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星辰·序

古老星辰

安迪注视着舷窗外无尽的黑暗，自己母星的光辉微弱难辨，数十万年前便已经出发的光映照在未来的同乡者的双眼。他突然感觉十分孤独。

据说在遥远的太古，人类尚未挣扎着摆脱星辰引力的束缚，那些简单的化学燃料助推的飞船在自己的星系艰难的前行。那些先驱者们眺望自己居住的星球逐渐缩小，直至微如尘埃，也会感到这样的孤独。

就好像一切早已失去，无法归来。

现在时代的人类已经很少能理解这种感情，放眼满天繁星，并非只有那微不足道的一颗是唯一的归宿。他们穿行在黑暗的渊面虚空，直到在某一个星球停步，融入涌动的人潮，像是水滴归入大海。离失的水滴数以万计，但可以容纳他们的大海却有同样的数量，人类不再孤独。

但是安迪不一样，对他来说，故乡是特殊的。无论星空里有多少人类的星闪烁，对他来说都不是他注视的那一颗。

恋土情结，这是他从万世中得到的答案。

祖父对此很高兴。他告诉安迪，这个特征来自于他们的祖先，即便在遥远的孤星时代也被视为古老与神秘的国度的子民。

“生命起源于水土，”祖父说，“现在太多的人是在星间流淌的水，但你不一样，安迪，你是坚韧的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塑造的身形。”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但安迪确实发觉了自己家族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们都执着的追求着古老的潮流。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不得不说人类最初的远征在整个种族的文化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记。有些人狂热的喜爱着那个转折年代的一切，那个象征着人类走上飞升之路的希望时代。那些追求人类刚刚完成跨星系航行时文化潮流的人，被别人叫做古老者。

但，安迪，安迪的家族完全不一样。他们被叫做远古者。他们追求的东西更久远，但却更清晰。

他们追求着孤星时代。

而且，和那些只能根据史料记载复原一个旧日模糊缩影的古老者不同。安迪的家族精确的复制着几乎可以用年这个微小单位的往昔景象，仿佛他们真正生活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只是偶然间误入了未来。

而安迪的祖父是其中最明显的。

“什么，音乐会？不，我喜欢的是——这个词已经和他的语言一起消亡了。大约是地球——我是说原初星，在他最大的一片大陆的东偏南部分的一个小岛上，由四个人组成的乐队。他们用汉语——夏语的起源，汉语的一个分支语言来进行演唱，我喜欢他们的歌，还有乐器——拜托，现在也有乐器，别再光用网络制造音乐了。”

“你应该说万世，现在没人说网络了，爷爷。”安迪有一次向他指出这一点。

“万世只是一个高级那么一点的网络。”祖父撇撇嘴。“覆盖一个星系的网络。”

“网络只是信息的集合，万世却可以根据你的念头无中生有的创造一切。”

“它什么都创造不了，只是从一个巨量素材库里找东西填充而已。”

而安迪所喜欢的，则是祖父那个时代之后的一点的时间。

他找到了叫做电脑的原始计算器，上面还有那个时代人们创造的娱乐游戏。在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他被吓坏了。在一个可怖怪物袭来的时候他疯狂的摆动手臂并且向后蹬腿，但却毫无作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发现并没有模拟痛感传来，而怪物的脸也被限制在一块屏幕之外。而又过了大约两倍长的时间，他才意识到他和自己操控的角色的联系只有几个塑料外壳的称之为按键的方形物体。在短暂摸索之后，他喜欢上了这种有着距离感的游戏方式，并度过了很多个快乐的日子。

安迪的家族不曾回过地球，在远征纪年之后，太阳系就封闭了和其他星系的联系。甚至再也没有探险者离开这里，前往其他星系。而其他星系也并没有人试图去查看古老故乡的变化，那里已经开发殆尽，也再无活力。

但安迪不得不来。

祖父去世了，这个热爱古老故乡的家族并不追求肉体的归乡。但祖父想要遵循自己起源的国度的传统，落叶归根。

这是他最后一次展现对旧日的热爱。

临终时，祖父叫安迪到身边来，双眼平静：“我要死了。”他说，“带我回家。”

安迪俯下身，“我会的，爷爷。”

“去帮我问一个问题。”

“爷爷？”

“1999，还是2012？”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

地球已经近在眼前。蓝色的光辉和古籍的记载别无二致。

安迪了解这个星球，但那是她的过去，她昔日繁华的幻影。

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久到山海都已经变迁。安迪很明白，物是人非有多么迅速。

也许祖父已经回不到他希望的家乡了，他有些不安的想着。

登陆艇闪烁了淡漠的绿灯，示意已经接触地面，以提醒因落地过于平稳而无法察觉的驾驶者。

安迪站起身，舱门缓缓打开。

安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走入了蛮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