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某书第一章
第一章
常听人说,结束就是开始。话挺漂亮,可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生中有没有这样一个点,能让人拍着胸脯说,“一切都是在那个时候、如此那般发生的”?
我的故事也许开始于那张广告,上面说有一处名叫“广厦”的房产即将拍卖,标明规模之余,还把它百八十年前的辉煌描绘了一番。
我当时闲得发慌,信步在金平镇上,无意中看见了它。是命中注定?是时来运转?我也说不好。
这场经历,又许是从认识孙鲁班,从和他的交谈中而来的。我记得他的相貌:红扑扑的脸,慧聪聪的眼,一只瘦弱而有力的妙手勾画出许多房子的草图。栋栋不同凡响,幢幢美轮美奂,那叫一个人见人爱!
我想有个家,有个气派又漂亮的家,虽然只能想想,但渴望却扎进了心里。我和老孙立过约,等以后让他也给我盖栋房子——前提是他撑得到那天……
我想有个家,有个知心的人儿,想与她像童话一样地久天长,幸福美满。尽管只是空想,尽管缥缈无望,可我却止不住地心痒。
说来说去,也许只是段儿女情长——可不,就是嘛——那一切岂不是从祸起庄的冷杉林,从我初逢欣忆开始的吗?
祸起庄,还是从那儿讲起吧。犹记得我刚看完广告,冷不丁打起了寒战,原来是乌云遮住了太阳。旁边有个当地人修篱笆,我上前问道:
“老乡,‘广厦’在哪儿?”
老头一脸的看不上,乜斜着眼回道:
“还‘广厦’呢,真会叫,”他鄙夷道,“管那儿叫‘广厦’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我问他那儿如今怎么称呼,老头眼珠子一转,莫名其妙地遥遥望去,仿佛远处有什么我见不着的东西似的。只听他继续道:
“祸起庄。”
“‘祸起’是怎么个讲法?”我问道。
“这里头有故事,俺也弄不清,反正一人一套说辞。”他补了一句,“这儿容易起祸。”
“车祸?”
“什么祸都有。这年头属车祸多,前边那弯挺要命的。”
“是不大好走,”我说道,“看着就悬。”
“镇里设了块牌子,没啥用,该出事照样出事。”
“那地界归谁?”我问他。
他眼神飘移,回答也含糊起来。
“据说最早是游巫的地盘,那帮人后来让轰跑了,走之前还下了道毒咒。”
我哈哈大笑。
“爱信不信,”他说道,“你们城里人哪懂。说一千道一万,总之那地界不干净,指不定弯腰捡块石头就死了。老乔就在那儿把脖子摔断的。”
“喝多了吧?”我问道。
“光听说喝大了跌跤,哪有把命给摔没的。也就是老乔,一摔把脖子摔断了,就在那儿,”他指向身后松影森森的山丘,“在祸起庄。”
这几句话就是祸根。我当时虽没太当回事,却有意无意留了个心眼。我问这边还有没有游巫,他说现如今没多少了,有警察也不让干。我追问道:
“干嘛这么挤兑他们?”
“这帮人手脚不老干净的。”刚指摘完,他一转眼死死盯住我,发问道,“你家里没有干这个的吧?”说罢他盯得更紧了。
我说没有。也别说,就冲我对祸起庄这股子执着劲,没准我祖上真有干这行的。我笑了笑,回味着方才的对话,越琢磨越有意思。
祸起庄,蜿蜒的道路途径镇子,穿过幽林,终于在丘顶止住,我登高远眺,展望大海上驶过的航船。好一片风景,我沉思道:我要能住这儿就好了。话虽如此,也只是想想而已。
归途中我又遇上那老头,他说道:
“你要是想见游巫,我们这儿倒有个李婆婆。镇长舍了她个住处。”
“镇长是哪位?”我问道。
他讶异道:“冯镇长呗,还能是谁!”
这一问可把他气得不轻。由他这气色我也瞧出来了,冯镇长怕是位家喻户晓的大人物,那个李婆婆肯定全指着他赡养。
后来我才得知,冯家是当地的大户,多少代人接连掌管着镇子。
我跟老头道了别,正准备走,又听他嘱咐道:“最头上就是。她在屋里待不住,老在外边转悠,算命的都这德行。”
于是我甩开步伐,边吹口哨边惦记着祸起庄。若不是有个黑头发、高个子的老太太隔着篱笆打量我,我差点都走过了。不用问,这位就是李婆婆。我停下脚步,与她攀谈起来。
“老人家,问您点儿祸起庄的事。”我说道。
她耷拉着一团乱糟糟的刘海直瞪着我,说道:
“小伙子,年轻轻的少打听这些。听我的,趁早忘了那块是非地,别自找不痛快。”
“听说那儿要卖了。”我说道。
“卖吧,谁买谁傻子。”
“您说有人要吗?”
“怎么没有,盖房的要呗,少不了的。甭急,那儿迟早得贱卖。”
“不会吧?”我疑惑道,“那块地不错啊。”
她没回话。
“要是真有捡漏的,那儿好拿来干什么?”
她一阵恶笑,笑得人发毛。
“拆了老宅子,再重盖二三十栋新的——盖新的也是凶宅!”
我没理后面那句胡话,脱口而出道:
“盖什么小区啊,可惜了了。”
“嘁,你操哪门子心。到时候别说房子,连堵墙都砌不起来。回头不是梯子倒了就是货车翻了,连瓦片都能自个儿往下砸。还有那些树,没准哪天一股风全趴下了。你就瞧好吧!祸起庄可不好惹,惜命就离远点。瞧好吧,瞧好吧。”她狠狠点了点头,嘀咕道,“敢跟祸起庄作对的就没有好下场,从来没有。”
我没忍住笑了,她厉声道:
“你不用笑,有你哭的时候。房子也好,地也好,谁碰谁触霉头。”
“这房子出过事吗?”我问道,“怎么空了这么久?都快塌了。”
“住这儿的死了,全家都死了。”
“怎么死的?”我好奇道。
“问这个有意思吗。反正从那起房子就荒废了。塌了好,早点塌了,都把这儿忘了才好呢。”
“我不管,反正您肯定知道点底细,”我求道,“您就说说呗。”
“还是不说为好。”说着说着,她冷不防要起了钱,“小伙子,我帮你测测前程吧。拿点银子出来,我给你说说以后的事。你这面相就是要发大财的。”
“笑话,什么年月了还管人要银子。”我说道,“再说我也没钱,要钱上街上要去。”
“就六毛,六毛,这点就成。六毛还给不起吗?小伙子长得不错,嘴也利索,像个干大事的。”
我摸出六毛钱,不是信她的把戏,不过是起了玩兴。她一把抢过钱,说道:“伸手,两只都伸出来。”
她把我两只手握在手心,盯住摊开的手掌,闷声看了一两分钟。忽然她一下子把我甩开,退了一步,尖声道:
“赶紧走!离祸起庄远远的,别回来了!听我的话,千万别回来。”
“凭什么?我怎么不能回来?”
“你要是敢回来,少说肝肠寸断、生离死别,没准还有大凶大难。你有麻烦了,天大的麻烦哪。赶紧把祸起庄忘了,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胡说八——”
话音未落,她早已回身进屋,咣当摔上了门。我不是迷信的人。咱一码归一码,要问我信不信运气,这我没得说,运气谁不信呢?可要说这个废宅子中了邪,那他纯属放屁。说是这么说,可看她吓得那样,难道我手上真能瞧出坏兆头来?我低下头,细看摊开的两掌。胡扯,手有什么名堂?算命就是坑钱的,傻子才上当。我抬头望去,阴云蔽日,天暗了,显出几分凶险来。下大雨啦,我想道。一霎时狂风骤起,吹得树叶直翻筋斗。我哼起口哨折回镇上,又来到广告前,用纸笔记下了时间。我还没去过拍卖,这回正好见识见识。我想看看谁会买下“广厦”,谁会成为祸起庄的主人。
这就是开始,我记忆犹新……也不知我从哪儿冒出个不知轻重的念头:我也去竞拍!我要跟开发商抢这块地!我要出高价压过他们,再告诉孙鲁班:“盖吧,地方我都找好了。”我还要娶个姑娘,娶个中意的人儿,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块儿。
那时的我就爱做白日梦。虽然永远成不了真,光是想想也挺美的。世事难料啊。幸福?快乐?我笑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