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羽渡心
樱之章：初绽
“嘿呀！哈！阳子堂姐，这一招你绝对躲不过去的！”
少女手中竹刀迎头劈砍，宛如疾风一般直击面门，却不曾料想被堂姐似蝶舞轻盈化解，看在眼中几次心急烦躁，反而使攻击变得毫无章法胡乱打去，最终以堂姐转瞬抓住破绽，将竹刀抵在少女哽嗓咽喉处完胜。
“可恶啊....！”
少女手中原本举过头顶想要劈砍而下的竹刀停在半空，眼眸垂下盯着颈前抵着堂姐所用的竹刀后退半步，一时稚嫩脸上红白不定，但此刻心中依旧不服，几次想要耍赖反击。
只听竹刀所相碰啪的一声，再等少女回神手中竹刀已被击飞，正落在身旁角落躺着。
“樱，你又想耍赖皮了吗，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小把戏，之前几次都是这样。”
堂姐轻声训责着少女，教导樱该如何掌握手中竹刀技巧，以及步法身形的交互，而不是一味的猛攻胡砍，这样只会让自己倒在刀剑之下。
而樱此刻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似懂非懂的点头敷衍回应着堂姐教嘱，甚至一心想着早些偷跑出去与玩伴们赏樱，毕竟这才是少女该有的憧憬。
至少，樱是这么想的。
作为樱岛上少有的巫女，姐妹与阳子母亲共同精心照料着神社的一切，为参拜而来的岛上居民而祈福，并受岛民所尊敬。
“桔梗姨妈？ 桔梗姨妈！ 不在的话，我可就出去玩咯？”
樱从社内树梢悄悄探出头，小心翼翼的眯眼望向庭院四周，似乎没有看见姨妈的身影，索性偷偷爬下树梢，三步一回头的想要逃出神社与伙伴赏花，可刚回头便于姨妈撞个满怀。
御神桔梗，在樱岛最受人们所尊重的巫女，一直悉心照料着这对姐妹与神社的所有，在樱眼中是温柔与慈爱之人，只是....
太过严厉了。
“樱，身为巫女的功课你做完了吗，为什么你总是这般贪玩，快要十五岁也应该承担起御神家的职责了，至少也该像你堂姐阳子一样”
桔梗掌心轻抚着少女的发顶，这是樱所从未感受过的温柔，自樱降生时她的母亲便毫无征兆的选择离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直到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时，也没能见过自己亲生母亲是何模样，也正是这次出走，使无人接替的神社与两个孩子都强加给了桔梗。
“我知道了....”
樱缓缓垂下额头，一时间不敢与桔梗姨妈的眼神所对视，也许是对姨妈多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教导，而自己却毫无长进所愧疚，抱着胳膊悻悻回了神社。
正午温暖阳光逐渐微弱，坠向西山天上泛起一抹红霞，时光也正如指间细沙缓缓流过，前来祈福求签的岛民也纷纷离去，神社也恢复了原本宁静，只是庭院中那个少女还在努力挥舞手中竹刀，额前刘海细发早被汗水湿透贴在了脑门上。
少女并不在乎，即便力竭也没有停下练习的想法，至少也要像桔梗姨妈所说，早些承担起御神家的职责，成为一个合格的巫女。
“樱，我们回去吧，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真是辛苦了。”
堂姐近前挽起少女的手，攥着手帕为樱擦去额前细汗，四目相对流露一丝认可的眼神，心中无声赞叹着樱下午可见的成长，二人手牵着手同母亲身披繁星暮色谈笑归家。
沐浴洗去身上疲倦，樱一人独自裹浴衣漫步庭院回廊，望向星空思绪万千，虽然桔梗姨妈待自己似亲生骨肉，但终究不如堂姐关系更为亲昵，可自己母亲此时又在何处，何时又能相见呢。
微冷晚风迎面吹拂，略感几分凉意不禁裹紧身上薄衣，樱回眸一撇见黑暗中有个女人正无声凝视着自己，来不及看清面目便觉得脖颈被铁钳般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正在缓缓加力直到窒息脸色涨红，不管少女怎样挣扎都无法撼动这股可怕力量，最后意识逐渐模糊昏厥过去。
“好难受....”
“樱？”
“樱！”
再等清醒时，已是天光大亮，窗外鸟儿正在枝头啼叫，少女睫毛微颤直到睁开眼眸余光瞥向身侧，桔梗姨妈正跪坐一旁似乎守了整夜不曾离开。
此刻樱的泪腺已经决堤，一头埋在桔梗怀中泣不成声的呜咽讲述着昨夜所发生事情，而桔梗则将少女揽入怀中，柔声安抚着这个被吓坏的孩子，直到门外阳子偷视许久，缓缓放下早饭因不满此刻场景而消失在走廊尽头。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般努力，母亲却总是关心樱那个笨蛋.... 好不甘心....”
即便阳子低声埋怨，但她也不失是一个坚强的孩子，相较于樱，作为姐姐的阳子更加懂事能够承担起自身的职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才是应该继承御神社的那个巫女。
春季的午时并不像夏日那般燎热，柔风拂过不禁带来花雨，而樱也在姨妈无微不至的照料下逐渐从昨夜恐慌恢复平静，简单果腹后沐浴更衣一如往常那般元气满满，趁着难得的休息小跑到街上，寻三五玩伴正想趁着河水解化去摸鱼嬉闹。
此刻几个相仿的孩童正哼着童谣，挽起袖口裤腿扑进镇外那条清澈溪流，相互攀比的捉着溪中河鱼，而坐在水车旁的阳子像是躲避他们一般，驻足远处静静看着。
“唔唉—— 阳子快过来呀！”
正与玩伴嬉闹正欢的樱远远看到了堂姐，挥着小手正喊她快些过来，只是阳子她并没有一同玩闹的想法，有可能怕弄脏身上衣服被母亲责骂也说不定。
“嘁.... 总是这么不合群，会没有朋.... 抓到你啦！”
如果说阳子是更加乖巧的孩子，那樱就是街上最有地位的孩子王，与玩伴们做游戏时总是她赢，而这次樱在小溪难得抓到一条大鱼，两手并用三下五除二的将其抓住，正拿苇草搓绳勾住鱼鳃拎到怀中任其摆尾扑动也逃不出，得此战利品自然也是脸上挂笑，赤着小脚扑腾上岸与堂姐炫耀。
“瞧，大鱼！我是不是可厉害啦？”
阳子只是轻声回应个嗯，皱眉在樱身上打量一番，湿透的衣服被怀中大鱼粘液弄得脏污不堪散发着丝丝腥味，这下回家又是免不了被母亲斥责了。
姐妹二人漫步本想归家，可正巧遇上从镇上回来的母亲，阳子极力将樱藏在身后，但衣服上的鱼腥味也遮掩不掉，最后两人低头都被罚了指节敲脑门，而晚饭也是母亲做的烤鱼，算是有罚有赏吧。
夜幕落下，一家人正坐庭院共赏繁星，桔梗手执杯盏凝视那飘动的茶梗，神色凝重亦带着几分担心的启唇开口，想要郑重宣布什么事情。
“阳子还有樱，还记得明天是何日子吗，虽然有些许的担心，但你们也该接过这个御神家千古传承的重任了，放下原本孩子的内心而后做个受人敬仰的巫女”
两位少女闻言先是愣神，随后相互对视陷入沉默，但心中各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是不想让对方猜到罢了。
夜有些深了，桔梗也并不愿给孩子们过多的压力，起身送阳子与樱回房休息，望向壁上金乌家徽只身一人难入眠，忆想自己曾经过往也如这两姐妹般遇过抉择，只是最后为姐姐舍去巫女职位静心辅佐打理神社。
而自己姐姐便是樱的亲生母亲，那个成为御神家巫女的继任者，在刚刚产下女儿的几夜后毫无征兆的离开，将两个嗷嗷待哺的孩提与神社一并推给了桔梗，而为了阳子与樱她也从未抱怨过什么，只想将她们抚养成人并将这个神社传承下去，如今做到了，也是时候该休息了。
“阳子，你睡了吗？”
樱望着棚顶，回想早先桔梗话语毫无困意，自然是像往常那样，柔声唤着身旁堂姐想聊些什么来打发时间，而阳子只是安静的回句睡了。
“骗子.... 略....”
少女眯眼吐了吐舌头，蒙起被子盖过脑瓜沉沉睡去，不久便传出鼾声，而纸窗外随月光洒落映过人影，驻足窗外无声无息，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后拂衣袖离去。
窗外人影正是桔梗，无心入睡便到庭院赏月听溪水蝉鸣，只听一声鸦叫打断了她的思绪，抬首望去，樱树枝头正闭翅眼蹲伏一只黑鸦目露红光与桔梗对视，别人也许不知这黑鸦来自何处，但即便化成灰烬桔梗也能认出。
两者对视许久桔梗一言不发，起身离庭院向神社而去，那黑鸦展翅跟随，甚至不比桔梗熟悉前往神社的路，街上寂静无灯，没人会察觉这座岛上将会发生什么。
待桔梗追赶而来，入神社正殿只见一女人如鬼魅脸戴般若假面无声无息，那黑鸦也正是这女人所化身，随之取下伪装露出妇人之颜。
“御神桔梗，多年未见过得可好？”
那女抢先开口，话似带着几分寒暄问候，但掌心早已搭于腰间刀柄紧握，不等桔梗回应便是闪过一瞬刀光，斩断烛火陷入黑暗，可桔梗也并非等闲之辈，早便察觉异样闪身后躲，只是被刮去几缕发丝落地。
“如果这算是问候的话，那也未免太过无情了吧，枫”
桔梗以退为守拉开身位，赤手空拳自然不敌那女人，心知不可轻举妄动但又谨慎以免陷入被动，对视间那女如若无人般放下桔梗不管，转身朝那神龛而去，伸手便想取龛中御神家世代供奉之物
名唤鸣神之太刀
那女人刚要掌心触及，如握针锥刺破一般厉声惨叫，那手随之黑气升腾弥漫，见此场景桔梗意识到了什么，趁此机会闪身擦肩而过，先夺鸣神抽去白色刀鞘紧握手中，以刀尖指向眼前之人。
“枫，堕入恶道之人，不得再入神社半步，你且改悔走罢！”
名为枫的女人掩面狂笑，大声嘲笑着桔梗的天真，甚至将其称之为愚笨，此刻身体正如恶鬼一般扭曲翻转难称人形，挥刀便于桔梗相向。
而桔梗念及情面不曾动真，只是闪避或与格挡招架，几次不敌枫如飓风骤雨一般的攻势，险些露出破绽，僵持之下即便桔梗好言相劝不得回应，随之耐心也逐渐消耗殆尽，还以利刃不分上下，甚至一度将其逼入绝境。
二人如刀刃之上起舞一般，交手几十回合难分胜负，桔梗趁机巧卖破绽，反倒将枫手中太刀挑飞横拦于咽喉处，逼迫停手。
“够了，枫！”
名为枫的女人垂眸于刀刃之上，映彻自己毫无血色的面庞，一时无颜随后掩面落泪啜泣，跪于桔梗面前自责，恳请她能够原谅自己所做过失。
桔梗虽有顾及但念及旧情，心窝一软便上前与枫相拥，殊不知她所顾及即将成真，只见枫已将扼住桔梗双臂反折擒握捏断臂骨，随一声凄厉痛呼，鸣神落地，桔梗就这样败给了自己的过去。
“所以说，桔梗你真的很蠢”
这一切只是枫的伎俩罢了，她早就看穿桔梗柔弱的内心，如踏布偶般将桔梗踩在脚下尽情羞辱一番，俯身笑看那副引痛扭曲的表情，遂探右手捏握脸颊下颌加力，正期待着自己此刻最想听到的话语，那便是桔梗讨饶的声音。
可不管怎样的折磨与虐待，都未能让枫如愿听到所期待的讨饶，随之兴致逐渐消磨殆尽便要准备取之性命，暗念魔咒使掐颌那臂肌肤下流淌黑血如蛇冉一般，逐渐渗透桔梗血肉深处更加痛苦，即便强撑也终将无法承受传出阵阵微弱呻吟。
桔梗即将丧命之时，神社外几次脚步声越发走近，随之推门而入正是樱与阳子姐妹，迎面飞来黑鸦吓得二人慌忙躲闪，再等回神映入眼中只有濒死的至亲之人，此刻也已是天光大亮。
“母亲！”
“桔梗姨妈！”
二人同时开口呼喊扑至身旁，可这样也无法减轻桔梗如受蛆虫噬骨之痛楚，看着孩子为自己流泪自然也是不愿弃她们撒手而去，抬指望向地上一旁从未让阳子或是樱所触碰过的那把鸣神，微弱颤抖的手终将垂下最后眼前归于那抹黑暗，任孩子们拉扯衣袖苦苦挽留。
“我还不能弃下她们....”
“我还不能....”
这个信念回响在桔梗的意识中，再待睁开眼睛所见到的，也并非三途河畔那片火红的彼岸花海，而是那熟悉的房间与自己最疼爱的那两个孩子，此刻正互相依偎彼此的守在身旁沉沉睡去，轻声呢喃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正庆幸自己还未离开这俩孩子，一旁阳子与母同心般用小手揉揉眼睛，掩唇轻吟已经守在身旁数个日夜不曾理科，直到看见桔梗缓醒这才扑入怀中埋首痛哭，生怕母亲舍下自己与樱再度离去，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母亲....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姨妈！”
原本睡熟的樱正靠着堂姐，谁知阳子扑进母亲怀中哭成泪人儿，随后失去支撑的樱额头着地忍不住痛呼，刚想埋怨看见桔梗转危为安自然也是融入怀中讨乖，似乎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恢复往日的温馨。
可，真的会回到过去吗。
一连几日的修养，桔梗在两个孩子的悉心照料下也恢复了些许气色，走出房间唤来樱与阳子靠近自己身旁，也心知自己身上伤势难以完全愈合，便决定正式将神社事宜交给她们来传承下去。
“阳子还有樱先过来，我本想再晚些将御神家神社托付给你们，但我身上的伤已经很难再胜任樱岛的巫女，所以我必须要强迫你们成长向前了”
不等孩子们开口，桔梗便将传承信物托付于姐妹之手，神龛所供太刀鸣神被交赠于樱，而阳子则被交赠自己佩刀斩铁与断钢，这也算是桔梗对她们最后留下念想之物，随之拂袖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