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RTWOOD (心木)2

对于布洛瑟兰来说,这是阴郁的一天。当纳勒斯穿过整片林间空地时,太阳已经落到树梢下,紧随她的林精们在空中飞舞着,此刻她有一种强烈想扎根休息的冲动,但她抗拒了,因为她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够将这些挽息之种重新播种的人。当森林住民们开始堆放腐烂者的尸体并进行焚烧时,她前往了常青之地。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沿着布洛瑟兰繁茂森林的高地小径,穿过隐秘的山谷,除了崇高精魂很少有人走这条路,在天色这么晚的时候就更少了。嗡嗡作响的同伴照亮着她前行,纳勒斯感到古老的森林好似在她周围发出了同情的叹息和吱吱声。
整个布洛瑟兰都遭受了苦难,失去了如此多的崇高的树海灵木,荒林的灵魂之歌中传递着一种痛苦的基调,纳勒斯从她周围森林的每一次沙沙声和呻吟中感受着同样的悲痛。
当她到达常青之地边境时,夜幕已经降临,林地焦躁不安,仍然为所遭受的侵犯而痛苦不已。时时有东西从纳勒斯头顶飞驰而过,那形状在黑暗中如此模糊。她感觉到一只林地猫头鹰在头顶上飞翔、捕食,它翅膀拍打着。
杀戮从未停止,纳勒斯思索着。她感觉到周围的森林之歌在跳动和摇摆,仿佛和弦的动机突然开始有些莫名可疑起来,音乐中出现了一些更冷酷、更尖锐的不和谐音程。
“停下来。”这个命令似乎是从树木本身发出的。纳勒斯停止脚步,握紧了镰刀柄。在森林里,很少有生物能够让木灵们措手不及,它们有些不怀好意。
周围树枝下的阴影消失了,似乎他们非常不情愿暴露它们的身体。他们也是树海灵木,但他们不具备纳勒斯这些崇高精魂的优雅举止。它们的轮廓参差不齐,树干弯曲,长着獠牙的五官里充满了蔑视和不屑。
他们封锁了前方的道路,从四面八方逼近垂枝女巫,林地的歌声在它们的影响下变得更加凛冽。
恶怨幽魂,被流放者。她想,在大自然冷酷的那一面中诞生的生命与灵魂。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其中一个恶灵说道。他身材高大,浑身长满参差不齐的冷杉针叶,眼睛在茫茫黑暗中闪烁着恶毒的冰蓝色光芒。
“这里不欢迎你。”纳勒斯面对着流放者,尽管伤口传来疼痛,但还是挺直了身子。 “你们被阴暗所影响,所以我原谅你们的错误,我是心木林地伊莱斯家族的收割者纳勒斯,我带着我们家族许多人的生命种子,以永恒女王的名义,快让开!”
“我们知道你是谁,垂枝女巫。”恶怨幽魂说道,但没有任何想要移动的迹象。“我是是孤根杜加斯,你的出现玷污了这片林地的神圣。林地不欢迎你,它们的根系因你经过而局促不安。”
“你是因为树皮腐烂,脑子也枯萎了吗?”纳勒斯厉声说道,“我的这些小林精承载着这个荒林的未来,你没有权利阻止我们。”
“你带有腐败,我们能感觉到你身上的污染。我们不能让你把它传播到常青之地。不管你是否意识到,你都可能导致中心林地的毁灭和整个森林的死亡。”
纳勒斯愤怒地摇了摇头,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你指的是我的伤口吗?这是今天在与那些玷污这些神圣林地者的战斗中赢得的,萨尔克领主阵亡时,我可没见到你和你的亲族在场!”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在场!”杜加斯反驳道,向纳勒斯靠近了一步。他伸出一只锯齿状的爪子,触碰了她一侧破碎的伤口。垂枝女巫本能地向后退去,突然的动作让她全身一阵疼痛,发出嘶嘶声警告着,她感到自己的怒火已被点燃。
“它不会痊愈的。”杜加斯说,“你感染了来自大腐烂者的污染。如果你进入常青之地,你很可能会将污染传递给那里的树苗。”
“如果我不进入,挽息就会枯萎并消散!”内拉斯反驳道。 “给我让路,流放者,除非你希望看到整个荒林被毁掉!”
“你不知道你携带的是什么!”恶怨亡魂说道,“好吧,我不能禁止一名垂枝女巫进入她自己的心间林地。小心行事,收割者纳勒斯,我们会盯着你。”
怨恨的亡魂们遁入黑暗,那令人不适的感觉在夜空中挥之不去,纳勒斯继续沿着小路前进,直到最后的几根树枝在她面前分开。
布洛瑟兰的中心——常青之地,就在前方。
那是位于荒林高地山顶的一片空地,中心矗立着巨大的王树,这是这片森林中最古老的橡树。
正是在这里,布洛瑟兰的崇高精魂领主们聚集在一起开会,并在冲突时期召集战争之林。它也是保存森林记忆回响的中心,这里聚集了许多伊莱斯家族生命之歌的回响。有些就像王树本身的旋律一样古老,就像翡翠国度最深的根系一样古老,而那些新种植在大橡树荫下的魂荚林地才刚刚开始为森林的大合唱中添加自己的音符。正因他们,纪岚才得以坚守到现在。
到了晚上,空地里被成千上万只萤火虫的闪烁光芒照亮,而那五颜六色的闪光标志着一些较小的林精,正在魂荚树苗和茂密野花的阴影中编织着光谱。当纳勒斯走进空地时,她开始向许多森林精灵低声问候,轻轻地拂过新鲜的嫩芽和树叶。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更多的林精向她飘来,栖息在她的树枝上,它们的小小音符中充满了关切。
“别担心,小微光们。”垂枝女巫轻柔地对它们低声说道。“我会痊愈的,只是其他许多人再也不会了。”
在前来迎接纳勒斯的林精在那些已经携带着生命种子的林精之间交接搬运时,它们的歌声融入了悲伤的大合唱,这是一个关于逝去、关于凋零、关于落叶和枯木的故事。当纳勒斯开始重新种植时,它们在她周围蹦蹦跳跳的帮着忙。
每颗挽息之种在常青之地中都有它的位置。那些是森林之民的树妖和垂枝树灵,他们被种植在围绕空地边缘的弧形的大树林中,距离周围茂密的树木最近。树灵幽魂和崇高精魂的其他成员被种植在靠近空地中心的魂荚中,按照他们对荒林每个轮回季节的奉献程度进行排名。最后,在距离布洛瑟兰的中心林地最近的地方,在强大的王树的浓荫下,树人领主们安息于此。所有人的魂荚都被种植在他们周围肥沃的土壤里,他们的记忆回声被重新加入到荒林的伟大合唱中。
当生命种子再次从魂荚中发芽时,就连永恒女王都不知道它们会是什么样子,更无论大小。
但无论如何,一切都会服务于自然循环。纳勒斯最后在王树的根部边种植了萨尔克。周围茂盛的魂荚将从这颗老橡树中汲取力量和智慧,终有一天,新的生命将从同一片土壤中加入树海灵木的行列。
当她将萨尔克的种子放入闪烁微光的魂荚舱核心时,纳勒斯摇晃起来,疲惫几乎快要压垮她了。恶怨亡魂的冷冽话语不请自来,扰乱了林精们的哀悼和她对新生幼苗所唱的温柔歌曲。腐败,污秽,她被感染了,她的伤口还在抽痛,每走一步都带来剧痛。常青之地的生长之歌在呼唤着她,承诺给她休息和治愈的机会,但她轻轻地把它从脑海中抹去了,她还有一项职责要履行。察觉到她的痛苦,她周围的林精在她周围着急的飞舞、盘旋。
萨尔克的种子被安葬后,她从空地边的一条小道离开,常青之地中那象征新生的曲调在她身后逐渐远去。林精的光芒照亮了前方,忠实地引导她走上这条陡峭、蜿蜒的小径,这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随着她的步伐,林精的数量也成倍增加,直到整片荒林似乎都被这些嗡嗡作响的小家伙那万花筒般的光芒照亮,飞行的森林精灵在彼此上下间飞舞和盘旋,带着那闪闪发光、不可思议的优雅。
她在小路边停了下来,在一棵高耸的山毛榉树的树干下,它的树枝上挂满了小袋子,生物们围着这些小袋子冲来冲去。这些是茧,每一个都是孕育一只林精宝宝的萌芽。纳勒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着一个较大的袋子,它的表面呈黑色,上面布满了橙色的斑点。它即将成熟,快要孵化了。当她接触到它时,她向纪岚的意志祈祷,希望有一只新的苦涩蠕虫陪伴她。她的歌声在茧中跳动,将这个小生物最初的记忆与她自己的记忆联系在一起,在上面附上收割者的印记。
纳勒斯以前的蠕虫已经不在了,缺乏它那首用简单的对位法组成的舒缓小灵歌的安慰,垂枝女巫的内心始终挣扎不断难以平静,这一天的记录中又多了一次痛苦,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到常青之地了,于是,她走了一小段路进入森林中扎下根,让她的思绪融入荒林那更广阔的思想中。当她的意识分散时,她最后的记忆是萨尔克,以及关于他最后的时刻。
在周围的黑暗中,流放者们静静地盯着她,等待着……
突然,她如梦间恍然大悟,是时候了,她把思绪从寂静夜晚中森林的只言碎语抽出,重新集中在一起。
它听到的第一首歌是来自她的,这确凿无疑。
她回到山毛榉树旁,手里拿着镰刀。林精们已经好奇地聚集起来,用闪烁的、嘈杂的光彩装饰着树枝。当她出现时,它们低声吟唱,翩翩起舞,对即将发生的事儿感到兴奋。
黑橙色的茧在树枝下扭动,她张开树枝去触碰,透过那脆弱的薄膜,她能感受到温暖和新生的小生物蠕动的脉搏,“是的,是时候了。”她想。
当她收回手时,袋子上出现了裂口,渗出浓稠透明的物质。旁观的林精变得更大声了,互相推搡着,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儿,苦涩蠕虫幼虫的孵化是一件罕见的事情。她向永恒女王祈祷,希望她的新同伴能认出她。
啪的一声,茧破了,大量绿灰色的粘液从破裂的袋子中涌出,溅落在山毛榉的根部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细长的、分段的生物,用恶毒的钳型獠牙抓住了它孵化出来的树枝。一股有些糟糕的恶臭弥漫在森林那凉爽的空气中。
她立刻就明白这不是苦涩蠕虫。它只有一只单独的黑色眼睛,嘶嘶作响的酸性毒素不断从邪恶的下颌滴下。它的身体像蠕虫,通过那半透明的肉体,能看出那布满蠕动的黄色静脉的内脏,并因污染而肿胀。
随着瘟疫蠕虫的伸展,周围的林精们发出惊恐的叫声,在这股不详的阴影笼罩下四处逃窜。
纳勒斯震惊的愣在原地,她意识到腐烂已经到达了森林的中心,流放者是对的。从荒林之茧中孵化出来的怪物向她发出嘶嘶声并猛扑过来,它涂满粘液的钳子咬住了……
“纳勒斯!”
她因意识如泉水般抽回而惊醒,她喘着粗气,颤抖着,她第一个意识是身体一侧的剧烈疼痛,其次她感到她貌似在这不详之夜中摔倒了,躺在山毛榉树附近那缠结的荆棘和蕨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