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夏日的少女》
SAVE A LIFE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是在一个普通的夏天。我因养伤申请休学一年。我平时喜欢骑行，尤其是下坡的时候。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我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久违地骑车去远离城市的地方看看风景，发发呆。
一路吹的都是热风，视野中到处都是刺眼的光。天空透蓝，云边界分明。我骑到一条河边，找了个干净的长椅歇一歇。
我看着河面发呆，全身放空。突然，我察觉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我继续感受着，动静过一会儿出现一次，每次都会靠近一点。我做好了方便移动的姿势，在动静非常清楚的时候，我弹起转身，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树后走出一个女孩子。
她穿着绳子很细的凉鞋，不加掩饰地露出纤细优美洁白的双脚；身上是刚好盖过膝盖的白色连衣裙，和透蓝的天空与立体的云很搭配；她的头发较短，发尾平齐而又散得恰到好处，脖子在头发后面若隐若现，刘海打得比较薄，自然散开，再细的风也能拂动；当打量到她的眼睛时，我的视线定住了——我几年来都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哪怕是一瞬间——被她微眯的大眼睛，余光里粉嫩的、嘴角微微翘起的、形成“猫猫嘴”样子的嘴唇所迷住。从气质来感受，她应该要比我大几岁。
“别紧张，继续坐过来吧。”她招呼我坐回长椅上，同时坐在长椅的一边。
我坐在她旁边，看向河面，像刚才一样坐着，但怎么也放空不了。我毕竟没怎么跟女生说过话，突然旁边坐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女生，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大学生吧？”
“啊，对，我大一，本来现在应该在学校备考期末，但因为两个月前受伤了，申请休学一年，所以现在在家闲着。”
“嗯……受伤了啊，我能同情，那现在养得怎么样了？”
“还好吧。刚休学那会儿还有些不能接受——不是不能接受休学一年，而是不能接受把时间浪费在玩儿上。我这种心态从高二开始每天都困扰着我，直到前段时间我偶然读到了一篇文章，正好说的就是解决我这种心态的办法。之后我就很自然地学习，休息时也不会感觉有负罪感。”她拿出一个小本和笔写着什么，我接着说：“现在我久违地体验到了积极生活的感觉，用陈词滥调说就是‘人生充满希望’吧，哼哼。”我停了停，在她停笔的时候用目光指向小本，问道：“这是？”
“我喜欢记一些事情，这样能保存下来生活中一些很难得的事情，比如今天我听你讲你的事，这就很值得记下来。”
我保持着客套的微笑点了个头，继续看向河面。
“啊，耳朵唰得一下就变红了，好明显。”
“嗯？我的？”我身上一激灵，坐直身子，看了她一眼后——她在看着我的脸——瞬间再看向河面，弯下背，然后又挺直，怎么都调整不好姿势，偏偏在这个时候。
“嘿嘿，现在比刚才还红了。”
我身上暗暗地又一激灵，心脏怦怦跳，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小学有次坐高铁或火车，两个漂亮的乘务员姐姐对我说了些类似的话。
“虽然有些突然，但如果我同意你躺在我腿上，你愿意吗？”她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我耳朵更烫了。我确实想，但为了保持我向来绅士的作风，这时应该拒绝，但拒绝别人的好心感觉又会让别人伤心，我掂量了一下，最后选择同意。
“嗯……”
“放心，我不会突然掏出一把刀绑架你什么的。来吧。”
她拍拍腿示意我躺下，我乖乖地把头枕到她腿上。如果问我感想的话，只能说：又软又香。我感到生物本能的兴奋是真的，这点我不掩饰。不过更多的是安宁、淡然、幸福。
但说到底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比科幻小说都科幻。不过我经历过一些比小说还夸张的事情，从此不再给现实和虚幻划清界限，便很快接受现实。
“可能在大部分眼里，能这么做的都是不干净的女孩子吧，直接让陌生人躺在腿上什么的。其实这是我的第一次。我也经历过一些事，我曾经也在学习与娱乐之间挣扎过，我也受过意外伤，而且是在鬼门关前溜达过的，现在其实也算是在康复阶段，所以我也办了休学，好不容易都快大学毕业了，唉。但其实我觉得这么做也没什么。在理解、同情别人面前，那些所谓的道德不值一提。而且，有些事情不在想做的时候做，说不定哪天就再也没机会了。
“其实你现在并没完全有前进的信心吧？根据我自己的经历来推测的话。”
“确实，有点。”
“我猜猜……你应该做什么事都比较保守吧，想尽量做好每一件事，所以经常不敢冒险。
“我意外事故之后，就想开了。在生命真正受到威胁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做出大胆的决定、为了进步做出让自己难受的事、挑战各种看似完不成的事，这些在生命面前都不是问题。当然，我最多能做到的只是告诉你经验，这远远不够，必须是你自己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才能成长到下一阶段。虽然这些经历非常痛苦。”她边说着边轻轻揉搓我通红发烫的耳朵、抚摸头发。我则感受着吹来的风，树荫下的风很凉快，吹到长椅这里的一些风打着旋，把她身上的香气卷到我面前，我投入地把自己埋进这份难得的安宁中——就算她真掏出刀把我结束掉，我也心甘情愿。
“我从小努力让身边留下的都是优秀的人，这样的朋友并不多，二十多年来留了十几个人，这已经很够了。那些人呢，都是我的同学，而今天我又碰到了你，大概也可以算其中一个吧。”
话音落下一会儿，她放低身子，几乎零距离地贴近耳朵轻语：“也许咱们这辈子只能见这么一面了，但也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世界上至少有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人。我以前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这么跟我说话，把我引向更正确的道路，不过我还没遇到。所以，我想做这种人，让别人往更正确的路上走。我一直有一个不小也不大的愿望，就是能救下一个人，一个就够了。
“啊对了，不要太过喜欢我哦，也不是我自恋，我一直以来都被周围的人宠，也被不少人表白过，男生居多，女生也有，但我还是想坚持自己的路，把精力放到更高级的事情上。虽然像你这样的人我也挺喜欢，但比起把精力放到我身上，我更愿意看到你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更远的地方，看看未知的世界，了解不同的文化。
“我还是挺喜欢比我小的男生的。我不太喜欢那些只会休闲度日游手好闲的人，我更喜欢思想有深度、像你这样的人。思想有没有深度，第一眼的感觉就能看出来，不知道这算不算女生特有的直觉。而且我还能仅仅从一个人的名字就能感知到这个人主要的特点，当然只能是有个精确的感觉，做不到具象描述出来。你方便告诉我名字吗？”
我告诉了她。
“嗯……你的名字给我的感觉和看到你本人的感觉差不多。不过这些其实要在我不了解你任何事情时才生效，这也是我写下你的事情的另一个作用——把你的事记在纸上而不是记忆里，这样我能更准确地了解你。”
……
“我能问一下吗。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还能跟我说话呢？”
“都说了从感觉就能看出你大概的样子呀，所以信任你。至于突然跟你搭讪……算是我的一个新尝试了吧。你也不讨厌这样吧？耳朵一直这么红、这么热乎就说明一切了。”
……
我又继续享受了一段时间的美好，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我不舍地坐了起来。
“那个——加个联系方式吧。”
“好呀，不过我平时不看手机，所以如果长时间没收到我的消息不要多想，加了联系方式的人我是不会讨厌的，我不是那种喜欢给别人放鸽子画大饼的女生。”
她把写上联系方式的纸递给我，我默默将其夹进随身带的单词本正中间，生怕一点弯折。
后来我骑车回去了，到最后也没问她的名字，这样一来我对她的印象只有外貌和言行，我更愿意留下一个纯粹的形象——一个夏日河边穿白色连衣裙的、天使般的少女。她在湖边朝我挥手道别时的样子同样是我忘不掉的。我在路上慢慢骑着，反复回想刚才经历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