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品不多，却能凭一首诗名垂千古
01
有时候看卢思道的人生真像一出闹剧。
系出名门，少有才名，名师护驾，卢思道本应有锦绣前程。奈何卢大公子作天作地，愣是把自己的前程作没了。
551年，北地三才子之一魏收奉命修撰魏史。魏收其人文才出众，当时东魏和北齐朝廷的重要公文如禅让诏书、檄文均出于魏收之手，但是这个人气量狭小，修史的时候更是公报私仇。跟他要好的以及共同修史的世家，都被他美化洗白，凡是和他有过节的，大多隐去人家的善政美德，不载入史册。
他写史时常洋洋自得地说：“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举之则使上天，按之当使入地！”意思就是“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敢同我魏收作对！我的史笔要抬举你能让你上天，要贬低你能让你入地。”因而《魏书》在还未成书之时就引起了群愤，据记载当时就有100多位世家子弟投诉到皇帝那里，其中就有“毒舌”卢思道。
最终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修史事件”最终以各打五十大板终结。皇帝让那些对家世有异议的家族派人到修史现场沟通修改，然后又挑了几个闹得最凶的刺头杖责处罚。卢思道当之无愧就是那些刺头之一，他也因此在好长时间内没办法找到工作。
不过这件事情对卢思道的仕途不会有本质上的影响，几年之后他还是因左仆射杨愔的推荐出仕，任司空参军、员外散骑侍郎，在中书省任职。但是卢思道为人狂放，一张嘴就没有把门的，不是言语轻辱别人，就是泄露朝廷机密。最终被调职担任丞相西阁祭酒，后历任太子舍人、司徒录事参军。这还没完，最没脸的是他最后是因为擅自挪用公款，被免职回家的。
02
不过说到卢思道的“不操细行”，说白了就是不合时宜的魏晋疏狂风流。倒不是卢思道特立独行，而是其家风源流。据《北史》记载，其先祖卢玄“性好玄理，饮酒赋诗，遇兴忘交”。卢思道父亲卢道亮是北朝著名的隐士，终身不仕。如此家风下，卢思道作为后代中的佼佼者，自然深得其精髓。
虽然这一时期的卢思道换工作就像走马灯一般，令人目不暇接，但是依然不影响他的诗歌创作。这一时期卢思道的作品始终充满昂扬的激情，无论是传世的《从军行》还是赠别友人的《赠刘仪同西聘》、《赠别司马幼之南聘》，都充满了浓郁的豪放情韵。
《赠刘仪同西聘》
开邛昔柔远，宾越尽招携。
岂若驰天使，玉节抚遗黎。
五祠临渭北，双岭带崤西。
故关看金马，馀坛听宝鸡。
垂丝被柳陌，落锦覆桃蹊。
分祛俄易惨，离思实难赍。
极野云峰合，遥嶂日轮低。
尘暗前旌没，风长后骑嘶。
灞陵行可望，函谷久无泥。
须君劳旋罢，春草共萋萋。
当时南北、东西三朝之间频有使者往来，卢思道自己就曾出使过南陈。一方面他们出使他国仅是工作需要，并无梁陈降臣生离死别之悲，因而无恻怆之语。另一方面，北人素来轻别离，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就有云“此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
在赠与刘仪同的临别诗里，全然没有分离的戚戚，只有昂扬的勉励和期盼。他祝愿刘仪同此次西聘能创宏伟事业，也期待在其凯旋后，能与好友在春光中故地重游。另一首《赠别司马幼之南聘》约作于公元567年，刚过而立之年的卢思道虽仕途辗转但还算适意，因而诗作中多是磅礴之语。
《赠别司马幼之南聘》
故交忽千里，輶车莅远盟。
幽人重离别，握手送征行。
晚霞浮极浦，落景照长亭。
拂雾扬龙节，乘风遡鸟旌。
楚山百重映，吴江万仞清。
夏云楼阁起，秋涛帷盖生。
陆侯持宝剑，终子系长缨。
前修亦何远，君其勗令名。
诗中写景之语“晚霞浮极浦，落景照长亭”“楚山百重映，吴江万仞清”，壮丽绚烂，全无萧瑟之境。结句赠别之语“前修亦何远，君其勗令名”，意思则说司马幼之出使南朝也可以同先贤一样获得美名！在这两首诗中，始终洋溢着一种昂扬的意趣和价值观念，阳刚之气粲然十足。
03
当然，这一阶段他最重要的作品还是一首《从军行》。
《从军行》
朔方烽火照甘泉，长安飞将出祁连。
犀渠玉剑艮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鱼丽逐左贤。
谷中石虎经衔箭，山上金人曾祭天。
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
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
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向五原间。
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
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
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在历代众多的《从军行》诗作中，卢思道的这首是传播得较为广泛的。据《古今诗话》记载，唐玄宗自巴蜀回，夜登勤政楼就吟咏了本诗中的“庭前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之句，可见在唐代这首诗就广受赞赏。
这一首诗可以分为上下两篇。上篇着重写边关将士戎马不归的壮丽，下一篇则将笔墨着力于思妇闺怨。既有“长安飞将出祁连””蓟门迢递三千里“的奔放、雄健，又有”谁能坐对芳菲月“”流水本自断人肠“的清丽哀怨。从诗歌的技艺上来说，这一首诗将南北风格完美融合，说它启唐音之先鞭，倒也不是虚言。
但我认为全诗更有价值的是结句，“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意思是说今天匈奴已除，将军又要到哪里去成就功名呢？无端地让人想到了唐代曹松的名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啊，在将军的耀世功名里，堆积着多少征人的枯骨；在历史的长河里，又有多少无辜百姓的血泪。在历史的尽头，我们仿佛能够看到桀骜的卢思道目含讥诮，直陈政治的肮脏和不堪。
这便是卢思道不合时宜，也是他的不朽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