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之妻 作者：元怡如

前清道光时，晋省有剧盗，巨室名第，被盗数十起，不获盗踪。据侦探者云，盗有奇技，虽侯门如海，攫宝石如探囊。盗踪颇飘忽，侦骑四出，而卒不获。钜公某，髦矣，多病，退隐林下，家藏西域明珠百颗，圆润有异彩，价颇不赀，秘藏于爱姬处，姬外莫有知者。忽，某晚亡去。重门深锁，院墙甚高，疑非外盗。传家中婢仆，徧询不得。惟是晨，仆人王四者曾外出。因执付吏，王四不认盗，谓早出至友家。吏拘其友至，友亦为之辩诬。吏并下之狱。

潘仁者，王四之舅也，悯其甥之无辜被祸，诣吏白其枉，愿为缉凶。吏询其限，潘以匝月，不获甘受罪。复至狱中慰其甥，然后至钜公家，察勘无所得，门扃既不能入，墙高又不能飞渡，无已，姑察之，梯至墙头，则有触动眼帘者在，无他，苔上有痕，纤纤弓鞋印也。潘愕然，私忖曰：“是岂女盗乎？”墙与姬楼相距只数尺，楼与墙相间有一小衖，衖内砖砌，无迹可寻。楼下有小门，与衖通。潘问平时固扃否？公曰然，即盗劫之日，此门亦未启。入门即姬之楼下也。公引潘至姬楼，亦无所得。别公后，日奔走街衢，旬馀，尚无线索。焦灼甚，念墙高若斯，竟能越进，此盗必非常，况又为女盗乎？闷闷归，连日辛苦，沈睡至天晓。

闻某巨室又被盗，潘趋往视焉，墙头足印与钜公家同。墙下丛草间，亦印有同式之迹，拨草寻视，忽发现莲瓣一钩，拾起，度之，与痕吻合。系有带已断，若逸时遗下者。纳之囊中，归后细玩，正冥思力索间，而王四忽至。盖某钜室又被盗，吏知其枉，释之归也，并奉吏命，驱潘侦案勿怠。甥去，潘妻入，见潘手玩弓鞋，色变退去。潘追曳其腕，询其故，曰：“君有外遇。床头人早已抛之度外矣。”潘笑白其由，妻颜始霁，索鞋视之，啧啧赞曰：“好样式，殆与予足同。”潘强之履，果大小吻合。潘笑而调之，妻正色曰：“斯何事，而可戏也。”拂袖入内。潘窥妻去远，自语曰：“个侬大不如往日行径矣。”言时徘徊室中，若有所思。

限将届，潘白诸吏，派有力者多人，共往捕盗。至其家，命众执其妻与婢，其妻大怒，詈其疯。潘不顾，促众桎梏其手足。众相视而笑，妻乘间欲遁。潘自轨之，缚之，因入内携袱一包，同众赴吏所，出明珠百颗以示钜公。公认为己物。某巨室之赃物，亦认无误。潘乃从容言曰：“予与妇结褵已十载，情好甚笃，妇固拳教师女，其父爱予武，故以配予。近数年来，行径大异，然予终不疑其为盗也。此次担任缉凶，既勘知墙头痕迹后，拾得弓鞋一，归为妇所见，色变而退，巧将言语藏过。予强之履，大小吻合，于是疑妇之心乃起。日夕侦之，无隙可乘。一夕在厨外，闻妇与婢语曰：‘为我将来。’婢掩口笑曰：‘使渠安睡一宵，大是好事。’予闻之，急回至堂中，婢已捧粥出。予命婢携酒来，婢去，予将妇碗与予碗更调，妇不知焉。予饮尚未醉，妇已伏案头鼾睡矣。予乃佯作不知，依其熟睡，入妇房搜查，启箱，珠玉金帛盈其中。予素贫，妇亦只身于归者，安得有此？检之，新盗赃物亦在内。复于床下得利刃二，铁架数具。予与妇离居久，不料其竟为焉。初犹自咎矇瞳，继乃搜得催眠药水一瓶，始知妇盗时，阴下药水于粥内，催予眠，然后可以任所欲为。予所知如此，其馀种种可问诸妇也。”潘仁言毕，解袱将利刃铁架药水呈？。

吏问妇，妇直认盗不讳。自言其父亦盗也，临卒时，执妇手曰：“儿有奇技，可以相夫起家。”妇不解其语意，后悟，继述父志，乃始为盗。盗非止一次，凡案之未破者，皆妇所为也。不幸为夫窥破，已矣，数载心血，败之一旦，复何言哉。吏询铁架之用，妇曰：“行事接之成梯，事急则作兵器。”吏如言接之，果然。问门扃何能出入？妇笑曰：“是何难？有钥在。”吏向索，曰：“已抛之水中矣。”问婢，婢自认知情，然盗非所能也。多年巨盗，不谓为一妇人；潘仁担任缉凶，而床头人即为巨盗，亦岂非意料所及者哉？

入夜，潘方沈睡，朦胧中，闻窸窣有声，知有异，掀帐视之，妇已立于床前，烛光明亮，照见妇泪被两颊，有似经雨梨花，默然相对。潘意良不忍，曰：“卿来奚事耶？憾予乎，请割予首去，以赎予罪。”言毕，疾抽床架宝剑欲自刎。妇直前拥抱曰：“妾何憾君？此来特与君一决耳。从此天涯地角，恐无相见期矣。”潘仁泪簌簌下，妇忽然决曰：“君珍重，妾去矣。”欲挽之，已不及。翌日妇已越狱闻。潘仁终身不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