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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记为爱

2019-03-24 00:50 作者:正在努力写作的纸猫  | 我要投稿

耳边回响着救护车急促的警报声,红蓝色的光一闪一灭,我握着冰冷的金属把手,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后脚跟撕裂般的发疼,但我明白……我不能停下。

   “手术中”的三个大字从暗色变作深红色,大门紧闭,我站在那,望着那两个被遮住的小窗口,迷茫。头发凌乱,泼妇一般,感觉自己耳旁的那根神经,打鼓般,剧烈地跳动着。

    直到脚后跟实在疼到难以支撑,我才在旁边的座椅坐下。铁皮的冰凉透过包臀裙,沿着皮肤的纹理,直达内心。

    我与母亲,已经一起生活了接近二十年了。

    我双手紧握,用力到小麦色的皮肤上都留下了浅白的痕迹,我害怕,稍不留心就会晕过去。

    眼前视野朦胧之际,我才发觉自己哭了,泪水滴在医院的瓷砖上,不争气的。生意失败,我没有哭;感情失败,我也没有哭。

等待手术结束的漫长时光,我第一次……回忆起了儿时那段时光。

 

——2

    我对自己童年的印象不深,但也没全部忘记。

    关于母亲的记忆,都被我视作珍宝,保存在一个一尘不染的花园里。

    我……并非母亲亲生的孩子。

    在我生父母的葬礼上,我也没有哭。耳旁的声音是姑姑们的哭声,是叔伯们谈论的声音。

    遗产,抚养权。

    他们为此争论不休。

    我感觉这个世界变形了。

    没有人关心我是否伤心,是否被伤害,他们好像只是看到我没有哭,就很放心,认为我对生父母没有感情。

    在他们得出结论的前夜,我被她带走了。

    我们去了游乐园,买了粉色的棉花糖,坐了无数次的旋转木马,明明害怕得发抖却还要带着我上海盗船,明明与我毫无关系,却摸着我的头,安慰我道:“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幕降临,游乐园的霓虹灯伴随着升天的烟花,照耀着大地,五颜六色的光晕包围着我们。她低下身子来,靠在我耳边轻声道:“小萧……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我保证,那并非是我听过最温柔的声音,但对于我来说,确是最温暖的话语。

   我同她回了家。

   她没有开口要我生父母遗产里的任何一点东西,房子、保险的赔偿或是银行存款。她……很坚决地,只要了我。

 

——3

  我们一起躺在厚实的床垫上,她帮我把头发梳开。

  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但也没有勇气开口问她。

    她的长发有一股迷人的淡香,是夏天西瓜的甘甜,是秋天泥土的清新,是冬天雪地里的暗香,是春天花海里的芬芳。

   “嗯……”面对我的问题,她稍加思索,“叫我什么都可以哦,明溪、小溪、或是溪溪,都可以。”

考虑了大概五天,我还是决定叫她——明溪。

我躺在她的身边,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说是遗产分配完了,碍于情面,还是给明溪分了些钱,交代完这些,大姑才想起问我的情况。

“她?她很好哦……!”明溪看着我,吐了吐舌头。

一起生活的第三个日子,她换上了一身连衣裙,淡白色配着蓝色碎花样好巧不巧,妈妈也买了一件这样的裙子,我凑近看着那末端微白的小花,仿佛嗅到了柠檬的香味,但那绝对是错觉。

生前,妈妈总是偷偷放一片柠檬在我的水壶里,那并不是恶作剧。而是害怕我的胃口不好,中午在学校吃不下饭。平时,她也会用柠檬味的香水。这样的话,就算我一个人在学校害怕了,想她的时候,只要打开水壶,喝上了一口,那柠檬的香气充斥着我的鼻腔时,总让我相信她,仍在我身边。

“妈妈……”

我埋在她的胸口,泪水止不住的流,这份迟来的悲伤,这份迟来的想念,一切……都不算太晚。

明溪一下又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轻轻用手抚摸着,声音在我耳旁响起,轻柔的如同气球。卧室内的台灯散发着橘红色的微光,照着她的侧脸,勾勒出脸的轮廓。她像极了妈妈。无论是声音,样子,还是这天使般的温柔。

直到那天,家里来了新客人。

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百皱裙,绑着马尾辫,跟明溪小麦色的肤色比起来,她就是西方的白种人,要不是因为她留着齐肩的黑色短发,我绝对会用英语同她交流。

我不明白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她跟明溪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跟我们共享明溪做的饭菜,泡的百香果果汁,还有那张厚实的床。

“明溪……”我拉住她的手,“她是谁啊?”

可能是当时的我声音中满是不安,明溪莞尔一笑,蹲下来摸着我的头发道:“是我喜欢的人哦。”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她叫秋微。秋天的秋,微小的微。

最开始,我对她很是不满,总是盯着她,无论吃饭还是睡觉。

可能她也感受到了来自我的可怕视线,总是远远地避开我。我觉得秋微是突然闯进我和明溪生活中的人。其实……我才是闯进她们俩生活中的人。

“明溪……”秋微凑到她耳边说着悄悄话。明溪笑了,捂着嘴笑着,我见过不少次,明溪的笑,但这一次绝对是最美的。

“小萧……”明溪她唤我的名字,“秋微她是个好人哦,你们要好好相处。”

直到几天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明溪要去外地出差了,为期三天。

“哼!”面对秋微端出来的速食面,我总是爱理不理,然后跑回房间,打开明溪的秘密隔间,偷吃她的零食。

“好了……小萧,我们出去吃吧!”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她明白了我讨厌速食面的这个事实。

我们吃了饺子。白嫩的饺子搬上桌时,她并没有像在家一般立刻抄起几块塞入嘴中,而是双手放在桌面,笑嘻嘻地看着我。等待我把数块饺子沾着醋送入嘴中,她,仍笑着。

“你不吃吗?”

“你先吃吧,小萧因为我一直都没怎么吃嘛……所以,你先吃饱。不够再点哦!”

“嗯……”

秋微她,其实和明溪一样温柔。

她会等我先吃饱,她会在夜里陪我上洗手间,她会拉着我上幼儿园,她会在幼儿园的门口等着我,她……还会给我买那些小糖果,小玩具,偶尔会调皮地给我化妆。每次都被明溪臭骂一顿,然后我们俩相视而笑。

我是个调皮的孩子,我和她,其实更处得来。

“喏……”我把糖果递给她。

“小萧你吃。”

“这是给你的。”

“特意给我的?”

“嗯,今天幼儿园老师给我的奖励,可好吃了。”

她拿过那包装精美,印着我最爱的动画公主的棒棒糖,无比珍视地放在那皮革的挎包夹层里。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晚上哭了。明溪告诉我说:“这是秋微从你那里得到的第一次善意的反馈。”

我才发现,自己对她的付出总是毫无回报。

明溪对我好的时候,我会给她一个吻或者抱抱她。

而秋微对我好的时候,我总是默不做声地收下。而且……一起生活了近一个月,我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总是“喂”“你”或者是“喏”。

 

——4

    那天晚上,明溪回来得很晚。满身酒气,站都站不稳,进门就瘫倒在鞋柜旁,秋微走到她身边时,她吻了秋微。

    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在生活中,那么近距离的看见大人互相亲吻。我总把亲吻当作很普通的动作,是一种奖励,一种爱的表现。嘴中呢喃着什么的明溪,满脸绯红的秋微,还有不明真相的我。

    秋微将她抱回床上,回到客厅,倒了水,拿了湿毛巾。我则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儿童节目。

“啊……!”

她把家里的锅烧着了。里面的粥也煮糊了。

我终于明白明溪出差时,秋微不做饭的原因了,她不想伤害到我。我坚信是这样的。

第二天,明溪恨恨得责骂了她,随后又拥抱了她。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还是要惩罚你。”

秋微的惩罚,是三天不许吃明溪做的饭。

她总是略带羡慕的看向我和明溪的餐桌,然后瞟一眼自己的那口盛有速食面的锅,随后发出撒娇般的声音道:“好了,明溪。我知道错了,让我吃口饭吧!”

“不行!”

“明溪……”

“不行就是不行!”

我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着,同时也享受着明溪所做的美味。

 

——5

    九月的某天,明溪再次出差外地。

     那时的我,已经九岁了。

     就算是长大了,我还是体弱多病。而就在这天,我生病了。

     小学的老师打电话回家却没有人接电话,无奈,她拨通了明溪的电话。

    “她生病了吗?”明溪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是的,希望你早点来接她。”

“好……”我听出了明溪的声音中满是不安。

校医室的床很硬,被子也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学校里的下课铃声如约而至,我的同学们在门口喊着我的名字。

“老师,抱歉,我来晚了。”

“小萧她发烧了,不过只是低烧。”

冰冷的体温计从我的皮肤上滑过,我全身一哆嗦。

“没事吧?”这声音,不是明溪。

“唔……”
“很不舒服?”

“嗯。”

“抱歉啊……”

我努力睁开眼,眼前出现的是满头大汗、头发凌乱、皱着眉的秋微。

夜里,我的病情突然加重。

她抱着我,用湿毛巾不断帮我进行物理降温,在我耳边哼着儿歌,抚摸着我的后背。

“好一点了?”

第二天早上,我从房间里走出,她正煮着粥。

“不会又把厨房烧了吧?”

“不会啦!”她笑着喊了一声,“放心吧。”

“嗯……”我躺在沙发上,“明溪呢?”

“现在还在外地,不过她明天就能回来了。”

“嗯。”

“想她了?”秋微把粥端来,用家里的那蓝白色的勺子舀起一些,轻轻的吹着。

“嗯。”

“这种时候她不在,真是不安心呢……”

我摇了摇头。

“你真勇敢啊,小萧。”她把粥送到我嘴边。

味道很好,相比于明溪的饭菜,有些咸,但是让我胃口大开。

“好了,好了!”她把体温计拿出,开心地笑着,“退烧了哦。”

“嗯。”

可能是因为生病时的依靠心理,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有些轻浮的,有些不可靠的,不会讲故事的,也不怎么会做饭的秋微,在此时很可靠。

我走到她身边,揪了揪她的衣角。

“嗯?”

她蹲下来,露出笑容。

略微发黑的眼圈,脸上的妆容还没有卸去,衣服也没有换,额头满是汗珠,还有那贴上创可贴的手指。

我吻了她的脸颊。

“秋微姐姐,谢谢你。”

“小……萧”她吸了一口气,抿起嘴唇,眼眶有些红,“嗯!不用谢。”

原本清脆的女声消失了,而是厚重的,略带鼻音的腔调。

她伸出双臂抱住我,天气有些热,这个拥抱格外温暖。

明溪急匆匆地回来,连鞋都没脱就跑进房间里。

当她打开房门的瞬间,秋微正抱着我,给我读着故事书。

“你回来了……”秋微轻声的说。

“明溪……你没有换鞋!”我提醒道。

明溪她站在原地,喘着气,呆滞地看着我们。

“搞什么啊……”她猝然一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

那一晚,她们睡在两边,而我睡在中间。明溪告诉我,那是第一次,我抱着秋微睡着了。

 

——6

    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还在继续。岁月没有因为明溪的温柔,亦、抑或是秋微的活泼而网开一面。

    一转眼,我十二岁了。我五岁来到这个家,已经过去七年了。明溪三十岁了,而秋微,也二十九了。

   我今年就是中学生了。

   我对爱情,渐渐懵懂,开始憧憬帅气的男孩,但与这份懵懂感情一起来的,便是怀疑。

  为什么……明溪没有恋人,秋微也没有。

  “明溪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啊?”周末的清晨,我穿着睡衣从房间内走出,看着正喝着奶的明溪,如此问道。

  “噗……”她咳嗽着,奶呛到了她,“啊……这个嘛,我……”

  “怎么了?”

   明溪很慌张,是我七年来从未见识过的表情与神情。她逃跑般地把注意力转移到秋微身上。她看上去,平稳多了。

“她也该知道了。”秋微放下水杯,那是一对马克杯中的一个,我,明溪和她,三个人的马克杯都是一样的。

“小萧,你听我说啊……”明溪深呼了一口气。

“什么……?”

她们确实对我说了实话,今天看来确实是如此的。她们当时,已经交往了接近八年,她们……都是女孩子。还是孩子的我,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开始闹脾气,不知道是青春期的叛逆,还是觉得自己被欺骗的烦闷,我开始不吃明溪做的晚饭,开始不与她们睡同一张床。开始了七年来,第一次的长期冷战。

时间来到那年的冬天。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天。

以前,我都很期待下雪,我总是拉着秋微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然后早起看雪凝结成的片片窗花,以及那从纯白色世界里渐渐升起的太阳。

而今年,我似乎突然成熟了。我开始不愿意不顾形象地玩耍,不想因为一些小小的景观而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我开始有了秘密,连自己也不想谈起秘密。

“今年要回去哦……”明溪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正研究着秋微的化妆品。她……也在今年不再反对这件事,可能也意识到我的变化了吧。

“回去?”

“嗯。”

“去哪?”

“秋微姐姐的老家。”

“为什么?”

“我们并没有撒谎骗你。”秋微站在门口,低沉的说道。

她们俩总是对我很好,我与她们相处时,更像姐妹而不是母女。而这一次,她们的态度,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母亲的威严,以及她们对这件事强烈的不安。

启程的那天,明溪早早起了床,化了妆。

她绝不爱化妆,这是我最清楚的一点。

本身就有着姣好五官的明溪,在化上淡淡的妆容后,仿佛变了个人般,脸型更饱满,小麦色的皮肤变得白皙。我又一次……看见了妈妈的样子。

“对不起。”

“什么?”她站起身,看着我,有些不解。

“没什么。”

     在上车之前,明溪抱了我。如同那天,她在我耳边悄悄道:“好了,知道我们没有骗你了吧?我们最爱你了。”她的手,抚摸着我的后背。

“嗯……”我眼眶里的泪水,不停的打转。但我倔强地将它收回。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向明溪撒娇,而是那时的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对于明溪和秋微来说,今天是最幸福的日子,也是我必须坚强的日子。

“来了……”秋微的奶奶打开门,她笑得很开心。

随后的几天,我没有见到秋微和明溪。一直都是秋微的奶奶陪着我,她总是微笑,笔直地坐在那张藤条编织的椅子上,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智能手机。她只是将藤椅摆在门口,看着远方飘动的白色棉花糖。

“奶奶。”

“嗯?”

“你在看什么啊?”我忍不住问道。

“我在看……”她如同小孩般嘻嘻的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

我陪着她一起笑。

第五天的时候,秋微和明溪回来了。

“明溪!”我和奶奶坐在门口,朝她挥手。今天的明溪没有化妆。

“奶奶早上好。”她走过来,秋微跟在身后。

“怎么样?”我拉着秋微走到小巷子里。

“搞定!”她吐了吐舌头,明明老大不小了,还是那么幼稚。

“那……接……接下来呢?”

“大概就是最麻烦的了……入籍什么的。”秋微挠了挠头,“不过,放心吧,我很快就是你的妈妈了!”

她伸出手捏着我的脸,力气很小,并不疼。

“好了,秋微姐姐,别闹。”

火锅,红包和爆竹。

我们返程是在第十天。

“我还要上班,所以没办法呆更久了……”明溪帮我绑着头发,“舍不得奶奶?”

“嗯。”

“明年还会再来的。”

“说好了?”

“嗯。”

我和她像小时候一样拉了勾。

初中三年过去得很快,我的升学考试并没有让她们怎么烦恼。考上了市内的一所不错的高中。

明溪和秋微结婚了。

只邀请了部分亲戚的婚礼,在家里最大的客厅拍了一张三个人的婚纱照。说实话,那可爱的白色小礼裙我都没有穿够。

但是……快乐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意识到自己要住校的时候,一个人消沉了些时间。

“怎么了?”明溪打开房间内的灯,走到我床边坐下。

“明溪……”我转过身来,看见她那皱着眉头的脸,我就不知道该如何隐瞒她。

“好了,孩子……都没事了,我们都会在家里等你回来的。”她抱住我,我的眼泪又一次停留在了眼眶内,我没有见过明溪哭,所以……我也不能哭。

“我会想你们的。”

“我们也是,没你肯定会很寂寞的。”
“我一放学就肯定飞奔回家。”

“那……我一下班就做好饭等你回来。”

 

——7

    高中。

    对于我来说是全新的世界。

无论是住校,还是环境。

离开明溪和秋微的第一个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宿舍那有些发硬的床上,嗅着家里带来的被子的味道,是那熟悉的霉味,是那熟悉的柜子里的樟脑丸的味道。它……就和明溪和秋微一样,守护着我。就如同当年水壶里的柠檬水一般,让我不惧孤独和未知。

高二这年,我谈了第一个男朋友。

对方是高三的学长,会打篮球,是我心目中男主角的样貌,偶然在图书馆的相遇,居然为我们两人牵上了一条红线。在十二月的某个夜晚,他……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明溪和秋微。

我害怕明溪会反对。同时也害怕与她们不是一类人。

“小萧同学。”在期末考试前夕,秋微突然走进我的房间,我正戴着耳机学习。

“怎么了?”

“嘻嘻,”她捂着嘴偷笑,“你男朋友打电话来家里找你了。”

“噗……!”

她捧腹大笑,面对我呆滞且惊讶的表情,她还是那个秋微,还是那个活泼顽皮的孩子。

“放心、放心,我不会告诉明溪的。”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知不觉的,我已经……比她高一些了。

秋微绝不算矮,在女生里,她应该算是比较高的了。

“唉哟……”她苦笑一声,“你也不是那个小女孩子了啊。”

“嗯。”

“都长这么大了。”她深吸一口气,“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小女孩子啊……”

豆粒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溢出,滴在了房间那有些发黑的瓷砖上,她用右手捂着眼睛,哽咽着,啜泣着。

“好了,秋微姐姐,我长大了,你也该长大了。”

我用力咬着下唇,挤出微笑。

“我现在可是你的合法母亲哦。”她带着哭腔说出这般调侃的话时,我也有些心酸。

我同秋微和明溪已经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了。

虽然我和秋微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我们早已在心中将这条红绳系得紧紧的,无法分开了。

我进入了高三。学长毕业了。我们很自然分开了。没有争吵,没有矛盾。和平的让我有些难以置信。我还是没有哭,我拼命备考,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在高三的那个寒假,秋微生病了。

很严重的病,明溪天天都去看她,我一放学也会去看她。

我不想说那是什么病,因为说出来,就不美了。

秋微真的很美。

当她戴上假发,实现了她一直梦想的长发及腰,她像个孩子一样在病房里跳着舞,转着圈。

我也相信她会好起来,不,其实是更不愿意相信病魔可以战胜这么活泼的她。

现实……总是如此。

在我高考之前的一个月,秋微的病情恶化了。

医生低沉的声音,明溪如我一般,咬着下唇忍住眼泪。

在某个晴朗的日子,明溪带着秋微,在医生的许可下离开了医院。明溪化了妆,我也化了妆,秋微还是短发,也化了妆。

我们一起去拍了三个人的婚纱照。

拍了好多,好多张。

我的眼睛被闪光灯闪的有些疼,但是,明溪还不愿意停止。

当照片洗出来的那一天,我捏着几年前,三个人在家里拍的那张婚纱照,一个人,偷偷流了几滴泪。

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天,我多么希望……秋微可以一直陪着我。

我还有很多话没跟她说,我还有很多事没带着她一起去做,我想为她化一次妆,我想带她去吃饺子,我想再吃一次,她做的超级咸的皮蛋瘦肉粥。我……我,还欠她一声“妈”。 我和明溪不约而同来到秋微的病房。

这一次,我们也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好了,你们俩做什么啊!”秋微放声大笑着,“我还没死呢,我好好的,别丧着脸!”

明溪艰难地露出了微笑,我明白,这个时候露出这个微笑的难度,到底有多高。

“好了,病魔暂时搞不过我。”她举起那如同土豆般大的拳头,“我强得很!”

我和明溪都被逗笑了。

是的,秋微有着我们没有的东西。

无论什么情况,无论有多糟糕,她的笑容,她的动作以及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总能把勇气带给我们,她的乐观,她的开朗,她的坚强,她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她真的很强大。

心电图还在跳动着,呼吸管正输出着气体,她的手却如同冰块般寒冷。

“妈……”

她牵动脸部的肌肉,露出了笑容,手发抖着,眼眶里,流出了一滴比水晶还要清澈明亮的泪珠,从她发白的皮肤上滑落。她的嘴微微张着,我连忙凑近。

“我等好久了……”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我听清了。

“妈妈……!”

我,第一次叫秋微,妈妈。

也是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泣不成声。

我不敢抱她,我双手握住她的手,试图给予她温暖,给她力量。

翻过绿色的山坡,之后便是绿色的平原。平原上什么也没有,如同天空般平坦辽阔,一望无际。

这绿色平原的某处,肯定有一朵花。

它,微小、无力、不起眼,甚至可能在秋天就会凋零。但是……它,美的自然。

晴时满树花开,雨天一湖涟漪。

我相信,这些时光,我永远不会忘怀。

你我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留下了所有回忆,会牵连着我们直至永远,直到永恒。

秋微、妈妈,再见了。

明溪那天没有哭。

过了接近半个月,秋微的葬礼如约而至。

明溪和我疲于应付客人,没有时间去悲伤。

在葬礼第三天的晚上,我们终于有时间坐在秋微身边,好好看着她的脸。

她脸上的妆容是我亲手为她化的。

有人说,面对死去的人时会很害怕,我也看过不少恐怖片以及出现尸体的推理小说,我每一次都害怕地抱着秋微,明明很害怕却还要看。

“你到底在干嘛啊?”秋微捧腹大笑的样子,至今,我还铭记着。

但一次,我发现我根本不害怕,可能因为是她吧。

她的皮肤早已失去了弹性,身体的四肢如铁块般僵硬冰凉,紧闭着的眼睛不会睁开,嘴巴也是。

当时的我大概还不太相信这件事。

直到那天夜里,实在难忍寒冷,我从座椅上站起,灵堂内还亮着,明溪在秋微身边站得笔直,用手抚摸她的脸颊,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明溪她俯下身去,轻轻的吻了她的眼睛,嘴里呢喃着什么。

我猜,明溪应该说的是——晚安。

 

——8

  我的手还在发抖。

  当回忆完这些,我重新看向那两扇小窗户。

  深红色的指示灯还是没有暗下来,铁质的大门仍是紧闭着的。

  我习惯咬着下唇,而今天,它却不争气的流出血了。

  我……明白了一件事。

  今年,我四十岁了,马上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明溪今年五十八了。

  我……已经与她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虽然大学后搬出去住了,但是偶尔还会回去,看看她。

  我还是很喜欢吃她做的饭,我还是会吻她的脸颊或者抱住她。

  无论我如何成长,无论我经历过什么,无论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我都改变不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我永远都是那个被明溪抱着,安慰着的孩子;我永远都是她的女儿,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不会改变。

“妈……!”

我用尽嗓子所有的力量,竭力的嘶吼着,哭泣着。

把我这几年憋着的泪,憋着的苦,以及欠明溪的上百次,上千次,上万次的“妈妈”一并还给她。

我多么希望自己的力量可以穿透眼前的这铁质大门,传达到她的耳边。

 

——9

  今年已经入秋了。

  枫叶落在我的身边,微风拂过脸颊,穿越指间,带起我的裙摆。

  远处的儿子,正在玩耍。

  把沙子堆成城堡,把水晶球埋入沙坑当作宝藏,像极了当年的我。在他身边的高大男人,便是我的丈夫。

  “妈。”我轻唤道。

“嗯?”

明溪坐在我身边,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

“你在看什么?”

“嗯……”她笑了笑,“看我孙子啊。”

“我还以为你会和奶奶一样说:‘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
  “才不会呢。”她气嘟嘟的道。

我们相视一笑。

“妈。”

“嗯?”

“今年去看秋微妈妈吗?”

“今年……”她戴上眼镜,看着眼前的智能机的日历,“嗯……我想想。”

时间过去了十多年了,明溪一次也没有去看过秋微。

我婚礼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询问她这件事。

只见她听罢,露出一个我所见过最温柔且最美的笑容,走近后摸着我的头发道:“你知道吗?只要我不去看她,秋微她……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我可以一直等着她回来,一直等。后来啊,我又想,要是我忍不住去看她了,她肯定会特别得瑟地说:‘看吧?没我,你肯定特别寂寞吧?哎,真拿你没办法啊,明溪’,然后露出笑颜再说:‘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我本打算抱住她,她却突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仔细打量着我。

“嗯!”她笑了,“我家小萧已经长大了,穿起这衣服比我还好看。”

“你别打趣我了。”

“没有,怎么会!”她很认真,“这么美的新娘子,肯定会很幸福的。”

我办了一场特别的婚礼,没有伴郎,只有伴娘。

明溪久违的穿上白色的礼服裙,化了妆。

我心爱的人站在礼堂中央,有些无奈地笑着。

明溪挽着我的手腕,一步,一步的走着。

我想起那时,我刚上小学,我走不动路的时候,她会把我背起,那时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着的。

我想起那时,我刚上中学,军训回来累得够呛,她替我拉着行李,那时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着。

时间和路途都太短了。

不够我爱她,当然,也不够她爱我和秋微。

“去吧。”她在我耳边轻声道,“去你爱的人的身边。”

我回过头来,明溪莞尔一笑,美人鱼那珍贵的泪水,化作珍珠,化作水晶,化作钻石。而明溪的眼泪,对我而言比这一切都还要宝贵,那是一滴幸福的泪水,我知道的。

“嗯。”我回答道。

 

——10

“今年,”明溪突然开口,我还沉浸在回忆当中,眼眶不自觉带着泪,“今年还是算了吧。”

她脸上挂着笑容。

“好吧。”我如此答道。

我知道,明溪她在撒谎。

她从昨天起,就把在家里拍的,那张三人的婚纱照,一直带在身上。

还把那本上百张照片的婚纱照集拿了出来,在夜里,不停翻看。脸上的笑颜,就和年轻时一样甜美,一样温柔。

明溪也没有变。

就算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容颜不再如花般貌美,声音不再清脆悦耳,她也仍是那个.....爱着秋微的明溪。

想必,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她突然笑了,发出“嘻嘻”的声音,又像个孩子,又像秋微。我也跟着笑了。

“怎么了?”我问道。

“萧,”她抹了抹眼眶,“今年啊......我真的有些想她了。”

“嗯,我也是。”我没有哭,当然也没有强忍着泪水,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幸福。

“当然!”她的语气突然变得高昂得意,“她肯定......也想我了。”

明溪用右手,还带着那枚戒指的右手,捂住心脏,闭上眼,温柔的说道:“我爱她,她也爱我,因此,她不会离开,只要我还活着。”

我用双手握住她的左手,放在我的心脏边,跟着说道:“我爱秋微妈妈,她当然也爱我,只要我,我的儿子,甚至以后的每一代都延续下去。你和秋微妈妈就永远都不会离开。”

明溪笑了。

她抱住我,如同儿时一样,抚摸着我的后背。这一次,我也抱住了她。

 

——11

墓园里的花还没有落,鸟儿停在花旁,放声歌唱。

我牵着爱人和儿子的手走到明溪身边。

“妈。”我轻唤她一声。

“你们来了?”

“嗯。”

“秋微,”她拿出袋子里的花,摆在那,“你的孩子来看你了,我也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幸福?我们都想你了。”

阳光透过仍挂着几片叶子的树枝,呈斜影状正好照着墓碑上“秋微”两个大字。

我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秋风拂过,不知哪片草丛里的蒲公英,随着这阵风,翩翩起舞。轻柔的白色绒毛,载着风和我们的爱,飘向远方,开始了新的旅程。

秋微,秋微妈妈。

这个名字,秋微,秋天的秋,微小的微,是不是就像蒲公英一样呢?

它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随风摇曳,飘扬。伴着这阵风出了一趟远门而已,我们都会等你回来。

 

故事很短,人生亦是如此;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感情很长,回忆亦是如此;连绵不绝,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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