。
康复训练一直在进行着,医生叮嘱我千万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我终于摆脱了那可恶的轮椅。
我一直在期待着有一天他可以归来,看到我完全自主站立的模样。
我能很骄傲的告诉他:“你瞧,我也可以自己走动了。”
我也想要把喜欢二字说出口。
我幻想着我们可以真正的手拉手,
我幻想着和他结婚,我披着洁白的婚纱,落入他的怀抱。
——
只可惜……
我的肤色愈加苍白,咳嗽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走路总是会晕晕乎乎。
十九岁这年,我被查出了不治之症。
“多好的一朵花儿啊,难道就要在盛开之时凋零吗?”
我背靠着墙,偷听着医生们的叹息。
母亲一遍又一遍的抚着我的金发,早已经泣不成声。
这一切都宣告了我的结局。
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我也是在病房中度过的——和小时候一样,只不过没有筱原连。
因此我的生活重归单调,我希望我能活到半年后,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令人庆幸的是,他提前回来了。
他没有忘记我,特意拜访了我的父母。
只可惜……
那个他身边的女孩一颦一笑都颇为可爱,她挽着他的手臂,礼貌的同我父母问好。
那是,真正能与他相配的人。
我就站在窗外,怔怔的看着他们。
只可惜……
我在他向窗外转头的前一秒慌忙逃离了那里,
我忘记了医生的千叮万嘱,伴着铃铛急促的响声,一直奔跑了很久很久。
阳光还是那么明朗,天很蓝,树很绿,周围的欢笑声同我的存在格格不入。
我隐忍着,没有落泪。
霜田铃,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自己迟早都要死,就算一直贴在他身边,也迟早都会离开。
那个女孩健康又爱笑,同无聊的我比起来,她当然要好太多太多了。
又是一阵刺痛自脚尖传来,我龇牙咧嘴着嘶了一声,愈合已久的伤口再次被伸拉开。我的额头冷汗不止。
——孩童的欢闹声近在咫尺,我勉强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恍惚间我愕然发现,一位四五岁的女孩背后就是大湖,她却不自知的一直往后退去。
她踩到了一块儿很滑的石头,伴随着哇的一声大喊,她就要跌落进湖里。
不要……
——不行!
我咬着牙,忘记了疼痛,向那个女孩飞奔而去。
最后我抱住她,脚脖子拧了一个大弯,我在摔进湖里的前一秒奋力将女孩儿抛向岸边。
巨大的冲击力使我掀起了大大的水花,冰冷的湖水刺痛了我的神经,我隐约听见岸边的女童哭喊着叫妈妈……
——
死一般的寂静。
气血倒流,深不见底,失重。
窒息。
我离水面愈来愈远,直到头顶那最后一抹阳光变成了小点,再也消失不见。
对不起啦,父亲母亲,我好像离开的比预料之中要早一些呢……
还有,谢谢连君,事到如今,喜欢你的话也说不出去了,希望你和她可以幸福。
腿部的疼痛事到如今也算不了什么了。
腰间的风铃随着大幅度的摇晃而与我脱离,它小巧又精致,浮在我的上空。
我的双手不自觉向上伸去,又缩了回来。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与他初见的下午……
好啦,霜田铃,
就这样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