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33)
一日,连宇环约了萧筱在茶馆喝茶,九月的京城暑气还未消尽。这人似乎是从什么地方步行而来,走得热了,进了茶馆就打开手里的折扇摇着。
拉开椅子坐下,见萧筱似乎愁肠百结,修长的双眉微皱着,一脸憔悴。连宇环往椅背上一靠,摇了几下手里的折扇,问道:“萧兄昨夜没睡好?”
萧筱轻轻抬起手,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嗯…确实是没怎么睡好。”
连宇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遇上为难的事了?”
萧筱摇摇头:“没,没什么。”
连宇环“唰”的一声合了折扇,笑着提起茶壶一边为他斟茶,一边说道:“看你这副模样,一定有心事,有什么不便说于我听?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萧筱微微蹙了一下眉,接过茶抿了一小口,沉默片刻,方道:“这个恐怕你帮不了,实不相瞒,珀伊近日遭奸人陷害,蒙冤入狱,后边牵扯着大人物,情况很复杂,我正愁这事。”
连宇环闻言怔了怔,微微坐正了身子,问道:”珀伊?就那日酒楼里……那个珀伊?嗐!我当初不想入仕途,就是因为整日见我爹…”
”对了。”萧筱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连兄,曾听你提过令尊吃朝廷俸禄,你爹在朝廷里做的是什么官职?”
连宇环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端起茶盏,深吸一口气闻了闻,淡雅醇厚的茶香扑鼻而来,笑了笑说道:“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
萧筱重复了一遍,眨眨眼,待反应过来,惊道:“令尊是当今朝廷的李尚书?可他不是姓李吗?那你……”
“此事说来话长。”
连宇环端起手里的茶一口饮尽,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徐徐道:“我本姓李,幼时体弱多病。我爹中年得子,对我甚是疼爱,一日爹娘携了我出门游玩,遇见一个云游僧人,那人告诉我爹,你儿命途多舛,若想平安长大成人,须得随了母姓,否则活不过弱冠,我爹信了那僧人的话,便为我改了姓。”
“原来如此。李尚书?所以令尊是李尚书?”
萧筱喃喃自语了一句,蓦地将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搁,站起来神色有些激动地看着连宇环,道:“连兄,怎会有如此巧的事,你不是一直想报恩么,我…我今日便要你报了这恩……”
连宇环扣上茶盖,一脸慎重:宇环定当全力以赴,你且等我消息。”
牢房里,前来宣读皇上口谕的太监尖细的嗓音拖的很长。
“传圣上口谕,经查,王都尉私自放走匈奴人一事不实 ,着即日释放,官复原职。”
珀伊跪地听旨,苍白消瘦的面容看不出悲喜。
九月的最后一天,珀伊走出了刑部大牢。
久未见阳光,突然暴露在日光下,珀伊被初秋炙热的阳光刺的眯起了眼。
门口有一辆马车在等他,萧筱立在马车旁,一袭青衣淡如水墨,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
见珀伊出来,急忙抬步上阶,轻声唤道:“珀伊,我们回家。”
受审多日,又经廷杖,珀伊身体虚弱,浑身是伤,破碎的衣服上血迹斑斑。
他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让他扶着,缓慢地走下石阶。
马车有节奏地晃动,萧筱拿过一件干净的衣裳披到珀伊身上。想将他拥进怀里,又怕碰了伤口,抬起的手放下,眼眶已经红了一片。
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萧筱颤抖着伸出手抚过他的发丝,轻声问:“疼吗?你受苦了。”
珀伊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安慰道:“没事,现在不疼,你别担心。”
萧筱反手轻轻握住了那只手,眼泪眨眼就落了下来,哽咽道:“珀伊,咱们回龙山吧,我想我们的小屋了。”
修长的手指分外柔和,掌心的温度暖暖地传来,珀伊微微顿了片刻,缓缓开口:“好,是该回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见爹娘了。”
马车晃了一下,萧筱靠在软垫上伸出一条胳膊至他腰后虚虚揽住了他,“等你身上伤养好了,我们就回去。”
接下去的日子,萧筱辞了画馆的差事,亲自照顾他的起居生活,每日煎汤换药端茶倒水,事事躬亲。珀伊在院子里散步,也紧跟着,生怕他磕着碰着。
在他的细心照料下,珀伊身体恢复很快,伤口结痂的那段时间,浑身痒的难受,萧筱日日夜里将他贴在胸口,轻拍按摩结痂处,在耳畔呢喃低语,直到他安然入睡。
两个月后,当刘璟回到京城时,珀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辞了军营里的官职,和萧筱一道向一众亲朋好友辞行告别。
走的那日,连宇环也来送行了,临别时,紧紧地拥抱了一把萧筱。
俩人雇了一辆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也不急着赶路,半年后终于回到了普仙城。
珀伊父母对儿子在京城曾被捕入狱一事并不知情,姥爷向他们隐瞒了消息,南北千里,鞭长莫及,知道了也只能徒增担忧。
王夫人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儿子,激动的眼眶里泪光莹莹。
“娘,孩儿回来了,你怎么哭了?”
“傻孩子,娘这是高兴。”王夫人破涕为笑,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抹着眼角的泪花,“以后都不走了吧,京城太远了,娘想你也见不着,爹娘不求你能挣什么功名利禄,平平安安在身边,娘才放心。”
珀伊扶娘坐下,“不走了,孩儿以后都不走了。”
“那就好。”娘拉过他的手,细细端详,“我儿去了一趟京城回来,瘦了好多,这几日先在家里住着,娘弄些滋补的东西好好给你补补,还是随萧筱回你们的小屋生活才好,离得近,什么时候爹娘都能见到你。”
这一年的春天,他们终于回到了龙山脚下阔别三年的小屋。
屋旁的几棵梨树,静静地开着满树的白花,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风吹过,花瓣扑簌簌的飘落,带着一股冷香。
萧筱从集市上买来的花木,大部分已经枯死,唯有几棵木槿倒是长的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他们重新将小屋翻修一新,锄了菜地里的荒草,种下各种瓜果菜苗,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王夫人原本想遣了两个小斯来伺候他们的生活起居,珀伊不同意,他们只想和从前一样,过自己的二人世界。
转眼夏天就来了,小溪里的水清澈见底,透过清浅的河水,能看见水底的沙石
萧筱抱了一盆衣服到河边清洗,珀伊跟了过来。
俩人往河滩走,滩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珀伊突然玩心大起,笑容里带着一丝丝的顽皮,说道:“萧筱,我们来比赛打水漂,输了的今天不管对方提什么要求,都不许说“不”。
“打水漂?”
“嗯,上次打赌我输了,今天玩这个,我要赢回来。”珀伊灿烂地笑着,带着些孩子气,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萧筱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疑惑道:“什么是打水漂?”
“你不会?”
珀伊愣了愣,想到他从小独自一人住在深山,没有一个玩伴,应该是不懂这些游戏,随即解释道:“用石子在水面上打出一串水花。”
萧筱:“……”
“这个简单,来,我教你。”
珀伊在河滩上捡起一粒小小的石子,微微侧身,身子向后倾斜,用力掷出,石子在水面上欢快地跳跃前行,溅起了一长串漂亮的水花。
“哇!怎么做到的,我试试。”
萧筱看着有趣,放下木盆,也试着捡起一粒石子往水里扔,在“咚”的一声后,石子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在水面上跳跃,只在水面上荡漾起一圈圈涟漪,继而沉入了水里。
珀伊愣了一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萧筱,你打的水漂,漂哪里去了呀?”
“不许笑话我。”
萧筱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后脖颈,珀伊怕痒似的缩起了脖子。
俩人嬉闹一阵后,珀伊开始认真教,“你得挑扁平的小石子,掷的时候让石子贴着水面走。
萧筱又试了几次,一次也没成功,渐渐开始沮丧。珀伊看着他那笨拙的模样,觉得好笑,只好用力憋着。
“喂!你又笑我。”
萧筱一抬头就看到珀伊望着自己,眼底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没啊,我没笑。”
“明明就……”
“噗!哈哈哈,萧筱,你平时很聪明啊,什么都会,怎么学这个笨手笨脚,哈哈哈哈哈!”
珀伊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诶呀你……”
萧筱佯装生气,俯身捞起一把水泼向他,珀伊快速跳开,萧筱追了上去,曲指弹出一串细细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