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解说词大赏 第一季第6集 视野


公元73年的这个下午,当意识到宿敌匈奴人有可能已经来到鄯善国时,这个37人组成的汉帝国使团出现了一阵慌乱。
他们没有任何作战的思想准备,甚至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打过仗。他们是文人,这次的任务只是代表汉朝政府来安抚一下内心摇摆的鄯善国国王。
过去几天,国王表现出的恭敬有礼让他们觉得即将大功告成,不日就可回朝复命。
但意外永远都不会缺席任何一次伟大的成功。文人特有的细致,让他们清晰辨识出鄯善国人的态度变化,虽然只是微小的变化。
人们一旦从真诚的欢欣鼓舞中清醒过来,看到他们寄予的莫大希望变成失望,是会出离愤怒的。这个文人使团手忙脚乱地绑架了一个鄯善国的接待人员,试图了解真相。
坏消息被确认,匈奴人已经到了,那是一百多名久经沙场的军人。鄯善国国王在威逼下产生很大的动摇,不排除会将这37个汉朝人作为礼物交给匈奴。
自己的性命尚在其次,但如果西域大国鄯善国背弃汉朝而与匈奴结盟,那可能是几十年的战争都无法挽回的后果。怎么办?
班超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班超出生的家庭,在后世看来,堪称传奇。
父亲班彪,东汉著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
哥哥班固,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史学造诣,倾注一生心血,编撰了可以和《史记》比肩的巨著《汉书》,开创了断代史著述的先河。
妹妹班昭,被誉为当世第一才女。她擅长作赋,在大哥身后整理完成了《汉书》的遗留部分。其中,她独立完成的《天文志》一篇更是中国早期天文学的重要著作。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班超更像是一个异类,虽然也同样饱读诗书、纵览古今,但他总显得心不在焉。记录前人的事迹,不是他此生的使命,他要书写自己的历史。
看着手中这支笔,班超时常想:大丈夫怎么能一辈子只和笔砚打交道呢?他自己的历史,应该不是用手中之笔来书写的。
公元62年,一个意外打破了班家的平静生活。班固被人诬陷私修国史,讥讽时政,含冤入狱。
班超立即打点行囊,前往洛阳,上奏为兄长伸冤。经过多方奔走,终于引起重视,汉明帝下旨召见了班超。
班超说,自己父兄两代人几十年的努力,都是出自对汉朝的崇敬与感激,他们绝对没有假借修史讽刺朝廷之意。
这是班超第一次见到明帝,一位尊重和喜好文化的皇帝。明帝认真查阅了班固所写的书稿,被班固的文才打动,不仅还了他清白,还将他升为校书郎。
班超和母亲也跟随赴任的哥哥来到洛阳。
有一天,汉明帝想起那个说话耿直的班家青年,得知班超在为官府抄书,挣钱供养母亲,便任命他为兰台令史,管理皇家图书。
和哥哥一样,班超进入政府最高级别的典籍档案部门。看起来,这的确是他身为班家一份子最适合从事的职业。
实际上,平淡的案牍生活对班超毫无吸引力,他身上流淌着不安的血液,但他只能接受这个安排。就这样,班超整整做了十年抄抄写写的工作。
有一次,班超难掩内心苦闷,他丢掉了天天握在手中的毛笔,感叹道:大丈夫没有别的志向谋略,总应该效法傅介子、张骞,到异域立功,以取得封侯吧。
投笔从戎的一天终于来了。公元73年,班超得到机会,跟随奉车都尉窦固出征,抵御不断袭扰西部边境的宿敌匈奴,他们的战场在西域。
班超对西域并不陌生,小时候,他曾在河西生活过。在那里,他无数次向西远眺。西域的神秘、开阔和明亮,令他神往。
天下很大,远方很远,未知的世界总是让班超充满好奇和探索的冲击。
汉帝国时代,人们通常把河西走廊以西、帕米尔高原以东、昆仑山以北、天山南北的区域称为“西域”。
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占据了西域的巨大空间,有大大小小数十国生活在这片气候干燥的土地上。
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北、天山山脉南麓的西域北道,分布着危须、焉耆、龟兹、姑墨、疏勒等国。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南、昆仑山脉以北的西域南道,分布着鄯善、于阗、莎车等国。
公元前139年,因为匈奴的威胁,汉武帝派张骞率团出使,西域进入汉帝国视野。
此后几十年间,在西域的宽阔舞台上,汉帝国与匈奴反复较量。战与和,结盟与反目,商贸与劫掠,轮番上演。最终,汉帝国将匈奴势力驱逐出了西域。
公元前60年,汉帝国设立西域都护府,管理西域地方事务,次年正式开府施政。
其最高长官“都户”,级别相当于中原的最高地方长官郡太守,职责是镇抚西域诸国,并督察乌孙、康居等国。同时,汉帝国册封各部落首领。
西域都护府对藩属国的有效管理,使这一地区的政治经济日趋稳定,一条被后世称为“丝绸之路”的贸易通道也由此被打开。
但王莽当政时期,将西域诸国王一律降格对待,引起各国强烈不满,匈奴趁机再次侵入西域。
王莽政权被推翻后,刚刚立国的东汉忙于收拾江山,一时顾不得西域事务。此间,匈奴陆续控制了西域多国,收取严苛的赋税,各国子民苦不堪言。
它还借机大肆扩张,西北局势混乱,迫使东汉帝国开始反击匈奴。
公元73年的这场战争打得很顺利,班超率领的小分队闪电般击败伊吾城的匈奴势力,那里是汉帝国屯田戍边的要地。
梦想中的戎马生涯旗开得胜,班超觉得,人生仿佛这时才真正开始。
窦固非常赏识班超的表现。为了进一步稳定西域诸国,窦固决定派出一个由班超带队的使团,出使西域传统大国——鄯善国。
这一年,班超42岁了。在已过不惑并依然富有战斗力的中年,发现自己此生的使命,是幸运的,甚至是幸福的。就这样,班超一行37人,来到了鄯善国。
鄯善,曾经叫过楼兰,地处塔里木盆地与罗布泊之间,东向敦煌,北望天山,是中原前往西域的必经之地,也是西域南北交通干道的分岔点。
汉帝国与匈奴都很清楚此处的战略地位,多年争夺激烈。鄯善国在汉匈之间不断摇摆,谁的实力更强就依附谁。
所以,刚打了胜仗的班超到达鄯善国时,国王热情备至,礼数周全。但没想到,匈奴使团这么快也到了。
真正关乎生死的时刻,永远只留给人最短的时间抉择。虽然这时的班超只是一名普通使者,但他承担的是国家使命。他血脉中传承的尊严和教养,要求他不辱使命。
他42年生命里孕育的勇气和魄力,让他做出了果断的决定:“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命运之神向强者迎面而来,绝境往往是勇敢者的机会。
当天晚上,班超带着36人突袭匈奴使团驻地。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匈奴人都占据上风。但他们万万想不到,这群看起来由书生组成的使团竟然敢偷袭。
当匈奴人被营帐的大火惊醒时,一切已是定局。一百多人的匈奴使团全军覆没,鄯善国国王也被这场大火重新点燃了跟随东汉帝国的信心。
一场百余人的小型战斗,在数千年历史中,原本不足为道,但它却被后人不断提及。
在西域诸国瞻前顾后之际,班超这次以少胜多的突袭,打击了匈奴气焰,树立了汉帝国国威,更自此拉开了他在西域30年传奇岁月的序幕。
班超使团大获全胜的消息,让窦固心血若狂。他如获至宝一般,将全情上奏朝廷,并请汉明帝再选派使者出使西域。汉明帝说:像班超这样的使臣,为什么不派遣他,而要另选别人呢?
窦固向班超转达了皇帝的嘉奖,同时提议,要加派人马,辅助他的下一次行动。班超却回答道: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测,人多反而累赘。
他懂得西部的土地和西部的人,接下来,他的目标是于阗国。
公元73年深秋,班超再次率队出发。他们制定的战略是,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向西挺进,顺着西域南道收复各国。
因为西域南道被匈奴及其附庸国龟兹控制的国家要少于西域北道,在南道获得有利资源后,可再向北道进发。
而于阗国,正是西域南道除鄯善国外的另一个大国。重要的是,于阗还没有被匈奴完全控制。
这一次,匈奴人比班超来得要早。在班超使团到达时,匈奴人请一位巫师对于阗国王说:你若归汉,天怒神怨,汉使有一匹黄马,你把它抓来祭天。
班超回复说:好啊,你让巫师亲自来取马。等到巫师真的来了,班超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于阗国王早就听说了班超一行在鄯善国诛杀匈奴人的事,现在巫师又被杀,他内心惶恐至极,很快做出选择:归降东汉帝国。
就这样,班超以他的谋略和果决,拿下了西域南道。他继续向西,此刻他还不知道,即将要去的下一国,将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章节。
疏勒国,临近西域南北两道的交汇点,地理位置至关重要,但国力小于鄯善、于阗。疏勒国处于匈奴盟友龟兹国的统治下,此时正面临一件大事:王位易主。
龟兹国倚仗匈奴势力,杀害疏勒国王,并做主立了一位新王。
根据这一情报,班超采取了一个举重若轻的处理方式:他派出手下一个名叫田虑的小吏,设计擒拿这位新国王。
班超如此大胆,是基于他对形势的精准判断。这个疏勒王是龟兹人,是傀儡。伏击他,疏勒国民是不会为他尽忠效命的。
结果如他所料。田虑不负众望,再次突袭,轻而易举地擒获了傀儡疏勒王。收到消息后,班超带领使团进入疏勒国。
他召集疏勒国原有的官员将士,痛说龟兹和匈奴在疏勒国的种种无道之举,并将被害老国王的侄儿立为疏勒王,民众无不拥戴。疏勒国,自此归汉。
班超在南道推进之际,窦固率军攻破北道强国车师国,切断了匈奴和它两个重要盟友焉耆国、龟兹国之间的联系。这与仅带着36人开疆拓土的班超形成呼应,西域再度实现稳定。
随即,汉明帝下诏,恢复西域都护府。公元74年十一月,东汉新派遣的西域都护开始行使职责,中断了半个世纪的汉朝对西域的管辖得以重道。
窦固因为功勋卓著,被汉明帝征召回朝。班超和他的36个弟兄就在疏勒国驻扎下来,休养、练兵,像一家人一样生活着。
疏勒国距离东汉都城洛阳,有数千公里之遥。他们离自己的故乡和亲人已经十分遥远,与脚下的这片土地则越来越亲近。
他们已经渐渐习惯西部的空气,习惯这里格外耀眼的阳光,还有别样温暖的人情,一个情感故事也悄悄上演。
在疏勒国停留的日子里,班超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姑娘。爱情的火花,瞬间照亮了西北的天空。
史书中没有记载这位姑娘的名字,传说她是疏勒王室的公主,聪颖贤淑。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她一直陪伴班超左右。
班超在西域有了家室,于他而言,这远离中原的他乡,从此,有了故乡般难舍的牵连。
公元75年,中原传来噩耗,那个带给东汉帝国兴盛气象的汉明帝去世了。在匈奴支持下,焉耆国、龟兹国趁东汉改换新帝之际,攻陷西域都护府。
只有36个部下的班超,成为在西域仅存的中原力量,但他们被焉耆、龟兹联军围困在疏勒国中。危急时刻,疏勒王和疏勒国的人民站在了汉帝国使者一边。
这是班超出使以来,第一次得到西域当地力量相助,共同御敌。他们同仇敌忾,顽强固守了长达一年之久。
随后,汉章帝刘炟继位,东汉朝廷担心班超独处边陲,难以支持,下诏命令班超回朝。
奉诏意味着将西域拱手相让,但拒绝则意味着违抗君命,要承担家族不测的风险,班超只能领命。
疏勒举国忧恐。都尉黎弇说:汉使如果离开,我们必定会再次被龟兹所灭,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汉室使去。说罢,拔刀自刎而死。
班超强忍悲痛,率部行至于阗,国王和百姓放声大哭。他们说:我们依靠汉使,就好比孩子依靠父母一样,你们千万不能回去。
东行之路,班超倍感煎熬。他知道,一旦撤回,汉帝国多年来经营西域的努力将付诸东流,西域各国也将重新回到被匈奴统治掠夺的动荡不安中。
终于,班超调转马头,重返疏勒。他曾经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主动承担起责任,这一次,他宁可违背皇命,也要再度承担起责任。班超坚信,他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
回到疏勒时,已有两座城池归降龟兹。班超果断出手,逮捕反叛首领,收复失城。
公元78年,班超率领疏勒等国的士兵一万多人,攻破姑墨国,将龟兹孤立。疏勒国成为班超的大本营,他在此立稳脚跟,但西域的形势比起三年前已是大不如。
虽然班超平定了叛乱,但北道诸国仍为匈奴控制,汉帝国与西域的往来交通实际被再次隔断。
这一状况让班超内心无比沉重。多年的西域生活,已经让他跟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更何况,这里还有他的妻儿。
如果汉帝国采取放任的态度,匈奴一定会卷土重来。真到了那一天,要如何面对凿空西域、开通交流之路的先辈,又如何面对身边信任和仰赖自己的亲人?
虽然困难大到无法想象,但班超从来都是一个无畏的探险者。他不仅要守住南道,更要拿下北道,他要把匈奴赶出西域。
他决定给新登基的皇帝上一封奏折,不需要朝廷出兵,也不需要朝廷出钱,只要允许自己带着36人继续留在西域。
“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命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
班超当然不是莽夫,他在奏折中详细汇报了自己的计划。
他告诉皇帝,这些年使团在西域南路诸国建立了很好的威信,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假以时日,西域必将再次归顺,西域都护府的旗帜可以永远飘扬。
汉章帝看到奏折后很振奋,虽然班超说不要一兵一卒,他还是象征性地派了一千人给班超。
一千人确实少了点,但班超并不在意。他手下的36个书生,如今都已成长为铁血战士,一人可顶千军。
新的征战开始了。公元84年,兵击莎车,莎车利诱疏勒王反叛。公元86年,降伏疏勒叛乱,西域南道畅通。
公元87年,率于阗等诸国兵力二万五千人,再次进击莎车,龟兹王率部五万抵御。班超在对方措手不及之时,发动奇袭,莎车降汉,班超威震西域。
公元90年,月氏王派兵七万来攻,班超施计破敌,月氏国请罪乞降,与东汉帝国重新修好。
公元91年,龟兹、姑墨、温宿等国主动遣使称臣。同年,东汉帝国再设西域都护府,班超任西域都护。
公元94年,班超讨伐焉耆等三国,大胜。自此,东汉帝国再次统一西域全境。
一年后,班超被封为“定远侯”。比起两百多年前的“博望侯”张骞,“定远”二字,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两百多年前,因为打通了连接西域和中原的通道,汉帝国的胸怀更加高远宏阔。
无数使团、商队从这条通道上走过,不同的商品、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梦想在这条通道上交汇。但过去的几十年里,它中断了。
班超书写了新的历史,用他执着的、孤勇的血性和非凡的政治军事才能,让驼铃声在丝绸之路上再度响起。这一年,班超64岁,他来到西域已经22年。
征战告一段落,但这并不是视野的尽头,班超的目光和思绪在更远的远方。
公元97年的一个下午,班超叫来了跟随他多年的下属甘英,提出一个构想已久的疯狂计划。他决定由甘英带队,出使大秦。
大秦,就是罗马帝国。对东汉帝国而言,大秦是一个传说,只是听来往的安息国商队说起过,在世界的最西边,有一个很大的帝国。
如果甘英能够到达大秦,那么意义将如同当年张骞到达西域,汉帝国的丝绸和大秦的珠宝就可以直接交换,而不用再通过中间商安息人。甘英领命出发。
甘英出使大秦的路线,后世有很多争议。比较大的可能是,甘英从龟兹它乾城出发,沿西域北道,经疏勒、莎车入葱岭,过蒲犁、无雷到达大月氏,然后继续西行,经木鹿、和椟、阿蛮国、斯宾国,历时一年,抵达波斯湾。
甘英应该从未见过如此浩瀚的海洋,但他在波斯湾停下了脚步。或许是安息人的有意阻挠,或许是大海的凶险令人畏惧,总之,甘英没有再继续前行,他默默转身,踏上了归程。
东西方世界最早的一次直接交流,就此遗憾地错过,下一次还要等待很久。即便如此,甘英也足以感到骄傲。
他可能是第一个抵达波斯湾、看到西方海船的中国人,他沿途的所见所闻,让中国再次打开视野,看到另一个新鲜的世界。
公元100年,深秋时节,林木萧索,班超心中蓦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思乡之情。28年的西域岁月,倏忽而逝,班超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他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在老宅里,父亲教他们读书,母亲抱着还年幼的妹妹。他想起温文尔雅的哥哥被诬告,经历牢狱之灾,自己只身面见汉明帝,申诉求情。
他想起,那个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给了自己机会,去承担国家使命的汉明帝。
他还想,尽早见到此时已经名满天下的妹妹,给她讲述自己在西域的见闻和心得。
班超决定给皇帝上书,请求还乡。当他写下“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已是泪流满面。
远行的时间实在太久,他真的想回去了。回到家乡,回到中原。
接到上书的皇帝很犹豫,班超的能力和在西域的功绩之大无可替代,他回来了,又能让谁去呢?
为了让年迈的哥哥早日归来,妹妹班昭向皇帝呈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恳求书。
“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超有书与妾生决,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便捐死于旷远,诚可哀怜。”
公元102年,皇帝最终同意了班超回乡的请求。在西域生活30年后,71岁的班超即将踏上通往中原的归途。
离开中原的时候,他应该没有想到,一走,就是一辈子,当初跟随他出使的36个兄弟都已不在人世。
他们曾经心怀大梦向西行,性命相依,肝胆相照,结下了患难与共的生死之情。他们纵横疆场,以九死一生的忠勇,在辽阔的西部大地上建功立业,争得汉家天下。
他们无愧于汉家王朝,也无愧于自己的一生。他们的面容永远朝气勃发,无所畏惧。
班超来向兄弟们告别,他知道,他们也都盼望着回家的那一天。再见了,弟兄们;再见了,西域。返回洛阳一个月后,班超去世。
班超离开后,西域并不平静,继任者不熟悉当地情况,几年后遭遇叛军围攻,朝廷的主降派借此上书,建议撤销西域都护府。
公元107年,班超和西域夫人所生之子班勇,奉令出兵,前去接回撤离回朝的众将士。如此大好河山,就再一次拱手相让于匈奴吗?班勇不愿意放弃。
此后数年,班勇频频上书,希望能重回西域。和父亲一样,西北那片土地,已和他的生命紧紧连在一起。
在匈奴再次大举来犯之后,班勇终于得到正式任命,负责西域事务,但朝廷只给他派了五百兵。虎父无犬子,五百人够了。
从公元123年开始,班勇用5年时间收复车师,纳降鄯善,击退匈奴,平定焉耆,第三次打通西域。
班超把一半的人生和全部的热爱给了西域。身为史学世家的一员,他放弃了手中的笔,选择用脚下的路,为自己的国家谱写新的历史。
他看过无数次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完成了大丈夫的应有担当。
关于这片神奇而丰富的土地,班超的儿子班勇撰写了一部《西域风土记》。他继承祖父留下的史家风范,详尽记录了各国的历史变迁、地理风貌、物产风俗、人文故事。
那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是他们父子两代人魂梦所归之处。
而西域两个字,始终贯穿在汉帝国最重要的历史年表中。汉帝国用几百年时间走进西域,那是一段无比曲折、也无比值得的历程。
当班超再次扭转西域的历史走向,它已成为汉帝国血脉相连的一部分。它的安宁意味着中国的安宁,它的繁荣将带来中原的繁荣。
它连接着更广袤的世界,一旦打开视野,就会懂得天下之大。