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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osotis sylvatica

2021-04-06 10:41 作者:Supernova_Pulsar  | 我要投稿

写在前面:本文标题是勿忘草的拉丁文学名,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希望读完文章之后您能自己找到答案。(又是一篇“铁与血”系列的番外呢(笑))

正片开始:

我站在重塑室的外面。隔着冰冷的厚厚的玻璃,还是隐隐地能听到里面的机械运作的声音。

“舒尔茨小姐,我想找您谈谈。”研究中心的弗罗姆金教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后。

我转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身旁的金发女子,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于是就随着教授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小姐,我下面说的话,您务必要有一个心理准备。”,教授的神色很凝重。

“教授您请说。”

“提尔比茨的情况,很不好。”,看我立马想要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他做了一个稍等片刻的手势:“她的心智魔方似乎在北角海军基地的战斗中有些地方受损了,魔方本体受损的部分还是相当多的。我们想办法修复了大部分的损坏,但是存储具体事件记忆数据的那部分似乎被子弹还是什么的毁掉了......”

“也就是说,提尔比茨现在不记得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

教授轻轻点点头:“恐怕是的。但是,我们发现她关于自己个人情况的记忆和她对自己姐姐的记忆仍然存在,而且几乎完好无损。用文艺点的话来说就是.......”

“就像提尔比茨把她的姐姐刻在了灵魂深处?!”,这是我第二次打断教授的话。

“是的,舒尔茨小姐。您看起来宽慰了不少。”

“抱歉,教授。我只是太激动了......既然她有关于她姐姐的记忆,那么我们就可以以这段记忆为一个抓手,逐渐恢复提尔比茨的大部分记忆!”,我费力的挑选着词句,强烈的兴奋几乎让我语无伦次。

“舒尔茨小姐,虽然您是一个历史作家。但是我要说您有在这里工作的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准确的判断。”,教授打开了他桌上的电脑,对我说:“您看,这是我们为她制定的康复方案。”

“我们.......要带着提尔比茨故地重游?”

教授再次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舒尔茨小姐。‘触景生情’,‘睹物思人’这些东煌成语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认为带提尔比茨去那些她曾经去过的地方有助于她记忆的恢复。”

接着他叹了口气,又开口道:“可是讽刺的是,她刻在灵魂最深处的姐姐却是我们三位中最不了解她的人。所以,我才会要求舒尔茨小姐您参加进来。因为您是她童年的好朋友,而且还因为——”,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我的新书《北角》,“我看到了您的书,我认为您了解她战时的经历。但我想,俾斯麦小姐并不认识您……”

随着教授的话,我的记忆又回到了十三年前我离开柏林的那天中午。

十三年前,我十五岁。在柏林读完了初中的我准备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前往美茵河畔法兰克福去完成高中的学业,离开的那天早上,我向父母请求道:“我想去给邻居的那两位小姐买些什么,能让我离开一会儿吗?我中午就回来!”

为了省钱,我们买的是晚上九点多的火车票。父母看到时间还比较充裕,就允许我离开几个小时去为那两位小姐买一件临别礼物。

我坐上电车直奔维尔默斯多夫区去,尽管我家所处的舍讷贝格区离那里并不算远。但我还是一路小跑,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已经在花店里了。

由于临近国庆日,花店里的主要位置都被大盆大盆的矢车菊占领着。但我在电车上就下定决心不买矢车菊,原因很简单:我知道我的邻居提尔比茨的姐姐是政府的一位官员,我想她们应该不会特别喜欢国花,家里恐怕也不缺。

直到走到货架的深处,我才看见一盆我中意的花:那是一盆淡蓝色的小花,看到它就奇迹般地让我前一秒还充满了离愁别绪的心平静下来。我想,或许在那两位小姐装修成“铁与血”风格的家中,更需要这一抹蓝色。

于是,我就想当然的买下了这盆花。

当我跑了一路,浑身冒着热气的出现在提尔比茨小姐面前时,她看起来有些惊讶:“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我要离开柏林了。马上要去法兰克福读高中了,总想着要送样什么东西给您。来感谢您这么长时间来给我的照顾,包括为我补习法语的语法和给我讲的历史故事。”,说着我俏皮的一笑。

“啊,这样啊......这就要走了吗?”,提尔比茨的声音中充满了隐忍的不舍。

“啊对了!”,我把那盆小花递给她,“这是我送给两位的。”

提尔比茨的反应热情的出乎我意料:“谢谢!妹妹你真的有心啊,前几天我才和姐姐商量过要买一盆像这样的小花装饰一下家里呢!难道被你听见了?”

我摇摇头,只是笑着张开双臂。

提尔比茨将盆栽放在桌子上,也伸出双臂给我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么,姐姐。我要走了,当时买花的时候并不知道这花叫什么,您先别说,等我下次回柏林的时候您再告诉我。还有,这是我家的联系方式。”,我掏出那张写着我家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提尔比茨。

“再见啊!”

“Au revoir.”,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温热的液体蔓延开来。在它溢出我的眼眶之前,我急忙转身逃离了她的门前。

可是我实际上再也没能回到柏林。法兰克福的高中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忙得多,我甚至都没有什么机会和我的父母共度假期,更别说是回到那座日渐喧嚣的城市了。高中毕业,我去了白鹰读大学。

这里必须要提一下,或许正是受了提尔比茨的那些历史故事的影响,我在选择专业时毅然决然的选了历史。就这样在白鹰待了八年时间,终于在硕士毕业之后,我决定回到铁血。

我就这么幸运地躲过了肆虐整个大洲的全面战争。

在战争最为激烈的那两年,我也足够幸运。尽管我是敌国公民,受到了不少的歧视,行动也受到限制。然而能让我心烦意乱以至于无法进行研究的骚扰倒是奇迹般地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后来碧蓝航线军队节节胜利,我也得以去了皇家和碧蓝航线军队占领之下的自由鸢尾采访了黎塞留和让.巴尔以及数百位刚刚结束了作为铁血公国附庸国国民的鸢尾人的采访,这才得以完成了《黎塞留》。后来,战争结束我又花了五年时间完成了记述北角海军基地发展历程和人物命运的《北角》,也就是弗罗姆金教授提及的那本书。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曾和提尔比茨她们一同度过战争的每一个时刻。仅凭一本书和一段不甚可靠的童年记忆来试图恢复一个舰娘的大部分乃至于是所有的记忆,真的可行吗?

走出弗罗姆金教授的办公室,我径直走向了俾斯麦。

我能听出她的语气很生硬:“舒尔茨小姐,情况怎么样?”

我轻轻地说:“俾斯麦小姐,我想提尔比茨小姐现在丧失了她的大部分记忆。”

“什么?!”,她在尽力克制,但是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高了几分。“那么舒尔茨小姐,我想您来这里没有什么必要了,打扰了。我不能相信一个二流的历史作家和一个自称很了解提尔比茨的女人能给她的康复带来什么好处。”

我平静的回答她:“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了解提尔比茨。”

俾斯麦立刻冷冷地回复我:“哦,那更好。”

“但我知道提尔比茨最记挂和最了解的人是谁。”

俾斯麦转身,盯着我:“谁?”

“你。”

俾斯麦笑了笑:“我?舒尔茨小姐,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她一步一步走近我,把我一直逼到了墙边,“您的那本《北角》里写了什么,您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我对她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吧?而您现在却编出这么一个谎言,为了什么?安慰我?我自知我是个失败的姐姐。不需要您的谎言再来强调一次!”

她的眼神冰冷的可怕,但却充满了狂暴的能量。如果不是她接受的礼仪教育让她苦苦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我恐怕早已从走廊的这头飞到了那一头。

“我......”

俾斯麦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本身就看不上我(或许在十五年前我刚上初中时就是如此了吧)。若不是弗罗姆金教授的一再坚持,我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现在,她更是不想再听我说一个字。

“住嘴!”,她极其粗暴的打断了我,“我建议您在我的怒火爆发出来之前从我眼前消失!”

“好,那么我也记住了。这是我自出生以来受过的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一次侮辱!”,我狠狠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

“如果我告诉您,俾斯麦小姐,您刚刚可能失去了恢复提尔比茨记忆的唯一机会,你会后悔吗?”,弗罗姆金教授在得知俾斯麦赶走了我以后这样问她。

“教授,那种机会即使有,我也宁愿不要。”

“即使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也要保存我在这件事情上最后的尊严。”

俾斯麦此刻被悲伤和悔意冲击的一片空白的大脑之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

我穿过了寂静,黑暗的空无。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物质。

什么都没有,连最微小的引力的扰动都不存在。

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我只是一团意识。

我的意识意识到了自己是一团意识。

在黑暗之中我的躯体渐渐成型,那些有机分子似乎是一瞬间出现的。碳原子,氧原子,氢原子,磷原子。它们逐渐聚集在我的意识周围,分裂,重组,化学键断裂又重新形成。它们快速地运动着,构成越来越复杂的分子。最后形成了细胞,细胞分裂,增殖,接着分化。我的骨骼,我的血液,我的肌肉,我的皮肤,我的毛发。它们出现的很快,就位的也很快。

或许说快并不准确,我并不知道时间此刻是否已经具有意义。

我找回了我的身体。

我的意识也找到了那个安身之处——我的大脑。

我的身体的各项机能开始逐渐恢复,血液开始流动,心脏开始跳动,空气再一次进入了我的肺里。

我刚刚适应了这具身体,黑暗就开始急速的退去。一些有关于我的过去的事物开始迅速地涌入我的脑海之中,我知道那是我的记忆。

我想起了我的名字,我的性别,以及我以前受过的教育。以及我的亲人,我的姐姐。

俾斯麦。

可是很快我意识到,有些东西,它们本该进入我的脑中。和那些过去的事物一样,迅速地涌进来。

可它们没有。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我失去了那些记忆。

我害怕了。

我想回到那些黑暗之中,我还没有准备好。

但黑暗最终,消失了。

我感知到了我周身被冰冷的透明液体浸泡着,现在那液体在渐渐退去。接下来,一股温暖的气流包裹住了我。

我的体温正渐渐地上升。

“33℃......34℃......35.7℃......36℃......36.5℃.“

“System activated.”

舱盖缓缓的打开,我尝试着慢慢坐起来。

和我对上视线的的,是俾斯麦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

“姐姐......”

还有一天我就要离开柏林了,这几天我一直蜗居在采伦多夫区的一间小旅馆里。

我刚刚起床,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我是舒尔茨,您是哪位?”

“呃......那个.......我......”

我听出那个声音是俾斯麦。

我尽量不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冷淡:“俾斯麦小姐,有什么事,您请直说吧。”

“我希望您......您能来一下我们家。”

我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下定了决心:“好的吧,您稍等。”

房间里拉着窗帘,我一开始甚至没有发现柏林今早下雨了。于是我只得向旅馆前台借了一把雨伞,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进旅馆外密实的雨幕之中。

刚走了几步,我就后悔了。

那把伞根本没啥用,暴雨从四面八方朝我扫过来。我穿着的短袖衬衫在几分钟之内就黏在了我的身上,一阵风把我的头发也吹散开来,又被雨打湿。一头长发的每一根发丝都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尊后现代主义的玻璃雕塑。

我的头上现在顶着一堆连陈年黑拖把都不如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歪举着伞——我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是打给谁挡雨的。

反正不是我。

等走到俾斯麦为我提供的那个地址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头发挡在眼睛前面,啥也看不清,不过我应该感谢柏林的电车司机的技术不错。如果不是那样——我大约已经被电车撞翻几回了——啊,忘了。在这种天气条件下根本没有电车。

前言收回。

开门的是俾斯麦。

和我想的一样,刚把门打开,她就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您是哪位啊?!”

我没好气的回敬道:“您打电话叫的是谁,那就是谁。”

“啊,舒尔茨小姐!失礼了,请您进来吧。”

“您要先......洗个澡吗?”

我拧了拧自己的头发,发现真能拧出水来。而且,淋了雨的身体越来越冷了,我越来越期望能够将自己的身心托付给热气腾腾的洗澡水。

“.......那么拜托了,初次登门就给您添了这样的麻烦。”

俾斯麦姐妹家的浴室很大,水的温度也恰到好处。不像那家小旅馆的水,一直都是温凉的。

洗完澡,打开浴室门。发现衣服早已在外面摆好,我轻轻嗅了嗅,上面有淡淡的柠檬香味。

“柠檬......”

“这种水果倒是挺适合俾斯麦这几年的心路历程的:面对着提尔比茨的没有生命的躯体,那种喷薄而出的绝望和悔意,不就像咀嚼柠檬时在汁水四射的一瞬间味蕾所感受到的劲酸吗?而在这之后的长久的自责和抑郁,又何尝不是那种蔓延开来的,虽然并不强烈,但是却时常会在不经意之间让她彻底崩溃的深入心底的苦涩吗?在这种心境之下长期生活,只怕是任谁都会变得无礼,甚至难以相处吧?”

“所以,舒尔茨,忘掉那些事吧。”

这样想着,我轻轻地将衣服套在了身上。

俾斯麦在她的房间里等着我,我刚打开门,她就一下子站起来了。

“您好,舒尔茨小姐。上次的事,还希望您不要介意。”,看样子,她有些尴尬。

我报以温柔的微笑:“没有关系,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直接开始谈一谈让您联系我来的那件事情。”

“是这样,通过这几天与她的相处。我意识到.......我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此话怎讲?据我有限的了解,就算在战争时期您疏离了她,那她的童年呢?您应该可是每天都陪在她身边的呀!”

俾斯麦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实际上……哪怕就是那些日子里,我一直忙于实现我自己的政治理想而四处奔波。您是历史作家,您应该战前知道铁血公国的国内政治状况吧?”

我点点头:“当然。”

接着俾斯麦几乎是在嗫嚅了:“我其实一直在四处打听提尔比茨童年有什么朋友……”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是。”

“啊?您就是……”

“对……抱歉瞒了您这么久,我就是提尔比茨口中的那个‘小妹妹’,只是……”,我苦笑了两声,“或许她现在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而且很可能永远也不再会知道我是谁了。”

“弗罗姆金教授告诉我,舒尔茨小姐您几乎是提尔比茨身边最了解她的人……所以他希望......”

“让我陪她去旅行?”

“您怎么知道?!”

我无视了她惊讶的提问:“我们先放下这件事不谈,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您会突然想起让我来您家里?”

“因为……因为,我又和她闹翻了……我……我感觉自己不会和她交流……我……呜呜……”,俾斯麦竟一下子伏在我的肩头像个无助的小女孩一样抽泣起来。

我愣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伸出手去温柔地抚弄俾斯麦金色的长发以示安慰之意。

“舒尔茨小姐……拜托您帮帮我,算我求您了好吗?……”,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滴涌出眼眶,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滑下来。

“您不必这样……”,我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随即捧住她的脸,“我一定会帮您的,但在这之前请您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您一定要记住,我那天不是在编故事安慰您。”

“提尔比茨她可以失去无数个舒尔茨,甚至也可以没有施密特……”

“但是,她不能没有你。无论你之前是怎么对待她的,你才是深深刻入她灵魂的那个人。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一直以她自己的方式在自己的心底守望着你,可你在你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甚至都不曾回望站在道路起点的她一眼。”

“所以,你,俾斯麦,究竟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我随时都可以说自己是一个过客,但你不能。”

“这是你作为姐姐最重要的责任。”

“走进她的心灵世界,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而我的存在,则无非是为你的这第一次尝试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后来我才意识到,说那段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此生第一次如此坚定。

俾斯麦用力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提尔比茨出门旅行的日子,就拜托您了。”

我陪着提尔比茨几乎重新顺着她的足迹在这个大洲上走了一遍。从舍讷贝格区在空袭中难得幸存的几座战前的住宅,到维尔默斯多夫区按照战时的尺寸重新修缮的海军部大楼;从采伦多夫区至今还停在施密特上校家里的那辆曾经充满他俩欢声笑语的大众旧轿车,到一两百步以外俾斯麦曾经供职的国防部大厦;从基尔的喧嚣的运河,到特罗姆瑟的寂静的北角海军基地遗址;从她最喜欢吃的图林根香肠,到她最害怕的伏特加烈酒;从她在柏林司空见惯的部分还在运行的旧电车,到她被驱逐到北角海军基地时所乘的重型轰炸机,以及在特罗姆瑟经常见到的那种笨重的军车,我们都一起去看了,尝了,回忆了。

有些她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提尔比茨花很短的时间就能重新想起来;而至于有些本来就不怎么起眼的小事或者说细节,则需要我反复给予提问才能帮她一部分一部分的重新忆起。

我们的旅行进行了三个多月,准确地来说,是一百一十二天。我和她在这期间一直都在坚持写日记,即使旅馆房间里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我们也会趴在床上记下一天的所见所闻以及提尔比茨又恢复了哪一部分记忆。

这样当然做事很繁琐,但是我们两个都认为这很有意义。然而,当我们从特罗姆瑟重新回到柏林以后,我发现提尔比茨对我的引导越来越不耐烦了(这是正常的,如果有一个你并不认识的女人天天围在你旁边问你“你今天想起来什么了?”,你估计会觉得这个女人恐怕可能今天上街之前忘吃药了),但我没有办法,为了还给她一个相对完整的记忆,我只能不断这样做。

就这样一直到我和她回到她自己的家,当我在进门前最后一次问她“你今天想起来什么了没有?”的时候,她终于爆发了。

可我没有想到她所说的话竟会让我那么疼痛。

她大声咆哮起来:“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这个疯女人?一天到头问我记起了什么?!然而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说你是那个什么教授派来帮助我恢复记忆的人,而说实在话,我根本就不信你!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向我姐姐邀功请赏的又一个无聊的家伙吧?!那么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会记起来一切,但我肯定不会记住你!你现在满意了吗?”

来开门的俾斯麦听到了自己的妹妹说的所有话,满脸错愕地望着我。

我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苦涩委屈的泪水甚至都还来不及流出来。

我拼命地咬住嘴唇,遏止着自己随时都崩坏的泪腺。

“姐姐,这个女人简直……”,提尔比茨看来还想抱怨两句。

然而俾斯麦知道我已经快要崩溃了:“提尔比茨,你先去洗个澡吧,别说了。”

‍‍提尔比茨听话地走向浴室,回头看着我的眼神就真的像看一个疯子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俾斯麦压低声音问我。

“没事,没事……”,我憋回眼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小误会而已,提尔比茨没有记起我是谁。”

“什么?你带她回忆起了全世界,为什么她偏偏就要忘了你?!”

“不不,俾斯麦,你要知道,恢复记忆是需要载体的。而有关于我的记忆载体大概在战争已经散失了,所以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让她再次记起我了。”

“其实啊,提子的记忆能恢复到这一步已经很棒了。管他什么舒尔茨,以后只要你们二位幸福就可以了。”,说这些话,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自我安慰。

“姐姐——把那个家伙给我赶出去!”或许提尔比茨听到了我和俾斯麦交流的声音,于是大声在浴室里叫道。

“再见。”,不等俾斯麦反应过来,我便立刻转身离去。

直到我确定背对着俾斯麦了以后,泪水终于像是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离开公寓,我踉跄着走了几步,靠在一个墙角泣不成声。

洗完澡的提尔比茨无意间看到了那盆放在窗台上的蓝色小花。

一下子,关于那个“小妹妹”以及和那个“小妹妹”的约定一下子浮上了心头。

“当时买花的时候并不知道这花叫什么……”

“您先别说,等我下次回柏林的时候您再告诉我……”

她叫什么来着?

舒尔茨……雷奥妮.舒尔茨……那盆花叫……叫什么来着?算了,先告诉姐姐再说……

“姐姐!”,提尔比茨兴奋地叫来了俾斯麦,“我又想起了一个人!”

俾斯麦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提尔比茨如此高兴了,于是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并且轻柔的问道:“是谁啊,让妹妹你这么高兴?”

“是我的好朋友啊!舒尔茨小姐,姐姐您还不认识她吧?我来和您介绍一下她小时候有多可爱……”

听到舒尔茨这三个字,俾斯麦的心凉了半截。

“提尔比茨……”

“姐姐,怎么了?”

“刚刚哪位女士,就是舒尔茨小姐啊……是你亲口要我赶走她的啊……”

提尔比茨脸上的表情迅速地变得扭曲。

然后,她几乎是立马就冲了出去。

来到街上,仿佛是心有灵犀一样,提尔比茨朝右一转,狂奔向还在黯自神伤的舒尔茨。提尔比茨拼尽全力地飞跑着,泪水也顺着她的脸颊迅速地滑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舒尔茨小姐,您一定要等我……我知道您送我的那盆花叫什么了……等着我……对不起……”,这是提尔比茨现在心中唯一所想的事。

…………

正在哭泣的我忽然感到背后传来的温暖柔软的触感,还带着热气,柠檬味沐浴露和少女淡淡的体香混合起来以后那种美好的味道。

“对不起……舒尔茨小姐……”,提尔比茨此时似乎也已经像我刚才那样泣不成声了,“我……我知道您送的那盆花叫什么了……”

“叫……叫什么?”,我还在抽噎着。

“Myosotis sylvatica……翻译过来……就叫……勿忘我啊……”

于是终于两个少女在柏林的秋天的夕阳之中紧紧相拥。

她们的哭声似乎也成了这场战争以后最令人宽慰的回响。

-End.....

封面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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