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社会工作应该怎样帮助他们
今天,“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的故事全天刷屏,感动着屏幕前每一位网友。
一年半前19岁的儿子走失,岳某从此走上边打零工边找儿子的艰辛之旅。
他默默无闻,自己承受着命运带给他的一切,直到染上新冠病毒,流调把他的不幸展现到公众面前。很多人因为这份流调和它背后的故事而泪奔。
即使这样,岳某对记者说:“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我只是好好干活,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力气,靠自己的双手,挣点钱,挣了钱找孩子。就是为了生活,为了照顾这个家。”

社会工作作为关注、服务困弱人群的专业和职业,一直在推动对流动人口的服务。北京市协作者社会工作发展中心(以下简称协作者)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协作者从2003年成立伊始,就把推动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和融合作为自己的机构使命。今天,我们特邀请协作者主任、创始人,协作者学堂公益导师,高级社会工作师李涛来谈谈“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流动人口的社会工作服务理念与实践。
社会工作视角下的流动人口服务
协作者成立于2003年,其愿景是推动流动人口的社会参与和融合,并在此过程中总结提炼本土社会工作与社会组织建设经验,带动行业的发展。我们认为,流动人口问题是中国社会转型的核心问题,不仅包括农村向城市的流动,还包括城市之间的流动,农民工是社会开放后流动在最前面的人,在该群体身上的任何服务创新和治理突破,都会惠及每一个中国人。
缘起
我1996年大学毕业后从事记者,采访的第一个群体就是农民工群体,之后,我的关注点一直在这个群体身上,探索“为什么”和“怎么了”的问题。当时中国社科院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一批学者开展了一系列质量非常高的课题研究工作,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进入2003年后,学界逐渐不再关注这个问题,我问过当年研究农民工问题的一位非常著名的学者为什么,他说,这个群体研究来研究去就是那些问题,原因也很清楚,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办,这不是学者可以做的事情。
2003年,我决定离开媒体,去探索“怎么办”的问题。转眼之间快20年了,期间,我创办了协作者投身社会工作,和团队同事们一起探索“怎么办”。
为什么
1.人为什么而流动。这是我们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就不断追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好好留在家里种地,非要进城打工?”当年,我听到一个四川打工妹在火车上的回答是:“不是我们要出来打工,是邓小平要我们出来的”,这是我听到的最理直气壮的一个回答,没有之一。说白了,不是农村人多地少的问题,而是有地也不种,传统农业破产了的事实。2003年,我们对京粤青(青岛)三地的调查发现,农民工的流动动机主要有两类:求生存,谋发展。实际上,人类的本质是流动,静态是相对的。流动的原因各式各样,包括灾难、战争、生计、创业、婚姻、家庭等各种原因产生的流动,既包括自主流动,甚至是网络时代流行的“来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也包括因为失地、拆迁、疾病和贫困而造成的被迫流动。无论哪种类型,流动的动机均呈现出追寻一个更加安全美好的环境的愿望,正所谓“树挪死,人挪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不言而喻的常识。因此,流动是人的权利,流动是创新的基础,流动使人类有了更多的选择。
2.流动人口为什么是“弱势群体”,也就是说我们为什么要关注流动人口的问题。当年我采访的第一个农民工是一位15岁的打工妹,给我深深的震撼,我问自己:李涛,你15岁敢一个人背井离乡,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补贴家人吗?我的答案是:我做不到。我由衷地敬佩农民工,他们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精英。因此,作为当代中国的劳动力主体,流动人口的“弱势”是被建构出来的。流动本身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流动的本质是不断被去权的过程,充满了各种风险和冲突,脱离了原有社区的保护,面对制度、文化和环境的差异,如何融入当地社区,有尊严地获得接纳,建立新的支持保护体系,这显然不是仅靠个人的努力就能够实现的。即使是一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去海外留学,要想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融入当地社会,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每个市民都是孤立无助的”,这是托克维尔早在150多年前就说过的话。每个移民都需要来自家庭、社区和社会的支持,其中就包括你和我。
3.流动人口为什么需要社会工作专业介入。我们简要回顾一下社会工作的历史,就会发现答案。19世纪中叶,工业化的启动吸引了大量农村人口来到城市成为工人,人口的快速流动和聚集产生了一系列的住房、健康和周期性失业等问题, 1869年英国成立的慈善组织会社的 “友好访问员”开始尝试以更为专业的方法介入城市贫困人口问题;而美国则发起了促进社区各群体对话和融合互助的社区睦邻运动,两者构建了专业社会工作的基础。也就是说,社会工作本来就是伴随工业化而萌芽、伴随城市化而兴起的,是人类应对城市化和工业化造成的社会问题的专业自觉。经过100多年来的发展,针对全球化时代背景下的流动人口问题,社会工作从理念、理论到方法技巧,为我们提供了系统的专业解决路径。
怎么办
结合协作者多年实践,我们认为,社会工作在城市化建设中针对以农民工为主体的流动人口服务,主要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1.推动流动人口融入新生活城市的社区生活。流动人口的不自信心理、对城市社会环境的陌生、人际关系的缺少、城乡文化与生活方式差异等现实因素,都成为其融入城市社区生活的障碍,而社会工作专业从助人自助、尊重、平等、接纳等价值观出发的服务理念,既可以有效为流动人口适应新环境提升自信、发掘潜能,缩短其对城市新环境无论心理还是现实的距离,也可以为城市社区公共服务人员提供可以借鉴的社区服务经验,改善社区公共服务对流动群体的接纳,主动为流动人口融入新社区环境打开大门。
无论何种形式的社会工作服务,其基本原则均以满足服务对象的需求、恢复和增强服务对象的社会功能为导向。以北京协作者为例,开展的活动包括了个案工作(涉及流动人口情感支持、心理疏导、权益维护和家庭关系等)、小组工作(主要分为促进流动人口建立同伴支持系统的各类小组活动)、社区工作(主要是城郊边缘社区探访活动、社区融合性服务活动、社区照顾以及社区规划等),还有教育倡导和公众教育活动等等。
2.推动流动人口参与新生活城市的社会建设。城市化不仅仅是基础设施的城市化,更为重要的是人的城市化,即从农民转化为市民。这种转化不仅包括生产方式的转化,还包括生活方式与价值观的转化。而流动人口不仅仅是经济建设的重要力量,也是社会建设必须借助的力量,其自身蕴含着巨大的潜能力。社会工作强调流动人口的参与性和可培育性,注重赋权理念的应用和服务对象作为人的全面发展能力的提升,提升他们自我服务和自我发展的能力,帮助服务对象开发潜在的能力和资源,鼓励服务对象运用自身的资源自我解决问题,进而增强他们服务社会的功能。
针对流动人口难以适应城市生活,而传统的培训注重技能忽视综合能力,注重专家经验脱离实际的现实,北京协作者通过开展系列“适应城市生活能力建设”“新市民意识培训”“我的成长”等专业小组活动,不仅带动流动人口学习城市生活的实用知识,而且通过鼓励他们结合自身打工经验,开展实用知识、自我成长经验的分享等,提升自我服务的参与意识与参与能力。
3.推动流动人口对新生活城市的社会信任。流动人口是城市化和谐发展的核心要素,而农民进城的过程,既是再社会化、再城市化的过程,也由于制度差异、文化差异、社会服务滞后等原因,使得进入城市的流动人口不能真正融入城市生活,并与原有的乡村社区保护、乡村文化渐行渐远,使这一过程也正在成为去权化的过程。如果被割裂于城乡之外的状况不能得到改善,被排斥的感觉对他们的心理及现实生活均将有可能造成创伤。
目前,对流动人口的权益保护大多停留在劳动关系层面。对于如何协助他们在城市中建立和谐的社会关系、如何协助他们融入城市、如何处理遭受侵权者面临的心理康复,重建其对社会、对自我的信任,是更容易被社会忽视的问题。
而社会工作者在预防和解决流动群体权益保护、处理社会冲突方面其实具有司法行政手段不可替代的功能。比如,侵权事件发生后,经历了漫长的诉讼过程,即使得到了法律意义上的公正处理,但在此过程中,服务对象遭受的心理创伤、被污辱感、对社会的不信任感,却不是法律技术可以解决的,需要社会工作者在社区工作中长期的跟进辅导;比如,工伤者的个案辅导,使其重新接纳伤残的自我,恢复对自我的信心、对社会的信任,均需要社会工作者的专业介入。而每一个具体的个案均需要长时间的投入和跟进,这显然是司法行政部门无法完成的。
4.促进城乡群体互相接纳、相互支持。我国流动人口产生的背景是在城乡二元分割状态下发生的,由此产生文化心理差异的冲击。如何促进流动群体与城市居民之间的相互交流与融合,如何促进政策改革更加适应农民工的真实需求,均需要社会工作者在一线实务中推动。而政策倡导和公众教育是社会工作间接服务方法之一,具体到服务,包括协助流动群体发声,表达自身真实需求,维护群体利益;让社会不同群体间能够相互了解和融合;结合专业服务,注重服务中的倡导工作,普及社会工作理念;同时,从宏观层面,不断促使城市化进程中相关法律法规、制度政策的革新和完善,并符合流动人群的实际需要,为他们的发展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
流动人口处于城市资源配置的边缘,而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都无法仅仅依靠行政部门的力量,来解决一个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非农化转移浪潮带来的所有问题,流动人口的问题需要来自政府、企业与社会共同的整合。而使资源整合能够产生最大效应的基础,必须借助于怎样发挥这个群体自身蕴含的巨大能动性。社会工作专业的核心价值就是助人自助,特点之一就是强调善于调动整合资源,不仅注重服务人群自身的潜能力,而且注重动员其他社会工作者、社会部门、政府、企业等各种资源向边缘群体倾斜。因此,在香港地区,社会工作者的角色定位又被称为“社会经纪人”。
案例
“上班时是高速运转的机器,下了班是躺下的机器,这不该是年轻人应有的生活。”
珠海协作者中心组织合唱进行心理干预。在中心的活动室教学板上,两张大宣纸上写着两首歌曲的歌词:《打工行》和张艺谋新作《三枪拍案惊奇》的主题歌《我只是一个传说》。杨玳瑁(编者注:珠海协作者社会工作者)告诉记者,每周末都有外来工分批来这里联谊,这是最近正在学习合唱歌曲。由于歌词贴近寻常人的生活,深受打工者欢迎,不少年轻人还把这两首歌曲设为手机铃声。
“他们其实很容易满足。”李真(编者注:协作者社会工作督导)说,打工者作为社会的底层人群,整日与机器打交道,“上班时是高速运转的机器,下了班是躺下的机器”,过惯了流水线的单调生活,他们的理想和信念也经常被消磨殆尽。
“这些歌曲很通俗,看到这些年轻人演唱时的全情投入,我常被感染得不禁手舞足蹈。”李真告诉记者。一名在新青工业园管委会供职的干部也深受感染,常前来参与合唱,他说,在这找到了“当兵时唱军歌那种激昂积极的感觉”。
一名打工仔把刚失恋的工友“强行”拉到了珠海市协作者社会工作教育推广中心(下称中心)参与合唱。短短数天时间,工友就从失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除了组织合唱,中心还常举办一些集体娱乐活动,让这些年轻人在一起欢聚,释放生活的压力。去年12月,新青工业园相继发生两起凶杀案,中心得知后,先后多次对和凶手及受害者有过接触的外来工进行心理疏导。
珠海协作者中心运行十个月来,已经做出了有益的尝试:有人在这里治疗了情伤,有受访者表示因为留念这个心灵的家园不忍离去,有人变得更积极主动去关心他人、关心社会。
然而,我们同时看到,中心的人力财力都非常有限,力量单薄。但无论如何,中心的创建是一个好的开端,我们希望看到它的步子迈得更快、走得更远;也希望有越来越多的部门、越来越多的人来关注它;更希望有更多的中心建立,为打工者营造心灵的栖息地……
(案例来源:左旭光《打工“机器”营造心灵栖息地——省首家工业园内公益社工组织运行10月状况调查》,南方都市报,2010-01-13)来源:中国社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