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第二十九章)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
第二十九章 赴约
慕容黎踏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台阶。
那是亘古悠远的青石阶梯,两道林立巨大的古树,古树下青草依偎,露水未凝干。一连九十八层,从下面望上去,顶上的阁楼,隐在浓密的云层中,宛如在天上。
天上的阁楼,自然要住天子,那么黑云笼罩下的阁楼呢,是否住着恶魔。
慕容黎抵达的时候,阳光隐退,遥远的天际,乌云密布,似乎马上就是狂风暴雨。
仲堃仪正坐在楼台上,望着这座南陵城,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座阁楼,一共有七层,他只是坐在最高层,望着这座城,等着慕容黎。
微笑,从他的嘴角浮起,这座高高的阁楼,实际上就坐落在南陵城中央,站在第七层上,可以俯瞰全城,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脱他的眼睛。
从慕容黎踏入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看着他,他欣慰的是,他竟然真的独自前来,没有任何护卫跟随,明知自己要的就是他的命,他是不是太托大了?
慕容黎走上第七层阁楼,第七层,自然是要比下面几层规模小了些,但论精雅奇绝,比起瑶光王府,也不遑多让。
这间阁楼由九扇巨大的屏风组成,屏风之后是数间小巧精致茶室,茶室之后又是小屏风隔开,才到楼台。
在如此精巧的茶室中暗藏杀机,似乎没有人会发现。
慕容黎并没有走向楼台,他就在这间阁楼的中间坐下,面前是一尊茶案,上面摆着一只铜釜,一个沙漏,釜中茶汤正浓,沙漏静静流淌。
他微微道:“好久不见,仲兄这些年日子过得似乎还不错。”
仲堃仪看了看这天,黑云几乎覆在头顶,沉闷的雷鸣撕破了寂静,狂风打着屏风猎猎作响,几乎要将屏风撕碎,恐暴雨将至,他从楼台穿过茶室,走进阁楼,每过一间茶室便将屏风合上,直到小屏风和九扇大屏风全部合上,再也听不到外面嘈杂的雷鸣和猎猎的狂风之声,才微微一笑:“托你的福,过得有点不顺畅。”
狂风的宣泄与炸响的雷鸣之声被阻隔在外,阁楼中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铜釜下泥炉中木炭燃出的呲呲火声,沙漏滴落的沙沙声,带着些细微的波动。
“那可巧了,本王最近也有些不顺畅。”慕容黎端坐着,谓然一叹,“本王思来想去,原来本王所思之物在仲兄手中,少不得也想瞻仰此物以慰相思之苦,不过看仲兄孑然一身,本王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日子不顺畅,砸锅卖铁只剩两袖清风,哪里还有你惦记之物。”仲堃仪看了慕容黎一眼,幽幽道,“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莫要觊觎,免得飞来横祸,尸骨无存。”
慕容黎悠悠长叹:“人们不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王想要什么,王臣理应乖乖奉上,怎能说是觊觎呢。”
欲抢夺别人之物还如此冠冕堂皇,不是一般的厚颜无耻。仲堃仪表情都要凝固,在慕容黎对面坐下,开始烹茶:“你看这阁楼怎么样?”
“高耸入云,坠入云端,宛如天上。不想今日天公不作美,看不见这芸芸众生。”
“天上的阁楼,应该住谁?”
“天上的阁楼,应该住天子。”
仲堃仪微笑的看着慕容黎:“你看,我连你的埋骨之地都帮你选在天上,是不是很体贴。是不是很符合你这个天子的身份。”
慕容黎微笑着:“仲兄有心了,本王甚为欣慰,想必仲兄也很喜欢这里。”
仲堃仪煮茶的手停顿下来,静止不动,他摸不透慕容黎为何能如此镇定:“你知道我要杀你,还敢独自前来?”
慕容黎的笑容依然那么寂静:“自从天枢王去世,仲兄杀我之心便不曾断过,本王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本王来此,不过是想找老友叙旧,毕竟,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斗来斗去的,应该有很多话要谈,不是吗?”
叙旧?若不是要保持仪态端正,仲堃仪真想呸他一脸,明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来的旧可叙。
他皱起了眉头,第一次发觉他也无法将慕容黎看透,他总觉得,慕容黎的这场赴约,不是单纯的想要纯钩,甚至,他根本不是为纯钩而来。既然不是为物,那么明明是稳操胜算之局,他总不会蠢到置自己于死地吧。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今日的天,阴云密布,令人心中生出一股烦闷之感。
浓茶被点成清茶,推到慕容黎面前,仲堃仪道:“既知我不会将那物带来,又为何要赴约呢?想必你也不是会为区区几个贱民的命葬送自己命的人。”
茶碗清莹,在慕容黎的手中,就仿佛擎着一片青天的倒影,他悠悠道:“或许本王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仲堃仪:“那你可猜到?”
慕容黎摇头:“仲兄深藏不露,本王苦思冥想,终是不解,到想向仲兄讨教一二。”
仲堃仪举着手中的茶碗悠然一笑:“若不是你杀了吾王,我琢磨着我两共谋天下,岂非天下无敌。”
慕容黎眼中闪过一丝莫名其妙,似乎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真是不应该,然而他又不打算解释,微微含笑:“本王惜命得很,仲兄这样的盟友本王可不敢结交,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岂非难受。”
“你倒是很了解我。”仲堃仪慢慢的呷下一口茶,不动声色。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慕容黎转动着手中茶碗,并不急于饮下,慢条斯理看着这杯清茶,似乎要将这茶看出一朵花来。
红炉木炭小火轻轻燃着,茶烟袅袅将这间阁楼染上一层朦胧的雾气,两人像是多年未见好友般相谈甚欢,一片祥和,甚至忽略了弥野杀气。
狂风舞作,暴虐飞扑,几乎要将这座天上的阁楼吞噬,好在,阁楼中心,数道屏风将狂风戾气,雷鸣天怒阻隔在外,显得异常宁静,宛如两个世界。
时间在这看似平和的肃杀诡谲中渐渐流逝。
执明向墨云卷绕的天空放了一枚箭哨,箭哨在狂躁的天际上炸开,宛如一条奋起飞舞的神龙,璀璨绚丽,直击苍天,在空中久久不散。
待到神龙渐渐归于平静,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黑云之上,猛然爆起了刺眼的光芒。神龙在遥远的天穹炸开,莫澜目光徒然顿住,片刻之后他连滚带爬冲入萧然营帐,急迫道:“将军,攻城,王上命令立刻攻城。”
萧然静静的,仿佛一座不动的山:“本将军并未收到王上信使传来的诏令。”
莫澜深吸一口气:“信使消息哪能有箭哨来得快,你家王上定是和我家王上商议妥帖,立刻攻城,王上才放了攻城箭哨。”他拉着萧然走出营帐,一手指着东方的天,“不信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遥远的苍穹之上划过最后一抹焰火的红光。
萧然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随即下令:“整军。”
执明站在大军阵前,第一次觉得自己威武霸气,声音也无比凌厉:“开战。”
毓骁看了他一眼,无比唾弃:“进攻。”
风,猎猎狂舞,吹动着乌云与雷鸣,将惨叫声淹没在末世之中。
十万大军攻西门,十六万精军攻东门,虽然这不是一条妙计,不过仗着人多,一人一脚都能将南陵这座小城踏平。
刀切入人体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惨叫咽在喉咙里的声音,惨杀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淹没在黑云阴寂的雷鸣之下。
执明与毓骁有共同的一个坚定意志:冲锋,杀。以最快的速度夺下城池。
目标很明确,踏着激昂的战鼓,士兵的热血洒在这座城头,成为一朵地狱曼陀罗花。
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轰轰烈烈的生,轰轰烈烈的死,成为千秋不朽的传说。
天枢士兵,与被困子民,化成满地骨血,永远埋葬在了这里。
一东一西,两支军队仿佛两匹咆哮的上古巨兽,对着南陵一阵猛嘶,很快便逼近城门,攻破城门,进入南陵中心。
他们速度飞快,只用了一个时辰。
南陵,城破。
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这座城已淹没在血污中,执明有些自鸣得意:“原来咱两联手,还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大缩短了时间,真是快哉,早知如此,应当昨日便直接攻下,何至于如此麻烦。”
毓骁看着满地尸骸,有天枢士兵的,有南陵子民的,有遖宿天权的,眼中有一丝不忍:“又不是第一次合作,当务之急是把仲堃仪找出来,不抓到他,心中总是不安。”
执明毓骁第一次合作,天璇灭。第二次合作,南陵破。
两次合作都是为一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慕容黎失踪。
对于慕容黎的失踪,是不是苦心孤诣的自导自演。他两心照不宣,反正原本就是为了攻城,不如就顺了慕容黎的意,皆大欢喜。
只是这一次,他两都错了。
执明巡视一眼这满地骨血,带着一丝深邃的含义道:“只不过委屈你了,背如此大一个锅。”
为了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从东门一路厮杀,遖宿士兵将天枢士兵统统斩于刀下,对于被束缚的人质能解救的便顺手解救,不能解救的便顺手一刀,干净利落。
无数百姓的尸体也跟着坠落,这个锅,遖宿国主毓骁来背。
死伤了如此多的瑶光子民,想必慕容黎对毓骁多少会有芥蒂,执明想想就有些舒坦。
毓骁不以为然,淡淡道:“下令翻遍全城搜捕仲堃仪吧。”
悠淡的茶香,充满了整个阁楼。
沙漏中的流沙静静流淌,已下去大半。
这九道巨大的屏风着实精妙,将外界雷鸣之音隔得一丝都透不进来。
“既然仲兄还不打算杀了本王,也不打算将那物献给本王,那本王便告辞了。”
慕容黎站起身来,从容不迫,真的打算就此别过。
仲堃仪深深看他一眼,哪有人连死都要提醒别人赶紧动手的,突然仰头笑了一阵,看起来甚是欢快:“我只不过想要你的命而已。又不在乎什么时候杀你,我只是一直在想,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你的死状看起来既有王的高贵又有伶人的低贱。这座楼从第一层到第七层我都布置了无数机关陷阱,每层安插了十几位杀手,就算你再如何聪明狡诈,也插翅难飞,我又何必着急。”
慕容黎走到屏风前,并不急于打开,淡淡道:“这些年过去了,你的执念还是那么深。你心中一直介怀的,还是你的出生,其实落魄寒门和名门世子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别,孟章看中的不就是你的才华。”
提到孟章,仲堃仪脸上掠过薄薄一层怒色,看来他真的是想早点去死了:“吾王,就是殁在你的阴谋算计之下,好在今日,终于可以用你祭奠吾王英灵,这杯清茶全当我为你准备的送行之礼吧。”
他提起铜釜,在另一只茶碗中斟了一盏热茶,将慕容黎没有饮过一滴的那盏冷茶倒入茶娄中,洗净茶盏,一切看起来并无异样。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慕容黎轻轻将一扇一扇巨大的屏风推开,狂风猛然卷进来,吹起他衣袂,他的背影矗立在昏暗的云层之下,宛如劫火之中的一束光,耀眼夺目,几乎灼了仲堃仪的眼睛。他望着电闪雷鸣之下已血流成河的南陵,眸子中没有半点温情,“你看,变天了。”
暴风雨来临的前夕出奇的宁静,连古林中的蝉鸣都沉寂了下去。
仿佛为了回应他这句话一般,乌云暴乱,巨大的闪电横过长空,沉闷的雷声,卷起狂怒的咆哮,轰然在阁楼顶上炸开,阁楼宝顶被击得粉碎。
仲堃仪手中的茶碗抖了抖。
宛如末日,城中就是末日。
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座城,破了。
他太执着于自己聪明的布局,幻想如何优雅的取走慕容黎的命,以至于忽略了外面的世界。电闪雷鸣掩盖了杀伐之声,这数道屏风,又有效的隔绝了一切声响,而他,亲手将外面的世界关闭。
他们喝茶聊天,仅过了一个时辰。
对于已擒在手中的猎物,一个时辰,能做什么呢,只不过奢侈的再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而已。
他只是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慕容黎插翅难飞,才给了他一个时辰的说话时间。
然而这一个时辰在慕容黎手中竟让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乾坤逆转。
仲堃仪脸色骤然变幻,握紧双拳,指节都在格格作响。但他还是端坐在蒲团上,思考退路。
“兵者,诡道也。”慕容黎重新回到蒲团上坐下,拈起茶盏,轻轻转动着,悠悠道:“想必你现在一定困惑,执明毓骁为何会突然攻城,就算他们得知本王失踪的消息,也不可能攻打南陵,应是寻找本王才对。”
仲堃仪绷紧了脸,没有说话。
慕容黎似乎很满意的欣赏着仲堃仪青白的面色,月白风清的面容有一丝微笑:“你暗中传信于本王,以本王所需之物为诱饵,断定本王为了此物必然会赴约,也断定本王不想让第三人知道本王还在收集此物,然后好布下天罗地网不知不觉杀了本王。只要本王死了,毓骁执明的联盟不攻自破,对你自然也就造不成威胁。”
仲堃仪的视线凝成一股厉芒,几乎要洞穿慕容黎:“但是你还是让他们知道你来赴约了?”
慕容黎点头:“想必你现在更加困惑,既然本王如约而至,你手中拿捏着本王的命,他两本应有所忌惮,为何还毫无顾虑,凌厉厮杀,直捣黄龙。”
仲堃仪阴寒的眸子中带着冷笑:“难道不是吗?如此肆无忌惮,岂非置你于死地?”
慕容黎微微道:“本王不过是改了信的内容,再让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延后了一个时辰。”
“哼,有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与你见面这种事,他两不会拿本王的性命冒如此大的风险,然而事已至此,既是阻止不了本王前来,那便只能打乱这场赴约。他两会认为打破赴约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在本王还未与你见面之前搅乱南陵,将你抓捕,抓捕你的最有效方法就是破城。”
“所以在我合上屏风听不到外界一切动静时就是他们攻城的时间。而那个时候,他们竟然认为你才出发。”仲堃仪面容绷紧,阴厉的眸子从一道道屏风上划过,最终锁定在慕容黎身上,几乎要将他灼碎,“他们又如何能肯定一个时辰就能破城?”
慕容黎静静道:“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两一旦开始攻城就会意识到一个曾经犯过的错误,但是为时已晚,只能一战到底。”
仲堃仪突然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什么错误?”
“天璇如何覆灭的错误?”
“天璇灭亡,不过是你挟自己以令两王出兵,毓骁和执明如此愚蠢,才会中了这等低级的苦肉计。”
慕容黎抬起头来,看着仲堃仪,城中鲜血仿佛融在他的眼中,带来一丝暖意,“所以他两会突然醒悟过来,就会意识到本王这次的失踪不过是像上次一样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他两确定这就是本王布的局,既知是本王在布局,那本王失踪不过是个障眼法,绝不可能前来赴约,无非就是躲在某个安全的角落里看戏而已。”
他幽幽看着仲堃仪,竟然会觉得有些好笑:“所以时间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大军来此,就是为了攻城擒住你,何不将计就计顺了本王的意,是吧。”
仲堃仪压下心中的烦躁,冷笑:“所以他两敢如此毫无顾虑攻城只是因为他们断定你此时必不在城中?”
慕容黎淡淡一笑:“大概就是如此。”
仲堃仪冷冷哼了一声:“你就不怕哪个不长眼的小兵手一抖失误把你小命给玩完了。”
慕容黎:“应该还不至于有如此眼瞎的人,连本王都不认识。”
仲堃仪:“……”
慕容黎敛去笑容,谓然一叹:“只不过,他两猜错了一点,本王其实真的在城中,真的来赴约了。他两若是知道真相,会不会感到一阵后怕呢。毕竟论起阴险狡诈本王还是不如你的。”
仲堃仪冷冷僵笑着:“你卑鄙起来真是连自己都利用。”
他大概能算到慕容黎来赴约,定然会在自己身边安插高手,所以才选定这座楼布置机关与杀手,他没算到慕容黎狠起来竟然拿自己的命赌天意。
慕容黎微笑:“多谢谬赞。你看这座天上的阁楼是不是更适合你一些呢。”
“既然他两不知道你在城中,那么你突然死掉也不会有人察觉,我不妨成全你。”仲堃仪嘴角挑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举起手,做了个斩的动作。
厉声宛如死神的追索,在阁楼中响起,瞬间这层阁楼中就有数十名黑衣人冒出,举着长剑将慕容黎的所有生路堵死。
慕容黎轻轻呷下一口茶,无视这些杀手,纹丝不动,淡淡看着仲堃仪:“他们总会知道的,七层阁楼的杀手加起来最多抵挡五千精兵。你要杀本王真应该早点动手,或许还能趁大军未到之前勉强突围出去。如今,本王若死在这里,你也怕是要被两军食其骨,饮其血,啖其肉,想必你并不想与本王一同赴死。”
仲堃仪示意杀手停下,缓缓将目光移向尸骸颓败的南陵,二十几万大军发挥了最强的机动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各处要害,正极力的地毯式搜索他的行踪。
南陵,已被战场上的尘烟染满。
任何一个角落里,都是天权遖宿士兵,没有一条生路。
天枢败局已定。
仲堃仪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不怒不悲不喜,仿佛结局早已料到,只不过他在看这些被死神夺走生命的士兵时,似乎比慕容黎还要无情。
这座阁楼七层,每层都布满机关陷阱,都有二十几位杀手,要杀死慕容黎,轻而易举,但是现在,他有顾虑了,杀死慕容黎简单,自己想要从铺满天权遖宿士兵的南陵城中全身而退,绝无可能,除非握着慕容的命。
慕容黎继续饮茶:“你大意了,实在不应该将赴约地点选在这里,虽然你可以布置暗卫,俯瞰全城,知晓我是否独自一人前来。然而我上来的时候观察过,这座垫在阶梯上的阁楼实在没有任何可逃生之处,若是大军包围了四面,就真成了一座海浪上的孤舟,随时能被吞噬,跳下去又只能摔得粉身碎骨。其实你把约定地址随便选一个客栈茶馆都可以杀了本王从暗门逃出去,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如今,你的保命符只有我了。”
仲堃仪的脸阴沉得发青。
他只不过想把他杀死然后再从高高的阁楼上扔下去摔个稀烂而已,他怎么会想到慕容黎卑鄙起来连自己的命都不放过,还想拉他一起下地狱,妄想。
慕容黎继续在他的心头种上绝望的种子:“你或许不知道,其实这座阁楼本王不是第一次来,本王很清楚这座阁楼之上屏风的隔音效果。”
那年瑶光城破,阿煦殉国,他独自一人踏上南陵,寻找阿煦口中的戚将军,只不过,南陵没有戚将军,只找到了庚辰庚寅,发现了这座不一样的塔楼。
“你怎么知道我必然会合上屏风?”
“因为你不想在玩耍猎物的时候被嘈杂的雷鸣之声打扰。”
“你竟然还会看天气。”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若是还有机缘,本王会很乐意分享给你的。”
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战必胜矣。
仲堃仪默默的坐着,维持着端正,他是恨不得将慕容黎千刀万剐,一寸一寸捏碎他的骨头,但是他并不打算陪葬,他要的是慕容黎的命,又不是自己的命,他还没有幼稚到要陪慕容黎去死。此时此刻活着的慕容黎比死的慕容黎更有价值。
只要慕容黎在手,多少千军万马都得撤退十里,他无比清楚,那两位是绝对不会让慕容黎死的。
而慕容黎,在没得到所需之物前也不会让自己死去,所以他甘为人质,他们现在竟然生死与共。
呵,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