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是,我要紧的

人们说,名字是世间最短的咒语。
所以,顾单的问题不仅仅始于进错学校走错路线,从最早的起点就充满不祥之兆。
顾单。无论谁第一次念都会念成“孤单”的谐音而不是选择正确的“shan”读音。
——注定孤单的人。
据说这是十几年前一个闷热的夏天,老旧风扇吹翻字典得来的名字。
顾单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却顶着这个名字生活了十六年。
至于林瑞,顾单特地去翻查了字典,知道“瑞”字有吉祥之意。难怪他那么受欢迎——无论男生还是女生。
体育课做柔韧训练时,徐瑾绕开老师走向顾单,坐在他身边。开启了以下对话——
“从今天放学后就要分层补课了,你替我去打工吧。”
“我也要补课。”
“就你那吊车尾的成绩吗?得了吧!你连主课都学不会还补课!”徐瑾不屑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
顾单答不上话。
“好了,大家去器材室领取器械自由活动。”体育老师一边击掌一边喊道。
徐瑾站起来拍拍运动裤后面的灰尘,“六点。别迟到了。地点你知道的。”
顾单想起以前家里曾养过一些乌龟,起初它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新环境中,可渐渐地,数量越来越少,乌龟们一只只死去,只留下空壳。
当乌龟只剩下最后两只时,顾单给它们换了新的水新的草,放置了充沛的饲料在食物槽,隔着玻璃对它们说:“一定要相依为命地好好活着啊。”
可在最后,他亲眼看见,一只乌龟咬死了另一只把它吞进肚里。
空空的壳腾空漂向水面,转眼又沉了下去,再没浮起来。
……
“不看天的时候,你都在纸上写什么?”
林瑞淡薄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顾单没抬头,写完了最后一句话。
“写信。”
男生没再问,看着顾单把这几天写满的数张信纸摞在一起,揉成团,过了半晌又展开,对半撕开,再揉成团,然后下意识地抓抓脑袋。
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顾单没看清也没接住,一小块,直接掉进草丛里。
顾单抬头看看林瑞,还是像平常一样的凉薄表情。再低头拨开草丛,透明打火机的机身折射着太阳的光泽。
被焚烧的信纸化成烟,扶摇直上,飘向了无穷远的天空尽头。
顾单仰面躺下,盯着天空看了许久,心里畅快十分。
时光缓流。
路过补课分层公告栏的时候,顾单停下来,从后找起,很快找到自己的名字。
顾单。后面跟了一串——
数学[C] 英语[C] 物理[C] 化学[C] 语文[A]
虽然以A收尾,但在这所理科见长的学校里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嘲讽。
再找林瑞,或者说根本不用找,每次都在顶头前三行。
林瑞 数学[A] 英语[A] 物理[A] 化学[A] 语文[A]
“还没找到?”林瑞折回来站在顾单身后。
顾单摇摇头,“不是。”没有解释发呆的具体原因的打算,直接转身回教室。
林瑞翘课也不比自己少,成绩照样好得吓人。
顾单走出很远,忽然在楼梯口重新停下,“我发现智商真是个很玄学的东西。”
林瑞在旁边扬了扬眉毛,“才不是。我每天晚上回家都加班。”
顾单惊讶地转过头朝向男生,“骗人。”才发现对方的脸上有发笑的预兆。
一伙男生抱着篮球从楼上冲下来,其中一个把顾单撞倒在地。肇事者回头看了眼他,不负责任地扔下一句"Sorry"就继续追赶大部队去了。
林瑞走近一点,撑着楼梯扶手微俯下身问半天没爬起来的顾单:“受伤了吗?”
"没事。"顾单站起来摇头。
从林瑞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只能看到顾单隔着校裤揉了揉膝盖。
快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林瑞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男生顺着来路折返回去找,一直走到顾单刚才被撞的楼梯口,还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心里稍微有点慌。远远望见保健室的门牌,疑惑地朝那边走去。
果然,顾单正坐在病床边缘,校裤从脚口褪到膝盖上方,膝盖处裹着纱布。
见林瑞推门进来,顾单说道:“我没事的,你先回去好了。”
林瑞没理他,环顾一下四周,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沾了血迹的棉纱。目光再转回去,顾单正扶着墙壁慢吞吞地穿鞋,头上粘了一团不知哪来的白色绒球,给人很滑稽的感觉。
感觉到来自林瑞那个方向持久并且有不同温度的目光,顾单抬起头来补充一句:“你走吧, 我不要紧。”
林瑞歪歪头走回顾单面前,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摘掉了他头顶那朵滑稽的棉花。
保健室被秋季下午暖洋洋的日光浸泡,白色的墙壁泛出温和的淡黄色泽,保健室老师在外间和朋友打电话讨论商场降价的声音逐渐消散。
任何无聊的噪音,都听不见。
任何喧器的场面,都看不见。
奇怪的情绪在心口蔓延,无法沉重地坠落,也无法轻盈地高飞,一切都恰到好处,停在了暧昧的关口。
时间仿佛停滞了,无声的风在屋里穿梭。
顾单的视线有些恍惚,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见少年从自己头顶取下一团白色绒球,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
光线切下来,少年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含混起来,另一半轮廓则被镀上了耀眼的金边,头稍微抬起一点,沉稳的眼神从覆眼的额发下以一个小角度转出来,柔软温暖。
那个笑容,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亦正亦邪。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温和得让人心痛的声音:“可是,我要紧的。”
林瑞朝顾单伸出手,把他从床的边缘扶了起来。
——A与C的分离。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