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评论(02)】“让它们进来吧,我们需要一种疾病”(下)
以书籍评论为主,偶尔掺杂其他内容的完全业余评论,评论内容取决于我最近拿什么东西来消磨时间。
懒得翻书,打开豆瓣评论页就能写。
没有客观,全是主观。
打了上课铃就停笔,没写完的下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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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次写到哪来着?
记起来了,是文化环境对心理疾病的表现方式的影响,以及新闻媒体的报道问题。
那么,接下来作者让我留下了一些印象的观点,就是“大脑化学说”了。
所谓大脑化学说,是和各地文明的鬼上身、丢了魂了相对的一种观点,它是一种现代的精神疾病解释方式,伴随着生物医学语言在西方的诞生而发展。这是一种“科学”的语言,把精神疾病的机制解释为大脑化学的失常,只要调整化学关系,就能把精神疾病治好。大脑化学说把人在精神疾病产生的机制中的主观义务轻飘飘地丢掉了,也就是说,如果某人有了脑子的问题,那就是他脑子的问题,和他的道德水准与因果报应毫无关系。
人们坚信,这种把人主观作用从疾病里剥离的说法能够把人从疾病的羞耻之中解放出来,这个人与这个人的家属能够客观地去面对疾病,人们对病人的污名化也能被抑制,所以医生和科普专家、志愿者坚持不懈地把这种观点推行到全球各地,并且指责当地人的封建迷信。
很不幸的是,作者指出,让人们大跌眼镜的是,大脑化学说不但没有让人们更能接受精神疾病,反而人们更为厌恶精神疾病了,患者的痛苦也在加深。这种科学观念甚至还没有鬼怪说好用,这是为什么?
那么接下来就要分析一下其中的模式。在崇尚命定论的文化环境中(比如桑给巴尔),人们认为一个人精神分裂,那是有祖先的灵魂在喧闹,而对于一家之主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因为这是上帝安排好的,是上帝对他们的考验,只要好好地接纳这件事,天堂会给他们最好的恩赐。而在另一种模式中,我说的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模式,这也更好理解。某人的母亲得了癌症,这有孝心的孩子便闷闷不乐,甚至有些发疯了。人们在谈论这个人时,会情不自禁地带上同情和理解的语调,“这可怜的是因为妈妈得了病伤了心,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一种社会化的认同和宽容。
而大脑化学说在把人的主观意志从疾病里剥离时,其实也把人的社会化能力从里面抽掉了,这恰恰是人们建立认同的重要一环。它暗示人们,精神疾病来自大脑的病变,也就是说,从生理结构上看,患者和“正常人”就不是“同一种人”,更像是讨人厌的外星人一样的东西,反正他们不是我们的同类。那么,既然对方不是人,为什么还要同情他们呢?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因为这种大脑失调不受主观意志控制,如果离他们太近了,自己也得了病怎么办?
而对于患者而言,精神疾病不是非常简单的,用手术刀就可以切掉的东西。对于一个孤独症谱系障碍者来说,孤独症其实已经成为了这个人的人格和性格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体验,特别是情感上的体验是无比真实和鲜活的,不是相关的医学书籍里那么苍白的东西。而大脑化学说把大脑当成机器来处理,而人本身没有任何的自主意识和能动性,至于喜怒哀乐,那只是这台机器出现的错误而已,自己只是一个“有问题的物品”,这实质上就是对患者人的尊严的抹杀。
接下来,作者细致地描述了一幅大型跨国制药公司对日本抑郁症的进攻图景,简直是《成瘾剂量》的现实版,这里就不过多提了。
好了,终于到了我对本书的批判环节。
我还是坚持我原先的观点,去拥抱美式DSM。
我还是会高呼:
“让DSM来到我们的身边吧!我们需要DSM,我们需要去生病。即使DSM的背后还跟着文化霸权和贪婪的跨国制药公司。”
作者在书中控诉着DSM对于其他文化的入侵,这里面包含着两条前提:
一,其他文化和文化中的人们在美式霸权前弱不禁风,他们的文化和文化认同可以被DSM轻易地摧毁。
二、原文化中对于心理疾病有着更好的处理办法,而DSM反而造成了更多的痛苦。
我不得不注意到,这两点在我们的国家基本上不成立。
我们身边的社会是现代的,是高度西方化的,无论人们在意识形态驱使下如何鄙夷某些zzzq,大学生在课堂上学习的正是西方的内容。而社会倡导的主流价值观甚至也来源于西方。我们把传统视为愚昧和落后的,把科学与理论视为先进的,愚昧被鄙视,先进被推崇,这个过程正是在改革开放后义务教育与高等教育中完成、深化的。在心理问题前,跳大神、驱邪,烧香拜佛,这些传统的手段已经不被相信了。
但是,这些西方化的过程都是我们自己主动去推进的,是我们要求去拥抱西方,抛弃了传统对心理疾病的认知。
还有多少人会相信中医能治自闭症?
非常可惜的是,在引进科学的过程中,心理健康的知识并没有和政治与经济理论一般进入我国。想一想我们是怎么称呼精神疾病的:“疯子”“傻子”“脑子有病”,工作与学习上的痛苦被简化称“撑一撑就过去了”“就是矫情”“懒”,我们在失去了痛苦在传统上的出口的同时,尚未建立新的出口。
我明白这些痛苦的背后是各种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但是,知道就能解决了吗?
人们只是需要坦露自己的痛苦,需要被承认坦露脆弱和痛苦的合理性。
如果按照DSM来生病,就能获得痛苦的合理性证明,就能得到应有的关怀,就能得到药物的抚慰,就能让人们反思原有压力和制度的不合理性,那么,它背后的文化霸权、赚的盆满钵满的制药商,那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一个孩子在学习的压力中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那么ta的家长大概有三种选择:
一,找人驱邪。
二,“现在的孩子真脆弱,忍一忍就过去了。”
三,DSM代表的精神医学。
我宁愿选第三个选择。
愿世间少一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