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阿尔法瑞斯《九头蛇之首》(五)
黄金骗局
我比绝大多数人更了解帝国皇宫的安保措施,但如果依赖于此,就会限制我训练的作用。渗透我了解的地方并不难;真正的考验是我能不能只利用从外部收集的情报潜入皇宫。
货物是运往皇宫的,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尽管在保密工作上做出了种种努力,但还是有可能发现——通过将坚持、诡计、贿赂和恐吓正确地结合起来——有些货物并没有公开标明其目的地。帝国已经想去记录和监控一切了;因此,我觉得,有理由认为这些货物有一个秘密的目的地。这似乎与直觉相悖,表明即使这些集装箱可能是要运往帝国皇宫的敏感区域,但里面的东西会被较少的人检查,这就成了更好的偷运对象。
这就是制度的问题所在。如果你能潜入其中而不被发现,一旦你到了那里,就更不可能被发现。
在内德拉,锡南兄弟将他们的货物转移给了更多当地的承包商。混乱的官僚主义已经有可能成为帝国的特征,这意味着如果没有真正的耐心去挖掘细节,集装箱的真实来源和性质就很容易被掩盖起来。即使这些东西被那些无意挖掘它们的人发现了,他们也很难确定这些货物到底从何而来,而那些把它们带进帝国皇宫的人也无法提供细节。在我开始行动之前,我必须解开另一块拼图。
我怀疑是马卡多做的。把潜在的敌人淹没在文书工作中是他的风格,为了隐藏秘密行动而把一切复杂化,感觉上是他的手笔。
正是在内德拉,我对自己施加的催眠状态被打破,接着重新恢复了完整的自我意识。如果有威胁的话,我随时都会醒来——比如集装箱被打开——但那没有必要。然而,现在,我在黑暗中乘车前行,听着远处路上的嘈杂声,通过所花的时间、周围集装箱的角度和指南针的方向来判断我们向喜马拉雅山脉的攀登进程。通往帝国皇宫的路越接近越少,所以——通过记住了它们——我很轻松就能算出现在走的是哪条道路。我们沿着山腰陡峭的U型道路而行,当通过一座拱桥时,脚下的山谷发出轰鸣——于我而言,这些特征足以作为地标了。所以,我确切地知晓,我们什么时候接近强大的而尚未完工的狮门,什么时候穿过它。
那时的皇宫比现在小得多,但依然庞大,进出的车流量是凡人无法监测的。我混入其中的这些货物有足够的安全许可,无需检查就可以通过,也可以不经检验就送至目的地。
制度,你明白吗?
集装箱是由磁力夹取式升降机卸下的,因为它们太沉太笨重,即使是最强大的人工仆役也无法搬动。我听到了磁力锁连接时的砰砰声,也感觉到了自己藏身的集装箱被小心翼翼放下时的颤抖。之后,脚下的地面开始下降。我正被带入那些把帝国皇宫之下的岩石塑造得像蜂巢般拥挤的地下迷宫和腔室。城内显然隐藏着升降梯的入口,以便将阿斯塔特的军械运出那些不应知晓之人的视野;这是一个必须加以解决的潜在弱点。
我下降了三百多米。当我在垂直方向上的运送静止后,集装箱又被向西北方向移动了150米。这动静一停,我就仔细地听着,尽量把身子贴在门上。其他活动的声音,剩余集装箱被转移到位时发出的叮当声和摩擦声也停止了。我听到机械离开的声音。然后,就在一分钟后,我听到了巨大流明灯熄灭的噗噗声,它们不再需要照明了,还有强力液压装置的嘎吱声,紧接着是砰的金属撞击声,我想是关上了一扇门。
据我所知,没人看到我是否离开了集装箱。是时候来检验一下了。
当然,集装箱还是锁着的,里面自然也没有按键,但现在固定它的螺栓对我来说,就像我关上身后的门时一样,很容易被移开。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溜了出去,右手拿着一把薄薄的双刃投掷刀。
我的身体反应非常灵敏,尽管几天没有活动了。大多数人的身体做不到,但我敢打赌,还会有其他人也能完成类似的绝技。瓦尔多的预防措施足以对付人类敌人,但假设我们所有的敌人都是人类似乎有些愚蠢。
储物室几乎一片漆黑,只有电源指示灯发出的微弱的光亮。我的感官比正常人敏锐很多倍,但即便如此,在这种状况下也会感到吃力。我拿出了锡南兄弟发给我的光学护目镜(photo-goggles)——能更好地看清潜伏在黑暗中的威胁——戴上它后,让整个房间呈现在清晰的绿色影像里。
我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呼吸声,也闻不到汗水的味道。我独自一人。
我重新锁上了身后的集装箱,因为诡计不仅要求你将自己隐匿于当下,还需要抹去往昔的痕迹。不幸的是,我的离去并没有那么容易隐藏。我相对巨大的体型排除了从管道或通风系统挤出去的可能。我将不得不使用这扇门,尽管这样做让我很恼火,因为我无法知道是否有护卫驻守在外,也无法知道开门是否会触发警报。另一方面,如果军队赶到这里来查探是谁窃取了秘密军火,他们会发现里面没有人。即使是在帝国皇宫里,技术故障也并非闻所未闻。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廊里空无一人。许多试图渗透帝国安全系统的人会选择转身向着更深处前进,向着帝皇居住的圣所(Sanctum Imperialis)而去。但我没有这么做。在与生俱来的方向感的指引下,我沿着集装箱来时的路往回走。于东南方向一百四十米处,发现了另一扇门,它将领着我回到运送我下来并能再次回到地表的升降梯系统那。
我必须承认,我并没有料到身着金甲的禁军会在另一侧,他将他的戍卫长矛(guardian spear)对准我并进行盘查。
“确认你的——”
剩下的话语被我没入他咽喉的投掷刀所中断。
禁军的适应力毋庸置疑。爆矢发射器尖啸着,发射出超爆力炸药(mass-reactive explosive)撕裂了我头部刚才所在的空间,不过在刀刃离手前,我就已经向右侧身了。
我立刻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因为虽然我的动作很快,但我无法超越爆矢子弹的速度,仅能与开枪的战士相较量。他飞速启动了长矛的动力刃并向我劈来, 但我抓住枪柄,并用后背与臀部狠狠撞击他。
禁军都是高大强壮的战士,甚至比阿斯塔特军团的成员还要庞大,但即使这家伙的身高可能略微超过了我,还外加承受着他瓷金盔甲(auramite armour)的重量,我的力气和身体也足以作为杠杆将他从肩头摔过,背部朝下,轰然砸入地面。
我从他手中抽出戍卫长矛,将它倒转过来,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把矛刃刺进了他的胸膛。我并不担心他会在临死前发出警报:插入他咽喉的投掷刀,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第一次面对面的杀戮,是我父亲手下的一个精英护卫。我不知道这个战士的名字——或者,因为他是禁军,他们中任何一个无疑都拥有众多名字——但他不可能料到在帝国皇宫之下通道里遇见武技远超他的敌人。
这才是重点。
我不否认战斗给我带来了快感。这是我第一次与对手进行较量,我的反应能力和直觉训练得如我预期般精准,铭记着创造我的那个天才。诚然,杀死一个禁军并不在我的计划中——至少,没这么早——但我只需要去接受。我本想进入皇宫,混入请愿者里,成为众人中的一员。然而,脚下的尸体却暗示了另一种可能性。毕竟禁军在体型上与我相差无几。
我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少数但是不太可能被怀疑的那种人。制度,再一次。
我冒了个险,将他的尸体藏在我来时的那个弹药集装箱里。脱下他的盔甲后,我匆忙地用在他物品中找到的修复剂修补了裂缝,我装备上它,并按原来的计划登上地面,越过驻扎在那里的仆从们。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丢弃这个伪装,继续使用原先计划的。然而,这样一来,我有了更多的选择。
随机应变和多层次的余量,这是关键。僵化的思维只会看到一个计划,要么试图避开所有的障碍,要么用蛮力通过,它的目光总是盯着最终目标。这是一种可以取得一定成功的原则,但过分依赖于保持可预测的条件和环境。然而,把你所遇到的障碍当作垫脚石,增加成功的机会——那感觉会更优雅,更高效。
我热切地想知道我的手段能帮我走多远。
有一句古老的泰拉谚语,其起源早已被人们遗忘,说的是如果不破坏一些原材料,就不可能做出某种食品。
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我,帝皇的儿子,会如此无情地杀死祂选中的护卫。这毕竟是我父亲亲自挑选出的战士,经过精心的基因改造,在训练和装备方面投入了大量资源。你可能会认为,他只是想履行自己的职责,我却处决了他,不仅残忍而且没有必要,更是一种浪费。
这就是我们的分歧所在,你和我。
首先,这个战士的目的是发现并制服或消灭入侵者。他没有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他是一个失败者,即便对手比他强,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如果一个战士负责守住某个阵地却失败了,那么他们所面对的敌人的数量或质量只会影响到后世会如何讲述这段故事。芬里斯之子(Vlka Fenryka)让诗人们(skjalds)吟唱英雄们的颂歌,但他们似乎更中意于壮烈的终局失败者,而非谦逊、高效的胜利者。
第二,马卡多说得非常清楚: 我将采取必要的行动来保护他和我父亲所建立的一切。如有需要,我不能逃避任何行为,无论其显露的道德观如何。和这个责任相比,我手上沾着一个忠仆的鲜血根本不算什么。
第三,我需要确保自己不是一个失败者。我需要知道自己能迅速而果断地行动,不会因暴力而退缩,我不能让自己的第一次考验降临于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还有另一个古老的泰拉谚语,它采取了一个问题的形式,不能完美地翻译成哥特语,但我可以更好地将其呈现为:“若是没有经历战斗,谁能真正了解自己?”
那个勇士和我互相考验,他失败的地方,便是我的过关之处。当然,将来还会有更多的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