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高三那年，家里向我隐瞒了姥姥去世的消息……

（封面来自网络）

深夜，脑海中不知为何，总是反复播放一段画面：我走入我姥姥家厨房旁的房间，拉开电视机下红色柜子的抽屉，一边的窗户外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与后院的一棵枣树。熟悉的味道翻来覆去搅得我睡不着，干脆打开手机记下此时的感受。

细细想来，姥姥已经走了三年了，准确点说，应该是两年半。因为我还记得我是在高三的十一月十一号左右的一天的第一节晚自习课间，从楼道尽头的一台插卡式电话中，从被我反复询问的妈妈口中得到的姥姥死讯。准确来说，她老人家离开我们的时间肯定是早于这个日期的，这些我们之后再讲。

我姥姥家位于烟台牟平的一个村子里，村子旁边就是养马岛，虽然听到的宣传不少，但说实话，我真没去过几次。村子的规模不大不小，至少我想从一头跑到另一头还是比较费劲的。姥姥家所在的地势比较高，门口是一条四五米的斜坡，整个院子加起来大概占地几十个平方。这间房子的来由我至今也不知道，毕竟姥姥走后，我和我妈都在尽力规避姥姥相关的话题，我也一直没问。

尽管那间房子我已经三年没去过了，但我依旧记得每一个细节，在姥爷走后，尤其是最后几年里，我爸妈带我回去的频率也明显增加，大概半个月不到就回去一次。我还记得，当我们经过四十分钟车程，在斜坡下停车，一条白色的狗就从院子里冲出来迎接我们。那条狗叫“莎莎”，到现在还活着，被我妈妈寄养在邻居家，听说已经是一天不如一天，可能没剩多少年了。在莎莎身后，是穿着围裙，身材有些佝偻的姥姥，每次我们回去的时候，她都在厨房里做午饭，她的脸上挂着笑，跨过门槛，和我们打招呼，简单和我妈妈说上两句。趁这个时候，我挑着重的东西往姥姥家里送，莎莎就在前面跑着，带着我走进院子。在绕过进门的一处被墙围出储存农具的空间后，就是开阔的前院。前院被一条水泥路分成两半，左边一般种着白菜土豆，右边一般种着黄瓜芸豆。靠门的两个角种着两棵枣树，这一点前院后院都是一样的。侧面沿墙种着一溜葡萄，绿色的，还挺酸，但我已经三年没吃到了。进屋放下东西，过了一会，妈妈和姥姥就互相争抢着提东西走进来，而停好车的爸爸提着剩下的东西跟在后面，我就可以去四处逛逛等开饭了。这一套日常每个月都要来几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突然变成了历史。

我依旧记得那段时间的种种。起初只是姥姥的一次常规住院，她心脏不好，每年都要住几天；后来是我妈妈经常往医院跑，也没什么，我住校的时候和我妈打电话时还能听听姥姥的声音；接着奶奶的反应让我有了些预感，但毕竟是高三，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某天周六晚上，我放风回家，发现妈妈不在家，想起姥姥还在医院，我就随口问我爸：“姥姥怎么样了？”。我爸紧接着很烦躁地回了我一句：“你管好学习就行了！”，随后就甩门进了房间。

当时大概晚上十点半吧，我一个人站在黑乎乎的客厅里愣神，极其不妙的预感爬上了心头，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第二天，我打电话问我妈，被搪塞过去，去奶奶家问也被敷衍了事，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了。我家关系很好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个样子。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上了学，连着几天给家里打电话旁敲侧击，都是被敷衍了事。

直到那个十一月，那一天，我拿起了电话。

开始是惯例的寒暄。

“妈，你给我个确切的答案，我姥到底怎么样了？”

“……”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一会。

“算了，孩子，我和你说实话吧，其实你姥姥已经走了一个星期了。”

然后就是“为了你的学习”之类的话，我没认真听，后面还有人排队，我迅速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走了出去。

我们学校的结构有些奇怪，似乎是因为消防安全的问题，楼与楼之间是被全开放的连廊链接的，只是在侧面拦了一块玻璃，所以下课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来这里透风。我站在那，放空脑子站了一会，回去找班委以上厕所为由请了个假就走了出来，趁着快上课，连廊人少的时机，重进了教室厕所。这里干净，而且没人。

我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厕所靠窗的地板上（人少也干净），哭了半节课。脑子里没多少回忆，但就是止不住泪。可能是因为我没能参加姥姥的葬礼而悲伤，也可能是因为家里为就了我学习而连我姥姥去世怎么大的消息都没通知我悲愤。待我发泄地差不多了，我就洗了把脸，回去把晚自习上完了。回到宿舍，把自己关在阳台上，抱着一杯水，对着前方缺乏灯光的黑暗发呆。

十一月的北方，记忆里阳台上已经有了积雪，我就这么迎着寒风在阳台上靠墙站了一个小时。舍友发现我不对劲，叫了我两声后，就没再管我。

姥姥，说过要看见我拿录取通知书的哪那一天的。

甚至有一年她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和我妈说，她真怕看不到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哪天。

她真的没看到。

我再没忍住，蹲在阳台上，无声痛哭。

天晚了，熄灯了，不能再打扰其他人了。

……

写到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我从床上抬头望去，路上只有路灯照亮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个故事没有一个常规的好结局，最终我用一个刚过山东自主招生线的成绩来到了这所位于广东的大学就读。

但这是大学。

是姥姥以前说过要看到的地方。

我记得高三下学期的一次家长会上，老师让我们写信，讲讲自己想和父母说的话。

我用了两节自习，写了五页笔记本纸，成功收获了同桌诧异的目光。

信的前半段是感恩，后半段都是关于姥姥的死讯被隐瞒这件事的疑问。

虽然我在信里加上了许多不解与愤怒，但我在结尾写上了，不想在家里讨论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一旦在家里捅出来，一定会是大吵一架，双方都不快的结局。

家长会结束，妈妈兴奋地告诉我，自己收到的信字数是班里最多的，老师还因此表演了我。

我特别观察了一下她的眼圈。

是红的。

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原谅他们那时的决定。

未来的某天，这个疙瘩也许会被解开，也许会一直作为高中回忆中的一份遗憾存在下去。

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