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哒。

    哒。

    雨滴一点一点地打落在卡西乌斯的脸上，在雨水逐步变得凶狠之前，他睁开了眼睛。躺在大地上的身体也重新获得了动静。在远处的乌云中，不断的有闪电撕破天空的动静传来，他缓缓地从长满青苔的泥地上爬起，用前肢颤颤悠悠地支撑着起身体。

    愈来愈急的雨滴顺着他单薄的躯干坠向他身下的一小块带着他体温的土地，仿佛是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打湿了他身下的唯一一块还算干燥的土壤。

    卡西乌斯维持着这个姿势，雨水从他的睫毛滴落，浑身湿透。

    雷声阵阵。

    他的身旁，躺着他的父亲，还有他的“族人”。

    他们静静躺在卡西乌斯的身旁，空洞的胸膛与腹部正逐渐被浑浊的雨水填满。

    卡西乌斯希望自己不记得，至少不必满眼满脑尽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惨状：

    自己是如何撕碎他们脆弱的躯体，是如何咬开他们的喉管，以及是如何生生掐死他的亲生父亲的。

 

    莎罗尼雅很感兴趣，她慢慢看着这个男人过去的记忆。对于她而言，这只是她看过的无数血奴记忆中的一个罢了，其中不乏命运悲惨的人儿，但她不曾动过恻隐之心。

    手中的魔法仍在释放，这个男人的过去如一本书一般在她眼前翻阅，但是并不是如此一帆风顺，他的意志太过坚定，饶是她幻术造诣高深也只能看到些许片段。

    “以贝娄那这个名字起誓吧。”

    他张开嘴想再说些什么。雨水泡花了他手上的干涸血迹，溅起的水雾融入了盘踞于泥泞之上的粉红。

    他起身，踩着浑浊的血水，来到一具女尸旁边。这具遗骸的胸口插着一支钢箭，翎羽处有着赛普丁帝国的标志。

    他抱起女尸，抚摸着她失血泛白的脸颊，擦干净脸上的血污，整理了她的头发。

    凡是人，总会在回忆痛苦时反复把玩那乏味单调的剧情，自始至终，都只希望表达自己的某种遗憾或者欲望，全然不会管事实究竟如此。莎罗尼雅消耗大量精神维持的血魔法看到的始终是模糊拖沓的情景剧，这让她又腹诽了一遍掌中猎物的顽固。

    光有这些不够，要制造出这样一个怪物，这些远远不够。

    沉浸于血魔法与黑雾中的莎罗尼雅迫切地希望探听到真正可以击溃卡西乌斯的回忆。

 

    “杀人犯是不会因为仅仅保证一心向善就能获得宽恕的。”一阵咯咯笑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在他的耳边回荡。

    “要获得救赎，起码得要一百倍的回报，一千倍，一万倍。”声音忽远忽近，但是每个字眼都清晰的窜进了他的耳朵里。

    “仍是那卑贱的命运，让其始于一场悲剧，而你的一生仍不断为其平添愤慨和悲伤。你亲手杀死了你的父亲，给了我一场绝佳的体验，这种感觉许久没有过了。”

    卡西乌斯的头发因雨水垂在额头上，雨水流过他的脸庞，他的喉咙颤动，声音如同溺水者般痛苦：

    “为了取悦你。”

    “为了取悦我，你亲手杀了你的族人，我的信徒们，他们脆弱且弱小，在你的爪牙面前不值一提。”

    卡西乌斯眼睛盯向莎罗尼雅看不到的虚无，眼睛布满了血丝，愤怒在空气中凝聚成形。

    他仍抱着那具变得枯槁的女尸，仿若是要请她代替他与那声音的主人问答：

    “为什么不选我而选择了她？她为何命该如此悲惨？”

    那声音的主人的笑声压过了近在耳畔的落雷霹雳，令莎罗尼雅都为之一振。

    “一切皆因你不肯舞剑。你不舞，总有人要替你舞，要跳要舞，舞的精妙绝伦，非但如此不行。”

    他咬牙切齿，眼神死死地盯着空中，额头涨满青筋。他的眼睛在充血，鼻翼舒张，喉骨微动，像是无依无靠的小兽正要发出威胁的嘶吼。

    “你要舞剑，舞的精妙绝伦，舞的让所有人心悦诚服，你的舞步要令谢尔格拉的鲁特琴都难以跟上，你的舞姿要让阿祖拉的绝景作为背景，你的舞伴要让梦达斯予以重视，你的谢幕如同命运齿轮的完美吻合，而这一切让我如痴如醉，你的舞蹈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卡西乌斯转过头去，眼睛不再看向空中，目光落回到怀里的女子脸上。他的眼神已然变得平静，身上脉动着的血管也逐渐归于平息。

    “拿起你的剑，把他们的鲜血献给我，这仅仅只是开始，在你面前的是一条由鲜血铺满的大道，而在其中你的罪孽即是装饰。这是——我的命令。”

    倾盆大雨，应声而止。

    沉默的时间极为漫长，莎罗尼雅顾不上精神损伤的风险，焦灼地在紧紧包裹住她的黑雾中向更深的深渊去眺望。

    而男人的声音如蚊细语：

    “我拒绝。”

    远处的空气似乎发生了莎罗尼雅都可察觉的扭曲，卡西乌斯望着怀中的亡者继续说道：

    “以斯坦达尔的名义，我从未违背过任何誓言。”

    亡者固然不会给予生者任何回应，如同荣耀已不可能再青睐于他：

    “我要立下的誓言，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没有见证人，没有条约，没有约束：即使我违背，也无人可知；即使我遵守，也没有人知晓，唯一能带走誓言的只有那慈悲仁爱的阿凯。”

    那声音的主人不言半语，只是与天空大地一同听着男孩的话语。

    卡西乌斯抚摸着女人的头发，俯下身去，撩开头发，亲亲吻了下她冰冷的额头。

    随后，他对着那团虚无的欲望，发出了绝非少年赌气的血誓：

    “以恒久昌盛的贝娄纳家族的名字起誓，我终生不再拿起任何一把屠戮同类的剑。”

    那声音终于开始狂躁，仿佛被砸中了脚趾，停滞的大雨再度如倾如注，混沌之中，血腥味仿佛重新占据了这个世界。

    “你若拒绝起舞，如今日般的厄运将永随。”

    他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女人，看向他死去的父亲，看着他那在血浪中沉浮的“族人”。

    他沉默，即是无言的讥讽。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一阵微弱的叹息声响起，愤怒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

    而卡西乌斯跪在地上，手指嵌入地面，抠出了乌黑的血，而他的指甲盖都因力气过大而脱落。

 

    眼前的景象被莎罗尼雅尽收眼底，这是卡西乌斯遥远记忆的深处，她需要找到这个人心灵上最脆弱的部分，然后以此掌控他的内心。

    莎罗尼雅不知道这个与卡西乌斯对话的存在是谁，她也从中无法感知到任何气息，但是当她从记忆中知晓这个存在后，她本能地有了自己的直觉，但这个直觉让她从背脊到全身都在发凉，仅仅是自己的想法也不敢承认，哪怕想要说出也如鲠在喉。

    但在那个刹那间，她明白了那个男人的如此刻薄的原因，这是他命中十分脆弱的部分，这种诡异的悲凉通透了自己的脊椎，像是无数飘浮着的生灵在自己的耳边叹息。

    她不敢继续停留下去，她迟钝地发觉出她的控制正在一步步的减弱，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茧房里钻出，掐住她的喉咙，让她窒息而死。

    她不敢再有所耽误，手中魔法的光芒再度闪烁，让她可以进入到他灵魂的最深处。

    随着一阵阵尖啸的嘶声，将精神集中在魔法化成的阴影蝙蝠群里的莎罗尼雅，进入了卡西乌斯精神的本源，在这里她将看到这个人的最本质的灵魂所在。

    只要让血族的魔法侵染这里，他会不可逆转的变成她的血奴，与她建立一条心灵上的联系，唯有慈悲的阿凯赐予的死亡才能将其断开。

    可连阿凯也不能从我手里强取豪夺，只能默默地看着错误发生，他想看到血奴的解放，必须得到我的恩赐，想到这里，莎罗尼雅的心里甚至有了一丝莫名的自豪感。

 

    人类的灵魂向来是如此的美味，不论这个人生前是否污秽，他的灵魂都仿佛是一块纯净剔透的原石，等待着雕刻。

    类似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很多了，人类的灵魂看到她的分身后，都会作出激烈的反抗，但最后都会成为她的饵食，要做的事情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吹起了凯旋的口哨。

    血红色的魔法在她的手中释放，魔力在她的身体里游走，从指尖出发，穿过眼前这个越变越黑的金属外壳，直接进入男人的脑子。

    他所见所闻只是幻像，而魔法渗透的是他的灵魂。

    当灵魂堕入血池中时，那个强大而自由的灵魂就此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她行尸走肉的血奴。

    灵魂的形象因人而异，大部分都是人类原本的样子，当莎罗尼雅的魔法渗入其中之时，她所化为的蝙蝠便会咬破他们的喉咙，让这个拥有记忆与人格的灵魂彻底沉寂。

    而此时卡西乌斯的灵魂就在眼前，莎罗尼雅心中压抑不住激动，化身无数冒着黑烟的蝙蝠向其冲去。

    卡西乌斯的灵魂呆在原地，似乎并未因为他即将而来的命运而动摇。

    “那就带着你的信念向巴尔大人问好吧。”

    莎罗尼雅心想到。蝙蝠迅速笼罩住了这个男人，尖锐的牙齿咬破他的喉咙，钉住他的四肢，大口吞噬着他身上的血肉，将他刨肠破肚，吞噬殆尽。

    莎罗尼雅心中只有一点疑虑。

    别人的灵魂都是被法术吞噬后才显露出如此沉寂的反应，一般都能感受到灵魂激烈的反抗，听到灵魂的惨叫嘶鸣——这也是她转化血奴的乐趣所在。

    但他的灵魂没有，像是习惯了被吞食，像是习惯了被撕碎。

    莎罗尼雅随即看到，刚刚被撕碎的灵魂凭空复原了，就像她第一眼看到的一样。

    伫立于毫无光亮处的他依然不为所动，就算被吃掉过一次，也依然未曾做出任何举动。

    这人的样子……就像是习惯被捕食，习惯被吞食，并且在吞食结束后依然不消亡。

    有那么一瞬间，黛莉卡不经意间制造的那些蛆人挣扎的样子挤满了莎罗尼雅的脑海。它们痛苦，它们恸哭，它们只剩下了宝贵的生命，可这世间再没人会认为它们还应该继续活着。

    一种诡异的感觉如电流般传遍了莎罗尼雅的蝙蝠群，隔着整个沾染了血色的幻境，她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似乎传来了猛兽嘶吼的回响。

    卡西乌斯的灵魂依然不为所动，像是习惯了必然来到的命运。

    纠缠着卡西乌斯的蝙蝠群被一股气浪冲散，莎罗尼雅的精神遭到了第一重破坏，分裂的蝙蝠群相互碰撞，每个代表她意识的瞳孔都同时看到了一张血盆大口。

    那张遮蔽了整个幻境天空的黑色旋涡倏然逼近了背对着它的卡西乌斯，竖起的千根獠牙紧密排列于壕沟般的螺旋牙床上，数百份尚未融合的游离意识同时感受到了即将被吞噬的恐惧与绝望，这份被放大几十倍的痛苦与冲击在巨嘴的獠牙啮合瞬间回归了深陷黑雾中的莎罗尼雅本身，而她的精神化身随即失去了联系。

    莎罗尼雅痛苦地蹲了下来，两手死死地箍住自己的头，生怕下一秒彻底恐惧于黑暗与幽闭的脑髓就要冲破颅骨的人字缝喷溅出来。

    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那个吸血鬼破门而入将父母杀死在她眼前的阴天。她受了数不尽的虐待与凌辱，伴随着吸血鬼们的大笑声，她拼命地尖叫求饶，拼命地摆动四肢，但是毫无意义。

    随着她身体逐渐残破，她的生命一点点的在夜色中流逝，她那时想着的是：终于解脱了。

    吸血鬼们哈哈大笑，分明就在嘲笑她，她被迫灌下了母亲的鲜血，关于温度的最后记忆是近在眼前的冰冷獠牙，那一瞬间她真切地感觉到了如同冰锥般的利齿洞穿了她的肩胛骨——

    她连死去的机会都没有被给予，阿凯无情地推开了她。

    血父们的狞笑，生身父母早已破烂残缺的尸骸，皮甲下永生不愈的伤疤，与神从此远离的诅咒，此时此刻，重新回到莎罗尼雅的脑海里。尽管过去了几百年之久，却依然鲜活地如同方才又经历了一次。

    早已不再是低级血裔的吸血鬼抱着头，发出了无意义的尖叫。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发现周围没有吸血鬼，自己也没有被怪物咬碎。

    而且自己还长着獠牙。

    她慢慢地抬起脸，看着仍然伫立于身前的卡西乌斯，他的身影浸泡在重重黑雾里，就像自己将自己隐藏于暗夜的庇护中一样。只是，身体各处传来的麻痹感告诉她，他的盔甲上的黑雾，源于迪德拉的诅咒，而非阴影对他们的仁慈。

    莎罗尼雅发觉地太迟了，精神受到严重损害的她无法再正常地运用出曾引以为傲的魔法。诅咒带来的毒害让血族都无法对其免疫，莎罗尼雅拖着被黑雾不断侵蚀的残躯，狼狈而绝望地在鲜血横流的泥泞中向出口爬去。

    她深切的知道，自己的魔法彻底失败了，卡西乌斯很快就会醒，至于他此刻正在那个每隔段时间便会被那不知名的恐怖存在绞成碎末又复原的灵魂深处做着什么清明梦，她不想知道也不可能再知道。

    爬行，爬行，就像那些被黛莉卡所救的肉蛆那样……爬行……

 

    “龙裔带着龙焱从天而降，口中呼啸着吐姆，耀眼的身姿仿若太阳，穷凶极恶之徒看见他避之不及，他的战吼响彻世间，唯有奥瑞艾尔之眼与其比肩，诸神在上，他将扫除一切邪恶，传达神的意愿。”

    叔叔读着故事书，读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我的反应，似乎是在等我评价什么。

    “你在想什么？卡西乌斯？”

    “为什么龙裔要去打败奥杜因？”

    “你没在听，卡西乌斯，奥杜因会吞噬整个世界，龙裔是唯一能打败他的人，这是他的责任。”

    我很不解，我并不知道责任是什么意思

    “他能赢，所以才要去吗？”

    叔叔合上书，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

    “卡西乌斯，接下来的话你要牢记，有的时候，并非要有什么使命才要去做，也并非能做到才去做。”叔叔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

    “也许是众神给予的龙裔那份使命，但是龙裔有那份力量，有打败奥都因夺回世界的力量，那自然而然就是他的使命，但是哪怕没有众神的赐福，没有口吐龙炎的能力，龙裔也会去做，会去挑战奥杜因，为了所有人。”

    幼小的我非常的不解，无法理解。

    “龙裔会是那样吗？”

    “会，他一定会，每一个诺德人都会。”

    “但是叔叔，龙裔也许不是诺德人。”

     叔叔皱了皱眉眉头，显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下功夫。

    “那不阻碍他有诺德人一样的荣誉感，卡西乌斯，诺德人的荣誉就是骄傲地战死，这是最大的荣耀，龙裔也一样。”

    我若有所思。

    “但是为什么而战？”

    “为了你的荣耀。”

    “荣耀不过是朝着风大吼一口气。”我有些不屑，我以为会是什么更崇高的东西。

    “什么东西说穿了都是一口气，这口气决定了我们怎样活着，以及倒下的姿势漂不漂亮。除了为荣耀而战的一切争斗的人都是视生命如草芥的刽子手。”

    我太小了，没法领悟这句话的含义。

    “你也许现在没法理解什么是荣耀，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欺压弱小绝不是荣耀，为了力量堕落绝不是荣耀，见死不救安哲保身绝不是荣耀，一个诺德人不应该贪生怕死，也不该碌碌而为，更不该自私自利。”

    “永远为了在世上安稳生活的人而战，保护你能保护的人，尝试保护你保护不了的人，为了世界上的好人战斗和斗争，这就是为荣耀战斗，像龙裔一样。这是你作为一个贵族，在学习其他所谓的贵族礼仪之前，首先要牢记于心的。”

    叔叔把书放回书架。

    “龙裔是那样的人吗？”我没意识到我问了两遍。

    叔叔也没有在意我重复的问题，转过身来对我微笑。

    “是的，我相信他会。”

    叔叔一直没有将龙裔的故事当做童话，他一直牢记于心，就像我一样。叔叔一生都是令马卡斯这座城骄傲的贵族，到死都是。

    尽管这座城充斥着罪恶与黑暗，但叔叔的存在依然像是光芒万丈，仅仅是他一人在这座城，都让这座黑暗之地显得有一丝希望，他是所有人敬爱的贵族，再奸恶的权贵在头疼他之时，也不得不在内心里感叹此人的正直。

    他的一生忠于荣誉，将贵族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严于律己，比起故事中的英雄，叔叔更接近我儿时崇拜的对象。

    然后，马卡斯城被围。

    两个月后，叔叔战死。正是被他所崇拜的“英雄”所杀死。

    他口中的“真正的诺德英雄”，乌弗瑞克，亲手砍下了他的头。他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就像其他诺德人一样。那个号称为了诺德人的乌弗瑞克屠杀了所有不加入他的人，无论是布莱顿人还是诺德人，城墙被他的吼声摧垮，震耳欲聋。

    巨石垒就的城墙在他的力量下摧枯拉朽，城里的人都在那之后放弃了抵抗，向他们的征服者低下头颅，卑微地跪下。

    乌弗瑞克一头金发，夕阳照在他的铠甲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像是一个伟大时代的新任皇帝，在接受他奴仆们的跪拜。

    然后，便是持续了整整一天的屠杀。

    布莱顿人，红卫人，以及，诺德人。

    他拥有并向世人炫耀的力量，和书中的描述毫无两样，那就是吐姆，和传说中的龙裔一样的能力。

    但他不是龙裔。他怎么可能是龙裔？龙裔永远不会滥杀无辜，永远不会为了所谓的“大义”去进行屠杀，永远不会这样对弱小的人使用自己的力量。

    他不是龙裔。

    可是龙裔在何方？

    父母流着血泪，拉着我和姐姐跑进森林深处。我最后望了一眼我长大的城市，它现在在一片火海之中变成了另一些人的家园。

    “就像一支永不停息的剑舞。”

    一股声音传进我的脑海，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是谁说的了，森林深处还有很多我们的难友。他们聚集在一起，每个人眼中都流着血泪，从这一天开始，我们就是自己土地上的流亡者。

    血与银，这片土地从前，现在，将来都无休无止地流淌着血与银。

    就算之后的记忆如何刻骨铭心，就算时间的利刃一点点将记忆磨平，这段回忆也一直留在我心里。

    如何区分一个英雄与魔鬼？

    不要看他的谈吐，要看他的所作所为。

 

    卡西乌斯睁开了双眼。

    就像做了一场大梦，他醒来时恍惚如隔世。

    他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他转过身，看见了被黑雾所折磨着的莎罗尼雅。

    她已再无一丝从容，披头散发，衣着褴褛，胸口的伤口和断肢正不断的流出脓血，眼里布满血丝。

    她眼里的感情，卡西乌斯已经见过太多次了，在马卡斯，在乌弗瑞克摧毁城墙后的居民眼中，在莫瓦斯的眼里，他已经对这种眼神产生了熟悉感。

    精神崩溃时折射出的绝望。

    “你……你是……什么怪物？”

    她喃喃道，獠牙不断地打颤。

    “无论何时，人不该忘记自己从何而来，不该忘记自己的归属，我要为你带给我的这份奇特的感受，说声谢谢。”

    这是卡西乌斯最温柔的声音。

    在莎罗尼雅耳中听来，宛如恶魔的低语。

    男人的身后，仿佛真的匍匐着一头漆黑的巨兽。

    光是低吼都足以让莎罗尼雅的法术如残烛星火般散去。

    卡西乌斯向她走去，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谢谢你……”

    他的手向莎罗尼雅伸过去。莎罗尼雅像是惊醒一般，尖叫着伸出手徒劳的想拨开他。

    男人的手是如此的有力且迅速，一把抓住了莎罗尼雅的头发，她凄厉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洞穴。

    “真的，感谢你的法术。”

    莎罗尼雅失神着看着他，眼里的绝望比胀满眼球的血丝还要明显，她微微张着嘴巴，仍然没有从法术破坏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

    “但感谢不能原谅你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

    他侧过身体，扭转腰部，左腿横扫踢出，重重地踢在莎罗尼雅的膝盖上。盔甲卷动气流的强劲风声与骨头碎裂的清脆声音同时响起。

    不过他并未就此停手，因为失去了右臂的莎罗尼雅还有左腿，右腿，膝盖，左臂，手指。

    骨头碎裂的声响接连不断。

    随着她的尖叫声无数次的在洞穴深处响起，血潭的表面被一次次的震动掀起涟漪，昏暗的烛火不断的摇曳，忽明忽暗，艰难地照着数十具跪立的血族，跪着的吸血鬼们抱着的头颅也有不少脱落，掉在血潭里，溅起血花。

    他的手依然抓着她的头发，但骨头皆碎的她已经没法站起来了，他便让她就那样躺在地上，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慢慢拖回他之前站着的地方。

    莎罗尼雅想用手抓住什么，但她的手指被逐根打断，什么也抓不住。她只能徒劳的扭动身体，她身上流出的血被拖在地面上。

    “求……求你，放…过…我……”

    男人并未停止脚步，只是继续拖着她。

    “我……我不是自愿成为……吸血鬼的。他们杀了……我的……家人，把我从床底……下拖出来，把我凌辱，然后……把我变成了吸血鬼，求求你……放了我……”

    莎罗尼雅已经奄奄一息：

    “放了……我，我以后绝对……会洗心革面……”

    卡西乌斯停下了脚步。

    莎罗尼雅呆呆地望着他，她眼中涌现出一丝人性的光亮。

    卡西乌斯弯了下腰，这是他的匕首掉落的地方，他捡了起来。

    然后他看向莎罗尼雅。

    “当命运不可避免，明智的人保持缄默，懦夫只会大叫。”

    他抓着莎罗尼雅头发的手向上一提，另一只手翻转过来，用匕首柄狠狠敲击莎罗尼雅的下鄂，尖叫声和剧烈的咳嗽声又一次响起。

    莎罗尼雅的下巴脱臼了。

    然后卡西乌斯将手指伸入她的嘴里，用强有力的手指捏住了舌头，莎罗尼雅的眼神变得惊恐，拼命地摇头挣扎。但卡西乌斯的手指纹丝不动，剧痛从舌根处传来。

    “不管砍掉你手臂的人是谁，他都犯了错。”

    他轻轻一扯，莎罗尼雅的舌头被拉长，疼得她流出眼泪来。

    “恶魔的诱惑源于她巧言舌辩的舌头，而非手臂，他不该砍你的手。”

    莎罗尼雅开始呜咽。

    “这里非常空旷，就算你的声音再大，也传不到那边去。”

    莎罗尼雅的血泪涌了出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拼命地摇着头。

    可她的刽子手并不在意，他拿起匕首，抵住她的舌头。他下手很慢，很细致，像是在进行某种艺术。洞穴里不知道传来多少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没有了舌头，再多的言语也都只能变成嘴里沸腾着的血泡。

    随后，他将莎罗尼雅拖到所有吸血鬼尸体的面前。而她已经如同一条死鱼一般，不反抗也不求饶，眼神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他坐在了莎罗尼雅跟前。

    “在很久以前，在我的家人还健在之前，我在故事书里读到过一个人与吸血鬼之间凄美的爱情故事。”

    他拿出他不曾沾血的包裹，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故事只不过是庸俗之作，但那时我知道了，吸血鬼和人类有着同样的情感和身体感觉。”

    直到他掏出了一个白色药瓶。

    “他们说，吸血鬼被刺也会流出红色的血，他们的亲人被杀死他们也会悲痛无比，他们被砍下头也会死。”

    他在血泊中放下药瓶，看向莎罗尼雅：

    “我向阿凯感谢了很多次，感谢他们赐予你们一族这些宝贵的馈赠——感受疼痛的权利，和体验心碎的权利。”

    他打开药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莎罗尼雅的身上，从头到脚，他倒得很慢，液体很快浸湿了她的全身。

    “你们曾带给我们的，我现在还赠于你。”

    他掏出火柴，轻轻划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在莎罗尼雅的身上如蟒蛇一般包裹，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都在燃烧。充分的与火焰接触令其全身都在一点一点的被烧焦，剧烈的痛苦接连不断，这和碎骨的痛苦截然不同，它好像永远不会有终结和麻痹的时刻，每分每秒都会带来全新的痛苦。

    她蛆虫般的身体拼命地挣扎着，翻滚着，扭动着。面对这样的极刑，失去了舌头，下巴脱臼的她只能疯子般地嘶吼。

    可是火焰并不剧烈，燃烧虽然缓慢，但是却无法扑灭。幽蓝色的明火一点点地腐蚀进她的血肉，她全身的皮肤依然全部烤焦。不同于只会停步于烧坏神经的普通火焰，这种火焰同时也作用于吸血鬼那被血池污染的灵魂。

    骨粉，鹰隼，泥沼蟹的壳，还有吸血鬼的灰烬，这些材料，构成了让火焰能充分燃烧，却又燃烧缓慢的抗火药水。

    虽然对于燃烧之人而言，迅速烧死即是最大的仁慈。

    “你们带给我们的痛苦与绝望，因你们的屠杀而失去亲人的心碎与愤怒。”

    卡西乌斯站起来，看着包裹在火中扭曲尖叫着的莎罗尼雅，她的四肢都被烧断了，此刻更像一只燃烧着的蠕虫。

    “我——有完整地传达给你吗？”卡西乌斯慢慢解开手臂甲的绑带。

    “我们那刻骨铭心的痛苦，通过不断烤焦的肉体，我是否有让你切实感受到你们一族带给我们的一切？”

    他摘下了钢制的手臂护甲，将手伸进火焰，丝毫不去顾及高温对他手的摧残，去一手握住了她皱巴巴的头。烈焰很快爬上卡西乌斯的手，将他本就满是疤痕的手再次烧伤乃至流血，而他毫不在乎，他一手把那颗失去了五官的头捏住，将嘴凑到她的耳洞旁边。

    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听得见，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能力对他的话进行思考和理解，他甚至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能听的意识。

    但他不认为这是多余之举。

    他对着她的耳朵轻语。

    “这便是至今为止，好人们正承受着的苦难。”

    言语之外，是燃烧于死寂的不灭火焰。男人起身穿戴好盔甲，在起舞于遍地薪柴的鬼火的注视下向血泉走去。

 

 ——《一出好戏 · 三》完 ——

——    未完待续   ——

后记：

没想到我真的三个月没更新了……

实习生活实在忙碌，拖更到现在没排版也没插图x实在抱歉w

感谢各位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欢迎大家提出建议；也感谢在更文过程中一直为我提供帮助的朋友们，鸽了这么久，实在是抱歉xx

（另：这出好戏正在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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